詩曰:向年獻首願埋槍,縱橫天下寧碎骨。 遊魚翻江震水底,蛟龍奪寶奮勇武。 雄威葦港撐船出,當頭霸王收猛虎。 合力同心似一家,刀槍劍戟並禦侮。 卻說那錢橫兄弟同張輔、李覽四人領著這三四十人,棹三隻大船,從大江裡出海,離了江州這多事之地。行了半月以上,錢橫道:“眾位,愚兄估算著路程,約莫到了那梁山泊附近地方,我們且休要從海上再走,先把船尋陸地停泊了,再從大河裡進去。”眾人稱是,當時依舊棹船,卻放慢了些,隻看水道狹窄之處便走。原來錢橫估算不錯,這裡正是山東地方附近,那梁山泊卻不近海,近海的是登州、萊州一帶,當時眾人那裡曉得?便是錢橫曾走江湖的人也不知曉頭路,當時運氣卻好,尋見一條水路,卻也寬闊,錢橫大喜,便對眾人道:“我們且棹將進去,有甚麼事務,我來擔當便是。”眾人依言,三隻大船魚貫而入。錢橫看那水路時,兩畔都是密匝匝的蘆葦,真是個好藏身地方,心內大喜,對張輔、李覽並自家兄弟三人道:“好了,若是得這裡藏身,我等卻似遊龍脫鉤了也!縱使在江州做下大事情,他們也不知我們是何人了,縱使知道我等是何人,他卻能奈我們何?”三個聽了,都高興起來。當時眾人一發前進,又行了二三日,這日清晨,錢橫在船頭閑看時,卻見那蘆葦深處好似有人影閃動,又聽得嘲歌聲道: “老爺生長石碣村,山泊英雄揭浪漁。秉性忠義更難移,嚴家好漢大將軍。” 錢橫聽了嘲歌聲音,大驚起來,暗暗地道:“不爭這裡還有個人,卻是怎麼好!”急過船去,喚張輔、李覽兩個起來,道:“你等且聽聲音!”兩個方才睡醒,正迷蒙之間,忽聽得人聲響動,倒吃一驚,錢楦也到了,四個都聽見了嘲歌聲,錢橫道:“三位兄弟不知,那裡卻有一個人!”張輔等三人如夢初醒,急把兵器在手,喝一聲道:“那廝們卻是何人!敢張老爺們的船隻!”那一聲喝,如暴雷也似,卻不見有人答應。張輔道:“眼見是有人張看我們舉動,且把那廝腦揪出來便罷。”四個正在言語之間,忽聽得背後有人喝道:“你等是甚麼人,此處梁山泊也是你等來得?”回頭看時,背後一隻漁船,船頭立著一個身長八尺的彪形漢子,手裡橫著一枝短柄點鋼蛇矛,怒目直視四人。那彪形漢子身畔,又有一個好漢,腰間插著一口水紋劍,手裡提著一麵漁網,兩個人四隻眼直看著錢橫四個,口裡叫道:“你等是甚麼鳥人,在這裡放船,是要來捉我們麼?去便去,不去時,便把你等頭割下來祭旗!”李覽聽了,吼了一聲,拔腰間蓼葉劍出來,跳下水裡,徑奔那漁船。張輔恐怕出事,縱起兩口彎刀,便來幫助李覽。那兩個好漢也奔過來,使劍的跳下水裡,直搦李覽,李覽毫不示弱,把劍來揮那使劍的好漢,兩個猶如兩條蛟龍,在水中盡力放對,正是: 猛虎廝殺震山野,蛟龍奪寶驚魚蟲。雙劍橫揮揚波裡,梁山泊曾有英雄。今番再見水浪開,昔年喜看義旗宏。這個劍紋水波,揭浪漁人最英勇;那個鋒似蓼葉,赤須蛟龍不服輸。天星地曜來相聚,人間無處竟相逢。 當時水中李覽同那個好漢大戰,錢橫等三人並那個提蛇矛的,都不敢過來相幫,隻怕折了自己人。話說這兩個好漢到底是何人?聰明的看官已曉得了,原來那兩個正不是別人,便是梁山泊寨上駐守的鹽山好漢阮涼、嚴偃,這兩個這日卻在泊內巡哨,嚴偃恰逢著錢橫兄弟等人駕著船來到,以為是別處來的賊寇,又怕是官軍扮作小船來賺他,因此絕不敢大意,便去報知阮涼。阮涼聽了,當時急劃出船來,便問眾人。誰知張、李兩個性躁,隻道是強人,更不思索,上前便要交手,方才有了這一場好鬥。卻說李覽鬥嚴偃,在水中戰了數十合,不分勝負。嚴偃尋思一計,右手把劍略鬆一鬆,左手來揪李覽,李覽躲時,早被嚴偃右手掛了劍,提住腰間,阮涼大喝一聲,那三個恰待要來救,李覽已被拉上漁船。嚴偃怒目橫眉,掣劍道:“你三個,休得來捋虎須!這個紅胡子的便是榜樣!”錢橫大怒,就手提了青鋒叉,對張輔、錢楦道:“你兩個隨我來救兄弟!”當先踴躍,恰待要跳過船來時,那阮涼擺一擺手,對嚴偃道:“兄長,且鬆放了這紅胡子的人,我看這些人不是無義氣的,若是壞了他,我們真個不算好漢。”嚴偃聽了,便把手鬆了鬆,阮涼道:“你等四人,端的是甚麼來歷?”錢橫道:“說出來怕不驚掉你等的大牙!”徑把自家江州劫花石綱、駕船逃難等事務說了,又道:“你等問此事務做甚麼?”看時,那阮涼早已拜道:“原來也是一般的好漢!”看官,阮涼原在山寨時,便聽叔伯們稱說他父親的壯舉,自是十分仰慕,而今又見這一夥好漢這樣說,心裡那得不傾佩?當時又道:“你等幾位好漢且通個姓名。”錢橫道:“我姓錢,名橫,這個長大漢是我胞弟錢楦,這白凈漢子是我結義兄弟張輔,那紅胡須的漢子喚作李覽,也是我一個結義兄弟。你等端的是誰,這武藝也十分好。”阮涼便道:“俺姓阮,名涼,這個兄弟姓嚴,名偃。我父便是當年嘯聚梁山泊的好漢立地太歲阮小二也!你等聽了,休要吃驚。”那錢橫卻曉得阮小二,也存了些敬意,便向前剪拂了,道:“不知此處可是你二位的寨子?”阮涼道:“正是,不知眾位願投我們這裡入夥麼?”錢橫大喜,道:“不是你二位說時,我也自願意這般。這三位兄弟都與我心思一般。”張輔、錢楦向前道:“哥哥且說,願聽號令。”錢橫道:“我們且來,與這二位相見。”錢楦道:“哥哥,他那裡兀自拿著李覽兄弟,我們卻如何上前相見?”那壁廂,嚴偃已放開了李覽,李覽直奔到三個人那裡,道:“那廝武藝卻好,我隻勝不得他,眾位兄弟恕罪。”錢橫笑道:“恕罪甚麼!不見他們二人身強體壯,也是一般的英雄,我們正要和他們做一處行,倒來和我恕罪!”三個便把眼看阮涼、嚴偃兩個,張輔道:“既然錢兄是如此說,這二位看來也是英雄,我等就休要推卻,隻在這裡安身罷。”錢楦、李覽也道:“既是這般說,我二人隻從兄長。”當時四個把船並了,錢橫道:“這裡寨子卻有我們安身之處麼?”阮涼道:“如何沒有!且請隨我們來。”當時阮、嚴兩個在前,背後軍士擺開,擂著鼓,敲起鑼來。錢橫四人,隨在阮涼的背後,駕了船一發進梁山泊裡去。轉不過兩個水道,便到關前,原來前番已說過了,那虎林徐槐攻梁山寨時,將水泊填平了近半,殘存不多,隻得些許水道。眾人轉過了一個彎,便到原先梁山泊頭關寨前,那寨上原先便得墨足等人整理,端的精嚴,阮涼見一人領著數十個精壯嘍囉,在頭關上盼望,便叫道:“公明叔叔!”原來那頭關上立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及時雨宋江宋公明。且說阮涼看見了宋江,心內大喜,急對嚴偃道:“你且上關去報知公明阿叔,我便來也。”嚴偃聽了,便奔上關去,宋公明正在那裡親身巡視,忽見了嚴偃奔上來,叫道:“公明哥哥,有樁大喜事!”宋江正不知何意,便問道:“賢弟,卻有甚喜事?”嚴偃道:“今晨我同阮賢弟在泊外水路上巡哨,見一夥人撐著許多船入來,我與阮賢弟同那眾人交手,那些人端的是好漢,不唯水裡功夫了得,更兼曾劫趙官家的花石綱,欲與他做個對頭。我們這梁山泊寨子,隻得兄長並阮賢弟和我三個了得,他們前來入夥,我等寨中添了許多闖將,難道算不得喜事?”宋江聽嚴偃說罷,好似撿了珍寶一般,帶將那嘍囉扈從,一徑跑下關去,也不顧嚴偃了。阮涼並那錢橫等人,也正走到關下;錢橫正把手叉了看天,忽聽得阮涼叫道:“公明阿叔,不勞如此迎接!”錢橫等四人一怔,早見一個好漢來迎,那好漢,雖然形體不甚長大,卻透出一股英雄之氣來,雖然眇了一目,卻不礙六尺身軀的精氣外露。不是宋江,卻是兀誰?阮涼對錢橫等人道:“四位且來與我這叔父相見,你等道我這叔父是甚麼人?他便是天下聞名的好漢及時雨宋公明!”錢橫、錢楦兩個自聽得宋江故事,曉得山東地方,有一個遮奢的及時雨孝義黑三郎宋江,此刻見麵,卻比聞名好了數倍。當時兩個上前,便拜宋江。宋江急還禮了,張輔、李覽見宋江不似常人,定有些本事,亦上前施禮。宋、阮兩個引四人上關,錢橫等人看那關隘時,端的是雄壯無比,小嘍囉手執紅纓槍、鑌鐵盾,層層疊疊插著認軍旗,大書“水泊梁山”四個大字,轉過二關時,便見關上連弩、炮石、壘木等物件。上了三關,嚴偃已在關上迎接,道:“酒飯已備好了。”宋江大喜,眾人齊上寨裡坐地,寨內也是一般交椅,團團地排列著,中間一張大桌,上麵擺放酒肉。宋江道:“且休要分賓主,隻管坐了。”當時七位好漢,圍坐一圈,小嘍囉大碗斟上酒,端上牛肉、菜蔬等來,宋江道:“山寨無甚相待,眾位恕罪則個。”錢橫、張輔等人都道:“說甚恕罪!這般卻不快活!”眾人大笑,當夜整備房舍,四位好漢安歇了。 次日天曉,宋江道:“這事務,定要與朱慷賢侄等人說知,不知他們鹽山寨如何了?前番隻有何賢弟來過一回,傳遞些斬獲的消息。”阮涼道:“小侄也是這般想,我正無比想念那朱、關兩個兄長哩。我們來此的水路不曾有事麼?”宋江道:“愚叔這數日正檢修,不曾有事。”阮涼大喜,道:“既是這般,不如小侄同這數位新來入夥的好漢一同棹船,從這水路返鹽山去,如何?”宋江見阮涼這般說,便道:“賢侄快去快回。”阮涼且收拾拽紮起來,又對錢橫等四人道:“諸位兄長,我這梁山泊大寨雖好,卻是殘破,新得修復,方才如此。小弟原來安身之處,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一個寨子,喚作“鹽山寨”,是本寨的附屬山寨。那裡現聚集著數十個好漢,部下約有一二萬人馬,端的精嚴齊整。不知諸位願與我回去看一回麼?”錢橫見這般說,便道:“既是如此,我們去看一看來。”阮涼便請四人動身,四人換了一身新衣,各提樸刀,又拴了兵器,去泊子下選揀船隻,帶數十個小嘍囉作伴。當時宋江並嚴偃在寨上排下宴席,五位好漢吃了酒飯,便作別宋江、嚴偃,乘船起身,離了梁山泊,投鹽山去了。待後文慢表。 不說這五位好漢尋路去鹽山寨,隻說這數日裡,山東地方到底如何。原來祝永清自做了山東鎮撫將軍,每日不在官衙內閑坐,卻在猿臂寨內與兵將演武,自聽得梁山泊上又出了阮涼這一彪人馬,更閑不住,隻欲出兵攻打,卻礙著梁山上還有些人馬,將官又隻得自己一人,不敢過去。便想尋些武藝好的團練、都監、禆將等協力。此時卻有個伴當,姓魯,名恭,這廝會使些槍棒,口舌又利便,曾充陳希真部下軍官,祝永清因他有些好處,便撥他做了頭目,在猿臂寨協助那原有頭目管領人馬。這日,永清心內有些煩悶,便集部下親信同來寨內飲酒;三杯酒畢,永清開言道:“我現今做這個山東鎮撫將軍,不是耍處!你等現做軍官,又是我祝永清的心腹,如何不替我解悶?你們且說一說,此偌大山東地方,何處還有好漢,須要不是賊寇屬下的!”當時見這魯恭立起來,撚三頸微須,不慌不忙,說出這數個人來。有分教:須防參謀蛇蠍意,難躲興兵豺狼心。畢竟這魯恭說出甚麼人來,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