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正一起莊聚眾人,施糧放米菩薩魂。 燃莊祲院如太歲,殘民害眾似煞神。 海隔山斷無辟路,弦繃琴喑有餘音。 豪氣難向府衙尋,草莽久存忠義心。 且說那祝永清見報來,道說有一支異地的兵馬列隊城前,殺氣騰騰,便不知是何緣故,暗思道:“我前番與那梁山泊賊人結怨,莫非便是那賊人興師來也?且休慌,若是那廝們敢侵略州府,自是罪加一等。日後定遭報應。”便到那城門處去,見人馬已布好陣勢,為首一將卻渾身著白袍白甲,永清初看時認不得,細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哈蘭生!那蘭生背後的旗幟上,卻明明地書著四個大字“誓師討賊”。永清好生奇怪,道:“卻也怪,這哈將軍現做天津鎮兵馬總管,與我並無甚麼上司下屬的往來,怎地忽來此地,還如此興師動眾?”正在左思右想間,那哈蘭生已到城下,叫道:“祝永清!你且出城來,我自有話要說!”那永清初時未及反應,待到聽得那“祝永清”三字時,不由得一愣,見哈蘭生雙眼如燒,倒提銅人,心內一緊,回身對傳報的頭目道:“你且點五百人馬與我,以備不測。”便回衙署,披了甲胄,提了畫戟,騎了那匹銀合白馬,出得衙署,見五百人馬已齊,便傳令開城門,一麵思道:“這哈將軍原先與我共征梁山賊人,有同僚之誼。既不知是何事務,問清楚便是。”城門方開,永清領人馬到城外時,那哈蘭生早迎上來,也不言語,提銅人便打永清。永清見他來勢兇猛,卻不知發生何事,急忙閃開時,蘭生喝道:“玉山賊,你且休要躲閃,我也不多求甚麼,你自把我那沙、冕兩兄弟的首級交出,並設祭案公祭,我便饒你性命!若是不如此時,我這柄銅人便打碎你那頭顱!與我冤死的佐將償命!”永清聽得此話,渾身猶如冷霜凝凍一般,霎時又變得熱起來,道:“哈將軍,你且休要如此急躁。那蕓生將軍自是討賊殉國,我已將其首級善用香木匣保存。至於那沙、冕二將軍,欲分裂我討賊軍馬,為平眾怒,不得已而為之。且聽我此言,卻再商議!”蘭生聽了,冷笑一聲,橫著銅人道:“祝永清,不是你派人去請我那沙、冕二將前去助戰的?早知如此,你為何不另請高明,卻鐘意那小村寨的團練使?你部下的人馬莫非個個都是爛泥不成?且休狡辯,納你這顆頭來!”永清百口莫辯,隻是惶急,看那蘭生揮銅人打來,招式兇狠,心內叫苦道:“這哈將軍卻似發瘋了一般,言語已說不動了,隻好先敗他一陣,再行理會!”便舉畫戟,拍馬上前,迎戰蘭生。那蘭生臂力本來不小,此時怒火攻心,更是毫無遮攔。永清先前雖是惶急,此刻倒也冷靜,見蘭生銅人揮來,並不著急攻取,隻顧遮擋。那蘭生見攻取不得,便放出那解數來,真是好一場惡鬥,有詩道: 鏗鏘戰鼓擂城頭,濟陽平野躍虎龍。 敢憤寸心拋袍澤,難抵殺意辜骨肉。 銅人飛處熾氣生,鐵戟橫時雷霆動。 勝敗無虧餒忠義,哂笑終知是內訌。 隻看那祝永清、哈蘭生二個在城外相鬥,從辰刻已至午時。永清暗想:“似如此也不是辦法,卻怕戰得久了,出些紕漏。且看我神箭的厲害,哈將軍,對不住了!”便虛晃一戟,掣出腰間弓來,那哈蘭生見有機可乘,便一銅人打來,永清便趁機扯滿弓弦,虛發一箭,蘭生聽得弓弦響,急忙閃時,早被永清覷著,猶如崩山裂地一般,一箭飛去,蘭生閃個不迭,右臂上正著。可想蘭生雖然勇武,負傷卻也難支撐,當時一陣暈眩,險些坐不住馬。永清見傷了蘭生,戰意頓失,便收束了那五百人馬,也不去追殺蘭生。再看那哈蘭生時,已被軍士救回去了。永清便命收軍回城,緊緊自守。那哈蘭生部下的人馬一來失了主將,二來也懼怕永清威儀,便不敢再上前,一路向後撤走。兩軍對壘之勢便瓦解了,這初次交手,雖是永清勝了,卻為日後災禍埋了根源,且待後文細表。 隻說那哈蘭生被部下軍士救回,軍中眾人忙不迭地搶救,拔出那箭矢看時,並非毒箭,隻是所傷之處太險,流血過多。看蘭生時,傷口並不嚴重,隻是因體力疲損,怒氣攻心,血氣上湧,便急暈過去了。那眾人雖替蘭生處理了傷處,上了藥,卻不敢再動手,連那隨軍的軍醫也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待他自醒。過了半日,蘭生便醒轉來,卻有些恍惚,那守候的軍醫見他醒來,喜不自勝,便轉報帳外候著的眾人。蘭生卻緩緩道:“你們且休要驚動我,我自要在帳內歇息。”那軍醫領會了,便對帳外眾人說了大概,眾人聽了,隻道蘭生疲困,也不擾他,都去了,隻留蘭生一人仍在帳中。那哈蘭生閉目養神,卻睡不著,隻覺臂上傷口一陣陣疼痛,心內也如刀絞一般。不由得嘆道:“我那情同手足的沙、冕二將軍的屍骨都不知何處去了,我這臂上又遭了一箭,想那天下不幸之事,都臨在我頭上了罷!”想了一陣,怒氣無端又冒起來,道:“且不能如此罷休,祝賊子懲罰不得,我便焚了他此處的城鎮為要挾,他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彼時再叫他答應,看他如何難堪!”哈蘭生卻是個執拗人,既是想了如此主意,便不願放棄,強支體力,站起身來,走出帳外,天色已晚。蘭生便集合部下人馬,道:“你等原是我屬下的回部人馬,看那祝永清如何?”眾人見蘭生精神復舊,心內自是喜歡,卻也不知為何問出這般問題,都不敢答話,蘭生便自家道:“我等本是回子,雖然忠於朝廷,奈何那祝永清卻把我們當野猢猻一般耍弄,前番吾弟的那顆首級,此次中我臂上的一箭,恁的不是那廝們惡毒的表現?”聽得此話,那軍中議論紛紛,有贊成蘭生言語的,也有不以為意的,卻無人敢道一個“不”字。那蘭生見無人反對,便道:“現在月黑風高,且叫祝永清那廝看我回部人馬的厲害!”便點部下一千人馬,出了營寨,直奔村野而去,隨身卻帶了兵器、火絨之類。那部下的軍士都不知蘭生欲行何事,隻得隨了他去。且說那哈蘭生領人馬沿山道疾行,約有半個時辰,卻見了遠處似有燈火明亮,蘭生心內邪火頓時勃發,便催部下人馬前進。到得那燈火明亮處,原來正是個村落,蘭生笑道:“那祝永清既殘害我的莊院,就休要保全他這莊院!”縱馬上前,見一戶人家並未閉莊門,便縱起腳來,一腳蹬開。那院裡卻養了狗,見有生人,便奔將過來,對著蘭生吠。蘭生見狀,怒從心起,一銅人打去,那狗嗚呼哀哉了。那院中卻居著一對老夫婦,聽得狗吠,便趕出來看,見蘭生立在當院,自家狗倒斃於地,那老翁便拄杖上前,道:“你卻是何人,為何無故入我莊院,又打殺我看家狗?”蘭生也不廢話,又是一銅人,那老翁未及言語,便腦漿迸裂,一條無辜性命赴陰司去了。那老婦見蘭生接連打殺自家兩條性命,心內駭得非常,卻鼓足勇氣,叫道:“殺人了!”蘭生見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銅人起處,打倒老婦。可憐一對翁媼雖然活到花甲,卻死於非命,不得善終。隻說蘭生既殺了人,便打著火絨火石,四下裡點著了,那莊院頃刻間燒起來。那四鄰有聽得老婦叫聲的,急出來看時,隻見一個太歲立在院中,背後已是一片火海,便不由得向後退。蘭生便命部下軍士,一刀一槍,把為首的兩個性命結果了。當時那村坊一片大亂,蘭生也不顧甚麼名聲了,便挨家挨戶搜刮過去,見有人的,便刀斫槍刺,了結性命。殺畢了人,哈蘭生見背後隨來的人馬疲乏了,便思得一個方法,道:“我自有賞金分發,不知你等要也不肯?”那一眾軍士見有賞金,那裡不喜?都湊近來道:“哈將軍威武無敵!”蘭生便把那一袋金銀打開,分賞眾軍士。你道那金銀卻是何處來的?原來哈蘭生挨家挨戶搜刮時,不唯屠人性命,更搶掠了積存的金銀。隻說這哈蘭生那三莊富庶,也並不缺金銀,隻是從未開殺戒,這番搶掠、殺人,便把哈蘭生所積的功德全數湮滅了。那哈蘭生先前放糧賑民、鹽山寨前因哈立、陳幸鑾私闖村寨愧怍的情緒,此刻都化作烏有了。隻可惜這村坊卻不曾有曹晰、曹曠兄弟一般的英雄,叫哈蘭生一掃而空了。當時哈蘭生屠了這一片村坊,道:“似如此,則稍解了一點怨氣。那祝永清既詡“愛民如子”,我便讓他一嘗失子之味,也算一報還一報了!我們且回去,暫作休整,來日再找那祝永清說話!”這哈蘭生部下人馬,雖不是鐵石心腸,卻因得了金銀,誰人不見錢眼開?再者這殺的人也與他無關,便都默不作聲,隨了蘭生返回營寨。那村坊已是焦土,自無人攔著蘭生了。這哈蘭生自率軍回返,耀武揚威,如同打了勝仗一般,與來時頹唐之勢自無法相比,隻是可憐了那村坊,平白無辜,卻遭意外之禍,正是: 平野無處秋風靜,滴血殘傷淚水乾。 立地成佛太歲死,一念作魔灼血幡。 卻說祝永清當日傷了哈蘭生,因想及哈蘭生究竟是原先征梁山時的將軍,又從屬在自家阿舅雲天彪部下,那沙誌仁、冕以信之事,終究是自家無理;便不敢再尋哈蘭生生事,誰知這便助長了哈蘭生的妄氣,也間接導致了那村坊的慘案。話說那村坊既處濟南府郊野,縱是哈蘭生絕口不提,這祝永清焉得不知?不多日,便有人向衙署內報來,道是濟南府轄內出了大案,一村之人,被殺得隻得二三個活口。永清聽得報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驚得渾身汗如雨下,半晌吐不出一個字,心內卻隱隱有些預感,隻是不說出來。過了一陣,卻對那衙署內的輔官道:“如此大的人命案,卻不去向濟南府知府報備,倒來向本官報案,卻是何道理?”那輔官道:“若是一般的殺人案時,也卻算了;隻是據那人所說,正是一大隊人馬,為首的那將動手殺人,又縱火焚燒房屋,恐是賊人來侵略,因勸將軍當心備禦,並分撥得力之人,協助查案。”不多時,那都省主管刑獄的主官也來到,報說了情況,對永清道:“前日聽說有人馬入境,又在城下與相公部下人馬交手,恐是賊寇一類人物,不知相公卻如何看待?”永清當時一言不發,默想道:“若是按此看時,或許是那梁山泊賊寇,也未可定。”卻待那管刑獄的主官走了,去尋親信魯恭說話。魯恭聽得永清把這繁雜的事務說了,便開言道:“將軍卻懷疑甚人?”永清也不相瞞,把那哈蘭生來尋釁被自家箭射的事也說了。魯恭便踅起眉來沉思。不多時,卻對永清道:“小人卻思得一個人,或許能解將軍憂愁。隻是不知這人來也不來。”永清急問是何人物,魯恭道:“方才將軍卻說及那哈蘭生將軍,當時哈將軍也是隨征梁山泊的一員大將,我說及的這個人,將軍也認識的,也同那哈蘭生有同僚之誼,況且此人目前之職,正是刑部侍郎……”永清笑道:“原來如此,這人使計誘賊,破獲天使被殺一案,端的能力高強。將軍出此主意,真解我困惑也!”有分教:薦賢反使狂潮起,逼城推得燃眉急。畢竟這魯恭所說能解永清憂愁的卻是何人,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