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煮酒夜話(2)(1 / 1)

晉武長歌 滄海千浪 13090 字 8個月前

夏侯無忌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他看著慕容雀兒的目光中,充滿了心疼與慈愛。   這時,司馬炎起身走了過去。他坐到慕容雀兒的身旁,伸出一雙小手,緊緊地握住了她顫抖的手。被司馬炎這麼一握,慕容雀兒的情緒才穩定了少許。她向司馬炎微一點頭,算是謝過了他的相勸之情。   夏侯無忌道:“從周遭的情勢來看,這五人應當是生活在山下的外族獵戶。憑羽箭入木的深度,可見他們並不會什麼武功,隻是尋常的獵戶。依老夫看:應該是盜墓之人剛剛出墓,恰巧撞見了這五人經過,或許怕他們泄露了什麼機密;又或是怕他們利用自己的盜洞進去盜墓,這才驟起殺人滅口。我將他們五人掩埋之後,便抱著雀兒下了山,找了一戶會說外族話的騾馬販子詢問,這才知道:那個外族女子臨死前不斷重復的那句話是‘慕容雀’。”說著他抬起左手,在慕容雀兒的頭上輕輕撫摸了兩下。   夏侯無忌接著道:“然後我就帶著雀兒回到了這裡。老夫一生未曾娶妻,自是不知道這女嬰要怎生撫養,所以沿途就找了幾戶農家請教。一路上給雀兒準備些蜂蜜,羊奶,回到家後自己又養了幾隻羊。這麼些年總算是把這孩子拉扯大了。”   慕容雀兒叫了聲“爺爺”,便撲入夏侯無忌的懷裡放聲痛哭,不一會兒,眼淚就把他前胸的衣衫浸濕了。夏侯無忌輕輕撫著慕容雀兒的脊背,溫和地說道:“時間不早了,雀兒,你先帶安世去休息吧。”   司馬炎忙道:“不!不!我不困。夏侯伯伯,那後來怎樣了?您查出殺害雀兒姐姐父母的兇手是誰了嗎?等我長大後,一定親手宰了這個兇徒,為雀兒姐姐的父母報仇。”   慕容雀兒止住了悲聲,堅強地離開了夏侯無忌的懷抱。她淚汪汪的大眼睛已然經哭得紅腫,但仍是向著司馬炎眨了眨,謝過了他的豪俠仗義。   司馬燮喝了一口酒,道:“老哥哥,聽您所說,這殺人兇手的盜洞居然打得如此精準。他絕對不是尋常的散盜,可會是我們軍中的人嗎?”   夏侯無忌道:“老夫事後曾反復琢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我們的掘子軍中,真正懂得觀星定穴的不超過二十人。這些人中,並無人會使這玄冰指勁。況且掘子軍軍紀嚴明,統兵將領個個都以忠義為先,怎麼會行這濫殺無辜之舉呢?”   司馬燮道:“那有沒有可能是掘子軍解散之後,某人在什麼名家的墓中取得了這門絕技。勤於修煉,功成之後方才出來做此勾當呢?”   夏侯無忌道:“老夫曾診過雀兒母親的脈,又曾檢查過那四個男子的屍體。那四個男子,顯然是被一指斃命的。如要練到這個程度,非得身具三十年以上的純陰內力不可。這股純陰內力,修行起來是極為不易的。如果是男子修行,則進展更是緩慢,因為即便是再勤學苦練,也很難彌補這來自先天的缺陷。我們的摸金掘子軍,乃是清一色的男丁。即使是老夫,當時也沒有這個修為。如果不是軍中的將領,隻是一位男性武學名家,即便他是打娘胎裡就開始修習這純陰內力,殺他五人之時,至少也得有八十歲的高齡了。試問這樣一位畢生修習純陰內力的武學名家,怎麼會隨便對幾名尋常的獵戶下毒手呢?他勤於練功,又哪裡會有時間來學習這觀星定穴的手段?老夫雖然沒有進墓,但是那個盜洞一望便知是行家所為。”   司馬燮又道:“那有沒有可能會是兩個人或是多個人?一個負責尋穴盜墓,另一個負責接應殺人?又或是盜墓殺人者乃是一位女性高手?”   夏侯無忌皺著眉道:“依當時地下的足印來看,除了身死的那五個人之外,隻有一個人的足印。此人雙足甚大,足印卻甚輕,可見此人輕功造詣之高。女子是絕不會留下這麼大足印的,更是不可能有這觀星尋穴的本事。伯潛是知道的,這種技藝向來傳男不傳女。你可曾聽說過這數百年間,我們這個行當有什麼知名的女人?”   司馬燮連連搖頭表示不知。   夏侯無忌又道:“還有一個疑點就是那四名男子既然被一指斃命,為何那人又讓雀兒的母親多活這一時三刻,並且沒有傷害雀兒,我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今日我為安世診脈,他的脈象與十年前雀兒已故母親的脈象很是相似,但是相比之下,經脈當中所蘊含的寒毒,又輕了許多。即便是一個孩童剛剛修習這門奇功,一指點在了元姬夫人的肚腹之上,怕也不會輕到這種程度,更是不會傷其子而避其母。但安世體內所中的寒毒,的確是由純陰內力渡入體內所致的。因為尋常的寒毒隻會聚集於某一條經脈之中,雖難除去,卻也難擴散。而今,安世的寒毒已經侵入了奇經八脈。種種跡象表明,這不合理之處甚多,有些跡象豈止是不合理,簡直就是不可能。故此,老夫才對你有上述之問。”   司馬燮道:“那您說已經想好的醫案又是怎樣的呢?”   夏侯無忌道:“要想徹底除去安世體內這寒毒須得分為內、外兩個步驟。”   司馬燮道:“請哥哥指教。”   夏侯無忌道:“這外嘛,相對較容易些。就是老夫以己之陰柔內力,牽引安世體內奇經八脈中遊走的寒毒,將其聚於任脈中的氣海,再以陽剛內力注入九轉紫金針內,以熱克寒。這九轉紫金針乃是華神醫的遺物,隨《華佗內照圖》一並傳了給我。這針質地堅韌,針體雖然綿軟,卻受重力、高溫而不損,實是醫家的聖器。老夫再用銀針在安世的關元、大敦、行間、陰穀、太沖、然穀諸穴,以陰柔的內力緩慢抽拔,便可卸去陽剛內力過於剛猛之勁,清熱利濕,平衡他體內的陰陽二氣。最後再用陰陽相濟、水火相調的真力注入九轉紫金針內,將金針刺入他的血海,以渾然一體之力消除安世體內由於血液循環遊走所攜帶的寒毒。”   司馬燮聽到此處,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忙用衣袖擦了擦,接著與夏侯無忌對飲了一觴。司馬炎知機地為二人添酒。   司馬燮道:“哥哥的內家修為登峰造極,已臻化境,真是可喜可賀。兄弟再敬您一觴。”說著二人又是一飲而盡。   司馬燮接著道:“哥哥隱居避世多年,又與司馬家素無瓜葛。竟肯為了安世耗損真元,做兄弟的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四十年前,兄弟就已將性命托付於將軍。‘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他頓了頓,續道:“當今之世,幼主暗弱,宗親專權。他們隻圖安逸享樂,橫征暴斂,縱欲貪婪,從不顧念民間百姓的疾苦死活。武皇帝的理想、郭祭酒的夙願,早已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們雖然忘了,我司馬燮卻沒忘!在下雖是人微言輕,可司馬太傅是武皇帝、文皇帝兩代君王的托孤重臣。他政事上興屯田,簡徭役,薄賦稅;軍事上北拒胡魯,西禦諸葛,南抵孫權。上有功於國,下無愧於民!所以在下甘心追隨太傅,略盡綿薄,縱百死亦無悔。以期承武皇帝之誌,還郭祭酒之願。司馬氏不以在下卑微,卻以密任、重任相托。點水之恩當報湧泉!在下受司馬氏三代人的大恩,願輔佐司馬氏肅清六合,橫掃八荒,終結三分,統一天下!還民之安康,還國之富強!哥哥知道在下粗通郭祭酒的《人遁》秘術。安世這孩子自幼聰敏好學,素有大誌,行事之風又是俠骨仁心,從不以朝廷大員子嗣的身份為榮。既無奢靡之好,更無茍安之思。以在下觀之:終結三分,天下一統,保土安民的大任,將來必由此子肩負。我代天下子民、代太傅、子元、子上大人、元姬夫人和安世,叩謝您的大恩大德。”說著司馬燮離席跪倒,向夏侯無忌恭恭敬敬地叩了六個響頭。   司馬炎也離席跪倒,向夏侯無忌磕了三個頭,又轉身向司馬燮磕了一個頭。   這次夏侯無忌沒有阻攔,司馬燮的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他溫和地看著司馬炎,不由讓他想起了大漢光和三年,自己被曹丞相從死人堆裡拉出來。那時的自己渾渾噩噩,胸無大誌。自從做了丞相的親兵,日夜不離左右,天天看著丞相為國家大事奔波忙碌,夙夜憂思。自己的誌向就是在那個時候,在丞相的言傳身教、郭祭酒的鞭策鼓勵之下建立起來的。他又回想起了大漢建安五年,丞相築壇拜將,自己獲封發丘中郎將,丞相親賜金印紫綬,那時的自己雄姿英發,躊躇滿誌。能和郭祭酒這般的天縱奇才切磋謀略,能和司馬燮這些肝膽相照的兄弟們並肩作戰,這是他人生當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與自己理想之間的距離是那麼地觸手可及。可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郭祭酒和魏王的相繼謝世而灰飛煙滅。自己選擇了退出朝堂,隱居避世。什麼雄心壯誌,什麼宏圖偉業,早已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磨殆盡。而今留在他心裡的,僅剩下了對兩位恩人那沒齒難忘的思念和刻骨銘心的悲痛。   夏侯無忌的眼眶濕潤了,他緩緩站起身來,在身後的抽屜中取出了三支香。不知他按了什麼機擴,武皇帝的畫像忽地向上升起,畫像原來的位置上現出了一個凹進墻內的暗格。暗格中一左一右擺放著兩個靈位,彼此間前後相差寸餘,靈位前有一個青銅鼎狀的小香爐。   左側靠前一點的靈位上寫著“大漢丞相魏王曹公孟德之靈位”,右側靠後一點的靈位上寫著“大漢軍師祭酒洧陽亭侯郭公奉孝之靈位”。   夏侯無忌拿起一支香,在桌旁的油燈上點燃了,向兩個靈位拜了三拜。他將香插在了青銅香爐之左,回過身對跪著的一老一小道:“伯潛,安世,你們也給丞相和祭酒上柱香吧。”   司馬燮忙站起身,如夏侯無忌般恭恭敬敬地上了一柱香。他上前將香插在了青銅香爐之右。   司馬炎用衣袖在臉上一抹,拭去了眼角的淚痕,雙手奉著香,仰起頭聲帶稚氣地道:“武皇帝、郭祭酒:司馬炎在二位的靈前立誓:一定繼承二位的遺誌,縱使千難萬險,也要止息戰亂,保土安民。若為此誓,就讓,就讓郭祭酒死而復生,用戒尺打我的屁股。”   忽然聽到這麼個違誓之懲,三人不禁莞爾。司馬炎回頭對司馬燮道:“伯潛叔叔,我,我夠不到,您來抱我一下吧。”司馬燮剛要上前,夏侯無忌伸出左手的食中二指,憑空劃了個圈,向著司馬炎手中之香淩空向上一托,那支燃著的香,便從司馬炎的手中斜斜飛向了香爐。夏侯無忌雙指旋即向下一按,這支香穩穩地插在了青銅香爐的正中。   司馬炎難以置信地張著小嘴,嘆道:“好厲害啊——”   三人重新落座之後,司馬燮道:“哥哥,一別二十餘年,您的武功進境,可謂是一日千裡,居然已經達到了隔空擊物的境界,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夏侯無忌微笑著道:“這就是老夫要和你說的第二個步驟了。”   司馬燮道:“願聞其詳。”   夏侯無忌道:“這外部的針灸治療,隻能去除安世體內一部分遊走的寒毒,對已盤附到他奇經八脈中的寒毒終究無用。要想徹底根治,須得用自身內力中雄強的剛勁,才可將這寒毒完全地逼出體外。所以,安世必須自行修煉玄門的上乘內功,尋常武人的內功可就不行了。”   司馬燮自己就是內家高手,功力自是不俗。他忙問道:“這是為何啊?”   夏侯無忌道:“尋常武人的內功,主旨在於精壯筋骨,強健體魄,於內息流轉,周天搬運的認知卻甚是膚淺。人體的內功,說白了就是如何運用和激發自身的潛能。身強體壯,膂力剛健,雖然厲害,但這隻是人體潛能中的一小部分。就像昔日的虎侯許仲康,剛侯張文遠,此二人雖皆是萬人敵,但離人體潛能之大成還差得遠呢。”說著他右手淩空一指,“嗤”的一聲,點向了地下盛酒的青銅觥。青銅觥的中部,忽地出現一個中指粗細的小孔,一股酒水順孔流出,酒水落到地上之後又濺上了碳爐,呲呲作響。酒流了片刻,到了低於孔位的高度,才由流變淌,由淌變無了。   司馬燮心中一凜,暗想:“這觥壁怕有二分多厚,哥哥淩空這一指竟能洞穿,而觥身動都不動,簡直匪夷所思。”   夏侯無忌對瞪著大眼已經看呆了的司馬炎道:“安世,你用木勺將觥底的銅片取來。”   司馬炎在觥底撈了一會兒,用手指在木勺內取出了一物置於掌中,小手一攤,掌中是塊圓圓的銅片。這銅片通體渾圓,邊緣整齊光滑,就像用寶刀利刃在觥身上剜下來的一般。   夏侯無忌將銅片拿起,用三根手指來回一搓,銅屑紛紛而下,隨即他將半截銅片放在了桌上。   司馬燮將半截銅片取過,拿在了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也像夏侯無忌般用三根手指搓了一下。那半塊銅片質地堅硬,分毫無損。司馬燮驚得合不攏嘴,道:“這……這怎是血肉之軀能為的?”   夏侯無忌道:“這便是由玄門內功催動的人體潛能了。外部的筋骨強壯,雖可摧碑裂石,但終是小成。內部的督、任、沖、帶、陰蹺、陽蹺、陰維、陽維諸脈暢通無滯,十二經別健碩殷實,卻可化腐朽為神奇。舉手投足之間,都比常人的氣力大了何止十倍,且意到勁到,揮灑如意。”   司馬燮大喜,道:“哥哥如能將這門神功傳與安世,那什麼寒毒都可不懼了。”   夏侯無忌嘆了一口氣道:“難就難在這裡。這門功夫是老夫在二十年前探鬼穀子墓時,從鬼穀先生的遺物中謄抄來的。”   司馬燮驚道:“您說的可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奇人——鬼穀子?蘇秦、張儀的師傅?”   夏侯無忌點了點頭,道:“正是。此番際遇甚是離奇,尚有很多疑點,老夫至今仍是參詳不透。”   司馬炎好奇地道:“夏侯伯伯,這次探墓究竟是怎生的離奇,您給我們講講吧。”   夏侯無忌道:“好吧。那是二十二年前,老夫在雲霧繚繞的山穀之中,發現了一處極為隱秘的古墓。”   司馬燮聽夏侯無忌並沒有明說此墓的具體位置,當下也不敢多問。   夏侯無忌續道:“看這墓的位置和周邊的地理形勢,可以斷定是處春秋戰國時期的墓葬。於是我等到了亥時才再次入穀,片刻選定了盜洞的位置,我剛打了三尺多深,就現出了一個盜洞。顯然是已經有人先於我發現了這裡。我仔細辨了辨盜洞處的土痕,居然是十多年前的盜洞。那時,我已得過文皇帝的賞賜,對金銀寶物早已視而不見,隻對墓中塵封的典籍感興趣。於是我沿著盜洞進入了墓室。見墓門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寫著:‘步位錯,斷龍禍’。我當即心下就是一凜,連忙舉火向墓門的頂上望去,見那上麵確實嵌有一塊碩大的斷龍石。”   司馬炎問到:“什麼是斷龍石啊?”   司馬燮道:“斷龍石是古墓當中的一種機關,輕的也有五千餘斤,重的可達萬餘斤。是保護墓主和墓主所掌管秘密的一種極為厲害的機關。”   司馬炎又道:“怎麼個厲害法?”   司馬燮道:“首先,這機關要布置得非常巧妙,盜墓之人如果稍有不慎,千萬斤的巨石就會當頭落下。即便他生的銅筋鐵骨,怕是也要被這巨石給砸扁了。而且斷龍石一落,墓門立被封死。墓室內外,陰陽隔絕,已入者斷無生理,未入者則永遠都進不去了。”   司馬炎吐了吐舌頭,又向夏侯無忌道:“既然是保護墓主的機關,那乾嘛還要立塊碑讓人知道呢?難道就是為了嚇唬人的嗎?夏侯伯伯,您破了這個機關,是不是?”   夏侯無忌笑著道:“老朽可沒那麼大的本事。這機關不是我破的,而是挖盜洞的那位前輩破去的。我看到了這塊斷龍石,便加倍小心地去看墓門,見墓門處有條可供一人出入的細縫,這門早已被人打開了。再看墓門的中心處嵌了一個圓盤,我上前仔細查看,原來是‘玄心離壺鎖’,鎖上刻有二十八星宿的星位圖,相傳此鎖正是鬼穀子所製。我心想:‘能破去此鎖,那位前輩的學識心智定然勝我十倍。’隻是這門開的方向不大對。”   慕容雀兒插口道:“爺爺,怎麼不大對了?”   夏侯無忌道:“這墓門共有兩扇,墓門的厚度足有二尺,也就是說僅這一扇墓門就有數千斤之重。即便是有門樞,如果想要進入的話也要由外向內推才行,可那墓門卻是向外開的。首先,那墓門的長度就比墓室內的地磚長了小半尺的距離,顯然此門隻能向外開,絕無向內推的可能性;其次,除了‘玄心離壺鎖’外,整座墓門可以說是滑不留手,沒有任何的受力點,即便以我現在的功力,恐怕也難將此門拉開。我查探過門縫處和墓門的底邊,並無什麼器具的鑿痕。先前的那位前輩又是如何打開墓門的呢?”   “我正自思索間,忽然聽到一陣的虎嘯之聲,順著墓道傳了進來。這一聲吼,簡直震得我三魂出竅、七魄難歸。緊接著就是一陣腥臭的大風,將我吹進了墓室。我在半空中瞧見墓室內有微弱的光亮,急忙一個千斤墜向下穩住了身形。墓室的正中有個大石槨,槨中則是一口黑漆漆的木棺。槨的四周則立著四尊石獸。當時我無暇細看,緊忙回身潛蹤,向盜洞的方向奔了過去。”   “我出洞一看,見有一個龐然大物,正站在我的麵前。因為火折早被那陣腥風吹熄了,借著朦朧的月光,我隻看見那頭巨物生有四足,背上像是有雙翅膀。正要細看時,忽聽有人說了聲‘孽畜’,那頭巨物忽地向上躍起,我以為它是要撲向我,當即足尖點地向後退入了墓道。豈知那頭巨物是展開雙翼,向我頭頂的後方飛了過去。等我出了墓道再四下瞧看時,卻什麼也沒看到。”   “我立即施展輕功,向剛才那個聲音的來處奔去。當時穀中尚有一層淡淡的霧氣,我發足隻奔出十數丈,就看到了高大的山壁擋在麵前。由於山壁高聳陡峭,我隻好又回到了墓室。我思索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就暫時將此事擱下,在東南角的地上點著了銅燈。見火光並無異樣,就去詳細地探查棺內。”   “棺內並無屍體,是一座衣冠塚。由於棺蓋未封,棺內已經到處都是塵土。由棺首至棺尾,依次放著一頂紫金冠,一領八卦仙衣和一雙靸鞋。紫金冠倒放在一個翠綠的玉枕旁。那玉枕其實是一個玉函,玉函的蓋子已經被人打開,裡麵的物事也早已被人取走了。”   “不知何故,那位前輩走得甚是匆忙,以致未將函蓋和棺蓋還原。我伸手想拿起玉函,怎知這玉函是鑲嵌在棺內的,我接連運勁提了兩次也沒能它提起來。於是我仔細查看空函,又把手伸入了玉函的底部摸索,發現玉函的板壁和底部交接的部位有異狀的凸起。我沿著凸在起摸了一圈,隻覺整個玉函的底部都有這種凸起。”   “我當即想到:這玉函當中,可能還有什麼玄機。便從懷中取出了一枚九轉紫金針。因這針材料奇特,質地堅韌,華神醫故去後,我一直隨身帶著。我用針尖在凸起處上方的板壁底部分別刺了幾下,怎麼也刺不進去。想是這玉函的板壁甚長,於是就在這凸起的下方又試了試,果然有縫隙可容針尖刺入。”   “我看玉函的蓋子是向右側劃開的,就用九轉紫金針刺入玉函左側板壁的凸起下方,向右輕輕一撥,果然玉函的底部向右鬆動,這時左側露出的縫隙已可容納一指了,我當即用手指向右撥,玉函底部的這層就向右劃開了。因為玉函的上層很深,所以底部這層蓋子已經是位於棺底的下方了。這玉函能夠嵌在棺底,想是棺木的下方還有一部分空間。”   “我在玉函的夾層內找到了一部竹簡,借著燈火一看,簡首處用篆字寫著《本經陰符七術》。我心下大喜,這部經書正是鬼穀子先生的著作。我立即從腰囊中取出筆墨和竹簡,謄抄了一份。等我抄完,已經過了醜時。我將筆墨竹簡塞回腰囊,又用針在玉函夾層底部一一試過,見再無異狀,就將原簡放回,再把玉函的夾層和上層的函蓋蓋好,封了棺槨。我正想要退出墓室,忽地想起以前曾聽人說過,有上古四兇獸為鬼穀子守墓的傳說。我又回過頭去,看那石槨四角矗立的石像,果然是混沌、饕餮、窮奇和檮杌這四兇獸。”   “我心道:‘莫非剛才遇到的那頭巨物,便是生有四足、雙翼的窮奇?然而把它引走的那人,又是何方神聖呢?’”夏侯無忌嘆了一口氣,道:“一晃二十二年過去了,至今老夫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司馬炎道:“夏侯伯伯,那您現今的功夫,就是出自這部《本經陰符七術》嗎?”   夏侯無忌點了點頭,接著道:“我離開墓室之後,運起內力,花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將墓門閉合。出穀時已聞雞鳴之聲。我回到家中後,就開始修習這部《本經陰符七術》,我雖然練功甚勤,但進境卻非常的緩慢。”   司馬燮道:“這是為何啊?”   夏侯無忌道:“因為這部經書上麵有些字,我根本就不認得,更別提參悟明晰了。於是,我遍查古籍,終於在一冊古簡上找到了線索。根據簡上所載,漢朝的中壘校尉——劉向,曾經見過這部《本經陰符七術》,並為此經做過注。我又查閱了很多關於劉校尉的資料,在一年之後終於讓我在他的墓中找到了一卷《本經陰符七術注》。同時知道了這部《本經陰符七術》,隻是鬼穀子先生手書的下卷。”   “這位鬼穀子先生以己名命書名,共有上、中、下三卷。那上卷和中卷想是已被多年前那位盜墓的前輩拿去了,因為這部下卷存放得極是隱秘,又兼之當時可能發生了什麼變故,所以才得以保全。”他頓了頓又道:“我將《本經陰符七術注》謄抄後帶回,再行修煉,果然進步神速。我練了兩年有餘,功夫便已大成。老夫已過古稀之年,身子本已老邁,可自從修習了鬼穀先生這部功法之後,不但神清體健,連臉上的皺紋也不見了。”   司馬燮向夏侯無忌敬了一觴酒,道:“既然這門功法神妙至斯,哥哥又精通其中之道,但對將傳此功於安世,卻似乎心有掛礙,不知為何?”   夏侯無忌舉觴飲了,道:“伯潛不知,老夫曾收過一個徒兒。他姓鐘名會,字士季,是相國鐘繇的幼子。那是景初二年,我帶著雀兒閑遊至潁川郡長社縣西北的紫荊山,在狼口之下救了他。我見他天資聰穎,又是忠良之後,遂起了收他為徒的念頭。曾將這部《本經陰符七術》傳授給了鐘會。他修習了兩年,怎知他非但沒有練成我的這身功夫,反倒從經中領悟出了一套‘陰風掌’的功夫。這路掌法使將出來掌風凜冽,攻敵部位也是陰狠刁鉆,就連他的人也變得奸猾狡黠。”   “我發現之後曾重責於他,他雖口中稱要改正,實則變本加厲為之更甚。我見他如此的心性,就將他逐出了門墻,從此不許他跟旁人提及我曾傳他武藝之事。開始我以為這孩子可能本就心性不好,才至誤入歧途。等到雀兒長到八歲後,我又將此經傳給了雀兒,心想雀兒這孩子心地純善,該不會像鐘會那般誤入歧途了。哪知雀兒這孩子,也沒練成經上的絕學,內力修為僅有小成,但卻從經中領悟出了一套玄妙的輕功步法,我給她取名為‘螣蛇步’。”   司馬燮點了點頭,道:“原來慕容姑娘的這身輕功,就出自這部《本經陰符七術》啊。難怪我在林中,不管怎麼提速,都擺脫不了這個小家夥了。”慕容雀兒聞言,向司馬燮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夏侯無忌道:“我曾詳細地問過雀兒,她練完功後都做過些什麼。雀兒說:‘也沒乾什麼,不是去山穀外的林中捉蝴蝶,就是在山穀內的池塘附近抓青蛙,有時看到絕壁的邊緣長著什麼珍奇的花草就采了回來。’她這玄門的內功沒有練成,倒弄了一屋子的花草。”說著笑吟吟地看向慕容雀兒。   慕容雀兒俏臉一紅,羞赧地低下了頭。   夏侯無忌又道:“我後來查閱了很多有關《鬼穀子》的書卷,才漸漸地明白:原來修習這部奇經的結果,是因人而已的。回想鬼穀子先生的兩位高足——蘇秦和張儀。他們雖然辯才無雙,卻並未聽聞他們精通什麼武技。張儀更是曾被當時楚相國的門客懷疑偷了楚相的玉璧,被暴打了一頓。中壘校尉劉向,雖然為《本經陰符七術》做過注,也沒發現有什麼典籍記載說劉向的武技威震當世。再加上老夫、鐘會和雀兒三人修習此經的不同際遇,我才斷定:修習這部《本經陰符七術》的確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故此,老夫才對將此經授與安世心有顧慮。誠然習練,不知對這孩子是福還是禍啊?”   司馬燮默默點頭,沉思不語,心道:“那蘇秦、張儀為的是精研縱橫之術,圖的是改變天下的格局。這可以左右天下的能為,即便有再高明的武功,那也是辦不到的;鐘會和雀兒則誠如哥哥所言,一個心性歹毒,一個貪玩好動,自然也領悟不到經中的上乘內功;至於哥哥能習有所成,是因為自武皇帝崩逝後,他萬念俱灰,什麼宏圖偉業、功名利祿全不縈懷,什麼政權更迭、改朝換代也與他無關。既心無所圖,又性無所掛,縱情山水,笑看人間,因為有了這份超凡入聖的心境修為,方才練就了這門絕世神功。看來這聖賢之道,果非人力所能強求啊。”   夏侯無忌道:“伯潛,所以這事還得煩勞你回趟洛陽,請示過司馬太傅和安世的父母。須經他們允可之後,老夫才可以傳授安世這部《本經陰符七術》。並且四年之內,安世要住在這裡,以便我時時照看他的進境。目前,老夫隻能先依《華佗內照圖》中所載,為安世先從外部驅除寒毒。”   司馬燮深施一禮,歉然道:“是!是!叫哥哥受累了。”   夏侯無忌道了聲“無妨!”又對慕容雀兒道:“雀兒,你將這裡收拾一下,爺爺帶安世到內宅去驅毒,此間料理完畢後,你給安世收拾出一個房間,再來爺爺房中,帶他去休息吧。”慕容雀兒連聲應諾。夏侯無忌這才攜起司馬炎的小手,向內宅的方向走去,司馬燮則跟隨在後。   他們穿過廳堂,來到了內宅。夏侯無忌推開房門,讓司馬炎除卻上身的衣衫,盤膝坐在一把方形的竹椅上。他從床邊櫃子的抽屜裡,取出了一卷針囊鋪在桌上,又從針囊左側的針帶中取出了一枚細小的金針,放在了桌上。   夏侯無忌微運內力,伸指在司馬炎雙臂上的陽溪穴、手三裡穴;胸腹間的中脘穴,以及大腿上的伏兔穴,小腿上的中都穴各點了一指。然後伸出左掌隔空按在了司馬炎的膻中穴前,他的右掌則按實了司馬炎的氣海穴,緩慢向後抽拔,往復九次。   然後他將左掌撤回,用右手食中二指夾住了九轉紫金針的尾端,潛運內力。片刻之後,九轉紫金針的針尖,就變得又紅又亮,仿佛在烈焰中燒紅了一般。   夏侯無忌“嗤”地一指擊出,快捷無倫地將金針刺入了司馬炎的氣海穴。   司馬炎緊閉雙目,紅紅的針頭刺入了穴道,好似不覺一般。堅持了有半盞茶時分,夏侯無忌將九轉紫金針緩緩拔出了司馬炎的氣海穴。他轉身將九轉紫金針放在桌旁的一個空碗中,又從針囊中取出了數根銀針,接著用這些銀針,分別刺入了司馬炎的關元、大敦、行間、陰穀、太沖、然穀諸穴,再以陰柔的內力緩慢抽拔銀針,以此卸去由於陽剛內力過於剛猛的勁力。   最後,夏侯無忌又以陰陽相濟水火相調的真力注入九轉紫金針內,將針尖刺入了司馬炎的血海。他以渾然一體的精純內力,逐漸消除司馬炎體內由於血液循環遊走所攜帶的寒毒。此時,由司馬炎的鼻中、口中緩緩噴吐出一縷淡淡的白霧。夏侯無忌道:“今天可以了。此後的三個月,每隔十日,老夫便如此為安世驅毒一次,當可除凈在他體內遊走的寒毒。”   司馬燮道:“承蒙哥哥的厚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下這就返回洛陽去請示太傅大人。”他又低頭對司馬炎道:“安世,在這裡要聽你夏侯伯伯的話,老仆至多兩個月內必回。”   夏侯無忌從床頭的抽屜當中,取出一卷帛書,遞給了司馬燮,道:“這是奇門五行陣的陣圖,伯潛往返之時,想必是用得著的。”   司馬燮大喜,手奉帛書對夏侯無忌深施了一禮,道:“多謝哥哥賜圖!”   這時,慕容雀兒來了,她向夏侯無忌道:“爺爺,安世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又對司馬燮道:“伯潛叔叔,天已經快亮了,您休息一天,明日再走不遲。您的房間雀兒也收拾完了,就在安世的隔壁。”   司馬燮笑著道:“多承慕容姑娘的厚意,華陰縣至洛陽城相距不近,其間多有山路,況且需要往返,老仆就不多耽擱了,還得煩請你多多照顧安世啊。”   夏侯無忌深知司馬燮的性格,也不挽留,隻是向他略微點了點頭。   司馬燮向著司馬炎道:“安世少爺保重,老仆去了。”   司馬炎與司馬燮在尋訪夏侯無忌這兩年多時間裡,無一時一刻相離,此時驟然分開,心下甚是傷感。司馬燮向三人深施了一禮,轉身離開,幾個起落便已出了院門。   司馬燮提氣急奔,同時縱聲唱道:“屠柳城,功誠難,越度隴塞路漫漫;北逾岡平,但聞悲風正酸。蹋頓授首,遂登白狼山。神武慹海外,永無北顧患。”歌聲悲壯蒼涼,遠遠地去了。   司馬炎望著司馬燮離去的方向,低聲吟道:“神武慹海外,永無北顧患。神武慹海外,永無北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