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據地興勢曾家莊,豺稱狼虎猶逞強。 幸得符皓死命戰,力破三子起威望。 卻見莊前冷箭寒,穿臂透骨猝湧傷。 且看雷恪援義處,春暖杏林花滿山。 且說符皓在曾家莊前連斬曾家三員小將,卻不幸為童教師一箭射入臂上,那箭還是毒箭,自然危在旦夕。幸得雷恪念起一位故人,急去告知郝景娘。當時景娘問雷恪道:“雷兄所說那人,究竟如何?”雷恪道:“那人姓狄,單名一個聆字,是愚兄在北地時交遊過的友人。曾有一回愚兄與犯境的賊人大戰,身受數十創傷,幸有此人在,方才撿了一條命。說這人的好處,便是他醫法不依古理,對重傷之創口,不須過多調養,當日上藥,過得一旬有餘,傷口自愈。多有人叫他“杏林菩薩”,取藥到病除,治人無數之意。”聽得此話,郝景娘道:“原來如此厲害,雷兄且快去了,休要耽擱。”雷恪出得帳去,便刷馬備鞍,帶了乾糧。收拾已畢,雷恪又有些犯疑,自顧自道:“而今北地正有戰事,那狄兄若是背井離鄉走了,我又上何處去尋他來?”方才抬起頭看時,忽見得一人緩緩行步走來。那人頭裹青方巾,身著綠布袍,自肩至腰間斜背著一個布囊,像是文人墨客,卻有幾分獨特之氣,所到之處,暗暗地有些藥香味。雷恪見了此人,便想起那苦盼著的醫士來,待得那人走近,便去瞧那人的麵龐;兩彎眉眼如細柳,正懸在炯目之上,那脖頸倒突出細筋來。雷恪暗叫道:“這莫不是我那狄兄麼?長得正是一個模子刻將出來的!他怎地知道我在此處?”隻看那人來到營門處,問把守的軍士道:“煩問一句,此軍內還缺軍醫麼?”那軍士道:“小的並不曉得此事,隻管看守營門。不過午時卻抬來一員重傷的將軍,現時不知如何了。”那人謝過軍士,轉眼便看見雷恪,叫道:“這不是我雷元惇兄麼?今日在此見得一麵!”雷恪也認出此人正是所說的狄聆,心內百感交集。兩個施禮畢了,雷恪道:“狄兄卻是為何來到此處?莫非是特地來尋小弟的麼?”狄聆道:“我怎知雷兄會到此處來?便是不願替金人效力,也不願把這手醫術埋藏之果。”原來這狄聆也見慣了金軍惡行,不願留在北地,又不願埋沒自家,近日聽得南麵有一支漢人軍馬傾力抗金,便要去投奔;誰知這一支軍正是朱慷等的兵馬,雷恪也在其中,因此有這一段不想的緣分。當時雷恪便想起正在帳內掙命的符皓,急對狄聆道:“狄兄來得也是正好,現有我那兄弟中了箭在帳內歇息,不知如何了。狄兄快入去看一回罷。”狄聆見說,便請雷恪帶路,走入營內。到得符皓帳中,雷恪著實駭了一跳:那符皓臉色較先前更加難看,青紫已轉成紫白色;那口內進氣少出氣多,似是救不活了。景娘尚抱著一絲希望,對狄聆道:“不知先生有何妙手可救得活麼?”狄聆上前俯下身去,先拉過符皓傷臂查看,那臂上已是青腫,毒入骨內。狄聆便從布囊內取一把翳刀出來,對著那創口便割,聽得聲響刺耳。狄聆看那臂上的腐肉被割凈了,露出骨來,急忙看骨麵是何顏色。見得那骨麵不曾多染毒,狄聆長出一口氣,對雷、郝二人道:“所幸這箭鋒不曾射穿骨肉,否則命難保也;且看愚兄略試一試醫術。”言罷,狄聆先放了刀,從那布囊中取出數把研碎的藥材來,看了一回,先取一塊葛根並半把牛蒡,磨作細末,旋即兌水喂符皓飲下。隻看符皓氣息稍稍平穩些,狄聆不敢耽擱,指著那剩餘的葛根並牛蒡道:“此還有葛根並牛蒡幾許,每日但服兩回,一回便是一塊葛根並兩錢牛蒡,和水服下。”又對雷恪道:“這位將軍之傷,乃是毒箭所致,幸得不傷重。然醫好此臂簡單,調養傷處以至可再上陣廝殺倒是難事。除非有良藥外用,細心調養數月,冀能恢復如初。現時愚兄身上所帶之藥,卻是不足。不知賢弟處可否有藥材準備?”雷恪道:“藥材便有,然不知中仁兄之意麼?”狄聆道:“且將來看,再行商議。”須臾,雷恪便同五六個親信軍士將了許多藥材過來,都放在帳前地上,狄聆略一過眼,便相中了數樣藥材,道:“這幾目均是清熱解毒之物,可暫防毒氣攻心生變,兼著生肌愈瘡之效。隻是奇效之藥,一樣也無。還須采辦得些,日後也可有用。”雷恪道:“既是如此說時,小弟奉陪著狄兄去走一遭,也不知何處有狄兄要的藥材?”狄聆低頭略一思索,道:“有了,愚兄先前從師之時,便有聽說過四處靈元寶地,乃是山東參仙穀、江南牛渚磯、西塞藏桃嶺、河北英遊山。而今這慶安縣離英遊山不過三四百裡之遙,若是趕路,五六日足可到了。那英遊山內尚有一百花穀,愚兄曾入去采過藥,端的有些好藥材在內,還請雷賢弟同去走一遭。”當時雷恪便將計劃告訴了景娘,道:“如今我同這位狄兄弟去尋些好藥回來,望能治好符賢弟傷臂。還請賢妹把符賢弟照顧好了,我們也安心些。”景娘道:“這個自然,雷兄並狄先生盡管去罷,於路須提防金人,休要中了埋伏。”雷恪答應了,旋即和狄聆出帳去見朱慷等人,那朱慷雖回到自家帳中,心內卻仍是不安,一者為了符皓,二者為了曾家莊戰事。見得雷恪來,又帶來了不曾見過之人,心內有些奇怪,忙起身迎接,道:“雷兄來此何乾?夜來便有大廝殺了。符兄弟還命懸一線,叫小弟如何是好?”雷恪道:“朱賢弟且休擔憂,這裡來的這個醫士兄弟,已替符兄弟上過藥了。現時愚兄正要護從他外出尋藥,痊治符兄弟。望朱賢弟準假。”朱慷抬頭時,那狄聆已施了一禮,正撥弄那青袍的衿領,見朱慷看來,便開口道:“若是大軍之內尚缺軍醫,不知能有小人一席之地麼?”朱慷見狄聆言語誠懇,怎不答應?道:“若是兄弟醫術高明,何爭一人?況我軍內正需軍醫,兄弟來了,解我燃眉之急。”雷恪道:“隻是符兄弟之藥……”朱慷道:“雷兄可以便去,這裡原有事務我使夏侯兄弟來替。你自同這新來的兄弟小心些。”雷恪謝過朱慷,再同狄聆轉身出去。狄聆道:“此去英遊山不遠,我們自速速動身罷。”雷恪看帳外天色,是雪後初晴,料想趕路無事,便備好兩匹馬,同狄聆離了軍營而去,向英遊山進發。 自慶安縣望北,是檀縣、唐州府一帶,雷恪未曾逃難時便熟絡。這英遊山便在唐州以北深嶺中,正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山穀。雷、狄兩個一路過山穿嶺,這日方到了唐州府北麵的穀內,雷恪道:“狄兄,我們現時已到了唐州,卻如何去尋英遊山?”狄聆指著地圖道:“賢弟且聽我道來,此處乃是唐州北麵寒雲穀,連接檀縣、慶安縣,英遊山正在其中。先前本師曾說,英遊山內藏得一株通雲古樹,樹根之處生有靈芝、人參,那古樹傳說已有數百年之期,其下的藥材汲取精華,是不可多得之寶。另有一說道那英遊山在何處;每當晴日朗天,山中便有青光隱隱浮現,道是那古樹的精魄。賢弟看這英遊山,豈不是寶地也?”雷恪喜道:“既是如此,我們且趕路了去,好回救符兄弟。”當時兩個趕路一程,漸入深山裡去,那山霧愈濃,風中略有些山精味道。狄聆覺道奇怪,暗自道:“奇了,為何入山之前天色明亮,方走了不過數步,便起了霧?”抬手攔住雷恪。隻見霧中忽的傳來一陣歌聲,狄聆大驚,但看不遠之處,一個人影沿山道漸漸現出,穿過霧色而來。這人倒也生得怪,看不出麵龐在何處,自頰以下,是一張黑布裹住,那身畔有兩個及腿高的小人,傍著這怪人舞動。雷、狄兩個驚得呆了,各對視一眼,終是雷恪開口道:“狄兄,此莫非是山神也?”狄聆道:“卻不曾聽得這英遊山有山神。”雷恪道:“為了符賢弟,也隻得赴湯蹈火一回。”拔出腰間鐵鞭,奮身向前,要打那怪人。狄聆急止住雷恪,道:“兄弟休要魯莽,且看清了,卻再理會。”隻聽那怪人哼哼唧唧一陣,雷恪道:“甚麼鳥語調,自聽不懂。”狄聆閉了眼,細細聽那怪人言語;良久方才睜開,緩步上前,與那怪人雙手相握,道:“神君受了如許委屈,為國所棄。心冷已久,寄身草野。然小輩心熱,傷損之友不可舍棄。還請神君施力,助我二人尋得神藥。”言罷,俯下身去,深施一禮。雷恪見狄聆如此虔誠,也照做了。隻見那怪人頃刻禦風而起,升到半空,又是一陣咒語。那霧氣豁然散開,露出山道來。兩人心喜不已,又俯下身去,對著半空行禮。那山中隱隱地透著青光,狄聆道:“且快些趕路,已見那神樹的精魄了。”雷恪道:“狄兄真是神人也,不知何處曉得那人的來歷?”狄聆道:“天機不可泄露,自是從本師的口中得來的。”雷恪知趣,也不再問,兩個邁步向神穀內去了,沿路深草內蟲鳴過耳,山風清冽,兩人甚是愜意,那神樹不一會便到了二人眼前。狄聆抬頭看那神樹時,隻見枝乾接天,新葉初長,鳥聲啾啾,花香陣陣。狄聆嘆道:“真個福地,隻可惜不能長留此處。”走到那半人高的樹根處,見一株參長得好,狄聆伸過手去,擷將下來。過不到兩個時辰,二人便得了一整籮藥材,臨別,狄聆同雷恪於穀口三拜九叩,謝過神樹,方才離去。急忙要趕回慶安縣去,療愈符皓。 一路返去並無阻礙,行了不過六七日,也返到寨內去了。二人方到寨內,便聽郝景娘道:“那清心解毒的藥方果真有效,服了幾日,那腫脹也消了,麵色也返紅潤了。”二人心喜,同進帳內去看視符皓。隻見符皓麵色平和,仍在睡臥之中。狄聆便於藥籮中取得一副靈芝並半個萊菔,到帳外熬藥去了。雷恪自同郝景娘在帳內談事,便說到近日的戰況。景娘道:“自兄長走後,因看視我這符將軍,便不曾參戰。但聽那畔朱兄弟傳報來,道是夜裡那莊上的賊子來攻,吃殺得大敗而走。”雷恪心喜,道:“真是個雙喜臨門了!”景娘頷首,道:“當時射傷他的那廝也授首了,已是破得這個要害,聽朱兄弟言語,那慶安縣不日也克下了。”正談敘間,狄聆已煎好了藥,入來喂符皓服下;又指著剩餘的藥材道:“其餘之藥,也都是解毒清淤之類,待愚兄作成藥膏,以備後用。”這符皓服了一二日藥,傷口便有新肌生成,神誌也清楚了,便謝過狄聆二人,又要動問戰陣之事,眾人都勸好好養息;此時又傳來一個軍報:那朱慷、何禱等已攻下了慶安縣,便回師接應符皓等人到縣城內去駐紮。眾人又是一喜,即日就起行,向城內去了。正是: 誰謂野草懼狂風,蘆蕩齊挺抗颶聲。 每是急雨收束時,新芽吐露正歡騰。 說至此處,也須把前文朱慷處的大廝殺交代一番。原來正如先前童教師所說,那曾家莊內的眾人果然前來夜襲。這夜襲之徑,也選得好,連繞開數個崗哨,從無人把守之處入來。為首的乃是童教師並曾莊長子曾賀,這支軍端的無聲無息,已摸到了義軍寨子的內部。見是如此,曾賀以為得手,問童教師道:“教師,下麵之事何如?”那童教師待要開言,忽見暗地裡一枝箭不偏不倚,穿透曾賀咽喉,射死在地。那童教師大驚,急要走時,從樹林中殺出一彪伏兵,為首一將倒提爛銀槍攔住去路,叫道:“既然入來送死,便休再走了!”這個即是楊澗,當時童教師不敢交手,回馬便走,要去會合曾虎的後軍。方走了不一程,又有一將領隊攔住去路,手內搦著兩個銅瓜,便上前取戰。童教師前無進地,後無退路,隻得硬戰。鬥了方才十數個回合,童教師便覺無力,又不得下馬投降,好生難熬。正在此時,背後曾虎領軍到了,童教師方才釋然,重拾精神,大戰甄績。可想甄績一來在自家營內,二來四周援兵充裕,怎會怕這濫竽充數的二人?不過是待楊澗到來罷了。反觀那二人拚盡全力,也隻得個平手。又戰過二三十合,隻見曾虎背後一馬縱過,爛銀槍起,曾虎落馬。楊澗趕到,同甄績盤住童教師。那童教師更抵不住兩個,不過剎那之間,槍錘共起,童教師重傷墜馬。將死之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童教師喟道:“班門弄斧,無異舍身飼虎……”一道靈魂望陰司去了。這部下人馬早在曾賀中箭時,便四散逃命,為楊、甄二人部下將士所俘的,也有葬身草野的;逃回莊中的不過數十人而已。直至天明,那營內方才寂靜下來。楊、甄二人收軍,轉去報朱慷。當時朱慷已將人馬整隊,待要總攻曾家莊。見二人得勝歸來,喜不自勝,當下便乘勢進攻,領部下關銅、夏侯遷、楊澗、甄績四個在曾家莊前山道下叫陣。那莊中已是狊而少人,折卻大半將士,唯有曾巧、曾聖兩個能戰,都不敢攔阻。待眾人殺到莊前,那曾巧已懸梁自盡了。曾聖殺出抵擋,早被夏侯遷覷見破綻,一刀斬了。曾弘信見回天乏術,也投井自盡了。曾家莊已被克下,那縣城自是囊中之物;朱慷便分夏侯遷、關銅二人去取慶安縣城,自同何禱、楊澗、甄績清掃戰場。不一時,關銅遣人報來,那縣城已被拿下。朱慷大喜,待得五六日過,雷恪等人回歸,便都到城內紮營,再計議如何攻取之事。 且慢表朱慷那眾人如何,那金軍白去了兩座城池,心內恁的不忿?金宜統此時已逃回了燕州府,不敢隱瞞敗軍之事,隻得向完顏撻一五一十地說了。完顏撻聽得金宜統大敗,心內怒起,待要發作時,轉念一想,那兩縣兵少,換了自家來,也守不住。而竟有大膽之輩,敢來赴戰,出人意料。便命金成英退下,日後將功補過;卻集帳下眾將來商議,反攻那河北兩縣。有分教:重回戰陣英雄聚,巧算地勢神雷飛。畢竟完顏撻振起旗鼓,親身指陣,又有如何故事,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