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炎見大局已定,便即退出了曹爽的營地。他來到附近的一處坡頂,遠遠向下觀瞧:營地裡已經亂做了一團。有幾個人在吆喝指揮,多數人則是在穿梭忙碌,看起來像是要拔營起寨。 有三個宦官打扮的人,手捧著一卷什麼東西進了中軍帳,不一會兒中間那人手捧一個托盤,上麵像是放了什麼東西,後麵兩人緊緊跟隨著他,向營地的後方走去。 司馬炎心道:“應是曹爽已向陛下交還了大將軍的印綬,估計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我應當立即趕回城去,將這裡的情況告知祖父大人,好讓父親、伯父他們提前做好準備。隻要陛下能夠安然回宮,我司馬氏就可轉危為安了。” 他下到了平地,跟著便向洛陽城的方向提氣急奔。 剛奔出了裡許,司馬炎忽然感覺到丹田之處一陣刺痛,數道真氣在胸腹之間左沖右突。他急忙停下腳步,盤膝坐在地上,用導氣歸虛的法門,再次壓製體內亂作一團的內息。這次,用了將近半盞茶的時間,方才調勻了內息。此時,天色已然大亮。 司馬炎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向前急奔。這回,他跑了還不到一裡,丹田上又傳來了一陣劇痛。他體內的數道真氣,已經絞殺在了一起,你攻我守的,好不熱鬧。忽然有一道真氣撞在了他胸口的膻中穴上。 司馬炎先是胸口一麻,接著“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他心下大駭,緊忙盤膝坐地導氣歸虛,這次整整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算調勻了散亂的內息。 司馬炎心道:“難道中了張楚那一指,我這一身的內力此後便再也用不得了嗎?”年輕人本就有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再加上他那倔脾氣,一同頂將上來,就要再次提氣奔出。 忽然“嗖”的一聲,一枚小石子擊在了他右腿膝蓋後方的委中穴上,司馬炎一個踉蹌跪倒在地。遠處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小子,你不要命了麼?” 司馬炎忙左右回頭,四處張望,卻並沒有發現說話之人的行跡。他揉了揉中石後尚感酸痛的右腿,緩緩站起,向身周作了一圈揖,道:“多謝前輩提點,請您現身相見,也好容晚輩大禮拜謝。” 他說完之後,四下裡靜悄悄的,毫無動靜。他又說了兩遍,還是沒人理他。司馬炎隻好向四方恭恭敬敬地各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繼續向洛陽的方向走去。他行出了百多步,委中穴上的酸麻感覺已經漸漸消失了。 司馬炎心中嘀咕:“那位前輩的聲音蒼老、嘶啞,絕不是師傅他老人家。我腿上所中的這記石子,勁力雖然不是很強,但這手法和內勁,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那位前輩既然出手救了我,那便全無害我之心,何以又不肯現身相見呢?”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忽然聽到了一聲馬兒的低鳴。 他順著聲音瞧去,見一匹戰馬,正悠閑地在道旁的林中啃草。他疑惑地道:“這不是張楚的坐騎嗎?它怎麼會在這兒?”隨即恍然。 原來,剛才他們劇鬥之時,張楚猛踩馬鐙的那一下,使戰馬受了驚。它沒命似的跑了半天,才安靜下來。它碰巧停在此處吃草,到成全了司馬炎。 他走上前去牽起馬韁,輕輕一個縱身,便上了馬背。他策馬奔行了一個多時辰,已經到了洛水浮橋前。 司馬炎見大軍早已駐紮在了浮橋的對岸,當即跳下馬背潛蹤入營。他在大帳之中看到了太尉蔣濟居中而坐,兩邊坐的則是一些將校,並沒有見到他的祖父司馬懿,心想:“祖父此刻可能還在洛陽城中。”他繞過了軍營,又向前行出了百多步。 他遠遠望見城前已是吊橋高懸,心道:“如何在不表露身份的情況下入得城去呢?這護城河足有十多丈寬,我身邊既無繩索又無器械,無論如何也是跨越不過去的。”正自躊躇,忽地瞥見東南方有株需要兩個人才能合抱的大樹。 司馬炎計上心頭。他忙走到樹旁,運起指劍,在樹身之上削下了一塊半寸多厚,有成人手掌般大小的木片。再從地上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小石塊,在木片上刻下了:“安邦定國運,盛世享太平。太傅當入朝,衛護洛陽城”二十個字。 他走到吊橋旁,向著城上的兵士喊道:“荊州刺史李勝大人的主簿李叔矛,拜上司馬太傅。”說著運勁將木片擲了出去。隻見那塊木片旋轉著越過了護城河,斜斜飛上城頭,正好落在了垛口之後。 守城兵士早已聽到了他的喊話,又見有塊木片落了下來,忙拾起木片飛報司馬懿去了。那報信的兵士一邊跑一邊嘀咕:“這李主簿好大的手勁啊!” 正在城下衛署布置的司馬懿,聽說城外有個自稱荊州刺史李勝的主簿要求見自己,心道:“李勝此刻應該還在去往荊州上任的途中,哪裡來的什麼主簿?” 他接過兵士遞上的木片一看。見這二十個字中,有十九個字是同等大小的,隻有第二句中的這個“享”字,相比其他字小上了一圈。司馬懿哈哈大笑,將木片丟給了身後的司馬師,向兵士吩咐道:“放下吊橋,有請李主簿。” 司馬炎在兵士的引領之下,一路來見司馬懿。司馬懿見他到來,立即屏退了左右,身邊隻留下司馬師,他拍了拍司馬炎的肩頭,道:“安世想入城!”三人同時發出了會心的大笑。 司馬炎向兩位尊長稟明了去往曹爽大營的經過,唯獨略去了自己被張楚垂死一擊重創的這一節,怕他二人擔心。司馬懿微笑著連連點頭,稱贊了司馬炎一番,便讓他先回府等候,父子二人則趕去洛水浮橋,籌備接駕的事宜去了。 司馬炎回到了家中,慕容雀兒扶著元姬夫人前來看他,三人各自訴說了別後的情由。元姬夫人看到了司馬炎嘴角內的血跡,驚道:“安世,你哪裡受傷了?快讓為娘看看。”她從袖中取出了手帕,愛憐地擦拭兒子的嘴角。 司馬炎先是一愣,心道:“母親如何得知我受了傷?”看到元姬夫人手中的絹帕拂過自己嘴角後帶著的一絲血跡,這才明白。他心想:“祖父、伯父和雀兒姐姐都沒看出我受了傷,還是母親最疼我啊。”說道:“母親勿憂,孩兒隻是被那關內侯張楚死前戳了一指,並無大礙。” 元姬夫人皺著眉道:“都口吐鮮血了,還說沒事?”她起身就要去找府內的醫官。 司馬炎忙拉住她的手道:“母親——孩兒真的沒事,不信您看。”說著他站起身,伸開雙臂,原地緩緩轉了個圈,又道:“您看,兒子這不是好好的嗎?” 元姬夫人將信將疑地道:“當真沒事?還是讓張大夫瞧瞧的好。” 司馬炎道:“現今全府上下,還有多少大事等待著兒子去為三位尊長分憂。大漢伏波將軍馬援曾說過:‘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這點兒小傷算不得什麼!”又轉頭對慕容雀兒道:“雀兒姐姐,您在這裡可還住得慣麼?” 慕容雀兒的雙目之中,閃動著淚光,道:“短短幾日的相處,夫人待雀兒有如娘親一般,事無巨細,處處關懷,照顧得十分周到,雀兒很感激夫人哩。”又道:“安世,你當真沒事嗎?” 司馬炎道:“你們就放心吧!男子漢大丈夫,些許小傷何足掛齒啊。再過得一些時日,待朝局穩定些後,我司馬氏就不用再仰著他人的鼻息過日子啦。” 曹爽一夥伏誅之後,太尉蔣濟十分心痛,又時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適,就向司馬懿上書請求辭去太尉之職。 這日,司馬懿帶著司馬炎來到了蔣濟的府上,蔣濟聞報急忙親自出迎。 眾人在廳上落座之後,司馬懿向蔣濟道:“太尉大人為我大魏平亂,勞苦功高。現下武安侯一眾均受到了應有的處罰,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太尉大人何以要堅持辭官呢?” 蔣濟聽到“武安侯”三字,不禁流下淚來,道:“司馬太傅,老臣雖想繼續為國效力,奈何現在這身體不行啦,的確是有心無力啊。” 司馬懿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太尉大人可否向老夫舉薦一個人,來承擔您的官職呢?” 蔣濟道:“太傅大人折殺老朽了,這太尉之職乃是國家的重臣,位列三公,是最高的軍事長官。老朽已忝任多年,現在垂垂老矣,哪能再有妄議,有勞太傅大人為陛下斟酌吧。” 司馬懿見他不願舉薦,也不好勉強,手撚銀髯閉目沉思。蔣濟眾人見他沉思不語,都陪侍在旁,不敢打擾。良久之後,司馬懿睜開了雙眼,向蔣濟道:“太尉大人,您看司空王淩的才乾如何呢?” 蔣濟思索了片刻後,答道:“王淩此人文武雙全,當世無雙。他的兒子王廣,少有大誌,才能更勝其父一籌。太傅大人這個人選提得好,提得好啊。” 司馬懿的眼中閃過異芒,抱拳向著蔣濟道:“誠如太尉大人所言,老夫明日即向陛下上表,任命王淩接任太尉之職。您好生休養,老夫就不打擾了。” 蔣濟道:“老朽恭送太傅大人。”他起身將司馬懿祖孫二人送出了府第。 離開了蔣濟家之後,司馬懿向同車的司馬炎道:“安世,這個王淩不簡單吶。” 司馬炎問道:“您是因為蔣太尉的稱贊,才有此番評價的嗎?” 司馬懿道:“蔣子通乃是魏之忠臣,他的話是錯不了的。不過這‘文武雙全,當世無雙’,老夫可是好多年都沒有聽到過這種評價了。何況這個王廣還能再勝其父一籌。不簡單,不簡單吶。” 次日,司馬懿果然向朝廷上表,湊請由王淩接替蔣濟升任為太尉。 魏帝曹芳允可後,在四月改元嘉平。皇帝以司馬懿除賊護國有功,任命他為丞相,安平郡公,司馬懿卻堅決推辭了丞相之職,也不接受郡公的爵位。曹芳又封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孚為長社縣侯,封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為長平鄉侯,食邑千戶。司馬昭作為次子,雖未獲爵,也封賞了他食邑千戶,就連從未露過麵的司馬炎,因為是長孫的緣故,也被封為了北平亭侯。過了沒幾天,就傳來了蔣濟病發去世的消息。司馬懿老淚縱橫,痛心不已。 王淩本是受到曹爽的提拔,一路從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升上來的,後又替代高柔升為了司空,而今司馬懿又擢升他為太尉,位列三公,位極人臣。 王淩送走了傳詔官後,拿起詔令又看了一遍,哼了一聲便將詔令丟在屏風前的地上。 這時,由屏風後走出一個人,正是他的外甥,兗州刺史——令狐愚。令狐愚從地上撿起了詔令,走到王淩的身前,道:“舅舅官升太尉,掌管天下兵馬大權,何以不喜反怒呢?” 王淩怒道:“什麼太尉?兵馬大權統統掌握在司馬氏父子的手中,我這太尉隻是個虛銜而已。司馬老賊簡直欺我太甚!” 令狐愚忙道:“舅舅切莫高聲,免得隔墻有耳。”他出門四下看了看,又回房關上了門,道:“司馬仲達果然好手段!他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職堅辭不受,就連郡公的爵位也推卻了,不務虛名,隻抓實權。有他在皇帝的身邊,我等隻好暫時先忍耐下去了。” 王淩道:“曹芳暗弱無能,將朝廷的大權任由司馬氏一門掌握,我等要到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 令狐愚道:“舅舅,我等何不仿效一下那董卓呢?” 王淩道:“你是說廢立?” 令狐愚道:“甥兒聽聞武皇帝之子,楚王曹彪有勇有謀,我等何不尋機廢了曹芳擁立曹彪。到了那時,舅舅擁立新君有功,何患大權旁落呢?” 王淩一拍幾案,道:“屆時我等可擁立楚王在許昌即位,到時再行那桓範之計便了。” 令狐愚道:“曹爽愚蠢,如果早依了桓範之計,何至於身首異處。” 王淩道:“既然公治與老夫所想一致,首要就是先聯絡上楚王,待他與我等達成共識之後,再相機行事。” 令狐愚道:“這個不難,楚王的封國正在甥兒的兗州。我這就回去,整頓兵馬,再派遣心腹之人去聯絡楚王。舅舅這邊,要在朝中先安撫住司馬懿,尋個機會取得兵符。那時,我等兵合一處先打下許昌,再詔令天下,司馬氏可擒矣。” 二人又密議了一番,便分頭準備去了。 轉眼到了十一月,馬上又快過年了。司馬炎正和慕容雀兒在後園中切磋,司馬燮站在一旁觀戰。 這半年多來,司馬炎不敢練習和使用內功,由於夏侯無忌所傳的劍法也是有助於提升內功修為的,所以他連劍法也不敢多練,隻能在心中一遍遍地琢磨演練。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隨著司馬懿學習政務。這日是被慕容雀兒逼得緊了,才陪她出來切磋一下,順便活動活動筋骨。 慕容雀兒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忽左忽右,手中的玉簪招招搶攻。司馬炎卻是腳步虛浮,隻能左支右拙地招架閃避。司馬燮在一旁看得眉頭大皺,心道:“安世少爺怎地忽然像是內功全失一般?”當即喝止了他二人的“比試”。 司馬燮道:“少爺的身體可有不適?為何絲毫不用內力?” 司馬炎見瞞不過他這武學行家,便將整件事情和盤向二人托出了。還對他們千叮萬囑,不可告訴家中的尊長,免得他們擔憂。 慕容雀兒道:“難怪這些天都看不到你練功,我還以為你是回家之後無人監督變得懶惰了呢,這才拉著你出來活動活動。” 司馬燮道:“老仆失察,隻知少爺這段時間每日追隨太傅勤習政務,並未發覺少爺身體的異狀,老仆該死!” 司馬炎道:“伯潛叔叔萬勿如此,都怪我沒有聽從師傅的教誨,太過急於求成,才至今日這般境地。” 司馬燮道:“老仆這就去向老哥哥討教。”說著轉身就要去找夏侯無忌。 司馬炎一把將他拽住道:“伯潛叔叔不可!” 司馬燮道:“少爺這是為何?” 慕容雀兒插口道:“安世定是不想讓爺爺為難,才不讓伯潛叔叔去的。” 司馬燮旋即明白了:以夏侯無忌對司馬炎的疼愛,怎會見死不救?隻是這鬼穀內功太過奇異,完全是隨修習者的心性而成,沒有一定之規,所以才諄諄告誡司馬炎不可急功近利。他心道:“想必老哥哥也是沒有萬全之法,才不惜對少爺疾言厲色的。我這一去反倒令老哥哥為難了。這該如何是好呢?” 司馬炎道:“伯潛叔叔,我隻是不能連續地使用內力,並不是內力全失。” 司馬燮問道:“少爺此話怎講?” 司馬炎道:“先前我第一次導氣歸虛僅用了片刻,再入曹爽營地時,身體並未有什麼異樣。後來離開曹爽大營後,提氣奔出了裡許才又發作,我第二次導氣歸虛就用了半盞茶的時間;第三次發作,卻又嚴重得多了。我被一道亂竄的真氣,正巧撞到了胸口上的膻中穴,這才口噴鮮血的。而這一次導氣歸虛,就用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將體內亂作一團的內息引向了丹田。” 司馬燮連連點頭,司馬炎接著道:“我再要提氣急奔時,卻被一位老前輩發出的石子,擊中了右膝彎的委中穴,他還說:‘你小子,不要命了嗎?’我拜了好半天,他也沒有現身。伯潛叔叔可知這位前輩是誰嗎?” 司馬燮搖了搖頭道:“普天之下,除了我那無忌老哥,老仆並不知道我大魏的境內,還有哪位高手能夠識得你這鬼穀內功的。” 司馬炎接著道:“我到了洛陽城前,以內勁向城內扔了一塊木片,想讓祖父給我放下吊橋。為了越過這十多丈寬的護城河,還要將木片扔上城頭,這一下的勁力用得自是不小,可並未出現之前內息不受控製的情況。所以我才說:‘我隻是不能連續地使用內力,並不是內力全失。’” 司馬燮道:“原來如此。不如這樣:老仆與少爺對招,少爺先看你在防禦之時,可會引發內息不調;如果並未引發,少爺再全力向老仆攻出一掌,看看這突然、短時地催動內力,是否會引發你的內息不調。我們這般摸索一下,少爺心中也好把握一個分寸。雖然有些行險,總好過被那張楚一嚇,便成了驚弓之鳥吧。” 司馬炎大喜道:“此法甚妙。”他擺開架勢,向著司馬燮道:“伯潛叔叔,來吧!” 司馬燮微一點頭,道:“少爺小心了,老仆可要催動十成的內勁了。”說著雙掌掌心向天,緩緩由身體兩側提至雙肩。 慕容雀兒看到司馬燮的手掌隨著手臂地移動,掌心逐漸由白轉紅,當他將手掌提到與雙肩等高的位置時,一對掌心已然紅得發亮。在寒冷的室外,居然發出了裊裊的蒸汽,顯然是他已將“烈風掌”的功力催至巔峰。 司馬燮一聲大喝,雙足發力急射而出,雙掌卻緩緩向前推出,一對烈風掌夾帶著兩團蒸汽,攻向了五步外的司馬炎。 司馬炎辨清他掌勢的來路,深吸了一口氣,腳下不動,雙掌掌心相對,自腰間提至胸口,跟著手腕一翻,迎上了司馬燮的雙掌。 “嘭”的一聲,司馬炎上身隻是晃了一晃,便擋住了司馬燮這記摧碑裂石的重掌。 司馬燮怒瞪著雙目還在不斷催動內力,一浪接一浪地攻向司馬炎。司馬炎則是屏息凝氣,一連接了他催動的十二次怒濤拍岸般的內勁。 此時,司馬燮力盡,撤掌向後躍出一步,急忙問道:“少爺感覺如何?” 司馬炎活動了一下四肢,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腹,說道:“伯潛叔叔高明,我並無什麼異狀。” 慕容雀兒道:“不錯呀,安世。我看伯潛叔叔的架勢,還以為您要一掌斃了他呢?居然讓他不痛不癢地盡數擋下了。” 司馬燮老臉一紅,不好意思地道:“一年之前,老仆這點微末的本領,就已經奈何不得少爺了。” 司馬炎趁他二人說話之際,圍著後園轉了一圈,走到了一處假山前,道:“我全力一擊,未免擔心傷了伯潛叔叔,就拿這座假山試試吧。” 他潛運內功,雙掌左上右下地集於右腰,大喝一聲,排山倒海般向著那座假山推去。 “喀拉”一聲,假山中掌之處居然從中斷裂,一座兩丈來高的假山,被司馬炎這一掌轟成了兩截,斷折的山體平平向後麵的一間房屋飛去,接著便是“轟隆”、“喀拉”、“哎呀”、“媽呀”之聲不絕。 兩個仆役打扮的輕年男子,抱頭鼠竄地從房內跑出。原來假山砸中的正是府中仆役的一個房間。 司馬炎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自己一對手掌。 司馬燮和慕容雀兒瞪著兩對無法置信的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這時,柏夫人、徽瑜夫人、元姬夫人和府內一眾兵丁、仆役、婢女等人,全都聞聲趕來了。 元姬夫人見到假山前的司馬炎,忙上前問道:“安世,這是怎麼啦?” 司馬炎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慕容雀兒笑著道:“元姬夫人,沒什麼大事,就是您的寶貝兒子看這座假山有些礙眼,剛剛把它給推倒了。” 元姬夫人無法置信地看了看慕容雀兒,又看了看司馬炎,也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身後傳來了一陣大笑之聲,司馬懿領著兩個兒子下朝回來了。 司馬師向眾人道:“一座假山年久失修,因故倒塌,有什麼好看的。都別看了,趕緊各歸其位去吧。”又對遠處的司馬燮道:“伯潛先生,麻煩您遣人去找些工匠,領著他們把這裡重新收拾一下。”司馬燮忙抱拳施禮,帶著幾個仆役向府外走去,眾人也都相繼散了。 司馬懿走到司馬炎的麵前,拉起了他的手,道:“子元、子上,一會兒你們到密室來找我。”說完領著司馬炎向自己的臥房走去。 不一會兒,四人在密室相見。 司馬昭道:“父親,曹爽集團已除,我們何必還到這裡密議,有什麼事在自己的家中商議,還怕有人會走漏消息嗎?” 司馬懿道:“曹爽雖死,並不代表天下就太平了;我司馬氏雖然掌了大權,也並不代表自此可以高枕無憂了。”司馬昭忙低頭施禮表示受教。 司馬懿道:“今日老夫收到司徒高柔的報告:太尉王淩想要協同外甥令狐愚,擁立楚王曹彪在許昌即位。這是要與我司馬氏打擂臺啊。” 司馬師道:“這消息,高司徒是從何處得知的啊?” 司馬懿見他兄弟二人毫不驚訝,心中很是高興,道:“兗州刺史令狐愚有個叫楊康的幕僚,正在京都司徒府,上報兗州當地的政務,忽然收到了兗州刺史府傳來的訊息,說是令狐愚病死了。” 司馬炎道:“令狐愚?怎麼有人會起這麼怪的名字。” 司馬師笑著道:“哪裡是他自己起的,這個‘愚’字,是已故的文皇帝賜給他的。” 司馬昭道:“那令狐愚本名令狐浚,字公治。在文皇帝時期,他用朝廷的律法製裁了剛剛討伐胡人有功的烏丸校尉田豫。惹得龍顏大怒,將他奪職拘禁,並下詔令:‘令狐浚何其愚蠢!’,此後便將令狐浚改成了令狐愚。後來他在曹爽府內任長史,曹爽掌權之時,才給了他個兗州刺史。父親不念他們甥舅二人曾是受到曹爽提拔才一路升上來的,非但沒有降罪,反而擢升他的舅舅王淩接任了太尉。想不到這二人不僅不對父親心懷感恩,反而妄言廢立,想要謀反,真是狼子野心!” 司馬炎道:“這二人當真該殺!令狐愚既然已經死了,孩兒這便去趟淮南,提著王淩的首級回來見祖父。” 司馬師道:“安世胡鬧,跟隨你的祖父學習政務,應是半年有餘了吧?怎麼還這麼沖動?你以為你武功天下第一,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司馬炎緊忙離座,跪伏在地上,道:“侄兒糊塗,請伯父指教。” 司馬師道:“王淩位列三公,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怎可隨便殺他?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司馬氏?” 司馬炎忙叩首道:“侄兒知錯,請伯父責罰。” 司馬懿道:“你伯父教訓得對,安世年紀輕輕,不可行那董卓、呂布之舉。如果僅憑武力就可以為所欲為,楚項羽何以會敵不過絲毫不會武藝的漢高祖?老夫相信,夏侯大人也不會教你挾技嗜殺吧?” 司馬炎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以頭觸地卻不敢抬頭,道:“二位尊長教訓得是,孫兒年輕識淺,屢次不聽師傅的教誨,險些汙了師傅的一世英名。孫兒知錯了!” 司馬師忙向司馬昭打了個眼色,司馬昭上前想要扶起兒子,口中道:“安世知錯就好。你須謹記:武力隻能施諸於萬不得已之時。但凡遇事,要多多思考,武力永遠隻是你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個選項。” 司馬炎抬起頭以袖拭淚,卻跪地不起,道:“孩兒記下了。孩兒隨師傅習藝,期初隻是為了治好體內的寒毒,無意當中習成了鬼穀先生的這門絕藝。後來又斬了張楚,便自以為是起來,孩兒愧對恩師的栽培。”說道此處,已是淚如雨下。 司馬懿正要說話,忽然聽到鐵門之外,傳來一陣大笑之聲。對麵的鐵門被人由外麵給推開了。 這扇鐵門隻能由內打開,外麵連個鎖眼都沒有,是以每次都是司馬懿先下來,再為兩個兒子從內開門。怎地這門居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司馬師、司馬昭二人反應迅捷,初聽笑聲早已雙雙拔劍在手。司馬師離席上步,擋在了司馬懿的身前,司馬昭則轉身擋在了司馬炎之前。 門簾一挑,進來一人。此人身材高大,鶴發童顏。司馬炎忙從父親身後奔出,跪在此人的腳下連忙磕頭,道:“師傅駕臨,徒兒未能遠迎,請師傅責罰。”來人正是夏侯無忌。 司馬懿在司馬師的肩上輕輕捏了一下,司馬師馬上會意,連忙長劍還匣,上前跪倒施禮,道:“不知夏侯大人遠來,未能相迎,還望夏侯大人寬恕晚輩失迎之罪。” 司馬昭也連同兄長跪倒施禮,道:“晚輩見過夏侯大人,給您老請安。” 夏侯無忌舉步上前,經過他二人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頭,嗬嗬笑道:“司馬太傅,不怪老朽不請自來就好!” 司馬懿忙上前跪倒灑淚施禮,道:“夏侯大人一別經年,老夫萬想不到還有重逢的一天,老夫給夏侯大人見禮了。” 夏侯無忌也跪倒還禮,道:“早知司馬太傅大仁大智,老朽也犯不上多跑這一趟了。” 二人四手相握,由地上站了起來。夏侯無忌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瓶交給了司馬懿,道:“安世被那張楚死前擊了一指,這藥是治療安世內傷的。” 司馬懿等此時方知,司馬炎曾被張楚打傷了。司馬懿忙招手叫過司馬炎,將木瓶遞到了他的手中,道:“孩子,快將你師傅賜的靈藥服下,怎地受傷了卻不告訴我等。” 司馬炎接過木瓶,跪倒在夏侯無忌麵前,哭著道:“徒兒愧對恩師,沒臉服這藥。”他說話之時,已經泣不成聲。 夏侯無忌撫摸著他的頭,道:“孩子,你的事情為師已經盡知。也是你命不該絕,有前輩高人暗中相護。” 司馬炎揚起頭,道:“師傅可認識那位前輩嗎?” 夏侯無忌搖了搖頭,道:“為師不知。隻是月前,這位前輩將你的事,寫在竹簡之上,放到了為師的床頭。” 司馬炎忙道:“師傅是回家後才看到的?” 夏侯無忌又是搖了搖頭。 司馬炎心下大駭,心道:“這位前輩可以輕鬆過了五行陣,可以在師傅休息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竹簡放在了他的床頭,以師傅的修為居然毫無察覺,這位前輩到底是怎生的存在啊!?” 夏侯無忌看出了他的心事,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你需牢記。司馬太傅從政多年,追隨過曹氏四代家主,輔佐過大魏三代君王,光靠鬼蜮伎倆和仗勢欺人,那是立不住的。你將來若想繼承武皇帝和郭祭酒的遺誌,就要追隨你的祖父、伯父和父親好好學習政務。今後如果讓為師得知,你膽敢殘忍嗜殺,不管誰是你的後臺,老朽第一個出山斃了你,你可曾聽懂?” 司馬懿父子心頭各自一驚,司馬炎更是噤若寒蟬,忙向夏侯無忌叩首,道:“徒兒一定牢記恩師的教誨,再不敢自以為是了。” 夏侯無忌道:“這木瓶裡是為師煉製的療傷聖藥,共有三顆。你現下並無大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果再次嘔血時,可服用一顆。三顆藥盡,若是第四次嘔血,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你不得了。” 司馬炎連忙點頭稱是,珍而重之地將木瓶揣入了懷中。 夏侯無忌道:“卿本佳人,莫要讓為師失望。”又向著司馬懿道:“老朽這就去了,你等不必相送。”說著大袖一揮,轉身離開了。 司馬師、司馬昭二人始終跪在地上,在他衣袖這一拂之力下,不自覺地都站了起來。司馬氏四人忙向著夏侯無忌離去的方向躬身施禮。 司馬懿道:“安世,你現在感覺怎樣,你的傷真的不礙事嗎?” 司馬師二人也是焦急地看著他。 司馬炎道:“三位尊長放心,安世的內傷早就好了,並不礙事。要不怎麼能將咱家的假山都給弄斷了呢。”四人相視而笑。 司馬懿道:“王淩之事,須得嚴加保密,不可泄露一分一毫。明日老夫再知會高司徒,就讓黃華先去接任兗州刺史吧。子元,子上,你二人現在一同去找那黃華,將保密之事告知,讓他約束好兗州的兵馬。如果王淩那個老匹夫有何異動,他隻需裝作不知就好,老夫自有除賊之計。” 司馬師兄弟二人忙領命去了。 司馬懿領著司馬炎回到了臥室,對他道:“有空多讀讀書,好好看看歷代名臣是怎生為政的。” 司馬炎向祖父施,禮道:“孫兒今天受教了,請祖父放心。孫兒不會讓您與師傅失望的。”他躬身退出了司馬懿的臥室,轉身去了。 司馬懿看著司馬炎的背影,手撚銀髯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