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莽寶藏(1)(1 / 1)

晉武長歌 滄海千浪 15763 字 8個月前

夏侯無忌每隔十日,就為司馬炎以九轉紫金針驅毒一次,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一月有餘。   平時閑來無事,司馬炎就盤桓在夏侯無忌的書房內,每日隻是研讀《易經》,對其他的典籍卻視而不見。夏侯無忌身為發丘中郎將,易學的造詣本就頗深,見他聰敏好學,倒也悉心指導。短短月餘,司馬炎對易學的理解與認知,在夏侯無忌這位名師的指導下,已非當年的吳下阿蒙了。   這日,慕容雀兒蹦蹦跳跳地進了夏侯無忌的書房,笑著道:“安世,你猜猜誰來了?”   司馬炎正在推演卦象,他頭也沒抬,道:“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定是伯潛叔叔回來嘍。”說著一溜煙地奔過屏風,路過慕容雀兒身邊時,還不忘伸出小手,想刮她的鼻子。   慕容雀兒見他肩頭微動便知其意,身向側移,早已避過。同時右足點地,倒縱著向後平平躍出,先於司馬炎出了書房。她滑過司馬炎肩側之時,藕臂蔥指倒在他的鼻頭上輕輕刮了一下,還送上一個甜甜的微笑。   司馬炎出得屋來,果然見到司馬燮風塵仆仆地站在屋外,肩上還負了一個大背囊。他立即上前跪倒,道:“祖父、伯父、父親、母親大人一向安好?司馬炎給尊長們叩首請安。”   司馬燮趕忙雙手相攙,笑著道:“尊上諸位大人都安好,尤其是太傅大人和元姬夫人,他們甚是想念少爺,少爺快快請起。”   司馬炎並不起身,道:“為了小侄的頑疾,累得伯潛叔叔千裡奔波,真是辛苦您了!”當下不理司馬燮地攙扶,硬是給他磕了個響頭,這才站起身來。   司馬燮道:“哥哥在嗎?老仆先去拜見他老人家。”   慕容雀兒道:“爺爺在臥房呢,我們這就過去吧。”   三人來到了夏侯無忌的臥房前,司馬燮雙膝跪倒,從懷中取出了《奇門五行陣圖》,雙手高舉過頂,道:“伯潛回來了,向哥哥請安。”   屋門打開,夏侯無忌笑著道:“老頭子硬朗著呢。伯潛一路辛苦,快屋內相敘。”三人入屋落座後,慕容雀兒則到廚房準備酒食去了。   司馬燮道:“陣圖奉還,兄弟謝過哥哥的再傳技藝之德。”   司馬炎快步上前,接過了陣圖,先將其放回到床邊抽屜之內,這才問道:“伯潛叔叔,祖父他們答應了嗎?”   司馬燮向夏侯無忌道:“太傅大人一家著在下感謝哥哥,對安世的再造之恩。”   說著,他打開了放在地上的包袱,從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木雕盒子,接著道:“太傅大人深感哥哥的高義,對在下說:‘昔日夏侯大人功蓋三軍,素為老夫所敬仰。老夫知道夏侯大人一生忠於武皇帝、崇拜郭祭酒。要是以黃白之物作為謝禮,倒是對夏侯大人太過不敬了。‘”   司馬燮小心地打開盒蓋,從中拿出了一件,黑乎乎綠油油的物事來。   他接著道:“太傅大人說:‘這是建安二十四年,武皇帝賜給老夫的一尊墨玉麒麟。那是大軍平定烏桓時,剛侯張文遠刀斬蹋頓單於之後,由其屍身上搜出來的,乃是蹋頓生前的心愛之物。後來,武皇帝一直將其擺放在臥榻之旁,每日睹此物而思奉孝。老夫就以武皇帝賜的這尊墨玉麒麟,聊表夏侯大人對我司馬氏天高地厚之恩的一點謝意吧。伯潛定當代老夫將這感激之意送至夏侯大人的府上。’”司馬燮將這尊墨玉麒麟小心地放回盒子,雙手將木盒遞到了夏侯無忌的麵前。   夏侯無忌從盒中取出了墨玉麒麟。見這尊麒麟玉呈墨綠,拿在手中溫暖潤滑,知道此物乃是曹丞相生前的最愛。   他緩緩地道:“那是建安二十四年,蜀漢關雲長襄樊一戰:擒於禁、斬龐德,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當時,丞相已經方寸大亂,一心想要遷都,以避關羽的兵鋒。是司馬太傅和蔣太尉,頂住了來自各方的壓力。那日,司馬太傅在鄴城的聽政殿上與群臣縱論局勢,他判定:‘孫、劉之間外親而內疏,孫權既不會放任關羽做大,更不會白白將荊州拱手相讓,一有機會定會襲取荊州,荊州若有失,則樊城之危自解。’這才打消了丞相遷都的念頭。於是丞相便用司馬太傅之計,將荊州空虛的事告知了孫權。果然那呂蒙白衣渡江,取了荊州,斬了關羽,孫、劉聯盟自此蕩然無存。丞相為表彰司馬太傅安邦定國的大功,才將此心愛之物賜予了司馬太傅,以示‘國家柱石’之意。”   夏侯無忌心道:“仲達倒知我心意,這份重禮不好推卻。”他將墨玉麒麟放到了床頭旁的桌上,向著它恭敬地行了一禮,又向著司馬燮淡淡地道:“伯潛,請代老夫謝過司馬太傅。”   司馬燮見夏侯無忌賞收,大喜道:“哥哥無須客氣,太傅大人千叮萬囑,務要哥哥收下此物,方能表達國家柱石之間的謝意。”這時,慕容雀兒端著一個大托盤走進屋來,將酒菜都擺到了桌上。   司馬燮從懷中取出一個又細又長的錦盒,遞到了慕容雀兒的麵前,道:“這是安世的母親,元姬夫人贈給慕容小姐的禮物,慕容小姐看看喜不喜歡?”   慕容雀兒害羞地道:“是送給我的嗎?”   司馬炎上前將錦盒打開,裡麵是一支玉石精雕的鸞鳥玉簪。他趕忙將之取出,笑嘻嘻地幫慕容雀兒插在了頭頂的發髻上,道:“這是母親大人出嫁時的嫁妝,乃是她的隨身之物。這回又成雀兒姐姐的嫁妝啦,倒為我省了一筆。”   慕容雀兒啐了他一口,道:“你這小娃子不修口德,再敢消遣我,看我不代郭祭酒打你的屁股!”說著掩嘴輕笑,又期待地看向了夏侯無忌。   夏侯無忌微微點了點頭,道:“元姬夫人有心了!這是大漢皇後衛子夫的玉簪。衛皇後當年受‘巫蠱之亂’所累,被晚年昏憒的漢武帝賜死。她故去後,這支玉簪便由宮中幾經輾轉到了民間。老夫曾在一幅衛皇後的帛圖上見過她佩戴此物。此簪的胚體雖然像是美玉,實則是博望侯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是產自安息國沙漠中的一塊奇異晶石,後經大漢的巧手匠人,雕鑄而成的一件神兵利器。”   慕容雀兒和司馬炎異口同聲地道:“神兵利器!?”   夏侯無忌從慕容雀兒頭上取下了“玉簪”,用拇指在呈鸞鳥狀的簪頭上摩挲了片刻,然後輕輕一按,“玉簪”尖端突然長了兩寸,倒持在手中像是一柄玉製的匕首。接著夏侯無忌用右手的食中二指夾住了簪頭,簪尾與兩指的指尖同向。   整支“玉簪”渾然一體,隻是比尋常的玉簪長了兩寸,他們並未看出,多出來的一節,是從哪裡伸出來的。   夏侯無忌頭不回,身不動,向著身側兩指一揮,便將“玉簪”射了出去。那支“玉簪”嗖的一聲飛向了三步外的磚墻。   慕容雀兒和司馬炎同時將眼一閉,心道:“完了!完了!以玉簪之脆,在墻上這麼一戳,不得碎成八瓣才怪”。   他們二人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碎簪的落地之聲。他們不約而同地各自睜開了一隻眼睛,向玉簪射去的方向瞧看:那支玉簪入磚三寸,牢牢地插在了墻上。   二人同時發出了“哇——”的一聲驚呼。司馬炎急忙跑到墻邊去拔那支玉簪,他隻是輕微用力,玉簪便應手而出。他低頭仔細地觀瞧,那支玉簪居然毫發無損。他倒持著玉簪又往墻上用力地戳了一下,玉簪毫無聲息地再次插入了墻內。   司馬炎不由得心中暗嘆:“這堅硬的磚墻,在這玉簪地一刺之下,竟然成了豆腐一般。”他無法置信地忙用小手在墻上一陣摸索,隻覺觸手之處,的確是堅硬的磚墻。   司馬炎不禁贊道:“我的乖乖!原來這是一件寶貝啊!”他伸手抹掉簪尾上的灰塵,將玉簪交回到了夏侯無忌的手中。   夏侯無忌在簪頭又是摩挲了幾下後輕輕一按,那支玉簪居然又縮回了兩寸,變得與尋常的玉簪長短一般無二了。他叫過慕容雀兒,將玉簪重新插回了她的頭上,道:“雀兒,爺爺向來不用兵刃,今後我就以此簪傳你一套匕首進擊和投擲的功夫,這支玉簪就留做你的兵刃吧。”   慕容雀兒撫摸著頭上的玉簪,喜道:“太好了!有這麼一柄神兵,又絲毫不露殺氣,最合雀兒的心意啦。”他轉而向司馬燮和司馬炎,道:“請伯潛叔叔代雀兒謝過元姬夫人。他日若有機會,雀兒定當隨安世登門向夫人致謝。”   司馬燮笑著道:“慕容姑娘喜歡就好,安世這幾年還得有勞你費心照顧啦。”   沒等慕容雀兒答話,司馬炎側目看了看她,道:“隨我登門?雀兒姐姐是要做我的媳婦兒麼?”   慕容雀兒俏臉一紅,啐道:“你再胡說,看我不穿你個透明窟窿。”說著從頭上取下了玉簪作勢欲刺。司馬炎忙躲到夏侯無忌的身後,笑嘻嘻地道:“今後還得有勞雀兒姐姐照拂,這次你就饒了我吧。”   慕容雀兒用拇指在簪頭的鸞鳥上一按,可玉簪並無任何的變化。她“咦”了一聲,當下不再理會司馬炎,低頭研究起了那支玉簪。   司馬燮道:“這些是夫人為少爺準備的。”說著用手在地下的包袱上拍了拍。   司馬炎喜道:“多謝伯潛叔叔!我帶回房去看。”說著,他就要將包袱背到自己的肩上。司馬炎身材矮小,想要背起這個比他身形還要大的包袱,他費了半天勁,終於勉強將包袱負到了背上,卻站立不穩,搖搖晃晃地甚是滑稽。   夏侯無忌看了慕容雀兒手中的玉簪一眼,道:“回扣、下壓、內按、上推。”慕容雀兒微一思索,當即一一照做,果然見效。她又反著試了一次,玉簪果然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她歡喜地道:“成了!”   夏侯無忌道:“雀兒,你去幫幫安世。”   這時她才看到司馬炎背著個大包袱,晃晃悠悠地在門檻前躊躇。她抿嘴笑著插回了玉簪,走過去幫司馬炎抬起了包袱。兩個小家夥嘻嘻哈哈地去了。   司馬燮道:“太傅大人絕對信任哥哥,安世的寒毒,司馬氏此後不再過問,隻盼安世能夠拜入哥哥的門下,習藝成才。”夏侯無忌微笑著點了點頭。   二人飲酒敘舊,聊至深夜方才各自安睡。   次日,司馬燮向司馬炎告知了別來的情由。他們用過了午飯之後,司馬燮這才依依惜別,回洛陽復命去了。   又過了月餘,這日夏侯無忌將九轉紫金針抽離司馬炎的血海穴後,司馬炎由口鼻中噴吐出的白霧已經極少極淡了。   夏侯無忌為他把了把脈,平靜地道:“安世,你經脈中遊離的寒毒已經基本驅凈。今日起,你就要隨為師開始修習這部《本經陰符七術》了。”   司馬炎急忙跪倒,向夏侯無忌叩拜行禮,道:“多謝夏侯伯伯!”   這時,慕容雀兒捧著一株花草剛好從外麵進來,她矜著鼻子,道:“臭安世,你是討我的便宜麼?”   司馬炎搔了搔頭,道:“討你的便宜?我此刻還小,就算真要討媳婦兒,也得十年八年之後吧。哈哈!雀兒姐姐何出此言呢?”   慕容雀兒從盛放花草的竹筒中,取出一小塊泥巴扣在了手中。她中指運勁一彈,司馬炎的鼻尖上,便多了一個黑點。   慕容雀兒嗔道:“我叫爺爺,你叫伯伯。這不是擺明了高我一輩麼?”   司馬炎雙眼一對,看向自己的鼻尖,滑稽地道:“那我該叫什麼啊?”   慕容雀兒道:“笨蛋,自然是叫‘師傅’啊。”說著她放下手中的竹筒,從桌上拿起茶壺,倒了一碗茶捧在手中,對司馬炎道:“喏,你剛才給爺爺磕了一個頭,依規矩還差六個。”   司馬炎當即又給夏侯無忌恭敬地磕了六個頭,隨後,雙手接過慕容雀兒遞來的茶碗向師傅敬茶。   夏侯無忌微笑著接過茶碗飲了一口,和藹地道:“老朽在風燭殘年之際,還能得此佳徒,這身本領後繼有人,不必隨老朽深埋地下了,確是老懷大慰。不過,這部《本經陰符七術》對於你來說,是福是禍就要看你的心性和造化了。”   司馬炎起身後又是躬身一禮,兩隻眼睛一瞬不瞬地與夏侯無忌對視著。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自信、堅毅和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決絕。良久後,他道:“司馬炎決心已定,請師傅拋下顧慮放心傳經!我堅信,此生定能不負師傅所望!”   夏侯無忌撚須大笑,道了聲“好——”隨即從懷中取出了一小卷嶄新的竹簡,給的卻不是司馬炎,而是慕容雀兒,他道:“雀兒,這是爺爺所書的玉簪應用之法,此後每日卯時到巳時,爺爺要指導安世練功。你自去練習,不可胡鬧以致荒廢了時光。如果遇到不明之處,可於午時以後再來問我。這部奇經能否自內而外地幫安世驅除體內殘毒,全賴他的心誌而定,最怕打擾與分心,你可知曉了麼?”說到後來語氣已變得甚是嚴肅。   慕容雀兒正色地道:“是!爺爺,雀兒知曉了。”   她笑嘻嘻地接過竹簡揣入懷內,又捧起了桌上的竹筒,走到門口時忽地回身,對司馬炎做了個鬼臉,這才嬌笑著去了。   司馬炎聽著慕容雀兒銀鈴般的笑聲遠去,不由地苦笑了兩聲。向著夏侯無忌道:“師傅,咱們這便開始了麼?”   夏侯無忌道:“正是。”他回過身,自放針囊的抽屜中,取出了一卷黝黑發亮的竹簡交給了司馬炎,道:“這就是為師當年在鬼穀先生的衣冠塚內抄錄的手稿,裡麵的小字部分,則是昔年中壘校尉劉向大人為此經做過的注。你一邊看,為師一邊講授自己對此經的認知,遇有不明難抉之處,隻按你自己的理解去記憶、融匯便是。倘若真有什麼危險,為師自會護住你的心脈和丹田,你聽懂了嗎?”   司馬炎道了聲“是”,便迫不及待地展開了這卷古今第一奇經。   夏侯無忌道:“這經中的‘七術’分別是:盛神法五龍、養誌法靈龜、實意法螣蛇、分威法伏熊、散勢法鷙鳥、轉圓法猛獸、損兌法靈蓍七術。看似是道家的養生之法,又似是兵家的縱橫之術,實則包羅萬象,千變萬化。我們今天先修習這第一術——‘盛神法五龍’。”   司馬炎連連點頭,目光卻片刻不離手中的竹簡。   夏侯無忌接著道:“盛神者,中有五氣,神為之長,心為之舍,德為之大。養神之所,歸諸道。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紀也。物之所造,天之所生,包宏無形,化氣,先天地而成,莫見其形,莫知其名,謂之神靈......”接著他又對每句逐一進行解釋。   司馬炎初聞大道,喜不自勝,目之所及,聽之所感,心之所至。夏侯無忌所述的字字句句,仿佛像是在漆黑的夜空中,亮起了一顆又一顆星星,它們有的黯淡無光,有的若隱若現,有的璀璨耀眼......他閉目冥想,感覺自丹田之內忽地生出了一條細線。這根細線緩緩地按著自己的心意,遊遍了四肢百骸,他的身子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自打出生便一直困擾著他的恐懼、壓抑、煩悶、顫抖、悚怍......正隨著這條細線,一絲一絲地離開他的身體。這種感覺美妙之極,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午時。司馬炎再睜開眼睛時,看到夏侯無忌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司馬炎興奮地道:“師傅,師傅,我感覺到丹田中有條細線在我的全身遊走,舒服極了。我心想到哪裡,這條細線便會遊走到哪裡,好玩得很。”   夏侯無忌微笑著道:“安世的福澤不淺,僅僅兩個時辰,便已窺得了玄門內功的奧妙。假以時日,不僅這寒毒會被驅除乾凈,還能練就一身高明的內功。真是福澤不淺、福澤不淺吶。”   司馬炎道:“聽您講到‘同天而合道,執一而養產萬類’時,我忽然想起了祖父當年教授過我《道德經》中的語句。”   他背誦道:“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穀,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又道:“我雖然不明白其中的乾係,但隱隱覺得:這二者之間似乎有著某種聯係。”   夏侯無忌道:“鬼穀先生之所以成名,則全因他的弟子名噪一時。故此,世人都稱鬼穀先生為‘縱橫家’,有點唯政唯兵的意思。為師這裡道家典籍不少,你既然是從‘道’悟經,不妨多讀一些道家的典籍,或許對你的修為大有裨益。”   司馬炎喜道:“多謝師傅?”   這時,慕容雀兒端著盛有酒菜的木盤走了進來。三人用完餐後,司馬炎便被慕容雀兒扯著耳朵抓青蛙去了。   司馬炎用功甚勤,他除了刻苦練功之外,一有時間就泡在夏侯無忌的書房之中,攻讀不倦。   轉眼到了正始八年。三年間,司馬炎的內功修為進境神速,他體內的陰寒之毒早已被雄渾剛勁的鬼穀內力驅除得一乾二凈。   他在博覽群書的同時,將夏侯無忌的觀星術和《地遁》術也都盡數學了去。每年司馬燮都來看他一次,除了帶些尊長們為他準備的應用之物外,連《人遁》之術也一並傳授給了他。   這一年的冬季來得甚早,雖然剛入十月,山穀之內已經下過了兩場大雪,漫山遍野銀裝素裹,幽穀上下白雪皚皚。   夏侯無忌的院落中,一對青年男女正在切磋武藝。那個男子,一身黑衣,身高七尺有餘,麵如冠玉,寬肩細腰,四肢俱長,一頭烏黑的長發已過其膝,較尋常女子的青絲還要長出了許多。   他閃轉騰挪間的一招一式,充斥著速度與力量,卷得身周雪花飛濺,猶如一條黑龍上下翻騰。   那個女子,一襲白衣,身段曼妙,粉臉桃腮,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眸子則呈淺綠之色,秀眉微蹙,秋波流轉。一進一退間有如水送浮萍,風擺荷葉。   她忽地身形向後一縱,由極動轉為了極靜,好似一條白蟒,昂首吐芯,蓄勢待發。   不知何時,她放於胸前一對掌心之間多了一支玉簪。   少女櫻唇傾吐,道:“安世,小心了!”,她雙手忽地向前急送,夾著玉簪的陰陽雙掌向左右一分。她掌心的玉簪,便飛速旋轉了起來。白衣少女人隨簪後,一簪一人徑直向黑衣少年射了過去,猶如離弦之箭。   那少年的嘴角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他不退反進,左掌在前,右掌在後,速度比少女還要快。   眼見玉簪距離少年的麵門已經不足一尺了,少年置於身前的左掌突然下壓,身形便即向下一矮,他整個人似貼著地麵滑行一般,瞬息之間避過了玉簪入腦之厄。   此時,少年的額頭已經撞向了少女的左膝,隻要再進寸許,他的額頭勢必被少女頂個正著。少年劍眉一挑,朗聲道:“姐姐小心了!”他的右掌猛地擊出,貼著地麵滑了過去。   少年的腰部陡然發力,雙肩一轉,掌力忽地變向,由自後而前轉為了自下而上。雖然還是曲著前臂,卻後發先至,擊在了少女左膝下的足底上。   少年托著少女,躬身屈膝,右足在地上一撐,有如一條升龍般拔地而起,他這一躍足足兩丈有餘。在上升之勢用盡前,他的右掌忽地向上猛烈推出。   少女借著他強悍的掌力,再次向上躍起,又上升了兩丈多高。待她的上升之勢已止,身子在空中略微地頓了一下。她向下一望,見相距地麵已有五六丈之高。   少女一聲嬌笑,接著纖腰向後一扭,屈膝團身向後接連翻出了幾個筋鬥,便緩緩向下落去。她的身子相距地麵越來越近,下落速度也越來越快。   眼看她距離地麵還有丈許的高度,少年快步向前奔出突然躍起,運起雙掌推向了少女腰間。   少女身在半空之中,辨清了他掌勢的來路,用雙足在少年的掌上一撐一蹬,身子便斜斜向後飛了出去。她空中一個轉身,身形由後躍變為前撲,卸去了高空落下的勁力,一個空翻,穩穩地落在了地麵。這對少年男女正是司馬炎和慕容雀兒。   夏侯無忌無奈莞爾,他心知這個孫女自幼貪玩好動,但凡要是有點機會,非要玩鬧一番才肯罷休。他見兩個孩子這幾年都是功力大進,也不禁為他們感到高興。他佯怒道:“雀兒又來胡鬧!爺爺叫你們切磋武技,誰讓你們這般飛來飛去的,還不快去拾回玉簪。”   慕容雀兒和司馬炎同時吐了吐舌頭,前者忙奔向前堂找尋玉簪去了。   夏侯無忌對司馬炎道:“安世,你內功的根基紮得甚是牢靠,修為已有小成,拳掌間的功夫也都基本學全,接下來就可以學習兵刃了。你喜歡用什麼兵器啊?”   司馬炎喜道:“自然是劍了,既靈動灑脫,又是君子之器,您就教我用劍吧。”   夏侯無忌撚髯微笑著道:“為師本是摸金掘子軍出身。昔日丞相有令:凡是掘子軍中的兵將,不許參與任何戰事,除了本部的器械之外,不得使用兵刃,更不得與人私鬥。所以為師一生從不用兵刃。即便是與人對敵,也向來是一對空手。”   他頓了頓又道:“但你與為師不同,將來戰場殺敵,朝堂立威,沒有兵器可是不行的。你將來如果想做武將,為師可以送你一柄馬戰的神兵——當年楚項羽的霸王戟。”   司馬炎忙興奮地追問道:“師傅,這霸王戟現下可就在您的家中嗎?”夏侯無忌輕輕地搖了搖頭。   司馬炎道:“那在何處啊?”   夏侯無忌道:“在梁州長存橋附近的山中,淮陰侯的墓裡。”   司馬炎驚道:“淮陰侯韓信的墓?”   夏侯無忌道:“正是。淮陰侯被呂後斬殺後,首級被埋在了並州,而屍身則被埋到了梁州。三十年前,這兩處的淮陰侯墓為師都曾去過。我在梁州見到的這柄‘霸王戟’,正是當年垓下一戰,漢軍繳獲楚霸王項羽的兵器。韓信死後,呂雉命人將此戟從大漢的武庫中取出,作為戰利品特許放入淮陰侯的墓中作為陪葬。我發現它時,此戟的刃口仍是極佳,戟桿完全由鑌鐵打造,入手頗為沉重,怕是得有八十多斤,的確是柄馬戰的利器。”   司馬炎念道:“長存橋,長存橋?梁州離洛陽不遠,徒兒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啊。”   夏侯無忌道:“此橋本名‘灞橋’,‘長存橋’的名字,乃是偽帝王莽給改的。那是新朝的地皇三年,灞橋附近發生了水災,偽帝王莽認為這不是吉兆,便將橋名改為了‘長存’。”   司馬炎道:“原來如此。”   夏侯無忌道:“此事不急,等將來你真的領兵上陣之時,為師再尋來贈你。”又道:“為師本不會什麼劍法,隻是想到你將來可能要習劍術,所以這幾年間,我在《易經》與《本經陰符七術》中領悟出了一套劍法,今日就傳給你吧。”   司馬炎伏地叩拜,道:“有勞師傅費心了,師傅的恩德,容當徒兒後報。不知您的這套劍法叫什麼名字啊?”   夏侯無忌道:“名字嘛,為師現下還沒有想好,留待你習成之後自己為它取名吧。你隨我來。”說罷他轉身向院子的後方走去。   二人一路來到了果樹園。正值初冬,園內果樹的枝葉早已凋零。夏侯無忌挑了株相對壯碩些的果樹,他輕輕縱身一躍,便從樹上折下了一根四尺來長的枯枝。   夏侯無忌笑著道:“為師沒有佩劍,就拿這根枯枝意思意思吧。你要看仔細了。”   夏侯無忌左手二指捏了個劍訣,右手手腕內扣,枯枝在身前劃了半個圈子,遙指前方。接著一招一式地使將開來,口中念到:“雲起龍驤、矯若驚龍、龍荒朔漠、龍戰於野、虎嘯龍吟......”   夏侯無忌這套劍法中,有幾式大開大合,威猛淩厲,明顯是陽剛一路的劍法;有幾式卻如玉女穿梭,綿密細致,又似是陰柔一路的劍法;有幾式如天馬行空,毫無章法;有幾式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待他口中念道“群龍無首”時,他手中的枯枝,向前平平刺出了一“劍”。司馬炎見他上臂不搖,手腕不動,可枯枝的枝頭竟然瞬間彎曲、顫動,忽地分出了六、七個劍影,以他此刻的目力,居然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劍尖”,或者那些劍影全部都是真正的“劍尖”。   夏侯無忌刺完了這一劍後,接著一聲暴喝道:“時乘六龍!”他手中揮舞的雖然隻是一節枯枝,可司馬炎卻深深地感受到了六龍翻騰、劍氣縱橫。   這一式明明隻有一招,可雪地上確確實實劃著六道劍痕。他走上前去,細看劍痕的方位,正是剛才夏侯無忌用過的六劍,尤其是“朝乾夕惕”和“或躍在淵”,因為這兩招的名稱當中沒有“龍”字,又是取自《易經》,所以司馬炎記得份外清楚。   夏侯無忌這招“時乘六龍”,快得異乎尋常,每一劍卻又使得清清楚楚。司馬炎揉了揉眼睛,道:“師傅,您是一招之間刺出了六劍嗎?這......這怎麼可能?請您再使一遍吧,徒兒實在是沒有看清。”   夏侯無忌微笑著說了聲:“好。”接著又是一招“時乘六龍”。   司馬炎瞪大了眼睛,緊緊盯住夏侯無忌手腕的變化和枯枝的方位。   夏侯無忌一招使罷,氣定神閑地持枝而立。   司馬炎再看雪地上新增的劍痕,當即目瞪口呆。這招“時乘六龍”所削出的六道劍痕和剛才那招的劍痕竟無一處相同。他當即麵向夏侯無忌跪拜,道:“師傅神技,徒兒拜服。”   夏侯無忌笑著道:“安世隻明其一,尚未明白這其二。”“再看!”說著又是一招“時乘六龍”。   一陣群龍怒號,風雪激蕩過後,司馬炎再看地下所部的劍痕,則和夏侯無忌適才第一劍的劍痕一模一樣。   司馬炎先是搔了搔頭,看向夏侯無忌時後者則是眼含笑意,閉口不語。於是他蹲下身子仔細瞧看,這次果然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這從《易經》當中領悟出的六劍,雖與剛才劍痕的方位毫無分別,但劍痕的深淺確是各不相同。司馬炎腦中忽地靈光乍現,興奮地道:“順序!師傅,是出劍的順序!”   夏侯無忌緩步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司馬炎的肩頭,道:“安世的悟性甚高,為師也為你感到歡喜。這《易》中六劍,純靠雄渾的鬼穀內力作為根基。每一式劍招自身本就威力其大,將六劍化於一式之中用出,速度雖快,勁力卻強。真正考校習練者的是:進招須於瞬息之內完成,而每一招又須交待得清清楚楚,切忌一味求快,隻有架勢卻毫不實用。這,才是此招劍法的精髓所在!”說著他將手中的枯枝遞給了司馬炎。   這時,慕容雀兒嘟著嘴回來了,氣呼呼地向司馬炎道:“臭安世!壞安世!光顧著陪你玩了,忘了收力,我剛采回的一株紅參,被剛才的那一簪給截成了兩段,你賠!你賠!”她攤開了兩隻白玉般的手掌,掌心之上各有一截斷了的人參。   司馬炎吐了吐舌頭,向夏侯無忌笑道:“師傅,今晚咱們有口福啦!這就請雀兒姐姐烹飪一道‘人參汽鍋雞’,正好給您補補元氣。”   慕容雀兒忿忿地道:“呸——你想得倒美,即便是吃也沒有你的份。”說著將兩截斷參擲在地上,她掌心一翻,現出了那支玉簪,一聲嬌叱,向著司馬炎當胸急刺。   司馬炎笑道:“正好請雀兒姐姐喂招。”他運起手中枯枝迎了上去。   慕容雀兒腳步微錯,本應攻向他麵門的一簪,霎時轉到了司馬炎捏著劍訣的左臂。   司馬炎心道:“來得好——”他當即右膝抬起,左足點地,半空中騰躍轉身,同時身子向右飄去,拉開了與慕容雀兒間的距離。   司馬炎用手中枯枝,一招“龍戰於野”橫掃向她手中的玉簪。   慕容雀兒見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習了新招,獵奇之心大起。當即足下發力,兩手掌心相對,夾起玉簪,身子忽地向陀螺一般地旋轉起來,“玉女穿梭”攜著一股勁風,帶動周身的雪花,攻向司馬炎腹部的空當。二人就此鬥在了一處。   司馬炎的“劍”勢忽而大開大合,忽而綿密細致,所攻之處始終不離慕容雀兒掌中的玉簪。   二人鬥了二十餘招,司馬炎的內力運行了一個周天,強勁的內息,鼓蕩著周身的奇經八脈,後麵的劍招越使越快。而慕容雀兒的身法確是神鬼莫測,每每於間不容發之際,躲開了他的進擊。   司馬炎將這套劍法由頭至尾使了個遍,感覺內息運行順暢,不亞於自己平時修煉內功時的運氣調息,越鬥下去精神越是健旺。   他心下甚喜,暗贊:“師傅的這套劍法玄妙至斯,居然不怕耗力,反倒越戰越強,真乃神技也。就讓我先來試試這招‘時乘六龍’現在有幾分火候。”   他感覺自己的內息鼓蕩,強勁異常,可別不小心傷了慕容雀兒。見她又是一簪當胸刺來,當即向後飛退兩丈,口中喝道:“時乘六龍”。   司馬炎本以為在自己如此剛猛強勁的內力催動下,怎麼也能於這一擊之中刺出三招。   他擔心《易》中六劍太過淩厲,沒敢使用,便選擇了前三式的起手劍一試深淺,豈知一招“雲起龍驤”之後,這第二招的“矯若驚龍”卻怎麼也刺不出去了,好似感到內力忽然不濟。   他忙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續力進擊,隻覺提起的內息雖然過了肩頭,卻怎麼也送不到手臂上去,仿佛自己的這條手臂是一個無底的深淵,無論灌注多少的內力也無法填滿。   司馬炎心下大駭,向後縱出兩丈,再試一招“群龍無首”。   他本想學夏侯無忌那般,用內勁逼彎“劍”尖,豈知手腕稍一遞出,隻聽“哢哢哢哢”之聲,他手中的枯枝竟然斷成了五節,四節散落於地。   司馬炎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手中僅剩的一節枯枝發呆。   慕容雀兒見他一招“時乘六龍”,本已將自己的右臂,完全籠罩在了劍勢當中,隻需再進半招,就能將自己手中的玉簪打落,他卻忽然停頓下來。待到他後躍再攻之時,所持的枯枝,竟然盡數折斷了。   她大惑不解地道:“安世,你這是什麼招數?”旋即又笑嘻嘻地道:“就算棄劍投降,也不用自斷兵刃吧。”   司馬炎一臉茫然地望向夏侯無忌,似是沒聽到慕容雀兒的說話。   夏侯無忌道:“安世,這‘時乘六龍’的威力雖強,卻不是一朝一夕之間能夠練成的。以你目前的內力修為還遠遠不夠,但隨著內力的不斷增長,終是能夠練成的,當下倒也不必介懷。但你須謹記:不可一味求成,須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免得誤入歧途,引火燒身。”   司馬炎道:“師傅,現下因為我的內力不濟,暫時無法運使這招‘時乘六龍’,徒兒倒是明白。可為什麼我用‘群龍無首’時,這力道大得,竟會震斷了我自己的兵刃呢?”   夏侯無忌道:“這‘群龍無首’乃是《易經》當中的第七條龍,是剛柔並濟的一劍,適才你在運使內力時過於剛猛,無法做到剛柔轉化於一念,所以才會如此。”   司馬炎先是微微點了點頭,跟著縱身而起又折下了一根枯枝。   他細細地思索一番後,這才再次運使這招‘群龍無首’。刺出的枝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向左剛彎得一彎,“哢嚓”一聲,枯枝從中斷為了兩截。   司馬炎頹然坐到地上,苦著臉道:“師傅,我已盡量運使這陰柔內力了,怎知還是不行。”   夏侯無忌忽地想到一事,自言自語地道:“或許現下隻有那柄古劍,才能夠做得到,可它已隨丞相長眠於地下了,終究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不行的,不行的。”   司馬炎問道:“師傅,您說的是什麼古劍啊?”   夏侯無忌被他一問,這才回過神來,他道:“這個一會兒再說。安世,你的內力若想練到,剛柔於一念之間相互轉換,非得做到‘精純’二字不可。如今你年齡還小,修習之日尚淺,今後隻需勤於習練,終可達至這‘精純’的境界。為師再次提醒你:切勿急於求成,否則定會引火燒身。”   司馬炎口中道:“謹遵師父教誨。”心下卻不以為然,暗忖:“天道酬勤,大不了就是用功未至,勤於練功又怎麼會引火燒身,師傅未免過慮了。”   夏侯無忌躬身拾起了地上的兩截斷參,向慕容雀兒道:“隻好煩勞雀兒下廚烹飪啦。”   慕容雀兒笑著接過了斷參,沖司馬炎矜了矜鼻子,道:“今天便宜了安世這個臭小子。”說罷就向廚房走去了。   一個時辰後,慕容雀兒端著一個陶鍋放到了桌上,那鍋身之上有一個像是煙囪般的氣孔,正股股飄出熱氣,空中蒸汽升騰,室內香氣四溢。   司馬炎跟在慕容雀兒身後,端著碗筷和一壇酒。他吞咽了一大口口水,道:“雀兒姐姐良材妙手,今天小弟有口福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