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後,司馬炎在府外再也查不到曹爽探子的半點訊息了。他不敢鬆懈,又仔細探查了五日,確定方圓五十丈內,再無一個曹爽探子。 司馬炎心道:“我整日被動探查,也不是個穩妥之計,還是應該親自到大將軍府走上一遭,看看曹爽下步有何打算,再向祖父稟報。” 當晚,他穿好夜行衣,來到了院墻邊,正要縱身出去,卻看到一個碩大的人影由東廂房的房頂躍下,矯若貍貓,一看便是高手。 他恐來人對祖父不利,當即兩個起落返回到司馬懿的臥室外,躲在黑暗處四下找尋。 果然,那個碩大的身影向著司馬懿的臥室而來。那人正要推門而入時,司馬炎已如離弦之箭,伸指戳向了他的腰間。 那人雖未想到此時此地會有人偷襲,卻也應變奇速。他向左側出一步,揮掌直攻司馬炎的麵門。掌力未至,一股熱辣辣的掌風已經撲向了司馬炎。 司馬炎脫口而出,道:“烈風掌?”他立即撤指後退,又道:“可是伯潛叔叔嗎?”那人側臉向他,司馬炎借著月光一看,正是司馬燮。 司馬燮哈哈笑道:“我還道是誰,無聲無息地給了老仆這一下子。原來是少爺回來啦。” 司馬炎忙摘下了蒙麵的黑紗,不好意思地道:“小侄正要出去,卻見伯潛叔叔入院。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還以為伯潛叔叔是曹爽派來行刺的殺手呢。” 司馬燮奇道:“這麼晚了,少爺要去哪裡?” 司馬炎道:“這裡不是講話之所,伯潛叔叔這麼晚來找祖父,定是有大事相告。我們進去再說吧。” 太傅府上下,隻有這二人進入司馬懿的臥室不用事先通報。他們關好門後,司馬炎在臥室的屏風上輕輕地敲了三下,低聲道:“祖父,伯潛叔叔來了。” 臥室內,司馬懿道:“你們進來吧!” 他們聽到“哢噠”一聲輕響,知道是司馬懿已經閉上了室內防禦的機關,才敢快步入內。 司馬懿擁被坐在床上,笑著問道:“你們兩個怎麼遇上啦?” 司馬燮跪倒施禮,道:“給太傅大人請安,老仆入府之後,正好遇上少爺要出去,就一起來見您了。” 司馬懿道:“是老夫讓安世這段時間,每日探查府外曹爽探子的動向。方圓五十丈內,已經再也找不到曹爽的人了,這種情況今天已是第六日。老夫托伯潛的事都辦妥了嗎?” 司馬燮道:“幸不辱命。這批由子元大人親自挑選、培養的三千死士,已先後分作了五十批,從不同方向的城門入了城。如今,他們都已在府外周邊的房舍內安頓好了。老仆曾逐一與他們見過麵,以《人遁》之術觀之,這三千好手中無一人是貪生怕死、賣主求榮之輩。況且,子元大人免去了他們全家的賦稅和徭役,又派人教導他們武藝,足足照顧了他們五年。他們對子元大人感恩戴德,都甘願為司馬氏效死命。現在全軍待命,隻需太傅大人一聲令下,不論是攻城拔寨,還是沖鋒陷陣,這支奇兵必可為您辦到。” 司馬懿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想不到我這個兒子竟然這麼厲害。不過訓練、管束這三千死士可辛苦你啦。大事若成,司馬伯潛居功至偉。” 司馬燮道:“太傅大人說的哪裡話來,老仆隻是司馬氏帳下的一卒。自摸金掘子軍解散之後,承蒙太傅大人信任,我司馬燮有生之年,才能有望代兄弟們實現理想。什麼功不功的,但凡太傅大人有命,司馬燮水裡水去,火裡火去。” 司馬懿與司馬燮對視著,一字一句地道:“正月初六,全軍待命!” 司馬燮叩首道:“是!”抬起頭後,又道:“太傅大人,老仆還有一件要事,須得向您稟報。” 司馬懿道:“伯潛請講。” 司馬燮道:“幾日前,老仆由新入城的兄弟處探得一個重要的訊息。曹爽曾花重金聘得一位身份顯赫的高手作為他隨身的影衛。” 司馬炎插口問道:“什麼是影衛?” 司馬燮笑著道:“少爺今晚做的不就是影衛的差事麼。” 司馬炎先是一愣,片刻後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道:“險些誤了祖父的大事。” 二人緊忙追問原由。 司馬炎道:“我見一連多日都尋不見曹爽探子的行跡,便想今晚夜探大將軍府,好探看曹爽下一步的動向。幸虧伯潛叔叔及時趕回,才阻止了我的莽撞行徑。” 司馬燮道:“少爺說得正是,即便以少爺的武功能夠勝過此人,也必然會驚動曹爽。那太傅大人的全盤計劃也就要落空了。況且,以少爺現下的修為,還未必能夠穩勝此人。” 司馬懿道:“看來天數還是站在我們一邊的。伯潛,此人是誰?” 司馬燮道:“此人名叫張楚,字刺虎。乃是已故右將軍,壯侯張儁乂的第四子。” 司馬懿大吃一驚,道:“什麼?張郃的兒子?” 司馬炎不知此中原委,司馬燮卻非常清楚。他抬起頭,想要探看司馬懿的表情,見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目光深邃,向著自己微微點了點頭。 司馬燮接著道:“安世少爺有所不知。那是少爺出生前五年的事了。蜀漢丞相諸葛亮第四次出祁山伐魏。太傅大人受明皇帝之命統領張郃、郭淮、費曜等人前往迎擊蜀軍。兩軍在街亭經過一場大戰,太傅大人奪下了街亭,諸葛亮被迫退還祁山。此時,太傅大人命張郃追擊,怎知蜀軍在木門穀設下了伏兵,一時間萬箭齊發,加之又是居高臨下,張郃先是右膝中箭,落馬後便在木門穀底被亂箭攢身而死。張郃死後,朝廷下令厚葬,賜謚號為壯侯,並讓他的長子張雄繼承了他的爵位。張郃自從官渡之戰歸順了武皇帝之後,為國征戰多年,屢立戰功。明皇帝分給他食邑,封了他的四個兒子為列侯,又賜給他的小兒子張楚關內侯的爵位,可以說是君恩深重。張郃雖然為國戰死沙場,但朝廷也算是對得起他了。平日裡,太傅大人對他遺孤也曾多有照拂。這張楚自幼便隨其父習了一身的好武藝,後又得遇名師,一對虎爪手練得爐火純青,等閑百十來人近不得身。老仆素聞張家憑借壯侯所獲的賞賜,家資巨富,多年來從不過問朝政。按理來說,張楚不屑於曹爽給的那點金銀,不知那曹爽用了什麼手段,竟能哄得張楚做了他的影衛。死士中的一位兄弟,早年曾在張楚家中為仆。入城那天正好看到張楚遠遠跟在曹爽的車駕之後。那位兄弟便留上了心,他跟了一段距離,看到了張楚腰間‘影衛’的令牌,才來告知老仆的。” 司馬懿嘆了口氣,道:“當時老夫求勝心切,確實想一鼓作氣擊潰蜀國的殘兵,結果還是中了孔明之計,折了張儁乂這員大將。發兵追擊之前,張郃確曾向老夫諫言,恐有伏兵,不可追擊。怎奈當時老夫占了街亭之後,得意忘形,又急於想要生擒孔明,所以沒有采納張郃諫言,事後悔愧萬分。看來曹爽這賊子定是利用此事,才說動了張楚。依老夫所見:這張楚家資富裕又武技高強,竟然會屈尊做了曹爽那個蠢材的影衛。可見此子對老夫的恨意之深,確有將司馬氏連根拔起之心。” 他盯著司馬炎緩緩地道:“老夫死前,這張刺虎恐怕隻是觀望待機;老夫死後,他或借助曹爽之勢或僅憑一己之力,定要將我司馬家雞犬不留的。” 司馬炎細細咀嚼祖父的話,沉吟不語。 司馬懿和司馬燮則是故意不說話,二人目光炯炯地看著司馬炎。 司馬炎思索了良久之後,才開口,道:“祖父,起事的當天,那張楚必會追隨曹爽左右前去高平陵,而您則要先去武庫,後去禁宮。就請伯潛叔叔留守府內,照護家眷,孫兒隨祖父一同前往。祖父控製了大局後,須緊閉城門,將伯父、父親、郭太後都集中在宮內。外設伯父新換的禁軍,中設三千死士,內由伯潛叔叔坐陣以防萬一。孫兒則出城去追聖駕,以防曹爽他們狗急跳墻。如果他們挾天子以令群臣,則雙方勢必會呈分庭抗禮之勢。那時,變亂驟起,我司馬氏的奪權自保卻變成了分裂天下,是要成為逆臣而遭世人唾棄的。孫兒設了上中下三策,請祖父為我一決。” 司馬懿目射奇光,撚須微笑著道:“如何個上中下三策?” 司馬炎道:“這上策自是斃了張楚,生擒曹爽,安全送聖駕回宮;中策則是將張楚與曹爽殺死,孫兒擒了陛下,帶回宮中;至於這下策嘛……”他眼中寒光一閃,續道:“如果孫兒當真宰不得那張楚,則尋機刺了皇帝,遠遠逃開,再由祖父出麵收拾殘局。先將弒君之事推到曹爽的頭上,再另立新主,我司馬氏才能得以保全。隻有司馬氏掌權了,才有望實現武皇帝和郭祭酒的理想。至於孫兒麼?就做個浪際天涯的遊俠好了。”說著咧嘴一笑。 司馬懿撫掌大笑道:“好個司馬安世!年紀輕輕,能夠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已是難得。可於短短數言間,便定下了大魏的走向,有理、有據、有節的同時,還能有舍己為天下的可貴情操。武皇帝、郭祭酒,你們在天有靈,可見到後繼有人否!?伯潛,你和無忌大人教出了一個好徒弟啊!” 司馬燮豪氣頓生,更有生逢明主之感,道:“老仆早就看出安世少爺非是池中之物,短短數年,已有王者的浩然之氣,他日必會一飛沖天!老仆有生之年能夠再遇明主,深感上蒼待我至厚矣。”說著便向司馬炎拜了下去。 司馬炎緊忙扶起了他,三人又議了一些細節,才各自休息去了。 轉眼到了大年初一,洛陽城內一派過年的喜慶氣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之聲此起彼伏,劈劈啪啪,響徹雲霄。孩童們穿上新做的衣服,不理會還在簌簌飄落的雪花,走街串巷,嬉笑打鬧。 全城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慶,隻有太傅府,在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二人刻意地營造之下,非但沒有過節的樣子,府內上下一片愁雲慘霧。昔日間熙熙攘攘的太傅府門外,如今卻是門可羅雀。兩個家仆模樣打扮的老卒,拄著掃帚正在打盹。 一輛華貴的車輦遠遠地停在了街口,車上的大將軍曹爽,穿得雍容華貴,左手拿著暖爐。他用右手撩起車簾,斜睨了兩個老卒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入宮——” 六匹駿馬拉著華貴的金根車上了禦道,車子行出十數丈後,墻邊閃出一個黑影,冷笑了一聲,隨著車輦去了。片刻後,車輦便穿過司馬門,消失在了白雪之後。 此時,太傅府臨街側一幢二樓的屋頂,不規則地落下了幾大片雪。一頭烏黑長發的司馬炎,從屋頂爬起,縱身跳了下去。 大年初六,皇帝去祭陵的車隊,在曹爽兄弟和眾親信的前呼後擁之下,浩浩蕩蕩地出了東陽門,向著洛陽城東南陸渾縣的方向駛去。 子時一至,司馬懿內穿軟甲,外穿朝服,頭戴高冠,威風凜凜地坐在正廳之中。司馬師、司馬昭則是一身戎裝,手扶劍柄立於司馬懿的身後。司馬師從容自若,眼內精光四射;司馬昭則顯得有點惴惴不安。 司馬懿向司馬燮道:“伯潛,半刻鐘內叫所有兒郎在府門外集結待命。” 司馬燮抱拳稱是,快步走至院中,點燃了早已安置好的號炮。“咚——”“嗒——”黑夜中一聲巨響,驚碎了洛陽城居民的美夢。 從太傅府外,突然躥出了數千人。他們全部身著黑衣黑褲,右臂上套著一個三尺寬的木質盾牌,片刻間便在太傅府門外的街道上站成了一個長方陣。這些人雖然來自四麵八方,但集結時卻井然有序,絲毫不亂,除了急切的腳步聲外,再無其他聲響。 另一邊的大將軍府內,留守的士卒和家仆也被號炮的巨響驚醒。有人打開府門向聲音來處瞧去,隻見太傅府外黑壓壓地站了一大片人,卻沒有燈火,黑夜之中望去甚是詭秘。那人一聲發喊,跌跌撞撞地奔回院中向值勤的長官稟報去了。 大將軍府今日值勤的府官名叫何玉。此時,府內算上家奴仆役,共有二百餘人。何玉忙命軍卒點燃了火把,四下裡去叫人在院中集合。 司馬懿昂首闊步地走出府門,隻有司馬師、司馬昭二人手持火把,照得僅是司馬懿一人。 司馬懿環視了眾人一圈之後,朗聲說道:“大將軍曹爽上欺天子,下壓群臣,結黨營私,禍國殃民。老臣奉郭太後詔令除賊護國。”說著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卷玉石為軸的詔令,在空中一舉,旋即展開念道:“太後詔令!” 三千死士忽然動作一致地單膝跪地,齊聲道:“奉令!” 司馬懿朗聲念道:“大將軍曹爽,承祖上功勛,蒙先帝托孤,身居高位,卻不思為君分憂,為國效命。反而專權亂政,結黨營私,以越製上欺天子,運詭謀下壓群臣,鯨吞國儲,暴斂民財。現今又挾持皇帝,以祭祀先帝為名,意圖分裂國家。司馬仲達,功勛卓著,素有賢名,四世耆宿,國之股肱。今奉哀家之詔令:清君側,除國賊。詔命到處,令行禁止。凡助賊逞虐者,太傅可代哀家全權行事。” 詔令念完,司馬懿將詔令翻轉,麵向眾人。眾人抬頭望去,隻見密密麻麻的字跡,右下角蓋著一方殷紅的璽印。 眾人齊聲道:“奉太後令,清君側、除國賊!”如是三遍,聲震屋瓦。 那邊的大將軍府內,總算召集了一百多個男丁。何玉命他們從府內的私械庫中取出弓弩,用長梯、木箱等搭在了墻邊,人人居高臨下,又用重物封了府門,嚴陣以待。 他們忽然聽到太傅府那邊眾人齊喝:“奉太後令,清君側、除國賊!”何玉大驚失色,忙向眾人喊道:“司馬老賊反了,大家嚴守府門和院落,跟老賊拚了!”又對手下一名伍長吩咐道:“趁司馬老賊未能包圍大將軍府之前,你速速越墻而出,去請桓範大人給大將軍送信。”那伍長領命,飛也似的出府去了。 何玉為守宅的軍卒們打氣,道:“大將軍一收到訊息,立即會回兵救援我們的。司馬老賊想憑手中的幾根燒火棍就攻入府來,那是做夢!” 這邊,司馬懿將詔令交於身後的司馬昭,他朗聲道:“王昶、司馬燮何在?” 二人抱拳高聲答道:“在!” 司馬懿道:“率領家奴仆婦守衛府第。”又道:“司馬師、司馬昭何在?” 他們將手中的火把交給了王昶和司馬燮後,抱拳高聲答道:“在!” 司馬懿率領他兄弟二人,來到了隊伍靠武庫方向的一側。 司馬懿對眾人高聲喝道:“兒郎們,隨老夫先取武庫軍械,而後入宮護駕。” 眾人轟然應諾,在司馬師、司馬昭二人的帶領下,向武庫飛奔而去。司馬懿則昂首闊步跟在了隊伍的後麵。 何玉在房頂上見到人群黑壓壓地沖了過來,忙道:“舉火!放箭!” 司馬氏的隊伍無人舉火,而何玉卻安排每個弓弩手之間還要站上一人舉火,不但忘掉了燈下黑的道理,反而為對方照了明。 司馬懿的私人兵團為此時此刻已經準備了數年,他們動作迅捷、行進有序。雖然隻有一麵不大的盾牌,卻蘊含著一股強大的攻擊力。 大將軍府的房頂、墻上、院內一支支的羽箭向他們射來,這些訓練有素的死士根本不去理會張牙舞爪,高聲喝罵的曹爽府軍,隻是斜舉盾牌擋架,腳下則是絲毫不停。僅僅用了半刻鐘,三千人便盡數穿過了大將軍府,離開了弓弩的射程,竟連半個受傷的都沒有。 司馬炎跟在司馬懿的身側,親眼見證了這支私人兵團的高效。也終於理解了祖父為這一天所做的種種準備。他總不能讓司馬懿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過大將軍府,成為曹爽府兵的眾矢之的。 他抬頭一看,見那群蠢貨有的愣愣發呆,有的四下張望,有的低頭為弩弓填加箭矢。他向著司馬懿微微一笑,道:“祖父,您捂住朝冠,我們過去。” 不待司馬懿回答,左臂環住他的腰間,右手中指扣了一枚石子,同時他將食指也扣在了拇指之後,足下運勁發力,淩空飛行一般在大將軍府外的街道上疾馳而過。 何玉眼尖,突然看到了一個黑衣人摟著司馬懿在府門外經過,司馬懿好像一手捂著自己的朝冠,另一隻手還在向他揮手。 何遇罵道:“司馬老賊,你太他媽的囂張了!”他立即彎弓搭箭,一箭射向了司馬懿的咽喉。 司馬炎見寒光一閃,箭簇已經射至了自己的頭側。他輕伸右臂,食指瞬間脫離拇指,在箭桿上一彈,那支羽箭嗖地向上飛出,同時,中指的石子向發箭之人射了出去。 何玉正驚奇地看向那支不可思議的羽箭,那顆石子又是來自於火把不及照亮的區域,加之司馬炎內力渾厚,指出石到。何玉毫無察覺之下,左眼已被石子射中,他大叫一聲從屋頂跌落。曹爽的府兵都看向何玉之時,祖孫二人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們沖過了大將軍府後,司馬懿整理了一下衣冠,邁步向武庫走去。等他二人到了武庫,那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三千死士在武庫門前列隊,他們身披戰甲,持戟懸劍,背背弩機,軍容整肅。這時司馬昭由後巷驅出了一輛馬車。司馬懿蹬車而立,向眾人道:“兒郎們,曹爽那些兵痞家奴的實力不足一哂,現下我們武備充足,隨老臣進宮護駕。” 眾軍又是轟然應諾,司馬懿一車當先,率隊向司馬門挺進。 大將軍府這邊由於何玉受傷,頓時亂作了一團。何玉用手捂住受傷的左眼,指縫間鮮血汩汩流出。他呻吟了一番,恨恨地道:“司馬老賊傾巢而出,府內必然空虛,來啊!給我攻進太傅府,殺他個雞犬不留!” 他手下的一個什長道:“大人,您這傷……” 何玉喝道:“昔日東郡太守夏侯惇大人,不也是左目被損,仍能奮勇殺敵嗎?我這點傷算不得什麼。司馬老賊辱我太甚!要是不將他碎屍萬段,難消我毀目之恨。” 有人為他牽過了戰馬,何玉緊咬牙關提矛上馬,向身後大吼了一聲:“眾軍卒隨我來!”他一催戰馬,向太傅府殺了過去。眾府兵互相看了一眼,便隨在何玉之後,大吼大叫地沖了出去。 何玉剛到太傅府門外,便見到一個婢女正在門口旁若無人地堆著雪人。何玉被氣得暴跳如雷,心道:“司馬老賊固然是陰險狡詐,就連這麼一個婢女也敢這般作弄於我,簡直欺人太甚!我先一矛戳死了她,再將她的屍首拋進府內,也叫老賊家的這些女眷們嘗嘗爺爺的厲害。”想到此處,何玉雙腳一磕馬鐙,提矛便刺。那婢女瞧都不瞧他一眼,忽然說道:“你受傷了,這般蠢笨,還是回去將養好了傷再來報仇吧。” 何玉一聽,險些被氣炸了肺,他怒吼一聲,一矛便刺向了她的後心。眼見矛尖就要刺中了,那個婢女嘆了一口氣,便忽地消失不見了,他這一矛便刺了個空。 何玉忙揉了揉右眼,見馬前除了一個胖大的雪人之外再無別物。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那個婢女的聲音,她道:“我好心勸你,你倒要刺我?你這蠢蛋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何玉雖是曹爽府內的家將,好歹也是身居校尉之職,今夜不僅左目被毀,又連番遭到戲弄。他胸中的憤懣無以復加,當即一撥馬頭,掄起長矛向後橫掃。豈知這一矛又是什麼都沒掃到。 他調轉馬頭之後,什麼人也沒見到。那個婢女的聲音忽然又在馬後響起了,她冷冷地道:“既然你急著要為主子到黃泉路上去開道,姑娘便成全了你。”話音剛落,何玉還待再次調轉馬頭,他剛一拉韁繩,就感覺到脖子上一涼,一個白影從他的身側瞬間略過。他想往白影飄落的方向看去,一轉頭,頸側突然鮮血狂噴,馬頭馬身片刻就被他的鮮血染紅了。 何玉身子一歪,墜下馬去。他直至身死,也沒有看清那個婢女的麵貌,更別說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何玉的屍體砸到地麵之時,後麵的軍卒剛剛氣喘籲籲地趕到,他們看到:何玉的左眼血肉模糊,右眼圓睜,死不瞑目,模樣甚是可怖。他的戰馬則是一身鮮血,還在滴滴嗒嗒地落往地下,何玉戰馬的後麵,站著一個身穿白衣體態婀娜的婢女,正用後背對著他們。 主將身死,眾府兵麵麵相覷,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其中有名什長,是何玉本家的弟弟。他見兄長被人殺了,一聲大喝,揮劍便向那個婢女砍去。 那婢女忽地向前飄出了丈許,對眾軍卒瞧都不瞧一眼,兀自堆雪人去了。他正在發愣之際,隻見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一隻紅得發亮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胸口上。接著他就如同沙包一般被人拋向了九霄雲外,在一股熱浪之中口噴鮮血,還沒來得及落地就此死了。 出掌之人正是司馬燮。這時,王昶手提長劍,指向了那些府兵。他大喝道:“太傅大人奉郭太後的詔令,清除國賊曹爽。隻殺首惡,其餘不問,爾等莫非是想為此賊陪葬麼!?”眾府兵見他二人這等威勢,一聲發喊,拋下了手中的兵器便四散逃命去了。 這邊司馬懿父子率領的三千死士,已經攻進了司馬門,真是擋者披靡。他們迅速穿過靈芝池,轉眼殺到了永寧宮外。曹訓、曹羲兄弟,在永寧宮附近布置了一千人的禁衛軍。 司馬懿在宮外朗聲道:“老臣奉郭太後詔令進宮護駕,誰人膽敢阻攔?” 統領這一千禁軍的將領,乃是曹訓的族弟——曹議。他大聲喝道:“大將軍隨同皇駕去拜祭先帝,司馬太傅何以矯詔行此悖逆之事?難道不怕大將軍誅滅你的九族麼?” 司馬師在旁邊低聲道:“父親,此人是曹真之弟曹彬的兒子,不能跟他在這乾耗著,須當立即殺之,禁軍可降。” 司馬昭道:“他的四周有層層禁軍拱衛著,殺之不易啊。” 司馬懿道:“子上好好看看,那曹議已然死了。” 司馬昭忙抬頭向曹議望去,見他忽然墜馬倒地。一柄長劍透胸而入,隻餘下一個劍柄在外麵。不知從哪裡來的長劍竟然將曹議釘死在了地上。 司馬昭見司馬師也是一臉無法置信的神色,忙向司馬懿道:“父親,您提前在這曹議的身邊伏下了人手嗎?誰人殺死他的?” 司馬懿笑著道:“回去問你的好兒子吧。” 司馬師朗聲道:“逆賊曹議已經伏誅!眾禁軍雖然屈服於曹爽的淫威之下,兵困永寧宮,驚嚇國母,此罪非輕。但是終究區別於曹爽這首惡。眾禁軍馬上放下兵器,原地跪下,向郭太後請罪。太後非是殘忍好殺之人,司馬太傅會代各位向郭太後求情。隻辦首惡,不論其他。” 他又厲聲喝道:“護衛軍聽令。”三千死士齊聲應諾,聲震宮闕。他接著道:“不跪伏棄械者,一律就地格殺,再夷其三族。”三千死士立時扇形撒開,將一千禁軍圍在了中心。他們以戟桿敲地,齊聲喝到:“跪地棄械者不殺!跪地棄械者不殺!” 這一千禁軍之中,雖然有不少曹訓、曹羲的親信,也不乏一些悍勇之徒,但見敵方的兵力三倍於己且軍容整肅,自己的一方則因主將被殺而士氣低落,再頑抗下去也是毫無勝算。不知是誰率先丟下了兵器,接著便是鏗鏘之聲不絕,垂頭喪氣的禁軍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 司馬懿見大勢已定,立即排眾而出,昂首走到了宮門前。他雙膝跪地行叩拜大禮之後,朗聲說道:“臣——太傅司馬懿,叩請太後聖安。”三千死士也齊刷刷單膝跪地,高呼:“叩請太後聖安!” 這時,永寧宮宮門大開,一個年長的宮女出來說道:“太後詔令:請司馬太傅宮內敘話。”司馬昭忙上前扶起了父親。司馬懿起身之後,攜了兩個兒子的手,共同進入了永寧宮。 趁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馬懿父子之處,司馬炎迅速地退到宮墻的邊上,隱去了身形。 剛才,他看到司馬懿向他使眼色,當即從一名死士的腰間抽出了長劍,提氣運力擲出,這才將曹議給釘死了。就連曹議身邊的眾親衛也不知道他是何時被殺的、怎麼被殺的。 當夜,司馬懿以郭太後的名義重組了禁軍,命司馬師攜郭太後的詔令先率兵占據了武庫,而後又率兵前去關閉城門。他又命司馬昭率兵守衛住禁宮。 次日清晨,司馬懿命令司徒高柔,持節代理大將軍的職事,占據了曹爽的營地;又命太仆王觀,代理中領軍的職事,占據了曹羲的營地。然後向魏帝曹芳上表,稟奏曹爽的罪惡。 表文中說:“老臣過去從遼東回來時,先帝詔令陛下、秦王和老臣來到禦床跟前。先帝拉著老臣的手,深深為後事感到憂慮。老臣說:‘太祖、高祖也曾把後事囑托給老臣,這是陛下親眼所見的,沒有什麼可憂慮煩惱的。萬一發生了什麼不如意的事,老臣當誓死執行您的詔令。’如今,大將軍曹爽,背棄了先帝的遺命,廢弛了國家的製度;在朝內超越本分自比君主,在朝外專橫拔扈獨攬大權;不僅破壞了各個軍營的編製,還將國家的禁衛部隊變成了監視陛下、太後的私人武裝;各種重要的官職,都安置他的親信擔任;就連皇宮的值宿衛士,也都換上了他的心腹之人;他們相互勾結在一起,恣意妄為日甚一日。曹爽又派黃門侍郎張當擔任都監,偵察陛下的情況,挑撥、離間陛下和太後二宮的關係,傷害陛下的母子之情,致使天下動蕩不安,人人心懷畏懼。在這種形勢之下,陛下也隻是暫時寄居天子之位,豈能長治久安。這絕不是先帝詔令陛下和老臣到禦床前托孤的本意。臣雖然已經老朽不堪,但承諾過先帝與陛下的話怎敢忘記?太尉蔣濟等人也都認為曹爽有篡奪君位之心,他們兄弟不宜再掌管部隊和擔任皇家的侍衛。老臣已經把這些意見上奏了皇太後,皇太後詔令老臣按照奏章所言施行。老臣已擅自作主免去了曹爽、曹羲、曹訓的官職和兵權,讓他們兄弟以侯爵的身分退職歸家,不得私自逗留而延滯陛下的車駕,他們如若不從乃至犯駕,就以軍法處置。老臣還擅自作主勉力支撐著病體,率兵駐紮在洛水浮橋,恭候陛下還都。” 司馬懿起兵之時,曾以郭太後的名義下令,想要讓大司農桓範擔任中領軍之職。桓範正打算接受任命,忽然府上看門的仆人來報,說大將軍府的一名值宿伍長前來報信。桓範道:“快讓他進來。”仆人領命去了。 片刻後,仆人領進了一個盔歪甲斜的軍官,這軍官忙撲倒在桓範的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司農,司馬太傅已經起兵造反了,現如今叛軍已經占據了武庫,請桓範大人看在同鄉故舊的份上,出城給大將軍送個信吧!” 桓範大驚失色,遣退那名伍長之後,忙叫兒子桓齋過來商議。 桓範道:“如今司馬懿用韜晦之計,趁大將軍與陛下祭拜先帝陵寢之際起兵謀反,他又以郭太後的名義升任為父任中領軍,為父想要順從司馬太傅之命,你看如何?” 桓齋道:“陛下的車駕此刻就在城外,曹爽乃是當朝的大將軍,要是他挾天子以令群臣,您該如何是好?司馬懿鷹視狼顧,不過是個奸詐之徒。他這一病,騙過了曹爽、騙過了群臣、也騙過了天下,難道他就不能騙您嗎?您不如從南邊的平昌門出城,前去投奔大將軍。” 桓範以拳擊掌道:“也罷!”便讓仆人牽了一匹馬,出府向南馳去。 他到了平昌城門時,城門已經關閉。見守門將領是司蕃。桓範心道:“我曾提拔過此人,量他也不敢攔我。”於是他把手中的版牒一亮,謊稱道:“陛下有詔書召我前往,請你快點打開城門。” 司蕃道:“原來是桓範大人,請您讓下官檢驗一下詔書。” 桓範大聲嗬斥道:“你難道不是我過去手下的官吏嗎?怎敢如此對我?” 司蕃無奈,隻好命手下打開了城門。 桓範出得城來以後,回過頭,對司蕃道:“司馬太傅圖謀叛逆,你還是跟我走吧!” 司蕃大吃一驚,急忙向手下的城門兵喊道:“快!快!快抓住他!”說著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向桓範追去。 桓範看他提劍前來追趕,緊忙催馬跑了。司蕃見沒能攔下桓範,一屁股坐倒在道旁,大哭著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啊!”他哭了一會兒,心想:“大錯既已鑄成,悲傷也是無用。我還是向太傅大人領罪去吧。” 司馬懿此時正在太極殿上與蔣濟等一眾老臣議事,忽聞親衛來報:說是平昌門的守城官司蕃有要事求見。他從司藩口中得知:大司農桓範現下已經逃出洛陽,向曹爽報信去了。司馬懿對身旁的太尉蔣濟笑著道:“曹爽的智囊去了!” 蔣濟道:“桓範此人是很有智謀的,但是那個曹爽,就像劣馬貪戀馬房的草料一樣,因顧戀他的家室而不能做出什麼長遠的打算。所以,他必然不會采納桓範的計謀,太傅大人依計而行便是。” 司馬懿當即叫來司馬昭,對他耳語一了番,司馬昭連連點頭,匆匆去了。 他離開了太極殿,在旁邊的偏殿中找到了司馬炎,將如今情況對兒子交待了一番。 司馬炎道:“父親放心,孩兒這就趕去。” 司馬昭忙拉起了兒子的手,潸然淚下,道:“安世,切記不可讓人識穿你的身份,如若事不可為,不必勉強,速速退回,我與你伯父再想良策圖之。”又道:“此一去,我兒可是孤身陷入重圍,千萬要多加小心。我司馬氏的興衰榮辱全係於我兒一身了。” 司馬炎拉起蒙麵的黑巾,一拍司馬昭的手背,道:“父親且放寬心,兒子去去就回。” 他出了偏殿,提氣疾行,一個縱躍便是兩丈多遠,迅若奔馬,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司馬昭的視野之內。 司馬炎無暇尋馬,他自恃內力強勁,不一會兒,就已出了洛陽城。他將內息流轉了一個周天,越奔越快。 桓範策馬而行,三個時辰後,終於尋到了曹爽的行營。守營的兵卒見是大司農風塵仆仆地來了,忙引領著他去見曹爽。 桓範進了中軍大帳,見曹爽兄弟三人都在。他正要稟報都城中發生的事,卻發現:自打他進帳,曹爽兄弟三人,全都在那裡長籲短嘆,竟連頭也沒抬。桓範不解,忙問道:“大將軍,這是怎麼啦?” 曹爽這才向他點了點頭,愁眉苦臉地拿出了司馬懿給皇帝上的表章讓他看。 桓範看罷,忙勸曹爽,道:“司馬懿雖然是在都城內謀反,而大將軍卻有皇帝在手,何懼之有啊?您可以將皇帝先帶至許昌,然後挾天子以令群臣,征召四方兵馬前來勤王。待大將軍的人馬兵臨城下,司馬懿這個亂臣賊子還不束手就擒嗎?” 曹爽聽他說完,卻搖頭不語;曹羲、曹訓也是一言不發。 桓範又道:“此事明擺著隻能這麼辦,真不知道你們讀書是乾什麼用的!在現今的形勢下,像你們這樣的人,就算交出了兵符印綬,隻求司馬懿賞給你們兩餐一宿的日子,還可能嗎?即便是普通百姓家,有一人被劫作了人質,人們尚且希望人質能夠存活,何況你們是與天子在一起。如若挾天子以令天下,又有誰敢不從?” 桓範見他三人依舊默然不語,又對曹爽道:“大將軍的中領軍別營近在城南,洛陽典農的治所也在城外,您可以隨意召喚調遣他們。如今取道許昌,不過兩天兩夜的路程。僅憑許昌一地的武庫,就足以武裝您這些軍隊。我們所憂慮的,隻不過是糧食的問題。而大司農的印綬,此刻就在下官身上,我們可以簽發征調天下的糧草。大將軍!您就不要再猶豫了!” 曹爽道:“桓範大人遠來報信,真是辛苦了。你先到營帳中休息去吧,且容我等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桓範無奈,隻得憤憤地隨曹爽的親兵去了。 見桓範走遠,曹爽忙讓曹羲去請侍中許允和尚書陳泰來帳中議事。 二人奉命進帳後,曹爽忙把司馬懿的表章讓他們看了,又向他們說出了桓範剛來報信,並獻計:要挾持皇帝去許昌的事。 陳泰忙道:“大將軍不可聽信桓範之言,司馬太傅不是在表中說了嗎?他隻要您和兩位兄弟,交出手中的權力即可。待回到洛陽之後,您三位還是國家的侯爵。大不了此後不再過問朝政,你們的後半生還是可以安享富貴的。” 許允道:“陳尚書說得極是。我大魏能有今日的盛況,是武皇帝、文皇帝、明皇帝三位前輩英主,浴血拚殺多年才得來的。大將軍不可因為桓範的一麵之詞,就將曹氏的天下分裂了啊。況且吳蜀尚在,朝中除了司馬太傅之外,也無人有能力可保得大魏江山周全吶。下官與陳尚書願意作為大將軍的使者,回城去探看司馬太傅的虛實。無論他是殺是留,我二人一定向大將軍稟明詳情。” 曹爽道:“難得二位大人,此時還能為我曹昭伯分憂。許侍中之言甚合我意,不知陳尚書意下如何?” 陳泰忙向曹爽行禮,道:“老臣願為大將軍分憂!老臣這就啟程回洛陽,去為大將軍等謀個出路。” 曹爽三人大喜,親自送他二人出了營門。 待曹羲、曹訓分別回到各自的營帳之後,曹爽獨自一人回到了他的中軍大帳。 這時,大帳角落的屏風後,傳出了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道:“大將軍勿憂!” 曹爽大喜,忙道:“關內侯有何應對之策?”說話那人倒背著雙手,由屏風後緩緩走了出來。 他白麵無須,中等身材,身著一襲緊身的黑衣。在帳內燈燭地映照之下,一對眸子閃爍著寒光。此人正是曹爽的影衛,張郃的第四子,關內侯——張楚。 張楚道:“家父熟讀兵法,一生戎馬,戰功無數。怎會魯莽地追擊西蜀那些窮寇,以至被亂箭攢死於木門穀。起初在下隻是疑心,直到大將軍告知了真相。我才知道:原來是司馬老賊,設計害死了家父。在下這才決定追隨在大將軍的左右,查明真相,尋機為父報仇雪恨。司馬老賊於奄奄一息中還在使詐誆騙我等,在下對大將軍的話再無懷疑了。” 曹爽忙上前抓住了張楚的雙臂,激動地道:“關內侯終於看清了司馬老賊的真麵目!今趟,隻要本大將軍留得命在,定為含冤而死的壯侯,向司馬老賊討回公道。” 張楚冷哼了一聲,道:“那也不必!” 曹爽驚道:“關內侯,你……你……” 張楚恨恨地道:“大將軍勿憂!在下現在就回洛陽去,我要親手宰了那個偽善的老賊!” 曹爽轉憂為喜,大笑道:“關內侯武功蓋世,如能親自出手,司馬老賊必定見不到明日的朝陽。壯侯在天有靈,定會護佑張兄為他報仇雪恨的!曹爽無憂矣。” 張楚道:“事不宜遲,在下這就啟程。五更之前,必將司馬懿的人頭獻於大將軍的帳下。” 曹爽大喜,道:“本大將軍這就命人,在大帳之中設擺香案,待關內侯取回那老賊的首級,我們就在此帳之內,焚香告祭令尊的在天之靈。” 張楚向曹爽一抱拳,轉身出了大帳。他挑了匹健馬,向著洛陽城的方向飛馳而去。 張楚策馬剛馳出了裡許,就看到一個蒙麵的黑衣人,站在大路正中擋住了他的去路,忙勒馬喝問道:“什麼人?” 那人向他抱拳躬身行了一禮,道:“張郃大人為國捐軀,並非司馬太傅蓄意加害。此中另有情由,張侯爺不可僅憑大將軍的一麵之詞,就濫殺無辜,以免鑄成大錯。” 張楚見他身材並不如何高大,聲音中還帶著稚氣,不屑地道:“小娃娃,既然知道本侯是誰,還敢攔在馬前胡說八道,你是那司馬老賊的什麼人?” 那人道:“在下並不識得司馬太傅,卻極是仰慕張郃將軍。深夜攔阻侯爺,隻是不想侯爺被小人利用,錯殺無辜,反倒令儁乂將軍蒙羞。” 張楚見他乳臭未乾,卻在自己的麵前大放厥詞,居然還敢提及已故父親的名諱。他盛怒之下,催馬揚蹄,就向那人踩落,口中喝道:“小畜生,你找死!” 攔住張楚去路之人正是司馬炎,他和桓範幾乎同時到了曹爽的營地。在夜色的掩護下,他藏身在距離大帳十步外的陰影處,潛運內功,將桓範、張楚等人的說話全都聽了去。 他見張楚受到曹爽的挑撥,竟要孤身去行刺祖父,忙先於他出了營寨,提前潛伏在通往洛陽的必經之路上。待張楚行出了營地的範圍,這才現身相勸。 他見張楚非但不聽,反而縱馬踩踏,急向後方躍出了丈餘。司馬炎道:“張侯爺非要動手不可?” 張楚不怒反笑,道:“動手?你這娃兒如能在本侯的手下走上十招,再來猖狂不晚。”他雙腳在馬鐙上一蹬,淩空翻過了馬頭,揮掌便向司馬炎的頭頂拍落。 司馬炎就地向前一個翻滾,躲過了他這一掌。 張楚見他剛剛向後的那一躍,顯然是內力不俗,隱有名家風範。他不知司馬炎的師承,所以才以十招為約,其實是為自己留下了後路。 這次,居然見他從自己的身下滾了開去,毫不顧及顏麵。張楚心道:“此子曇花一現,這十招之數怕是多餘的了。”他剛一落地,不待司馬炎回身,反手一掌便擊向了他的後心。 司馬炎聽聞掌鳳及體,也不回身,向右前方又是一個翻滾。接連的兩次躲避,他已離開了大路,滾向道旁一株有如成年男子腰般粗細的大樹。 張楚尾隨而去,他飛步上前,由掌變爪,一爪抓向了司馬炎背後的大椎穴,口中喝道:“留下吧!” “虎爪手”乃是張楚的成名之技,這一抓部位準確,力道強勁,迅捷異常。豈知,他的手指觸及的不是司馬炎,而是麻麻賴賴的樹皮。他暴怒之下五指運勁,手腕一抖,粗壯結實的樹乾上,竟被他一爪抓出個碗口大小的坑。 原來,司馬炎在他這一抓之前,早已拔地而起。他的鼻尖幾乎是貼著樹乾,垂直升起一丈多高。他用雙掌在樹乾上輕輕一推,一個翻騰,落在了張楚的身後。 司馬炎抱拳行禮,道:“張侯爺,看在已故張郃將軍的麵上,在下已經讓了你三招。要是你再咄咄逼人的話,可別怪我還手了!” 張楚麵向大樹並未回身,聽他說是讓了自己三招,當即怒不可遏。他一腳踏在了自己的爪印上,借著樹身的回彈之力向後縱身飛出,同時右手中的碎皮木屑急向司馬炎甩出。 他兩臂虛引,雙掌在肋下劃了半個圈,雙手曲指成爪,向司馬炎兩側太陽穴上抓去。 司馬炎存心要激怒他,左掌伸出,以雄渾的鬼穀內力,瞬間築起了一道氣墻,將張楚丟出的碎皮木屑盡數凝在了半空,接著右掌猛地擊在了氣墻之上,同時左腳點地,向後飛退。 張楚立即被自己甩出的碎皮木屑丟了一頭一臉。他呸呸兩口,吐出了嘴中的碎屑,大吼一聲:“小畜生找死!”一爪中宮直進,抓向司馬炎胸口的膻中穴。 司馬炎被他這一聲大吼震得耳內鳴響,心神微分。他急忙收攝心神,張楚的手指已經觸及到他的前胸了。司馬炎大驚,忙右足蹬地,向後急退。他胸口的一大片衣衫被張楚一爪抓下,胸前的肌膚現出了五道淺淺的血痕。 張楚得勢不饒人,接連七抓,爪爪不離司馬炎上身的要穴。 司馬炎見他指力驚人,這路爪法又威猛淩厲,不敢運掌與他對招。他暗恨自己托大,未曾攜帶長劍。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他的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心道:“我何不以指做劍,隻用師傅所傳劍法中大開大合與戳刺一類的劍招,興許還能僥幸取勝。” 他見張楚又是一爪抓到,當即催動鬼穀內力,右手食中二指一合,一招“龍荒朔漠”向張楚的麵門削去。 張楚見對方在自己猛烈的攻勢下,毫無還手之力,隻能一味地閃避。他正自得意之間,忽然見對方一指橫削自己的腦袋。對方雖然用的是兩根手指,但他的耳中已聞破空之聲。 張楚急忙低頭閃避,頓感頭頂一輕。原來,他白玉發簪上雕著貔貅的簪頭,竟然被一指削斷,掉落在了自己的腳下。他心中暗忖:“這小子怎地如此邪門?”他無暇理會發簪的事,深吸了一口氣,左爪探出,抓向司馬炎腰間的章門穴。 司馬炎見這一“劍”居然奏效,胸中多了幾分自信。見張楚一爪抓向自己的腰間,當即欺身而上,右臂後引,左手指劍刺向他臂彎的曲澤穴。 張楚渾若不見,左爪繼續抓落,右爪卻後發先至,急抓司馬炎左臂彎的曲澤穴。 司馬炎見他這招甚是高明,當即右手指劍擊出,點向張楚的額頭。 張楚見他點向自己的這一指迅疾異常,肯定能在自己抓到他的穴道前擊中自己,又見他的指尖隱隱泛著“青芒劍氣”。 張楚心道:“這小子忒得邪門,他此時才有多大年紀,即便是在娘胎裡就開始修習內功,也不可能會有如此的進境,居然練出了‘青芒劍氣’?”他無奈隻得側頭伏身,避過了這一“劍”。 揮劍時產生的劍氣,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武功。尋常膂力過人的軍卒在舞劍之時,或多或少的也能產生些許劍氣。隻是由於劍氣甚短,幾乎不可見,所以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而附有青芒的劍氣,最短也得半尺有餘。這種劍氣的鋒銳不亞於真實的劍刃。不過要想練到“青芒劍氣”的程度,非是尋常武人可以辦到的。 司馬炎的內力強勁是不假,可遠遠未及“青芒劍氣”的程度。況且,他沒有神兵利器,僅憑兩根手指更是不可能辦到的。 張楚之所以能看到“青芒劍氣”,乃是司馬炎《地遁》術的功勞。他趁著與張楚劇鬥之際,所選的出招位置,都在月光所照之處。 森冷的月光由樹頂層層枯枝中透下,他再運使內力凝集於指尖,使手指周圍的溫度升高。故此,月光照在他的指劍上,像是由中泛起了“青芒劍氣”一般。 司馬炎趁張楚心生忌憚之時,“唰、唰、唰”一連三“劍”,將他迫入了樹林的深處。 張楚先入為主,認為司馬炎已經練成了“青芒劍氣”。所以他進攻之時,每一招都未能使到底,隻要看到指劍侵入自己身體的一尺之內,便趕緊變招相避。 司馬炎則是心中大樂,這路指劍是被逼出來的,並不熟練。隻是靠著雄渾的內力,誤打誤撞地逼出了寸許長的劍氣,又碰巧削斷了張楚的發簪。 張楚攻得畏首畏尾,而司馬炎反將每一招都施展得淋漓盡致。有張楚這等高手給他喂招,全力相殺卻又不敢下死手。司馬炎偶有失誤,便用虛張聲勢的“青芒劍氣”化險為夷。 二人鬥了約半盞茶的時間,司馬炎漸漸感到,這路指劍已經運使熟練。他哈哈大笑道:“多謝侯爺成全!” 張楚一愣,道:“你說什麼?” 司馬炎道:“張儁乂怎麼會生出你這等蠢材。看劍!”這次他放棄了《地遁》術,以真實的功力對戰張楚,戳、挑、掃、斬、劃、削,招招搶攻。 張楚凝神接戰,又鬥了片刻才發覺自己被司馬炎騙了。他怒吼一聲,雙爪連環抓出,不顧性命地向司馬炎攻去。 司馬炎見他被氣得麵紅耳赤,不禁好笑,道:“若是侯爺剛一動手,便即施展這路連環爪法,在下定然抵擋不了。現在才想起來用,晚了!”說罷,他向後急退兩步避過張楚的鋒芒,跟著向前突進,口中喝道:“時乘六龍!” 此時的司馬炎,如果用的是長劍,已能完整地使出《易》中六劍的三劍了。他以指做劍,又使不了那些須利用長劍本身優勢的高明劍招,簡而化之,已能湊出五劍。 張楚聽他口中稱“六龍”,實則隻出了“五劍”。雖然不足數,可這般威力,已非自己能夠抵擋的了。 瞬息之間,他的頸側、前胸、左肩、右臂、腰肋紛紛中“劍”,又以前胸被戳中這“劍”最為疼痛。 他被司馬炎的手指,戳入胸口一寸有餘,再加指劍上的劍氣,入體恐有三寸之多。司馬炎抽出指劍時,他的胸口便即噴出了一股血箭,痛徹肺腑。 張楚雖然受傷甚重,卻隱隱感覺到司馬炎強勁的內力當中有些破綻,但這破綻到底是什麼,他又說不清楚。他不顧自己流血的傷口,運起內勁,雙掌猛地向司馬炎的胸口擊去。 司馬炎見他如此的冥頑不靈,心下不禁有些著惱,又見他以短攻長,想跟自己拚內力,也運起雙掌向他攻來的手掌上迎去。 二人雙掌相交,“砰”地一聲巨響,張楚被司馬炎雄渾的掌力震出了丈許。 張楚緩緩站起身,口中的鮮血汩汩流出,卻哈哈大笑,他道:“你這娃娃的內力甚是剛猛,本侯確是有所不及。” 他“咳、咳”兩聲,又吐出了不少鮮血,他接著道:“但是你的師傅沒有告訴過你:似你現在的這般年紀,不可急功躁進的嗎……” 聽他說到這裡,司馬炎耳際仿佛響起了一個炸雷。恩師夏侯無忌昔日告誡他,切勿急功近利的畫麵,一幅一幅地閃過他的腦海,張楚後麵說的什麼,他卻沒有聽見。 腦中的片刻空白過後,他很快回復了冷靜,眼睛緊緊盯著搖搖晃晃的張楚。聽他顫巍巍地道:“想必你練此內功之時年紀尚小,自從練成了這門內功後,又勤修苦練,以至進步神速。現下,你的內力固然是威猛無匹。但你要知道:人力是有時而窮的,以你經脈現在的強度,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強橫霸道的內勁。揠苗助長,你早晚必死於自己勤修苦練的內力之下。” 他哈哈大笑,笑聲遠遠地傳了出去。他在大笑之時,鮮血還自他的口中不斷地湧出,月光之下看起來甚是猙獰可怖。 司馬炎聽他所言不虛,心恨自己不聽師傅之言,以至有此劫難。他心道:“此間事情一了,我須當暫停內功的修煉,努力強健體魄,待年歲、體格再長大些,看看能否有所好轉。” 張楚又道:“既然你注定活不了多久了,本侯就再送你一程!”話音剛落,隻聽他渾身的骨骼劈啪作響,猶如爆豆一般。司馬炎忙擺開架勢,準備迎接他垂死的一擊。 張楚原本低垂的頭猛地一抬,司馬炎見他的眼中忽地光芒大盛。他充滿血絲的雙眸,閃動著憤怒、狠毒、羞愧與決絕。張楚突然暴喝一聲,舞動雙爪向他撲了過來。 司馬炎將雄渾的內力積聚到了右手指劍,見他雙爪,一爪抓向自己的咽喉,另一爪則是抓向自己的腰肋,當即以指運劍,橫削他的左臂,手腕一翻再斬向他的左頸。 司馬炎的左手則是變指為爪,想抓他右腕的脈門,同時左膝曲起頂向他的掌心。 豈知,他右手這一削一斬,居然毫無阻礙,張楚的左臂被他的指劍削斷,頭顱也被他的指劍斬了下來。 司馬炎心中一驚,暗忖:“他左臂這一抓全無力道可言,豈不是自己找死。” 忽然,司馬炎感覺自己的丹田,被張楚的右手擊中了。奇怪的是:他氣海穴上所受的這一擊不是中爪而是中指。 司馬炎頓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灼熱的內息,正由張楚的指尖,瞬息注入了他的丹田之內。而他的一抓,隻是抓到了張楚的衣袖,膝蓋這一頂更是頂了個空。 司馬炎中了張楚這一指,被擊得倒退出了數步。他踉踉蹌蹌地單膝跪倒,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丹田。 他感覺:自從這股內息注入到自己的氣海穴,全身的內力就失去了指引。丹田上雖然並無疼痛之感,但強勁的內力一旦失去了導引,便在體內橫沖亂撞。再加上張楚的一道內息,兩股內力無法相容,此時正以他的身體當成戰場,兩股內力相互糾纏,鬥作了一團。 司馬炎感到胸腹間膨脹異常,煩嘔欲吐。他立即盤膝坐地,以導氣歸虛的法門,試圖將散亂的內息調勻後,再儲於丹田氣海之內。 他連續吐納了幾次,煩嘔之感略減。他看此法有門,又吐納了數次,體內亂竄的內息終於被他壓製,緩緩流向了丹田氣海。 他緩緩站起身,看著地上張楚的斷肢殘骸,心道:“這張刺虎好毒的心思!他不惜斷首身死,也要把自己的內力注入到我的氣海,這是想漲破我的丹田吶。” 原來張楚那一擊,左手全是虛招,真正厲害的,全在右手的那一指中。他不僅躲過了司馬炎的手抓膝撞,還將自己畢生苦練的功力,於瞬息之間注入了他的丹田氣海。為的隻是再次增強司馬炎的內力,好讓他的經脈不堪重負,落得個內息爆體而亡的下場。 司馬炎彎腰拾起了張楚的首級,又撕下他的一大片衣襟將首級包好,一路奔回了曹爽的大營。 此刻已是五更時分,司馬炎避過守衛,來到了中軍大帳之旁。他遠遠望見帳中:燈火通明,香煙繚繞,曹爽揉搓著雙手正在來回踱步,神情十分的焦急;曹羲、曹訓兄弟則是坐在幾後,垂著頭一言不發;隻有桓範還在那裡喋喋不休地勸說著曹爽。 司馬炎心道:“曹爽一夥兒不是在等張楚前來報捷嗎?我就將他的人頭送給你們。” 他從地下撿起十多枚小石子,默運鬼穀內力,向著帳中的燈燭連珠擲出。“唰唰”數聲,石出燈滅,帳中頓時一片漆黑,僅帳門口還有些光亮。 曹爽眾人大驚失色,急忙跑到了帳外,大聲呼喝:“來人,快來人啊,有刺客。” 四人的大喊大叫,立即驚動了周邊巡營的兵卒。一個什長領著一小隊兵卒聞聲趕來了。 他見叫喊之人是大將軍,急忙上前幾步,躬身行禮,道:“大將軍,刺客在哪?” 曹爽對著帳內一指,道:“就在帳中!” 那個什長也不敢冒然進入,他拔出腰懸的佩刀,向手下的士兵喊道:“進去給我搜!”十多名士兵緊忙端著長戟呼呼啦啦地擠進了大帳。 司馬炎見機會來了,他趁著混亂縱身入帳,將張楚的首級連同外麵包著的衣襟,一並放到了曹爽位於帳內正中的幾上。他提氣向上一縱,無聲無息地抓住了支撐帳頂的圓木,就這樣懸掛在眾人的頭頂之上。 他的身法太快,又有如泥鰍,帳內的士兵雖多,卻無一人發現他已入了帳。士兵們隻顧低著頭檢查地麵、屏風等處。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罪魁禍首”居然就在他們的頭頂。 帳外的曹爽眾人,本來最有可能看得他。但是:一來,他身著夜行衣,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二來,五更天的光線還是很弱,又根本照不進帳內;三來,帳門口垂下的帷幔,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眾兵卒搜索了半天,也沒有發現大將軍口中的刺客,於是又呼呼啦啦地退了出來,向自己的長官復命。 司馬炎悄無聲息地跳下地來,夾雜在眾兵卒中出了大帳。他們出帳時,隻顧著留心腳下的臺階,誰也沒有留意身邊竟然多了個人。司馬炎就在他們的“掩護”之下,悄悄回到了自己剛才藏身的位置。 曹爽無奈,隻要命人重新掌上燈,口中嘟囔道:“若不是有刺客,這十多盞燈,怎會同時熄滅的。”四人在帳外見燈燭全被點亮之後,才屏退了眾屬下,重新回到了大帳。 桓範正待再向曹爽進言,曹訓眼尖,發現正中的幾上多了件物事。 他“咦”了一聲,另外三人順著曹訓眼睛注視的方向瞧去,也看到了那個黑布包裹。四人急忙上前查看,隻見從包裹之內正在向外滲出血水,沿著幾麵滴滴嗒嗒地落在了幾下的紅毯之上。 曹爽認得裹著那件物事的黑布,正是張楚的衣襟,他喜形於色地道:“關內侯果然沒有辜負本大將軍的期望,帶了司馬老賊的首級回來。曹爽無憂矣!曹爽無憂矣!”說著打開了包裹。 桓範、曹羲等並不知道曹爽口中的“關內侯”是誰,忽聽他說這幾上的物件,乃是司馬懿的首級,他們便忘了追問“關內侯”的事,一齊湊上來觀瞧。 曹爽打開包裹之後,果然現出了一顆首級。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大叫了一聲,慌忙後退。 他這一退將身後的三人全都給撞倒了。曹爽緊忙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驚恐地四下瞧看,口中重復著“完了,完了……” 桓範從地上爬起來,向他問道:“大將軍,您這是怎麼啦?” 曹爽忽然將手中的長劍丟在了地上,道:“即使是投降,我等仍然不失為富貴人家!” 桓範不明就裡,急忙問道:“大將軍何出此言吶?” 曹爽道:“司馬太傅高我曹爽百倍,張楚說要去刺殺於他,怎知自己被人割下了首級又被送到了此處。” 他指著桓範對兩位兄弟道:“還好沒有聽信此人之言,冒然挾持陛下,否則我等兄弟安有命在?” 曹羲、曹訓被嚇得癱倒在地,隻是不住地點頭。 桓範悲痛地哭泣,道:“昔日的曹子丹是何等的英雄?他怎麼就生下了你們這群如豬牛般愚蠢的兄弟!沒想到我桓範,今日要受你們的連累,給抄家滅族了。” 正在這時,外麵有人來報,說:殿前校尉尹大目,特來求見大將軍。 曹爽見自己留在城中的親信忽然來了,忙道:“快讓他進來。” 尹大目入帳之後,連忙向曹爽行禮,道:“今日末將前來參見大將軍,乃是司馬太傅遣末將來的。” 曹爽急忙問道:“太傅他老人家有何話說?可是要殺害我等?” 尹大目急忙搖手,道:“非也!非也!太傅大人令末將轉告大將軍:他隻是要奪了大將軍的權柄,並未想要加害大將軍及兩位曹將軍。太傅大人還說:隻要大將軍能夠護送陛下回宮,並交出大將軍的印綬,過往之事一概不究。況且大將軍及兩位兄弟,乃是曹真大都督的親生兒子,太傅大人又怎會做那戕害功臣之後的蠢事呢?” 委頓在地上的曹羲,顫著聲問道:“此話當真?” 尹大目道:“這番話是在末將出城之前,司馬太傅在洛水橋上對末將說的。當時太傅大人語重心長,生怕大將軍對他產生誤會,他還指著洛水發誓:絕不負於大將軍!” 曹爽立即破涕為笑,望也不望已死的張楚與尚在痛哭的桓範。當日就向魏帝曹芳通報了司馬懿上奏的事,又讓曹芳下詔書:免除了自己和兩位兄弟的官職,並侍奉曹芳回了洛陽。 曹爽等人既然被罷免,魏帝曹芳就讓桓範跟隨著車駕一同回宮。車駕到了洛水浮橋前,桓範遠遠就望見了司馬懿。他趕忙下車,跑到司馬懿的麵前跪倒叩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卻一言不發。 司馬懿笑著道:“桓大夫這是乾什麼啊?快快請起。”桓範起身後,司馬懿又安排手下的五名軍士,將他送回了家。 車駕入宮之後,郭太後率領甄皇後、王貴人等一眾嬪妃與蔣濟、陳泰等文武大臣,在太極殿前接駕。郭太後攜了皇帝的手,返回後宮相敘離別之情。 次日,朝廷下詔讓桓範官復原職。 桓範遞上奏表謝恩,正在偏殿內等待任命書。豈知司蕃自己到了廷尉府自首,供出了桓範曾在出城時說司馬懿謀反的事。司馬懿聞訊十分震怒,他冷冷地向高柔道:“誣告他人謀反,依律應該怎麼處罰啊?” 高柔道:“罪當處死,並夷其三族!” 司馬懿道:“就按我大魏的律法辦吧!” 最後,桓範被控以誣告大臣謀反之罪被送交廷尉,與曹爽等人並為一黨,被下了大獄;李勝還未到荊州,在半路上,就被司馬師派去的禁衛給抓回了洛陽,後與曹爽兄弟及何晏、鄧颺、丁謐、畢軌等親信一同被處死,並被誅滅了三族。這場高平陵之變,波及的人數達到了五千之眾。 司馬懿韜光養晦,麻痹政敵,以退為進。他不僅能夠主動創造時機,而且能夠抓住時機、利用時機。 他利用了郭太後與曹爽集團之間的矛盾,通過政治利益的交換,取得了郭太後的支持。使出兵奪權,變為了奉詔討賊。 司馬懿又匯集了蔣濟、陳泰、高柔這些元老勛臣,一舉剪除了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曹爽集團。自此,司馬氏徹底掌控了魏國的軍政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