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高平陵之變(1)(1 / 1)

晉武長歌 滄海千浪 22094 字 8個月前

司馬炎在夏侯無忌的悉心指導下,又經過了一年的苦練,此時劍法、內功均已大進。這日,師徒正在對拆劍招。   夏侯無忌仍然是一對空手,司馬炎則是手持長劍。司馬炎力灌右臂,一劍斜斜挑向了夏侯無忌的左肩。由於劍上附有內勁,所以破空之聲甚響。   夏侯無忌向後退出一步剛好避過,司馬炎變挑為劈,正要上步斜肩帶背地砍下。夏侯無忌忽地又向前一步,司馬炎這下劈的劍勢尚未展開,持劍的手已砸向了夏侯無忌的肩頭。   司馬炎見師傅又使怪招,當下心神不亂,持劍的手緊握劍柄,將下劈變為直拳,右肩一送,連拳帶劍徑直向師傅搗了過去。   夏侯無忌見他應變迅捷,處置得當,肩膀這一送甚合寸勁之理,當下微微點了點頭。他左肩也是向前一點,迎向了司馬炎緊握劍柄的拳頭。   “砰”的一聲,拳肩相交,以力對力。司馬炎頓時感到右手一麻,長劍便已拿捏不住了。他當即鬆開劍柄,翻腕為掌,右臂回彎一寸,跟著一掌擊出,用的還是寸勁。   夏侯無忌在他右臂回彎之時,自己的左肩同時向後一側,旋即再次向前點出。在司馬炎的掌力完全施展前,他的肩膀已點在了司馬炎的掌心上。   司馬炎掌力吐出時,見師傅的肩膀沒有與他的掌力正麵對抗,而是順著他掌力擊出的方向向後斜引。他這石破天驚的一掌,就有如擊入了水中。   在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已先後用寸勁較量了三招,這時,那柄長劍才要落地。   司馬炎心念電轉,他伸出左腳,腳尖在劍身上輕輕一點,長劍立即向上反彈,他捏著劍訣的左手忽地向前一指,斜斜點向了劍尖的無鋒處。   他快,夏侯無忌比他更快。司馬炎腳踢長劍,指在半途之時,夏侯無忌的右手早已等在了長劍上升的必經之路。他右手食指在劍身上一彈,一柄長劍橫著撞在了司馬炎的腰間。   司馬炎被劍身撞中,這一指便點了個空。他向後躍出一步,跳出了戰圈,拱手施禮道:“師傅高明!徒兒拜服。”   夏侯無忌微笑著道:“你已將這《地遁》術融入了自身的武學,不錯!不錯!現下欠缺的隻剩下實戰的經驗了。”接著又道:“老朽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啦,你可以出師了!”   司馬炎忙跪地叩首。他想到這幾年師傅盡心竭力地教導自己武藝,四年如一日,不分寒暑,不辭辛勞。他對恩師的孺慕與感激之情湧上心頭,虎目含淚,道:“承蒙師傅栽培,徒兒深感厚恩!”   夏侯無忌上前扶起司馬炎道:“你的心性甚是堅毅,也算聰敏好學,但這些都不是為師所看重的。”他抬起手撫摸著司馬炎的長發,語重心長地道:“能夠為子盡孝,為臣盡忠,雖然難能,但還不算可貴。自黃巾之亂至今,天下分崩離析,我華夏的大好河山,飽經戰亂分裂之禍,無辜的黎民百姓更是在水深火熱之中,苦苦地掙紮了一百六十多年。安世此生當中,若能善用所學,結束戰亂,一統山河。讓我華夏子民可以得享安居樂業,不用終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之中,更不必畏懼外族的侵擾與奴役,能夠遂了丞相與祭酒的平生之願,這才是對為師真正地感恩,才是真正的可貴啊。”   司馬炎哽咽著道:“請師傅放心,徒兒定能承二公之誌,不負您的期望。”   夏侯無忌欣慰地點了點頭,道:“雀兒的身世淒苦,你要好生地照顧她。但她終是鮮卑族的女兒。如若今後,她找到了自己的過往,你切不可阻撓她尋找自己的生活。就算是為師的一個請求吧。”   “爺爺——”   還沒待司馬炎答話,慕容雀兒不知從哪裡奔了出來。她一聲悲呼,撲倒在夏侯無忌的腳下。她揚起白皙的俏臉,熱淚滾滾而下,顫聲道:“爺爺的救命之德、養育之恩,孫女尚未報得萬一。我哪裡也不去了,我要一直陪著爺爺,要在您的膝前盡孝……”   慕容雀兒神情激動,她抱著夏侯無忌的雙腿,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串串珠淚落在了潔白的衣袖之上。   夏侯無忌愛憐地撫摸她的頭發,道:“傻孩子,我們祖孫二人能夠相遇,也算是上蒼所賜的機緣。青山寂寞,空穀幽深,你能陪了爺爺這麼多年,讓爺爺得以看著你一天天地長大,可見上蒼已經待老朽不薄啦。”   他頓了頓,又道:“為了報答丞相的知遇之恩,老朽忝任發丘中郎將,率領著摸金掘子軍的兄弟們,為大軍籌措軍餉。可是不管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挖墳掘墓始終是有損陰德之舉。所以老朽與正副兩位校尉約定:終生不娶!一是為了兄弟們贖罪,二是為了避免禍延子孫。”   司馬炎從未問及過夏侯無忌的私事,時至今日他才知道,憑師傅這一身足以傲視天下的能為,居然是為了“贖罪”,以致終生不娶,孤獨終老。   他看到恩師須眉俱白,銀髯飄灑,不禁大有“英雄遲暮”之感。一時間尊敬、仰慕、感激、惋惜、傷感種種感情不斷地向心頭襲來,他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司馬炎淚如泉湧,急忙膝行幾步抱住了師傅,哽咽著道:“師傅——您……”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夏侯無忌嗬嗬笑道:“你們兩個孩子今天這是怎麼了?咱們隻是生離,又不是死別。老朽的身體好著呢,可是也禁不住你們這麼哭啊。非得把老朽給哭倒了,你們兩個才算心滿意足嗎?好啦!好啦!快起來吧!”   夏侯無忌又吩咐他們,道:“雀兒,你去廚房,再給爺爺做幾道好菜;安世,你去酒窖,在東首最後的一個箱子裡,把封著泥巴蓋子的那壇杜康拿過來,這可是當年丞相賞給為師的。你和雀兒也都長大了,今天咱們喝乾了它。”   次日,司馬炎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他洗漱完畢後,又將自己的房間重新打掃了一遍,才到後堂來找夏侯無忌辭行。   他一推門,見慕容雀兒已經先來了。他四下裡張望了一圈,沒見到夏侯無忌,忙問道:“雀兒姐姐,師傅呢?”   慕容雀兒道:“爺爺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嫌我們兩個……哦,不!是嫌你哭得他老人家心亂,就不和我們告別了。爺爺將我們途中所需的一應之物收拾了兩個背囊,要我們帶著。”說著向腳下一指,接著道:“都怪你,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我看你還是留下來,陪著阿花算了。”   司馬炎不好意思地道:“是,是,都怪我。昨天是小弟第一次喝酒,喝的又是武皇帝所賜,塵封了二十八年的杜康。”說著,他的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咂巴咂巴嘴,道:“意猶未盡,意猶……”話未說完,口中已被慕容雀兒塞了半個饅頭。   他們收拾完畢後,向著夏侯無忌臥室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這才灑淚而去。   二人出了華陰縣,一路向東行。他們一個內力悠長,一個腳步輕快,太陽西斜時,已經進了潼關。   慕容雀兒從未出過遠門,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有趣;司馬炎則是處處小心謹慎,不斷地觀察周遭的環境。他們先找到了客棧,要了兩間房,又點了兩碗素麵在房中食用。   司馬炎道:“雀兒姐姐您先吃,我去買點東西,片刻即回。”   慕容雀兒問道:“你要買什麼啊?”   司馬炎微微一笑道:“一會兒您就知道啦。”說著出門去了。   過了半盞茶時分,慕容雀兒在房中正等得無聊。房門忽然被人推開,司馬炎背著一個大包袱回來了。   慕容雀兒興奮地幫他卸下肩上的包袱,問道:“這都是些什麼啊?”   司馬炎道:“都是趕路用的行頭。”說著打開了包袱。裡麵是兩套衣衫,看起來甚是樸素,還有兩頂黑色的大帽子。   慕容雀兒拿過一頂,放到眼下仔細觀瞧。見隻是頂尋常的鬥笠,外麵還罩了一層層黑紗。她不解地道:“你哪裡尋來的這兩套平常衣衫?這帽子我可不戴,醜也醜死啦。”   司馬炎道:“我們入關時,好在天色已經黑了,應該是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要是明天我們還這樣招搖過市的話,定會惹出麻煩來的,所以看著越是平常就越是安全。”   慕容雀兒不屑地道:“我們走自己的路,又不影響別人,會惹什麼麻煩?”   司馬炎道:“伯潛叔叔常教導我——‘人心叵測’。我自打出生就未修過發,雀兒姐姐則是天生麗質,難免惹人觀瞧。這些人中,如果有人不懷好意,那是要發生口角的。”   慕容雀兒嗔道:“誰敢不懷好意,看我不穿他個透明窟窿。”   司馬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師傅也常常教導我們:‘不可無端挾技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們還是低調行事得好。”   慕容雀兒無奈地道:“好吧!”   她拿起一件衣服比量了一下,又帶上了那頂紗帽。司馬炎見這紗帽果然實用,在黑紗的遮擋之下,便看不清慕容雀兒那嬌艷脫俗的絕世姿容了。   他端起了自己的那碗麵,叮囑慕容雀兒早些休息之後,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睡到深夜,司馬炎忽然聽到窗外東南角的院墻處,傳來一陣瓦片互相撞擊的輕響,接著又聽到有輕物落地的聲音。   他知道:這是有人由墻外翻進了院內,跟著西北角處也是這般。   聽到東南角的響聲時,司馬炎尚不以為意,但兩邊都是如此,多半是沖著自己來的。他心道:“曹爽那個賊子一直暗中派人監視祖父,難道在潼關這裡也布下了人手?我這頭長發甚是惹眼,莫非這一進一出之間,已然泄露了行跡?”他忙起身離榻,移到了窗前,側耳傾聽。   靠東麵的一間房中,有人輕聲說道:“是呂霸兄弟到了嗎?請進來吧。”   東南角上那人笑著道:“孟楚兄弟也到了。”   房內那人道:“來得正好,二位一塊兒請進。”院內兩人先後躍上屋外的樓梯,走進了房中。   司馬炎並未聽過這二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三人深夜相約所為何事,當即由窗口移至了東側的墻邊。他將耳朵貼在墻上,潛運內力,要聽聽他們到底議論些什麼。   那個叫呂霸的人說道:“許大人召我等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另一個叫孟楚的問道:“敢問許大人,可是要行動了嗎?”   那被稱作許大人的人道:“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今,除賊報國之機已到,還望兩位兄弟安排好自家之事。你們要在十一月十六之前,趕到洛陽城東南的司馬府上集結待命。”   司馬炎一聽,原來這三人要趕到他家“除賊報國”,他就想沖進屋內斃了他們,旋即又想:“那人說是十一月十六集結,顯然這批賊人不隻此三人。我離家四年,不知祖父他們有何應對之策。現在時間還來得及,我暫時不要打草驚蛇,應當先於這批賊人,返回家報信才是上策。”   他小心翼翼地從包袱中取出一卷地圖展了開來。他不便點起燈燭,免得那三人的疑心。於是,他將地圖湊到窗前,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仔細研究,盤算路線。   次日清晨,司馬炎將昨晚所遇之事悉數告知了慕容雀兒。這女娃兒聽到有熱鬧可以湊,非但沒有半絲的恐慌憂慮,倒是興奮得緊,躍躍欲試,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在三國鼎立時期,魏、蜀、吳中以曹魏所占的疆域最廣,經濟實力也是最為雄厚。適合於發展畜牧業的天然場所主要集中在其疆域的範圍之內,而曹魏又有開展畜牧業經濟的自然條件和歷史傳統,所以曹魏在三國時期,畜牧業發展得非常興盛。又因曹魏不斷地軍事擴張,並想最終統一全國,戰爭及軍事運輸所需要大量馬匹則是不言而喻的,加之魏武帝曹操所推行的民族歸附政策,更是促進了畜牧業的繁榮。   他們來到潼關外的集市,挑了兩匹比較健壯的馬兒來節省腳力。付錢時,那騾馬販子非要四百枚五銖錢才肯賣。二人隨身帶的錢幣並不多,此處又沒有地方可以兌換。正在躊躇間,慕容雀兒已經擼起了袖子,這便要賞那貪心的騾馬販子一頓老拳。   司馬炎緊忙攔住了她,又由懷中取出了一塊馬蹄金。他伸出手指微一用力,就從上麵掰下了一塊,用手掂了掂,約麼有一兩多重,隨後塞給了那個騾馬販子。   慕容雀兒一把便從那人手中搶過了兩匹馬的韁繩,另一隻手則拽住了司馬炎胸口的衣衫,“哼”了一聲,對那目瞪口呆的騾馬販子瞧也不瞧一眼,轉身就走。   有了馬兒助力,行起路來更加迅捷。他們棄走山路,專挑沿著洛水而建的官道奔行,雖然繞遠了一些,但速度卻比走山路快得多了。   這日清晨,他們讓馬兒吃喝了個飽,搬鞍認蹬剛要啟程。忽然由路旁的樹林之中,閃出兩個漢子擋住了去路。   為首的那人一臉的絡腮胡子,甕聲甕氣地道:“兩個小娃娃,留下馬匹,這就去吧。我們也不來為難於你倆。如若不然,可別怪爺爺們不留情麵。”   司馬炎見他二人雖然恃強,但都是空手。他掃了一眼這二人的來路,見樹林邊有兩根長棍斜靠在樹上,兩個包袱則放在道旁。他在馬上與慕容雀兒相視一笑,催馬就向那二人直沖了過去。   司馬炎輕夾馬腹,那馬吃痛向前急躥,已躍過慕容雀兒的馬頭,搶到了前麵。   那兩個漢子見他們想跑,一左一右分別站在了道路的兩旁。待司馬炎的馬頭將近,二人同時躍起,揮掌就向他攻了過去。   司馬炎聽風辨勢,知他二人隻欲搶馬,並未想要傷人。當即雙掌一分,同時擊在了那他們的手掌之上。   他內力強勁,一掌之間就將那二人擊得橫飛出了數丈。他也不欲傷人,是以掌力吐出之前,已用上了巧勁。   那二人先後脊背撞在了道旁的樹乾上。隻聽“喀拉、喀拉”兩聲,有碗口粗細的兩株樹,居然被他們生生給撞斷了。他二人站穩之後一運內息,發覺自己並未受傷。再抬頭看時,兩匹馬早已去得遠了,大路上僅留下了一串銀鈴般的嬌笑之聲。   司馬炎與慕容雀兒曉行夜宿,又過了數日,便趕到了洛陽城外。途中一共遇到了六批結伴而行的武人,或三五成群,或兩兩而行。其中還有兩批人想要搶奪他們的馬匹,都被司馬炎輕描淡寫地解決了。   他們來至洛陽城前二十丈外,便即勒住了韁繩。慕容雀兒乃是頭一次見到大魏的都城,她見城墻高大,護城河既寬且闊,吊橋下的洛水湍流不息,不禁出聲贊嘆。   二人牽著馬過了吊橋,慕容雀兒抬頭望去,見城墻高聳,城門上刻著三個大字——“宣陽門”。城門兩側的兵丁手執長戟腰懸短劍,正在盤查入城的人員。   他二人服飾普通,頭戴鬥笠,雖然外麵罩了層黑紗,倒也算是尋常的打扮。一個城門兵上前檢查完他們的包袱,見沒有什麼異樣也就放行了。雖是放了他們入城,那個士兵又不禁回頭多看了慕容雀兒幾眼。   司馬炎心道:“我們有什麼特別之處嗎?為何這兵丁要多看幾眼呢?”他自己上下看了一遍,見並無什麼異狀;又看了看慕容雀兒,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慕容雀兒雖然穿著樸素,但即便是尋常的衣衫,也難掩她玲瓏有致的曼妙身形。司馬炎不禁臉上一紅,好在有黑紗遮麵,才沒被人瞧見。   他們入城後便上了銅駝街,慕容雀兒放眼望去,見大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湧湧。街道兩側的買賣鋪戶甚是興旺,售賣的商品極是琳瑯滿目,一片繁華富庶的景象,遠非華陰小縣可比。   慕容雀兒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摸摸那個,恨不得多生出兩雙眼睛四隻手來。司馬炎雖是四年未歸,對眼前的街景卻並不如何關心,他隻是低頭盤算:“我是直接回家還是先摸摸城內的情況呢?”   司馬炎打定了主意,便用《地遁》之術向層層疊疊的人群看去。他牽著馬在街上緩步而行,看似隨意觀瞧,實則已將周圍的情況盡數了然於胸。   他發現:大街的四周共六處地方有人在不斷地打量著他和慕容雀兒。他們有的扮作行腳貨郎,有的扮作往來客商,有的扮作農戶乘涼,不管是在飲茶的還是在討價的,目光之中總有三分是徘徊在他二人身上的。   司馬炎不動聲色,引著慕容雀兒向街邊一家看起來比較大的客棧走去。   慕容雀兒看他要進店,疑惑地問道:“安世,這裡不是你家麼?怎麼還住客棧?”   司馬炎低聲道:“附近有情況,我們今晚先住這裡。”慕容雀兒冰雪聰明,當下便不再多問。她拴好馬兒,就隨著司馬炎進店去了。   他們要了二樓臨街的兩間房,客棧跑堂的對他二人招待甚是殷勤,剛安排他們住下,又端來了熱水讓他們凈麵洗手。   司馬炎摘下鬥笠,閑聊似的問道:“小哥在這同福客棧裡做了多久啦?”   跑堂的緊忙回話道:“您叫我崔二就行,小的可當不起二位貴客以小哥相稱。小的在這客棧裡求活計已經七年啦。”   司馬炎由懷中摸出了六七枚五銖錢,往他手裡一塞,道:“原來是崔二哥,既然是洛陽城裡的老人,那我就開口相詢了。不瞞您說,我姐弟二人今次是頭一回來洛陽城,主要是為了投親。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還想請崔二哥給我們講講,這都城之內有什麼需要忌諱的,免得我們在無意之間得罪了人,還懵然不知呢。”   崔二見司馬炎生得眉清目秀,言語和氣,便有三分好感,又見他出手闊綽,立即堆起笑容,道:“好說,好說。不知您二位要投的是哪位貴親啊?”   司馬炎道:“我們姐弟的叔叔在太傅大人的府裡當差,我們此次來就是投他的。”   崔二道:“原來是太傅大人府上的貴客。”跟著長長嘆了一口氣。   司馬炎道:“崔二哥何故如此?太傅府裡怎麼啦?”   崔二道:“司馬太傅本是個好官,奈何大人年事已高,現今這身體不行啦。最近這幾年太傅連朝都上不了,天天躺在府中休養,國家大事都交給了武安侯。”說著他向四下裡看了看,又壓低聲音道:“這國家的事嘛,小的本沒資格議論,但您二位一是太傅府的貴客,二是與小的甚是投緣,不妨就說與二位吧。”   司馬炎道:“崔二哥請講。”   崔二道:“自從司馬太傅患病不能上朝後,這武安侯就越發地囂張跋扈,橫征暴斂姑且不說,這平日裡時常指使手下強取豪奪,橫行不法。我們這些百姓那是敢怒而不敢言啊。他還派出了好多人來監視太傅大人府裡的動靜。我們這家老店不是離著太傅府不遠麼,又是做外客生意的,所以這些人隔三差五地就來我們店裡訊問掌櫃:太傅府裡都有什麼人常來走動啊?太傅府裡有沒有什麼生麵孔來過啊?諸如此類的話。”   他見司馬炎皺眉不語,緊忙道:“二位大可放心,小的絕對不會告訴他們,您二位是來太傅府裡投親的。您二位明天趕早,快到太傅府裡瞧瞧吧!”   司馬炎聽他話裡有話,忙追問道:“崔二哥此話怎講?”   崔二道:“這兩天棺材鋪的黃掌櫃,壽衣店的趙掌櫃,都被召到太傅府裡兩次啦,不知太傅大人還能堅持多久。哎——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司馬炎聽到此處,心中如遭雷擊,但麵上隻是表現得略顯愁容。他連忙轉身,裝作到包袱裡找東西,實則將手伸入懷中,摸出了那錠用過的馬蹄金。他用身體遮掩著雙手,微一運力,又掰下一兩多金子,這才轉過身來。   他將那一小塊兒金子塞到了崔二的手中,道:“多謝崔二哥提醒。我們明早就去太傅府裡拜會叔叔,這兩匹馬暫時放到店裡,還得勞煩崔二哥幫忙照顧。這點金子就當做是酬勞,還請崔二哥不要見外。”   崔二一見是金子,心中大喜,連忙道:“小的多謝二位貴客,您請放心,小的一定刷洗飲遛,飽草飽料地給您照顧好馬兒。您二位是在店裡用膳還是到街上去用?”   司馬炎道:“我們一會兒去街上遛遛,就不在店裡用了。”   崔二堆起笑臉,道:“好,好。若是您沒什麼其他吩咐,小的就告退了。”說著千恩萬謝地去了。   司馬炎向慕容雀兒道:“雀兒姐姐,您在這裡稍候,我到街上去給您買些洛陽城的美食。我們今晚就回家去瞧瞧。”   慕容雀兒摘下鬥笠道:“安世不用過於擔心!爺爺說過:司馬太傅是何等樣人?這番造作可能就是為了麻痹曹爽那奸賊的耳目。”   司馬炎麵上點頭稱是,心下確是惴惴不安,心道:“即便是要麻痹曹爽的耳目,也不用棺材店、壽衣鋪這麼誇張吧。況且祖父年事已高,萬一,萬一……”他恨不得讓天馬上就黑下來。   “咚,咚!”“咚,咚!”“關門關窗,防偷防盜。”兩名更夫一邊吆喝一邊敲著梆子去了。   司馬炎見二更已至,便帶著已經換好夜行衣的慕容雀兒,翻出了客棧的院墻。   他們躲在黑暗之中觀察四周的動靜,在《地遁》術地觀察下,很快就鎖定了街口兩間露出一條窗縫的房間。   司馬炎向慕容雀兒打了個手勢,二人一上一下地從那兩扇窗前掠過,快步向自己家中奔去。   二人在太傅府後院的墻根處駐足,司馬炎順勢從地上撿起了一枚石子。他手腕一抖,便將石子向角門旁一棵大樹的樹乾擲去,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   司馬炎凝目觀瞧,果然看到樹頂有枝葉晃動。他當即回身,牽著慕容雀兒的手,趁著樹上監視之人分神之際,雙雙翻墻而入。   他們剛一落地,司馬炎便感覺不對。一柄長劍已經無聲無息地刺到了慕容雀兒的麵門。他急忙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夾住了長劍的劍尖。   出劍那人連用了兩次力,豈知他的長劍在司馬炎的指下,仿佛銅澆鐵鑄的一般,居然紋絲不動。司馬炎運指先向右一帶,再向回一拉,出劍那人一個踉蹌,便被他硬拉了過來。他定睛一看,見偷襲之人原來是祖父的親衛將——王昶。   司馬炎剛要開口,就瞥見左側白光一閃。慕容雀兒的家傳短刀已然瞬間遞到了王昶的脖頸處。他心中一驚,急聲道:“姐姐不可!”同時左手探出,食中二指夾住了短刀的刃身。鬼穀內力使將出來,將一長一短兩件兵刃硬生生地定在了原位。這才壓低聲音,道:“文舒將軍,我是司馬炎。”   王昶的咽喉此時相距短刀的鋒刃僅有半寸,若不是司馬炎及時止住了短刀的攻勢,他恐怕早已屍橫就地了。   他聽對方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字,又說他是子上大人的兒子,連忙撒劍後退,問道:“可是安世公子藝成歸來了嗎?”   司馬炎撒開了慕容雀兒的短刀,扯下蒙麵的黑巾,又伸手到自己的頸後向外一彈,露出了滿頭的長發。他不答反問,道:“文舒將軍,我祖父的身體可安好嗎?”   王昶道:“公子隨末將來。”又轉身問道:“這位高人是?”   司馬炎道:“這位慕容姑娘是我的師姐。”   王昶汗顏地道:“慕容姑娘好身手。公子請,慕容姑娘請。”說罷他一揮手,撤去了兩旁的府衛。   三人穿過幾間房舍,便到了司馬懿的臥室。王昶在門外躬身行禮,低聲道:“太傅大人,安世公子求見。”   “什麼?”室內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著道:“玉瑤,快去開門。”   木門被打開,裡麵走出了一位婦人,正是司馬懿的寵姬柏夫人。   司馬炎雙膝跪倒,向柏夫人叩首道:“祖母大人安好,請恕孫兒深夜滋擾之罪。”   隻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向屋內回稟道:“太傅,是安世回來啦。”她又向司馬炎道:“安世快快請起,你祖父想你得緊哩,快進去吧。”   司馬炎站起身,抬頭一望,見這位祖母身著一件白衣,頭上梳了個墮馬髻,黑發如雲,杏眼桃腮,修鼻端眉,明眸薄唇,臉上不施鉛華,像是一株恬靜的荷花,比之慕容雀兒像是隻大了兩三歲;再看她膚若凝脂,身段妖嬈,纖腰長腿,玉頸生香,站在皎潔的月光下,仿佛是月宮中的仙子降臨到了人間。   司馬炎見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心神一蕩,緊忙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向身後的慕容雀兒一指,道:“祖母大人,這位是我師姐,慕容姑娘。”又向慕容雀兒道:“雀兒姐姐,這位是我的祖母,柏夫人。”   慕容雀兒摘下了蒙麵的黑巾,上前兩步施禮道:“柏夫人您好,我叫慕容雀兒。”跟著又道:“夫人美得很啊。”   柏夫人先是一陣嬌笑,接著向身後趕來的婢女吩咐道:“秀兒,你在東廂為慕容小姐收拾出一個房間,我先帶她去用些茶水點心。收拾好後你再來帶慕容小姐去就寢,明日再正式拜見太傅大人。”又道:“慕容小姐是司馬家的貴客,不可疏忽怠慢。”   那叫秀兒的婢女襝衽一禮,輕聲答道:“是,夫人。”轉身收拾房間去了。   柏夫人對司馬炎道:“安世,莫要讓你祖父久等了,快進去吧。”說完就攜了慕容雀兒的手盈盈地去了。   司馬炎急忙快步進屋,在司馬懿的臥榻前雙膝跪倒,向上叩首,顫著聲道:“讓祖父掛懷,孫兒不孝。”   司馬懿道:“好孩子,快上前來,讓祖父好好看看你。”   司馬炎見燈燭下的祖父須發如雪,麵色灰白,皺紋層疊,老態畢現。他心中一酸,忙膝行幾步,抱住了司馬懿的腰身,語帶哭聲地道:“祖父,您的身子可好些了麼?”   司馬懿輕撫他的長發,嗬嗬笑道:“你抬起頭來,自己好好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司馬炎緊忙抬頭,二人眼神相交,他見司馬懿的眼中滿是安祥慈愛,雖然麵色枯槁,但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完全不似一個病入膏肓之人,這才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道:“祖父,您……”   司馬懿微微點了點頭,道:“安世,你體內的寒毒都治好了嗎?”   司馬炎道:“恩師感激祖父贈禮,不僅治好了孫兒的寒毒,還收孫兒為徒,傳了我一身的本事。”   司馬懿一手撚著銀髯笑著道:“不用往老夫臉上貼金,老夫與夏侯無忌隻是神交。此人性格怪異,當年在武皇帝麾下,除了郭奉孝,誰的賬他都不買。他能心甘情願地收你為徒,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也是我司馬家的福氣。”又道:“見過你的伯父、父母了嗎?”   司馬炎道:“孫兒不孝,還未來得及向伯父及父母請安。孫兒在城中探得祖父病重,咬著牙才等到了二更,一刻也不敢耽擱,就先來探望您了。”   司馬懿沉聲道:“可曾遇到了門外的探子麼?”   司馬炎道:“遇到了幾波曹爽派來的蠢貨,孫兒進府並未讓他們發覺。”   司馬懿拍了拍他的肩頭表示贊許,緩緩地道:“夜已深了,你先回房去休息,明晨再拜見他們。這幾日不要出府,讓玉瑤給你找套下人的衣衫,就跟在我的身邊好了。”他眼中寒光一閃,接著道:“我司馬氏和曹爽他們算總賬的日子就要到了。”   次日清晨,司馬炎巳時便已起床,洗漱之後,就坐在床上盤膝運氣,練習內功。   “吱呀”一聲,他的房門被人由外推開了。一個美貌婦人走進屋來,看看這兒,又摸摸那兒。她淚光盈盈,似乎是在睹物思人。   忽然二人四目相交,那個美貌婦人愣在了當地。司馬炎忙從床上一躍而下,伏地跪倒在那婦人的腳前,顫著聲道:“孩兒不孝,四年未曾給母親大人請安。母親!您可安好嗎?”進來的美貌婦人正是司馬炎的親生母親——王元姬。   元姬夫人眼淚奪眶而出,抽泣著道:“我的兒啊,你終於回來了!快快起來,讓為娘好好看看,我兒的病可都好了嗎?”   司馬炎站起身,道:“早就好啦!不僅身體痊愈了,兒子還練就了一身上乘功夫,以後可以為伯父和父親大人分憂啦。母親,您的身子可好?這些年未能在父親和您的膝前盡孝,請您責罰孩兒吧。”   元姬夫人拭去了眼角的淚痕,破涕為笑,道:“你這孩子,還是那麼調皮。”   這時,屋外傳來一個有若洪鐘的聲音,道:“臭小子,讓伯父來稱稱你有多少斤兩,可以為我司馬氏分憂。”   司馬炎忙放開了元姬夫人的手,興奮地道:“伯父!侄兒給您請安。”   他兩步便奔到了屋外,見到一個樣貌威武的大漢負手而立。此人額頭之上係了一條白帶,劍眉虎目,鼻如懸膽,唇若塗朱,頜下一副短髯,正是司馬炎的伯父、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幼童。他用手牽著司馬師的下擺,瞪著好奇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著司馬炎。   司馬師低下頭道:“桃符,這是你的兄長——司馬炎。我兒在這裡站好,讓為父試試你哥這幾年跟著夏侯大人都學了些什麼。”   司馬炎剛想上前跪倒行禮,司馬師一聲虎吼,轉身,拔劍,刺出,一氣嗬成。司馬炎見他剛才還是倒背著雙手,轉瞬間長劍已經刺到了自己的麵前。身後的元姬夫人搶前一步,尖聲叫道:“兄長,莫要傷了安世。”   司馬炎微微一笑,向前跪倒下拜之勢不停,抱著拳的左手食指,在司馬師的劍尖上一彈。司馬師的長劍立即左右搖擺,嗡嗡震動,幾欲脫手。   司馬師忙勁灌右臂,緊緊攥住了劍柄,司馬炎已經向他跪倒叩拜。終於,他還是沒能拿捏得住,長劍脫手落下,插入了地上。長劍雖已入土三寸,劍柄兀自嗡嗡震動。   司馬師甩了甩發顫的右手,哈哈笑道:“好小子,這手功夫,隻怕當年的虎侯也未必做得到。”又道:“夏侯大人了不起,了不起啊。”   他上前攙扶起司馬炎,兩隻大手捏了捏司馬炎的肩膀,道:“安世結實了。”又轉頭對元姬夫人道:“弟妹勿憂,以安世這身內勁,雖然年紀尚小,但我敢說,本朝武將當中,沒有一個人可勝得過這小子。”   元姬夫人襝衽行禮道:“是元姬唐突了,兄長莫怪。”   司馬師又向司馬炎道:“這是你的弟弟,司馬攸,字桃符。他比你小了十歲,是你父母的第二個兒子。你知道伯父膝下無子,他們已將桃符過繼給了伯父。等桃符再長大些,你們兄弟要多多親近。”   司馬炎答了聲“是!”又向著小桃符擠了下眼睛。這時,他聽到身側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便側頭瞧看,見是伯母羊徽瑜來了,緊忙上前跪倒請安。   司馬師向羊徽瑜道:“夫人,你和元姬帶著桃符去玩吧,我和安世還要到父親那裡去。”又叮囑她道:“莫要讓桃符自己到院中亂跑,這一個月盡量在屋內玩耍吧。”   二女點頭稱是,帶著小司馬攸回房去了。   司馬師見她三人離去之後,便領著司馬炎默默地向西廂一間偏房走去。   司馬炎心中奇道:“這不是去祖父那邊的路啊?”他見伯父默不作聲,也不便多問,隻道:“伯父,您的孝帶是?”   司馬師沉聲道:“兩年前,你的祖母去世了。”   司馬炎心中一凜,原來是祖母張春華辭世了。隻恨自己離家四年,都沒能見到祖母的最後一麵。回想起祖母生前對自己的百般疼愛,司馬炎不禁潸然淚下。   這時,他二人已經來到了一間屋前,司馬師回頭道:“快快擦去淚痕,莫要讓你祖父瞧見了。”   司馬炎知道:祖父晚年嫌棄祖母人老色衰。他心中無奈,隻好拭掉了眼淚,強忍著悲傷,隨在司馬師身後進了房間。   司馬師待他進屋後,便關上了房門,又向著屋內一個一人多高的衣櫃走去。他伸手在櫃子後麵什麼地方一按,“哢嗒”一聲有什麼機關被啟動了,櫃子居然橫著向右側移開了三尺,墻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空間。   司馬師從腰間取出火折子燃著了,向司馬炎道:“跟緊我,下臺階時隻可踩我走過的一級,千萬別走錯了。”聽司馬炎應允了,這才沿石階向下走去。   司馬炎心道:“原來家裡還有這樣一個密道。”他跟著司馬師進入了密道。他雙眼緊盯伯父的腳步,見他落腳的臺階忽而一級忽而兩級。走了十多步,他已然看懂了。   夏侯無忌撰寫的《漢墓誌》中記載過這種機關:第一步邁單,第二步邁雙,第三、四步邁單,第五步邁雙,第六、七、八步邁單,第九步邁雙,依此循環。如若走錯了一步,墻內密布的暗弩就會被激發,瞬間便可將闖入者射成刺蝟。   他們共下了二十四級臺階,便已到了平地。由於墻內設有巧妙的通風口,雖然身處地下一丈五尺多深,卻並不感覺到如何得氣悶。二人又向前行出兩丈多遠,來到了一扇閉合的鐵門前。   司馬師伸指在門上“一緩、三急、一緩”共敲擊了五下,“吱呀”一聲,鐵門就被打開了。他撩起門後的黑色布簾,吹熄火折,邁步走了進去。   司馬炎舉目四顧,室內燈燭明亮,見祖父司馬懿正坐在一張矮幾之後,右手邊的幾後肅立一人。此人三四十歲的年紀,比自己高了約有六寸,額頭上也係著一條孝帶,他身形細長,朗目疏眉,鼻挺如峰,朱唇榴齒,三綹長須,色如墨染,正是自己的父親,司馬懿的次子——司馬昭。   司馬炎緊忙上前跪倒行禮,先向司馬懿問安,又向司馬昭道:“父親大人安好,兒子離家四載,無一日不想念您。”說著又叩了一個頭。   司馬昭笑吟吟地道:“我兒能夠無恙歸來,為父甚是欣慰。快快起身,立在你祖父身後。”接著對司馬師躬身施禮,道:“兄長請坐。”   司馬懿側頭向司馬炎道:“此間密室隻有我們三代四人知曉,以後但凡涉及我司馬氏存亡的任何話題,不可在宅內議論,隻能在這裡商討。”司馬炎連忙點頭稱是。   司馬懿又向司馬昭道:“子上,近日曹爽有何動靜?”   司馬昭道:“曹爽一係目前視郭太後如無物,囂張跋扈,屢屢違製,矛盾已經極化。正如父親大人所言:大魏以孝治國,郭太後的確可以成為我們有力的臂助。”   司馬師道:“郭太後幽居深宮,禁軍全被曹訓、曹羲兄弟把持著,我曾托心腹幾次入宮見駕,都被他們擋了回來,目前仍然聯絡不上郭太後。況且即便聯絡上了太後,她既無權又無兵,如何相助於我等呢?我看還得靠我們司馬家自己的力量奪權自保。”   司馬懿笑著道:“‘作亂’可以,但是再加一個‘犯上’,那就成了亂臣賊子,即便我們奪取了政權,早晚也會被人利用‘清君側’的名義除去的……”   司馬師打斷道:“可是父親……”   司馬懿道:“子元勿憂,郭太後那邊不用再耗費精力了。起事當天,隻要為父在她麵前陳說厲害,她為求自保,必會配合我們的。曹爽那幾條癩皮狗,最近又在忙些什麼呢?”最後一句問的卻是司馬昭。   司馬昭道:“何晏、鄧颺、丁謐、李勝四人為了爭奪三公之位鬥得不亦樂乎。今晨的朝會,李勝被任命為荊州刺史,顯然他是不敵何、鄧、丁三人,被趕出了洛陽。”   司馬懿目光閃動,沉吟不語。半晌後,他猛然抬頭,用手掌一拍矮幾,大笑道:“天不亡司馬,我計成矣。”兄弟二人大喜,忙問計將安出。   司馬懿道:“這變數就在今日。”側頭對司馬炎道:“安世,後麵桌上有套下人的服飾,你去穿好,一會兒便即隨我回房。我出去之後,你隻在密道口等候,切記不可做聲。”   司馬炎自幼便知祖父智慧高深,算無遺策。現下雖然不明就裡,祖父不說卻也不便多問,當即依言換衣去了。   司馬懿問司馬師道:“子元,十一月二十,我們的三千死士是否可以就位?”   司馬師道:“伯潛先生辦事,父親大可放心,絕無問題。”   司馬懿又對司馬昭道:“子上,你去弄一份武庫的換防名單來。”   司馬昭道:“是!”又猶豫地問道:“父親,我們真要強攻武庫嗎?”   司馬懿道:“我料今日李勝必以外派荊州為借口,前來探病。曹爽那賊子要是知道老夫命不久矣,便會放鬆警惕。明年正月他定然攜陛下去高平陵祭拜先帝。這,就是我們起事的最好時機。子元,你去告訴伯潛,將眾死士安排在府外附近的宅院內居住,提前備好一應的所需之物。起事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駐地,稍有異動者立即處死,屍首就地掩埋。”   他又對司馬昭道:“子上,你去告訴元姬,安世這段時間就跟著我,讓她這做母親的勿以為念。待我司馬氏轉危為安後,再與愛兒相聚。”   司馬懿緩緩地站起身來,眼中神光斂去,又恢復了老態龍鐘的神情,對兩個兒子道:“辦事去吧!”他向已經換好衣衫的司馬炎招了招手,道:“安世,我們上去。”   司馬炎攙扶著司馬懿由身後的密道一路向上,司馬懿在密道口按了一下機關,封住密道的衣櫃便即移開了。司馬懿沉聲道:“守在這裡。”   司馬炎道:“是,祖父。”忽然從外麵閃進了一個人,接過他扶住了司馬懿。司馬炎抬頭望去,見這人正是一身婢女打扮的慕容雀兒,還在笑嘻嘻地看著他,當即愣在了當場。   這時,門外響起了婢女秀兒的聲音,“啟稟太傅,李勝大人升任荊州刺史,特來向太傅辭行,此刻正在前廳等候。”   司馬懿道:“老夫年邁體弱,請李大人到後堂相見吧。”秀兒應諾去了。   司馬懿對慕容雀兒道:“雀兒,扶老夫到簾外去迎接李大人。”   慕容雀兒應了個“是”,又對司馬炎擠眼吐舌地做了個鬼臉,便扶著司馬懿向外走去。   此時櫃子恢復原位,遮斷了司馬炎驚異的目光。   過了片刻,秀兒引著李勝進入了後堂,忙進到內間幫著去扶司馬懿。   李勝一進門,就聞到了滿屋子的藥味,他不敢伸手捂住鼻子,隻好垂手肅立等候。   過了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司馬懿才在兩個婢女的攙扶之下,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身後還掉落著一件衣衫。   李勝忙上前兩步躬身下拜,道:“有勞太傅大人相迎,下官應當在榻前給太傅大人問安的,請太傅大人恕李勝不恭之罪。”   他見司馬懿並未回答,便抬起頭,見司馬懿滿頭白發亂七八糟的,頜下的胡須已經粘連在一起,兩眼微合,胸前還有灑落的殘粥。   李勝見他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像是睡著了一般,緊忙堆起笑容再上前兩步,道:“兩位公子都說太傅大人隻是中風的舊病復發了,哪想到您的身體狀況竟然這樣糟糕。下官要回荊州上任,特來向太傅大人辭行,順便聆聽太傅大人的教誨。”   司馬懿像是才聽到他的話,吃力地抬起頭,氣喘籲籲地道:“如今陛下年幼,這匡助天子的重任,今後就全要仰仗公昭了。老夫如今年老體弱,再加上舊病復發,不久就要去見先帝啦。以公昭之才,卻要屈就並州刺史,真是委屈李大人了。並州靠近胡地,一定要加強戒備,以防胡人趁勢作亂啊。你這一去,恐怕我們相見無日了。子元、子上德寡才薄,不堪大任,老夫將他兄弟二人托付於你,還望老夫死後,公昭能夠對他們加以照拂,可好啊?”   李勝見司馬懿將荊州聽成了並州,當即提高了聲音,道:“太傅大人,下官是返鄉忝任荊州刺史,不是並州。”   司馬懿好似還是沒有聽清,道:“你是剛剛由並州回來?”   李勝又說了一遍:“是忝任荊州,不是並州。”   這次司馬懿才聽清了,歉意地道:“老夫年老耳聾,思緒混亂,剛剛沒聽明白公昭的話。如今你能返回家鄉任刺史,正好可以轟轟烈烈地大展德才,建立功勛。老夫知道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今天與公昭這一別,將是永別了。老夫想讓子元和子上與公昭結為摯友兄弟,請公昭看在老夫的薄麵上,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舍棄他們兩個,老夫就算死也瞑目了。”說著,眼淚鼻涕簌簌而下。   李勝道:“太傅大人請放寬心,下官一直都在奉行您的教誨,但有所命,定當遵從。您好生休養,下官這就告辭啦。”   司馬懿哽咽著道:“請恕老夫不能相送了。秀兒,代老夫送送李大人。”   李勝忙道:“不敢勞煩太傅,不敢勞煩太傅。”說著施了一禮,轉身跟著婢女出府去了。   李勝一走,司馬懿立時脫下了外衣,翻轉過來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順手將衣服丟出了屋外。他轉身進屋放出了司馬炎。慕容雀兒忙撿起地下的長衫,披在了司馬懿的肩上。   司馬炎在密道內,聽到祖父的這番表演,心下也是暗暗佩服。見衣櫃移開,忙躥了出去。看正好看到慕容雀兒在給祖父披衣服。忙問道:“祖父,雀兒姐姐怎麼會在這裡?你們……你們事先認識嗎?”   司馬懿微笑不語,慕容雀兒用她那黃鸝般的聲音,向司馬炎道出了原委。   原來,她今晨早起無聊,就在院中閑逛,正好遇到柏夫人給司馬懿端粥,便央求柏夫人帶她去拜見這位三國時期最富盛名的軍師。   二人一見之後甚是投緣,司馬懿很是感激她這麼多年照顧著司馬炎,見她活潑可愛,又喜歡湊熱鬧,便讓柏夫人為她準備了一套婢女的服飾,參與了這決定司馬氏命運的一次“辭行”。   司馬炎道:“祖父,那之後我們該怎麼辦呢?”   司馬懿道:“還有幾天時間,這幾日你白天便睡在我的屋內,晚上去查看曹爽探子的動靜。隻需留意他們的動向,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如果院外的一批撤了,你可出府十丈再行探查,切記不要遠走,要一層一層地探查。每日向我報告所探得的情況。”又道:“慕容姑娘不是要拜見你的母親嗎?這幾天你伯父和父親會非常忙,就讓她陪著你的母親吧。”   這時,婢女秀兒又來稟報說:“太尉蔣濟大人求見太傅。”   司馬懿道:“有請!稍後你帶慕容姑娘去元姬夫人處。”見婢女走後,他對司馬炎微笑著道:“你就留在屋外侍候,記得要帶好帽子。”   李勝離開了太傅府後,讓車駕繞了一個大圈,才命禦者駛向大將軍府復命去了。   此時,曹爽與何晏、鄧颺、丁謐正在府中飲宴等候。見李勝回來了,丁謐忙問道:“公昭辛苦了,那司馬老賊有何動向?”   李勝先是長嘆了一聲,然後皺著眉,道:“司馬太傅的病況,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何晏瞇起眼來問道:“公昭何以見得呢?”   李勝道:“我和他說,我要去荊州上任,他卻聽成了並州。我一連說了三遍,他才聽清楚。司馬太傅麵容枯槁,眼中無神,說話時有氣無力的,一代人傑已是行將就木。我觀他現在是出氣多進氣少,生死恐怕隻在旦夕之間了。”   鄧颺道:“司馬老兒平生善於用計,公昭不會被他騙了吧。”   李勝瞪了他一眼,道:“你騙一個我來看看。”又垂淚道:“司馬太傅現在的身體,即便是華佗在世,也難以挽救了,真是令人愴然。”   曹爽道:“哎——司馬太傅一生為了曹氏的江山奔波忙碌,勞苦功高。他的身體已然這般模樣,往後無論是什麼軍國大事,還是宮闈小事,都不必麻煩太傅了,就讓他老人家安度晚年吧。”   四人哄然大笑。他們笑了一陣,曹爽又問李勝道:“公昭,司馬師和司馬昭那兩個小子在乾嘛啊?”   李勝道:“下官此去並未見到他二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估計是在官署裡處理政務吧。司馬太傅還將他兄弟二人托付於下官,拜托下官在他死之後,對他兩個兒子多加照拂。”   鄧颺道:“司馬仲達——一代梟雄,想不到他臨死之前,竟然會托孤於公昭,真是可悲!可嘆!”   丁謐的眼中寒光一閃,道:“大將軍說得極是,讓司馬老賊安度晚年吧。待他入土之後,我等定會好好照拂那兄弟二人的。免得旁人說他所托非人。是吧?李大人。”   李勝怒視著丁謐,剛要起身與他爭執。曹爽忽道:“公昭,準備何時啟程去荊州赴任吶?”   李勝答道:“下官這就回家收拾細軟,變賣此地家當。定於下月中旬起行。”   曹爽道:“來人,從府庫中拿二十錠馬蹄金,作為公昭路上的盤纏。”有下人應諾去了,不一會兒就端出一盤二十錠的馬蹄金。   李勝忙向曹爽施禮致謝,道:“下官多謝大將軍賞賜。”   曹爽拍了拍李勝的肩頭,道:“公昭乃是本大將軍信任的人,丁謐等人與公昭相同。我曹昭伯賞罰分明,隻盼諸公能夠摒棄嫌隙,助我曹氏一族治理好這天下。日後滅蜀吞吳,還要多多仰仗各位。公昭此去荊州,正要代我了解吳地的情況。待到時機成熟之時,我當親統大軍,一舉掃平吳境。”   李勝等四人忙向曹爽施禮,齊聲稱頌:“大將軍英明!”阿諛諂媚之詞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曹爽坐在幾後,笑眼如絲,手撚短須。這感覺飄飄然,如坐雲端,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滅蜀吞吳,君臨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