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炎自從得了盤龍劍後,忌憚此劍太過招搖也太過鋒利,不敢在家中練劍,平日裡隻是將盤龍劍圍於了腰間。 皮鞘設計得十分華美,圍在腰上之時,整個劍柄都平貼在腹部,旁人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劍柄,隻當是一個做工精美的腰帶扣,外側的皮鞘仿佛是由龍口之中吐出了一條黑色的瀑布,甚為生動傳神。 司馬炎牢記祖父司馬懿的囑托,每日攻讀不倦。雖得寶劍之後甚是心癢難熬,但還是耐著性子堅持讀書。這一克製,倒讓他發現了此劍的又一個秘密。 現今正是冬季,室外氣溫很低,偶有北風襲來,甚是寒冷。他每次到園中散步時,都感覺到腰上暖洋洋的,就像隨身貼著個暖爐;室內因為放了多處炭火,又很是燥熱。而他卻渾然不覺。有盤龍劍在身,說不出的涼爽愜意。 司馬炎心中暗忖:“這柄劍居然還能自動平衡人體的陰陽二氣,想必對我的內傷也是大有好處的。”所以這些天來,他與盤龍劍寸步不離,即便是睡覺時也將其摟在被窩之內。 這日,司馬炎正在書房內讀書,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婢女秀兒的一聲尖叫。他當即飛身出房,向聲音來處奔去。幾個轉折便已來到了柏夫人的臥室之外。 司馬炎見秀兒跌坐在門口,盛水的銅盆掉落在一旁,裡麵的熱水早已灑落了一地,此刻還在裊裊地升騰著蒸汽。他抬頭向屋內瞧看:一個女子吊在了一條白綾之下,看那人身著一襲白衣,正是祖母柏夫人平常穿的那件。 司馬炎大吃一驚,他縱身躍起,左手環住了那人的腰部,右手指劍揮出,割斷了白綾。他見此人一頭烏黑的秀發擋在麵前,忙將她抱到了柏夫人的臥榻上平平放好。 秀兒見公子來了,也鼓起勇氣從地上爬了起來,跟在他的後麵,走到了柏夫人的床前。 司馬炎回頭看了秀兒一眼,見她一臉的茫然,眼神之中滿是驚慌與恐懼。他大著膽子將床上之人遮住麵容的秀發一點點地分開了。 此人膚白勝雪,一張吹彈得破的俏臉,已沒有了往日的嬌艷明媚,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充滿著死亡意味的慘白。不是柏夫人還能是誰? 她的玉頸之上有一道紫紅色的勒痕,司馬炎忙伸指摸柏夫人的頸側,手指觸及之處,除了甚感皮膚的細致滑嫩之外,脈象全無,顯然早已死去多時了,他一驚之下忙縮回了手。 秀兒一聲悲呼,撲倒在柏夫人的屍身上,淚流滿麵,連連喚道:“夫人——夫人——您醒醒啊!” “在我太傅府內,有人想讓老夫死!”“害死老夫的人是不會收手的!”司馬懿臨終前的話,不斷回蕩在司馬炎的耳邊。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人用大錘擊中了一般,喘不過氣來。 這時,他的伯母徽瑜夫人和母親元姬夫人聞聲趕來了。二女見此情景也是泣不成聲,元姬夫人更是緊緊攥住了司馬炎的手。他感覺:母親是在極力控製著自己不要顫抖,可越是想控製,就越是抖個不停。 徽瑜夫人哭著道:“柏夫人,您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啊?您還有子彝,這般年紀輕輕的,為何非要追隨父親於地下呢!” 司馬炎聽到伯母的話,清醒了許多,心道:“難道不是他殺?我又不方便觸碰祖母的身子,這該如何是好?” 他一回頭,正好看到了擠在門口的慕容雀兒。她踮著腳瞪著大眼睛也在向這邊瞧看,司馬炎忙向她招了招手。 慕容雀兒快步走了過來,見到柏夫人的慘狀,也不禁甚為驚駭。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這才沒叫出聲。 司馬炎在她耳邊道:“雀兒姐姐,你幫我看看,柏夫人除了脖子上的勒痕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傷痕。”說完就背對床榻向外走出了幾步。 他雖然是與慕容雀兒耳語,但並未壓低聲音,是以徽瑜夫人和元姬夫人都聽到了他說的話,連忙止住悲聲,一齊看向了慕容雀兒。 慕容雀兒當即會意,見司馬炎走開,便從上到下,仔細地檢查起柏夫人的遺體來。先看她的太陽穴,又伸手在她黑絲如雲的頭頂依次摸過,接著便是她的手臂、手腕、手指,前胸,纖腰,長腿……前麵檢查完後,又將她的身體翻轉過來,從後頸一直查到腳底,並未發現任何的傷痕。 這時,門外響起了仆人的唱報之聲:“大將軍、衛將軍回府。” 不一會兒,司馬師、司馬昭連同司馬燮,先後進了柏夫人的臥房。 司馬燮見不遠處站著的司馬炎渾身發抖,忙走過去問道:“少爺,這是怎麼啦?” 司馬炎還未說話,司馬師和司馬昭二人就齊齊跪倒,悲呼道:“母親——” 司馬炎將司馬燮拉至一旁,壓低聲音道:“伯潛叔叔,柏夫人懸梁自盡了。”又補了一句:“確定不是他殺。” 司馬師回頭喚道:“伯潛先生,有勞您先幫柏夫人料理了後事吧。”接著又道:“屋內的所有人和侍候柏夫人起居的婢仆,全都隨我到後堂來。”說完便起身出房去了,司馬昭緊隨在後,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跟著去了。 眾人到了後堂,依尊卑各自坐好,婢女仆婦們則垂頭低首跪在大堂的正中。 司馬師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婢女秀兒先開了口,道:“早上婢女為夫人打了洗漱之水,在夫人的門外叫了兩聲,見無人應答。婢女以為夫人還未起身,便推開了房門。怎知剛邁步入房,就看到夫人……夫人她懸梁自盡了……婢女因為害怕,就不自覺地尖叫了一聲。安世公子聞聲趕來,割斷吊在房梁上的白綾,放下了夫人,然後……然後大家就都到了。”說完伏地痛哭失聲。 司馬昭向其他人問道:“柏夫人昨日可有異樣?” 幾名仆婦紛紛搖頭。伏地痛哭的秀兒道:“昨夜夫人並無異樣,可是……可是……” 司馬師厲喝道:“可是什麼?” 秀兒忙抬起頭來,以袖拭淚,抽泣著道:“自從太傅大人辭世之後,柏夫人就每日以淚洗麵,多次稱要隨太傅大人而去,這事徽瑜夫人、元姬夫人都是曉得的。” 徽瑜夫人道:“秀兒說得不假,柏夫人確實也在我姐妹二人麵前提過。我等均想:‘柏夫人育有九弟司馬倫,別說太傅大人未要任何人陪葬,即便是他老人家要人陪葬,也輪不到柏夫人啊!’況且,柏夫人還那麼年輕。我等認為:她隻是一時傷心,雖說言辭有些激烈,料想時間久了,她也就不會那麼悲傷了。怎知……怎知她居然真的……真的尋了短見。”說完便以袖掩麵啜泣不止。 元姬夫人道:“姐姐說得正是。沒想到柏夫人對太傅大人竟然如此的一往情深。此等烈女,真是叫元姬自嘆不如。現下柏夫人去了,留下九弟一人。苦命的子彝與安世年齡相若,還望兄長多加照拂才是。” 司馬師道:“這個自然,元姬不必憂慮,為兄自會安排名師教導子彝的。”又對婢女仆婦們道:“你們要好生照顧子彝,不得有誤。如有怠慢,定懲不饒。” 眾婢仆連忙向上叩頭應諾。 給柏夫人辦過祭祀之禮後,司馬師兄弟感念柏夫人對父親的深情,就讓司馬燮在父親埋骨的首陽山後,找了一處僻靜之所。命他先將柏夫人從簡入葬,然後又為柏夫人修了一個墓。待墓修好之後,這才將柏夫人移至了墓中安葬。他們考慮到司馬懿的遺命,也就不為柏夫人撰寫碑文了,僅在墓前立了一塊無字碑。有司馬燮這大行家在,自是不需要司馬師等再多操心。 此時,已是大魏的嘉平四年,而東吳一邊則是神鳳元年。二月,東吳皇帝孫權,自去年十一月到南郊祭祀天地之後,便得了風疾,此刻他的病勢越發的沉重了。 孫權自覺命不久矣,急忙叫人喚來了大將軍諸葛恪、中書令孫弘、太常滕胤、將軍呂據和侍中孫峻,托付後事。 四月乙未日,孫權在內殿駕崩,終年七十一歲,在位二十四年。謚號大皇帝,廟號太祖。自此,繼曹操、劉備之後,這位三國時代統治者中最長壽的孫權也故去了。現如今的三國,又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 這日,司馬炎讀完書之後,隻覺神清氣爽。他出了書房,看到晴空萬裡,感受和風微拂,心情甚好。他便決定叫上慕容雀兒,要去洛陽郊外的白雲山中狩獵一番,順便找個無人之處,試試自己的盤龍劍。 慕容雀兒也正感無聊,聽司馬炎說要出去狩獵,她便向司馬燮借了弓箭,一溜煙地先跑出門去了。 司馬炎隻好無奈地背上了弓箭,又由馬棚中牽出了兩匹健馬。他剛出府門,就見慕容雀兒站在百步之外正向他招手。 司馬炎苦笑著道:“雀兒姐姐都不知道走哪邊,就已奔出了百步之遙,真是服了你啦!” 他向自己的右手邊指了指,便跨上了一匹馬。他剛撥轉馬頭,卻見慕容雀兒已經躍上了另外的一匹馬。司馬炎心道:“雀兒姐姐這身法真是越來越快了。” 他還未贊出口,就聽慕容雀兒道:“臭安世,想不等我自己便溜了嗎?” 司馬炎道:“你可冤死我啦!誰說我不等你了?我隻是先上了馬而已,哪知道雀兒姐姐的身法這麼快,百步之外轉眼即回,小弟可真佩服得很吶。” 慕容雀兒聽他稱贊自己的輕功,心下雖然歡喜,嘴上卻哼了一聲。她一夾馬腹,徑自向西邊的廣陽門馳去了,司馬炎忙策馬追了上去。 二人出了洛陽城後,僅用了一盞茶的時間,便上了白雲山。 他們策馬在山中緩緩行走,邊走邊環視周邊的狀況,四處尋找獵物。這時,一隻梅花鹿突然由林中奔了出來。二人大喜,忙催馬追了上去。 那梅花鹿見有人追趕,忽然開始左右變線,由向前直奔變成了“之”字奔跑。 他二人一左一右,封住了這隻梅花鹿的入林之路。司馬炎彎弓搭箭,箭尖隨著梅花鹿縱躍的方向來回移動。此刻,司馬炎拉著弓弦的三指一鬆,真是弓如滿月,箭似流星,羽箭向著梅花鹿的後頸急射而去。 這邊的慕容雀兒,甚是頑皮愛鬧。她手中捏了兩支羽箭,見司馬炎的羽箭射出,便即一箭先射向了他的羽箭,接著又是一箭,射向了梅花鹿的後腿。 慕容雀兒正想好好地奚落司馬炎一番,忽然聽到“嗖!”“嗖!”“嗖!”三聲羽箭的破空之聲,接著又是連著響了三聲“哢嚓”。不知由哪裡射來三支羽箭,不僅將司馬炎的箭矢從中射斷,連慕容雀兒後發的兩支羽箭,也被射斷了。六節斷箭紛紛掉落在了道旁的草叢中,那三支羽箭則並作一排,插在了道旁的鬆樹之上。 司馬炎微運內力,感覺在自己的左前方二十丈外,有一人一騎正在和他們同向而馳。這三支羽箭,就是由那個騎手處射過來的。他見對方這三箭既精準無比,又膂力強勁。但那人顯然隻是為了斷箭,而並非為了傷人。 慕容雀兒可沒有他那般的內力,並不知道這三支勁箭,是由哪裡射過來的。她發起了刁蠻的性子,口中嗔道:“姑娘今天非要射中不可!” 她當即由箭壺之內,又抽出了三支羽箭,連珠般射向了那頭梅花鹿的後腿。不出所料,又是三箭飛來,射斷了她的羽箭。 慕容雀兒已經看清了對方箭矢的來路。她從箭壺當中再次抽出了三支羽箭,這次射的目標不是梅花鹿,而是向著林內的發箭之人。 “嗖!”“嗖!”“嗖!”慕容雀兒的三支羽箭,呈“品”字形射出,而對方這次卻沒有還箭。她以為對方已被自己這三箭給射中了,不屑地哼了一聲。 她伸手一摸,箭壺當中隻剩下最後一支羽箭了。她繼續彎弓搭箭,第三次向那頭梅花鹿的後腿上射去。 沒成想,林內又飛出一箭,將她僅剩的這支箭矢從中射斷了。 慕容雀兒的箭壺之中,已經沒有羽箭了。她從頭上取下玉簪,在手中一按,玉簪便長了兩寸。 司馬炎一直笑吟吟地看著那人戲耍慕容雀兒,既然林中的射手不是敵人,他倒是樂得瞧這個熱鬧。 司馬炎知道:慕容雀兒的箭壺之中,已經沒有羽箭了。他故意放慢馬速,給那頭梅花鹿讓出了一線空間。果然,那頭鹿見有隙可乘,立即向左急奔,想要躍入樹叢。 司馬炎卻萬沒想到,慕容雀兒會為了斷箭的事置氣,居然拔出了衛皇後的玉簪,他急忙大叫了一聲“不可”。 慕容雀兒發起了狠性,全不理會司馬炎的喝阻。一記“流星趕月”,玉簪已經電射而出,取得仍是梅花鹿的後腿。 司馬炎再想出手攔阻已然晚了。隻見一支羽箭“嗖”地射出,這支勁箭並未直接射向玉簪,而是射向了那隻梅花鹿。 箭尖貼著梅花鹿的頸側掠過,箭尾正好掃在了鹿頸處,它被箭尾這麼一掃,突然受驚,騰地蹦起了五尺多高,剛好躲過了慕容雀兒的玉簪,轉瞬之間消失在了樹林之內。 司馬炎暗忖:“並不是那人的射速高於慕容雀兒擲簪的速度,而是見她拔簪之時,就已經預先判定了她的動作。這樣,既保護了小鹿,又不至於損傷玉簪。” 對方在全然不知玉簪是件利器的情況下,沒有選擇冒然地封了玉簪的去路,而是提前發箭,驚鹿避簪。即便是深知玉簪威力的司馬炎,現下也沒有想到比這更好的辦法。他在心中不禁為那個射手高超的箭術,和應變的機智喝了聲彩。 司馬炎心道:“此人的箭法高明至此,簡直神乎其技。不知這位神秘的射手究竟是何人,真想與他結交一番吶。”他一帶馬韁,向羽箭射來的方向緩步馳了過去。 慕容雀兒也在暗贊對方的箭法了得,但她最開心的是:對方這種兩全其美的處置方法,甚合她的心意。 慕容雀兒並非殘忍好殺之人,她想要射偏司馬炎的羽箭,完全是出於想要救那頭梅花鹿一命的初衷;至於後來和那個神秘的箭手置氣,激射而出的玉簪,取得仍是梅花鹿的後腿;再後來這一簪擲出之後,慕容雀兒就後悔了。她並不擔心那人會傷了她的玉簪,隻是擔心他若處置不當,反而會傷了小鹿的性命。現在看到梅花鹿安然無恙,她一轉憂為喜,心下反而甚是高興。 慕容雀兒也和司馬炎一樣,想要見見這位厲害的箭手到底是誰,當即策馬向小鹿逃跑的方向馳去。 她馳出了十多步之後,看到自己的玉簪,就斜斜地插在地上。慕容雀兒在馬上纖腰一扭,已然拾起了玉簪。她又從懷中取出手帕,把玉簪擦乾凈了。這才以拇指按動機括,縮回簪頭,將之插入了自己的發髻。 他二人在樹林中行出了二十餘丈,見他們追逐的那頭梅花鹿,正被一個青年抱在懷裡。那人背靠大樹,坐在地上,樹後則是他的戰馬,正在那兒悠閑地吃著青草。 司馬炎見他穿著一襲淡藍色的衣衫,肩寬背厚,腰細腿長。再走近些,見他生得麵如冠玉,目若點漆,鼻似懸膽,齒白唇紅,嘴角邊還掛著一絲灑脫不羈的笑意,容貌甚是俊美。 慕容雀兒本在司馬炎之前,自打見到這人之後,她便俏臉緋紅,心如鹿撞,勒住馬的韁繩不再向前了。在她後麵的司馬炎,雖然未能看到她此時的表情,但見她雙肩上下起伏,身子微微顫動,已知其意。 司馬炎行過了她的馬側,見那個坐在地上的男子,像是比慕容雀兒還大著一兩歲,當即跳下馬來,上前抱拳行禮,道:“不知這位兄臺尊姓大名?兄臺的神箭之技,實是令在下佩服之至啊。”又道:“在下司馬炎、字安世,這位是在下的師姐,慕容姑娘。” 那個青年見司馬炎甚是有禮,又見他容貌俊秀,長發及地,生具異相。他將懷中的梅花鹿放在了地上,站起身向司馬炎二人深施一禮,道:“在下姓曹名誌,字允恭。今日有緣識得大將軍的侄兒,衛將軍的親子,和這位慕容姑娘,真是三生有幸。”說著又拜了下去。 司馬炎聞他自報姓名,又見他這般的瀟灑自如,恍然道:“原來是陳思王的世子,當今的濟北王。小弟得遇兄長,幸何如之!” 慕容雀兒早已下馬,來到了司馬炎的身旁。她向來極是喜歡陳思王的文章,今天得遇他的兒子,生得就像陳思王的文章一般,瀟灑不羈,風流倜儻,心下暗暗歡喜。她聽曹誌提到自己的時候,忽然俊臉一紅,心裡更是美滋滋的。見他向自己行禮,也即斂衽還禮。 慕容雀兒害羞,低下了頭,卻見那頭梅花鹿並不逃跑,而是圍著曹誌在打轉,便問道:“濟北王,這鹿是你養的嗎?” 曹誌忙道:“不!不!是在下在半路上遇到的。這頭母鹿剛剛生完小鹿,在下實是不忍見到它們母子分離,這才出手阻攔。曹誌魯莽,掃了姑娘狩獵的雅興!” 慕容雀兒道:“想不到堂堂的濟北王,居然會出手救助一隻鹿,不!是兩隻鹿。” 曹誌笑著道:“不!是三隻鹿!”他從披風之下,小心翼翼地領出了兩隻小鹿崽,將它們輕輕放到了母鹿的身邊。他站起身道:“什麼王不王的,在下與二位一見如故,又虛長二位幾歲,不如在下就稱呼二位安世、慕容姑娘,而二位就稱呼在下允恭,如何?” 司馬炎道:“甚好,這就顯著親切多啦!” 慕容雀兒聲若蚊蚋般說了聲:“雀兒!” 曹誌再次躬身施禮,道:“多謝慕容小姐賜名!” 司馬炎心中大喜,心道:“這二人真是郎才女貌,難得的是雙雙一見鐘情,我得找個機會,玉成他二人的好事。雀兒姐姐有了好的歸宿,也算是對得起師傅他老人家的臨別囑托啦。” 慕容雀兒不好意思再看曹誌,蹲下身去逗弄那兩隻小鹿。 曹誌朗聲唱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司馬炎見曹誌文武全才,心下更是歡喜,瞥眼瞧見曹誌的腰間,懸著一柄黑柄黑鞘的細劍,他道:“允恭兄長的佩劍與尋常之劍大不相同,想必劍法也是出類拔萃的啦。” 曹誌道:“不敢!此劍乃是家父所傳,睹物思人,愚兄隻是以此劍時常懷念家父罷了。至於劍法,那卻是不值一提的。” 司馬炎素聞陳思王文武全才,尤其擅於舞劍。他知道曹誌是在謙虛,於是激他道:“雀兒姐姐向來喜歡陳思王的文章,我們隨師傅學藝之時,也常聽恩師提起,陳思王的劍法高明。想不到允恭兄長隻傳承了他老人家的寶劍,卻並未習練成他老人家驚世駭俗的劍法,可惜,可惜啊!” 曹誌當然知道他在激自己,心道:“司馬氏的人,果然沒有省油的燈,連一個小小少年,竟也這般的油滑。”他涵養極好,也不與司馬炎爭辯,隻是看著他搖頭苦笑。 慕容雀兒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最是喜歡生事。她見司馬炎用話語相激,而曹誌竟不上當,她站起身,道:“既然允恭哥哥瞧不起我們姐弟二人,我們隻好回家嘍。”說完便向自己的馬兒走去。 曹誌見心上人也跟著司馬炎一同奚落自己,忙道:“這裡地方窄小,不好施展,又有鹿兒母子在。我們向前再行出裡許,那裡有一處空地,正是我平時練劍之所。” 慕容雀兒轉過身,嬌笑著道:“允恭哥哥終於忍不住啦。”側頭對司馬炎道:“小心一會兒被揍得滿地找牙哦。” 三人牽了馬匹,有說有笑地向前行出了裡許,果然看到路旁有一處平坦的空地。靠近那塊空地的裡側,則矗立著一株大樹。樹乾粗壯,枝葉繁茂,有如一把天然的大傘,確是個演練劍法的好地方。 他們牽馬穿過了矮樹叢,向那株大樹之下走去。行出了二十多步,見到有一個身著粉紅衣衫的少女,正閉著雙目,坐在樹下乘涼。在她的身側,斜立著一柄青銅劍,相比曹誌那柄細劍,隻是略寬了點,比之尋常的佩劍仍是窄了許多。劍柄和劍鞘都是由青銅鑄造而成的,上麵隱現銅綠,一看便知是一柄古劍。 在樹下乘涼的少女,看起來比司馬炎還要小著一兩歲,正值豆蔻年華。雖然她的身子尚未長成,但容貌極是嬌美。她靜靜地坐在那裡,舒展著長腿,正是一幅天然的美人春睡圖。 曹誌側目看向慕容雀兒,見她嘟著小嘴,一對有如碧波的大眼睛,狠狠地盯著樹下的那個少女。 曹誌道:“萬想不到這裡會有旅人在此乘涼,我們莫要打擾了人家。不若我們這就下山,待到明日,在下再約二位來這裡演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司馬炎太了解慕容雀兒了,他知道這位大小姐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所以並不答話,隻是眼睛看著曹誌,然後向慕容雀兒那邊努了努嘴,意思是:自己沒有意見,就看這位小姐的心情了。 曹誌會意,剛想要出言勸說慕容雀兒,卻見她牽著馬,氣哼哼地向著那株大樹走去。他二人無奈,隻好在後麵跟隨。 慕容雀兒將馬栓在了大樹旁邊的一棵小樹之上。她快步走回到樹下,雙手叉腰,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粉衣少女。 按理來說,他們三個人牽馬走過,響動自是不小,可是粉衣少女竟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仍是靜靜地坐在樹下。 慕容雀兒向前又踏出了兩步,眼看腳尖便要碰到她的腳跟了。粉衣少女才睜開眼睛,掃了後麵的曹誌和司馬炎一眼,旋即又閉上了。慕容雀兒就站在她的身前,她卻連看都沒看。 司馬炎心中叫糟:這位姑娘,居然如此無視他的這位刁蠻師姐。恐怕慕容大小姐,就要立即發作啦。他忙向曹誌使了個眼色。 曹誌雖然剛認識慕容雀兒不久,但“刁蠻”這兩個字,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裡了。他見司馬炎向他連使眼色,便即道:“雀兒姑娘,你想看看家父傳下來的‘洛神劍’嗎?” 慕容雀兒已經挽起了袖子,正要發作,忽聞曹誌說出了他長劍的名字,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慕容雀兒最喜歡的文章,就是陳思王所作的《洛神賦》。她一聽“洛神劍”的名字,滿肚子的“邪火”立時就沒了。她以足尖點地,瞬間便到了曹誌的身邊。 曹誌見她轉瞬即至的身法,由衷地贊了聲:“雀兒姑娘好輕功!”他解下腰間的洛神劍,連劍帶鞘,平平端在了兩手之上,向她遞了過去。 能得到心上人的贊美,慕容雀兒似乎轉瞬又將“洛神劍”的事拋到腦後去了。她深情地望著曹誌,眼中秋波流轉,暈生雙頰。 她美艷不可方物,曹誌頓時看得呆了。 司馬炎見他二人如此郎情妾意的,正要出聲使壞。在大樹底下乘涼的粉衣少女,從牙縫當中呲出了一個“切”字。他心道:“這個丫頭看來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司馬炎正拿粉衣少女的頑皮和自己比較。慕容雀兒則是美目一瞪,像是在說:“新仇舊恨,姑娘一並跟你算了。” 曹誌見她目光忽變,心道:“不好!” 慕容雀兒已將右手的食中二指,搭在了洛神劍的劍鞘上。他急忙道:“雀兒姑娘,不可!” 曹誌這個“不”字剛剛出口,慕容雀兒的右臂已然橫著揮出,洛神劍的劍鞘“嗖”地一聲,向樹下的粉衣少女激射了過去。 劍鞘去勢甚急,不亞於弓弩射出的勁箭。一道黑光閃過,洛神劍的劍鞘,已然到了粉衣少女的麵前。 她忽地杏眼圓睜,上身不動,右腿抬起,足尖在劍鞘的尾端上一點,劍鞘忽地改變了方向,“噗”的一聲,插入了少女頭頂三寸處的樹乾之內。 雖然隻是劍鞘,入木卻有兩寸有餘,兀自上下顫動,嗡嗡有聲。 粉衣少女顯然並未想到,慕容雀兒這兩指的一撥之力,居然能將鈍拙的劍鞘,射入密實的樹乾之內。 此時,她的腳尖尚有一股火辣辣的灼痛之感。她嬌叱了一聲,青銅古劍瞬間離鞘在手,向著慕容雀兒急刺而去。 慕容雀兒這一手,正是夏侯無忌的親傳,由她的《本經陰符七術》當中變化得來的,威力自是不容小覷。 她見粉衣少女拔劍刺她,嘴角上揚,綻出了一個可把曹誌融化的笑容。發中拔簪,按下機擴,持簪急刺,一氣嗬成。 “叮叮當當”金玉相撞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二女已經鬥在了一起。 粉衣少女不知師承何人,劍法甚是高明,一招一式之間張顯著雍容華貴的氣質。她的身段曼妙,與劍法配合得天衣無縫。她臉上的表情也時喜時憂,時而蹙眉,時而淺笑,而她的表情又與所用的劍法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司馬炎看她劍法雖然淩厲,但明顯無意傷害慕容雀兒。而慕容雀兒則是牢記師傅的教誨,更不會隨便傷人。二女既然沒有性命之憂,他便沒有了顧慮,剩下的隻是純粹地欣賞了。 一白一粉兩位姑娘,都是身形靈動。一個有如長城頂的輝月,一個好似草原上的流雲;一個宛如長河碧波,一個好比大漠飛沙。司馬炎不由看得癡了。 曹誌道:“這位姑娘的劍法好生了得,似乎像在哪裡見過,又好像完全沒有見過。” 司馬炎被曹誌的話驚醒過來,當即凝神觀瞧。看了一會兒,他的感覺和曹誌的完全一樣,似是熟悉又完全不認識。 此刻,粉衣少女劍尖後挑,麵容肅穆,鳳目含威。她右腕忽地一抖,長劍居然脫手擲出,以劍柄砸向了慕容雀兒。 他一連幾日都在讀班固的《漢書》,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政君擲璽!” 粉衣少女忽地“咦”了一聲。青銅劍的劍柄,已經砸到了慕容雀兒的頭頂。她在避無可避之下,隻得一掌擊在了劍柄的底部,那柄青銅古劍又向著粉衣少女飛了回去。 粉衣少女手腕輕轉,已然倒著抓緊了劍柄。她借勢一個轉身,黛眉一挑,英氣勃發,粉麵一寒,威而不霸。她反手橫削一劍之後,居然倒負著雙手,長劍也是劍尖向天背在了她的身後,有若睥睨蒼生,君臨天下一般。 慕容雀兒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利用自己的掌力順勢橫削,險些被這一記反手劍割破喉嚨。她本能地身向後仰,玉簪則是脫手而出,閃電般射向了粉衣少女的咽喉。 司馬炎和曹誌的臨敵經驗都不多,萬沒想到,瞬息之間兩女便要分出生死。明明占了上風的粉衣少女,眼看就要被慕容雀兒的玉簪射穿喉嚨。他們有心想救,卻已然來不及了。 忽然灰影一閃,慕容雀兒的玉簪,已經被人拿在了手中。兩女均已被嚇得花容失色。 手持玉簪之人,是個身穿灰布長衫的中年婦人。雖然她已年過四十,但秀眉杏眼,修鼻曇口,皮膚白皙緊致,眉宇之間帶著一股英氣。 司馬炎心道:“這婦人要是再年輕個二十年,那可是美得很啊!絕不會輸給雀兒姐姐和麵前這位姑娘的。” 那個美貌的婦人怒目瞪視著慕容雀兒,冷冷地道:“小小年紀,心腸忒也歹毒。衛子夫的發簪,是讓你用來濫殺無辜的嗎?” 司馬炎忙上前抱拳行禮,解釋道:“前輩息怒,在下的姐姐並非有意傷人,隻是這位姑娘的劍法太過高明,她才本能發簪自保的。”又道:“多謝前輩救下了這位姑娘。” 婦人道:“一派胡言!我救自己的徒兒,乾你何事?” 曹誌也上前行禮,道:“這位前輩,慕容姑娘確實是無心傷害令徒的,曹允恭代她向您賠不是啦。”他深施一禮,向那婦人躬身拜了下去。 豈知婦人並不受他這一拜,向旁一閃,道:“陳思王好大的名頭,不知他的洛神劍法,在你小子的手中還剩下了幾成?”接著喝了一聲:“看劍!” 不知粉衣少女手中的古劍,何時到了那美貌婦人的手中,聲止劍到,青銅劍的劍尖已然刺到了曹誌的麵前。 曹誌揚起頭,身子向後一傾,腳步微移,瞬間躲開了她刺來的長劍。婦人道:“‘洛神步’,甚好,第二劍!”她長劍橫掃,削向曹誌的頸側。 曹誌立劍格擋,雙劍交擊,“當”的一聲甚是清脆響亮。他後退了兩步,道:“前輩真的要逼在下動手嗎?” 婦人道:“你想為這丫頭出頭,先要掂掂自己的斤兩,第三劍!”說著一劍刺向曹誌的麵門。說是一劍,曹誌卻提劍一連擋了七下才算受完了這劍。 曹誌道:“三劍已過,在下可要還手了,前輩小心!” 洛神劍一記“翩若驚鴻”,刺向那婦人的左肩,跟著一記“宛若遊龍”,又刺向了她的右肩。兩人你來我往,就此鬥到了一處。 司馬炎見那美貌婦人的劍法和粉衣少女如出一轍,隻是劍法更熟,內力更深罷了。看他二人鬥到第八劍時,他才看明白:原來這二人的劍法,都是偏陰柔一路的。不同的是:曹誌的劍法靈動巧妙,婦人的劍法唯美莊重,有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二人鬥到第九劍時,曹誌的內力終於還是不及那個婦人,手中的洛神劍被她蕩開,胸口的衣衫也被青銅劍劃開了一個口子。 曹誌的長劍雖然不能回護己身,但是他的心神不亂,在劍刃及體的一剎那,腳下施展洛神步,急向後飛退了三步,才算勉強避過了這淩厲的一劍。他倒提著洛神劍,抱拳施禮,道:“前輩神技,在下拜服。” 婦人一招得手,便不再追擊進招。她將長劍背到了身後,道:“以你現在的年紀,能將陳思王這套‘洛神劍’和‘洛神步’運使到這般程度,也算難得了。” 慕容雀兒搶到了曹誌的身邊,焦急地問道:“允恭哥哥,你可受傷了嗎?” 那個婦人突然左手一揮,手中的玉簪急向慕容雀兒直射了過去。 一旁的司馬炎早知道她要來這麼一手,也像是關心曹誌的傷勢,向他走去,餘光卻一直沒有離開婦人持簪的左手。 司馬炎見她手臂一抬,當即縱身上前,左手輕探,在粉衣少女發出了一聲驚呼的同時,已然抓住了玉簪,順勢交到了慕容雀兒的手中,在她耳邊輕聲道:“姐姐照顧好允恭兄長。” 他轉身向那婦人行了一禮,道:“前輩既然教訓了我等,已是為愛徒出了氣,這就罷手如何?況且,在下見這位姑娘剛才的那一劍,也是用得順了手,並不是想要雀兒姐姐的性命。既然雙方都是出自誤會,您就消消氣,原諒了雀兒姐姐吧。” 婦人見他伸手接住了玉簪,也不生氣,隻是冷冷地道:“待我刺了你和那丫頭每人一劍之後自會罷手!” 司馬炎嬉皮笑臉地道:“那就刺我兩劍好了,女兒家細皮嫩肉的,可經不起您這一劍。” 那婦人微微點了點頭,道了聲:“也好!”她毫無征兆,一劍平著刺向了司馬炎的咽喉。 聲止劍到,司馬炎想不到她說動手便動手,心道:“這位前輩的脾氣居然和雀兒姐姐如出一轍,能動手的一定不吆喝。”他催動指劍,自下而上,一指點在了她劍尖的無鋒處。 那婦人的長劍竟然被司馬炎一指蕩了開去,她心下就是一驚,暗忖:“這個少年好強的內勁啊。” 她雖然領教了司馬炎強勁的內力,但是憑借自己玄妙淩厲的劍法,卻也不懼。她揉身而上,接連三劍,招招攻向司馬炎的胸腹要害。 司馬炎左閃右避,雙指舞動,“嗤嗤”聲響,和那婦人舞出的一團劍光,鬥了起來。 他們鬥了幾招之後,司馬炎見那婦人的長劍越使越快,自己僅憑這兩根手指,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心下琢磨:“如何既保了自己的小命,又讓這位前輩消了氣呢?” 他靈機一動,便用上了《地遁》術。一邊和那婦人激鬥,一邊開始觀察周遭的形勢。 司馬炎不斷地閃展騰挪,當他轉到背對那個少女之時,忽然感覺脊背上被什麼陰冷的東西刺了一下。 這感覺非常的熟悉,正是祖父司馬懿辭世那天,他二人在臥房之內,感受到的陰寒目光。 司馬炎借著側身躲避劍刃的時候,瞥眼瞧向粉衣少女。看她一張俏臉上滿是關懷焦急的神色,雙眼之中淚光瑩瑩,隻兩手緊緊地握著那柄青銅古劍的劍鞘。 他心道:“這道陰寒的目光,絕不是來自於眼前這位姑娘,那又會是誰呢?此人在哪?他在這裡想要乾什麼?” 隨著司馬炎心中接連的幾個疑問,他旋即明白過來了,心道:“這人一直潛伏在我的家中,必是知道我曾被張楚擊傷,不能久戰的事,他忌憚我的內力,所以不敢貿然偷襲。他是在等待機會,等待我和那位姑娘的師傅鬥個兩敗俱傷,或是我內傷發作的一刻,再施以突襲。此人好深的城府,好毒的心思啊!”他本已漸漸不敵,現在又分心旁事,被那婦人一連兩劍,逼得左支右拙,狼狽不堪。 司馬炎急忙腳下加速,遠遠逃開,幾個起落,與那婦人已經拉開了兩丈多的距離。他借婦人追趕他的時間,急忙瞇起眼睛,向粉衣少女的背後望去。看了三次之後,終於給他發現:隻有那株枝葉繁茂的大樹後麵適合藏人。 司馬炎心道:“既然已經知道了那人的藏身位置,要如何引得他出手偷襲呢?” 司馬炎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他與那婦人又鬥了幾招,逐漸退往那株大樹,好像是被那婦人逼到了此處一般,其實是他引著那婦人,一點點來到了自己預先設計的位置。 趁著那婦人一劍刺向自己胸膛之際,司馬炎左手兩指迅速搭在了劍尖兩寸左右的位置上,催動鬼穀內力,運勁一夾,已然將青銅劍的劍尖牢牢地鎖住了。 他不待那婦人變招,左手向後一帶,寸許長的劍尖便刺進了他的左胸。此時,他的右手已經暗暗打開了鎖著盤龍劍的帶扣。 那婦人一愣,正要脫口問他何以如此。司馬炎先是向她打了個眼色,跟著大叫了一聲,後退兩步,劍尖已經從他的左胸拔出,在他內力驅使的作用下,一股血箭瞬間由傷口之內噴出。 那婦人側頭躲避他的這股血箭,即將要脫口而出的詢問,也生生地被憋了回去。 司馬炎單膝跪地,貓下腰,口中不停呻吟,左手捂住流血的胸口,右手則捂住了自己的丹田。從後麵看去,像是外傷、內傷同時發作了一般,痛苦難當。實際上他的右手已經握緊了盤龍劍的劍柄,全身蓄勢待發,隻待樹後那人上前偷襲。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眾人驚叫出聲的同時,一股陰寒如冰的掌風,已經悄然拂到了他的背心。 司馬炎正要盤龍劍出鞘,卻見那婦人一挺長劍,刺向身後偷襲之人的手掌。他當即感到那股陰寒的掌風,為了避過這一劍,在自己的背心處消失了。他不敢向後望去,隻得繼續裝作痛苦呻吟的模樣。 身後那人出聲問道:“在下相助孫夫人攻敵,怎地孫夫人卻向在下動手?”這人說話的語氣陰惻惻的,吐字發音甚是生硬,分辨不出男女老少。 司馬炎裝作胸腹間疼痛難忍,以頭觸地,偷眼從腋下瞧向那人。 他身高將近九尺,肩寬背厚,身材甚是高大。全身上下一身黑,頭上還戴了一頂寬大的鬥笠,外麵罩著黑紗。不僅如此,他還蒙著麵,所以根本看不到他的麵容。 被他稱為“孫夫人”的美貌婦人道:“尊駕是誰?居然知曉我的姓氏?” 黑衣人哈哈一陣大笑,聲音甚是難聽,接著說道:“孫夫人做不成蜀漢的皇後,便自創了這‘漢後九劍’,居然還將它傳給了徒兒,你不覺得臉紅嗎?” 司馬炎心下嘀咕:“原來這位夫人姓孫,那人說她什麼做不成蜀漢的皇後?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孫夫人這套劍法原來叫作‘漢後九劍’,難怪一招一式使將出來,是那麼的雍容華貴了。” 他見那個黑衣大漢無論是大笑,還是說話之時,被黑布蒙著的口唇一點不動,又琢磨起這人到底是怎生說出的話。他一邊琢磨,一邊還不忘了用額頭在地上來回摩擦,口中繼續呻吟。 此時,其他三人都跑到了司馬炎的身邊,曹誌不知他傷得怎樣,想要把他扶起,兩手抓住他的雙肩,連用了兩次力,司馬炎卻紋絲不動,隻是扭曲成團,顫抖呻吟。曹誌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慕容雀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眼中泛著清淚,手足無措地跪在司馬炎的身旁,剛想幫他摩挲後背,卻瞧見那個粉衣少女的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背上,還一下下地輕撫著司馬炎的後背,滿眼都是焦急愛憐之色。 粉衣少女道:“公子可好些了麼?我師傅不是有意傷你的。這可如何是好啊?”說著串串珠淚落到了司馬炎的背上,不一會兒就將他後背的衣衫浸透了。 孫夫人道:“尊駕到底是誰?若你跟這少年有仇,大可正麵與之對敵,我絕不乾涉。可尊駕竟然在這少年受傷之際,由背後偷襲。此等卑劣的行徑,恐怕與尊駕的這身功夫不符吧。” 黑衣大漢又是一陣大笑,道:“本座一番好意,出手幫助孫夫人。你非但不領情,竟然還數落起本座的不是。那本座就領教孫夫人的‘漢後九劍’,看看到底威力如何?” 孫夫人喝道:“呸!誰要你這‘一番好意’!藏頭露尾的卑鄙奸徒,既然你要領教‘漢後九劍’,就如閣下所願,看劍!”說著一劍刺向了他的麵門。 黑衣大漢向後飛退,道了一聲:“‘子夫鬢鬒’,好劍法。”他雙腳在樹上一蹬,左掌一撥,右掌夾帶著一股陰寒之氣,擊向了孫夫人的頭頂。 司馬炎偷眼瞧見,這人戴了一雙黑色的手套,由腕至袖裹了個結實,連皮膚都瞧不見。他的這雙手像是完全不怕孫夫人的長劍,即便是鋒利的劍刃,他偶爾也敢拍上一掌。 他二人掌來劍往,酣鬥不休。孫夫人一言不發,而那個黑衣大漢,卻頻頻報出了劍招:“呂雉無為”、“漪房憎儒”、“金屋藏嬌”、“昭君出塞”、“掌中飛燕”、“麗華辭後”、“政君擲璽”、“鄧綏無冕”。 慕容雀兒和曹誌,都是險些傷在這招“鄧綏無冕”之下,他們見此招果然是接在了“政君擲璽”之後。 慕容雀兒心道:“難怪安世說那位姑娘是使順了手,並不是真的想要傷我。”她僅存的一點兒恨意,立時全都消散了。 此時,孫夫人已將“鄧綏無冕”使完,將那柄古劍倒背在了身後,臉上的表情則是嬌而不媚,威而不霸。 再看那個黑衣大漢,他的右肩、左肋、兩臂都已被孫夫人的長劍要麼劃開,要麼刺中,空中還飄著一片他鬥笠上的黑紗。可奇怪的是:黑衣大漢的這些傷口中,並未有血水流出,他也不像受了多處劍傷的樣子。 慕容雀兒見曹誌已然站起,正在凝神觀戰,他的洛神劍也由倒提變成了正握。再望向那個粉衣少女,見她並不如何關心那邊的激鬥,像是對她師傅很有信心的樣子。隻是為了司馬炎的傷,在那裡啜泣垂淚。 黑衣大漢一陣冷笑,道:“孫夫人這九劍已經用完,該本座進招了。”他雙手由掌變指,連攻數招,指指不離孫夫人上身的要穴。 孫夫人見他明明中了自己數劍,卻像個沒事人一般,招招狠辣,不免心下有些害怕了。 粉衣少女這時才望向了她的師傅。如今,孫夫人不僅重用舊招,內力似乎也被他壓製了。在黑衣大漢淩厲的攻勢之下,孫夫人的守禦明顯多於進攻,隻能苦苦支撐。粉衣少女渾身發抖,開始擔心起師傅來。 在地下痛苦呻吟的司馬炎,對她輕聲說道:“姑娘,在下沒事,你且退在我的身後,我來救孫夫人。” 粉衣少女聽他說自己沒事,還說要救她的師傅。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辦法,但還是止住了悲聲,緩緩向他的身後移了兩步。 司馬炎又低聲對慕容雀兒道:“雀兒姐姐,你在我身後射那大漢一簪,引他過來,小弟自有妙計對付他。” 慕容雀兒見他沒事,又素知他的鬼主意甚多,當即轉憂為喜。慕容雀兒拔下玉簪,一按簪頭,那支玉簪忽地長了兩寸,她右一揮,晶瑩剔透的玉簪,猶如流星一般射向了黑衣大漢的脖頸。 此刻,黑衣大漢的左手已經抓住了孫夫人的劍身,右手一指正自點向她的小腹。突然,他的餘光看到遠處亮點一閃,當即撤指後退。 他的動作已然是迅若奔馬了,豈知還是沒能躲開。他粗壯的脖子,前端居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簪給射穿了。 “哢嚓”一聲,一株有如嬰兒手臂粗細的小樹,被這透頸而過一簪,攔腰斷為了兩截。玉簪去勢不停,“噗”的一聲,插在了一株粗壯的大樹之上。 黑衣大漢雖然被玉簪透頸而過,但似乎仍未受傷。他向偷襲的慕容雀兒怒喝一聲,道:“小丫頭找死!” 黑衣大漢驚怒交加,他拋下了孫夫人,一個起落,便到了司馬炎的身前。他淩空躍起,右手一掌迫退了想要上前救援的曹誌,左手一指猛地點向了慕容雀兒額頭上的印堂穴。 慕容雀兒失了趁手的兵器,隻好由懷中抽出了那柄家傳的短刀,倒持在手中。她橫削一刀,想要斬斷黑衣大漢攻來的手指。 那個大漢一見到她刀柄上的銅雀,忽然“咦”了一聲。 就在此時,一直伏在地上的司馬炎,突然盤龍劍閃電離鞘。他以一招“龍荒朔漠”,橫削黑衣大漢的腰腹。 眼看他這一劍就能將黑衣大漢攔腰斬為兩截。司馬炎的耳中忽然聽到了一陣金屬和什麼東西摩擦的聲音。黑衣大漢被他蓄勢待發的一劍,先是被削中腹部,接著又被掃得遠遠飛了出去。 司馬炎見吹毛斷發、無堅不摧的盤龍劍,隻是將他擊得飛了出去,卻並未將其攔腰斬斷,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他此刻無暇細想,在劍柄龍頭的左耳上一按,盤龍劍瞬間變得筆直。他足下發力,向被擊飛的黑衣大漢,一招“雲起龍驤”刺了過去。 黑衣大漢身在半空,司馬炎暴起突襲,他猝不及防,腹部已被掃中。他雖然沒有被這一劍斬成兩截,但是人體的腹部何等柔軟。而司馬炎所擊出的,又是蓄勢待發的一劍。況且,盤龍劍上還附著司馬炎剛猛無匹的內勁。盡管他的腹部有寶衣相護,未曾中劍流血,但是所受的內傷已然不輕。 黑衣大漢強忍劇痛,一個千斤墜,硬是由半空之中,強行落到了地上。鮮紅的血液,透過他蒙麵的黑布,一滴滴落在了地上。他抬頭瞧見司馬炎緊跟著又是一劍,刺向了自己。隻得向右一個翻滾,狼狽地避了開去。 黑衣大漢喘著粗氣,恨恨地道:“好狡猾的司馬炎!要不是本座有寶衣護身,此刻已經被你這個小混蛋給殺了。” 司馬炎聽他腹部在受了重創之後,說話甚不清楚,恍然道:“尊駕原來用的是腹語之術。” 他又嬉皮笑臉地道:“孔老夫子曾教導過我們:有仇不報非君子!尊駕怎麼轉眼就忘了,是你趁我受傷出手偷襲在先的。”又道:“孔夫子還曾教導我們:‘趁你病,要你命!’” 他一聲斷喝,“矯若驚龍”閃電般向黑衣大漢刺了過去。他以前使用普通的長劍,在施展這一招時,總是擔心劍身的韌性不強,是以這個“驚”字,一直未能用得淋漓盡致。 這次他用的是盤龍劍,手腕無論是上挑還是下壓,對內力的掌控無不揮灑如意。 盤龍劍的劍尖,刻有北鬥七星星位圖的位置,在他強大內力的催動之下,隱然發出了一陣龍吟之聲。這一劍猶如狂龍出洞,電閃雷鳴一般,向著黑衣大漢激射而去。 那人見他這一劍聲勢驚人,自己又是在重傷之際,不敢硬擋,當即向右一個側翻,避過了司馬炎誌在必得的一劍。 司馬炎見他這下避得巧妙,又見他蹲踞於地的姿勢,已然明了:“原來這個家夥似避實攻。”他的心中既然想明了原委,便已有了計較。 果然,他這一劍已經刺到了底,黑衣大漢不待司馬炎回臂撤劍,足、膝、腰一同發力。他一聲怒吼,身子離地射出,右手一指點向了司馬炎的眉心。 孫夫人始終在黑衣大漢的身後,見他忽使怪招,忍不住出聲提醒司馬炎:“小心——” 司馬炎的嘴角上現出了一絲笑意。他不退反進,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又向前竄出了一尺,跟著肩、臂、腕向前一送,一招“群龍無首”以寸勁擊出,口中說道:“回去吧!” 黑衣大漢本以為必中的一指,卻忽然間看到眼前的長劍,穿過了自己的手臂。劍尖亂顫,突然在他麵前幻化出了七八個劍尖,他猝不及防之下,胸口的多處已被長劍擊中。 他給司馬炎連續刺中了七劍,又被擊得飛了出去。他心道:“如果再不離去,絕對抵擋不住這小子的第四劍。” 於是,他借著被司馬炎擊飛之力,空中一個轉身,由後仰變為了前撲,口中的鮮血已經再也壓製不住了。他尚在半空之中,背著眾人,撤下了蒙麵的黑布,一口鮮血噴將出來。他整個人剛一落地,幾個起落,就逃出了眾人的視野。 司馬炎正要發足追趕,忽聽身後的慕容雀兒喊道:“安世,你的內傷……”他心下一驚,緊忙駐足停步。 曹誌已將洛神劍重新係回了腰間,走上來抱拳施禮,笑著道:“安世的劍法銳不可當,為兄遠不及矣。” 司馬炎“唰”的一聲,將盤龍劍重新插回了腰間的皮鞘,向曹誌還禮,道:“允恭兄長謬贊了。小弟也是一時僥幸。”他不便向眾人提及這黑衣大漢和司馬家的糾葛,轉向孫夫人,道:“多謝孫夫人剛剛救了司馬炎的小命,請受晚輩一拜。” 孫夫人冷冷地道:“我哪有本事能救你的性命,怕是你這小子心裡還在責怪我壞了你的事呢。” 司馬炎被她一語說中了心事,忙低下頭深深一揖,道:“晚輩哪敢啊?孫夫人言重了。” 曹誌向孫夫人施禮,道:“莫非孫夫人是蜀漢昭烈皇帝劉玄德的妻子,東吳大皇帝孫仲謀的妹子?” 這位孫夫人正是已故的東吳孫權之妹,西蜀劉備之妻。自從大漢建安十六年,劉備揮軍入蜀,她便被孫權悄悄派人,以母親病重思念女兒的理由,接回了吳國。 來接她的官員說:她病重的母親非常想見見自己的外孫阿鬥,便讓孫夫人將阿鬥帶上,一並返回東吳。孫夫人本就是阿鬥的繼母,不疑有他,便帶著兒子一同登上了回娘家的船。 不料,後來被諸葛孔明派了趙雲和張飛,在大江之上將阿鬥奪了回去。孫夫人此行未帶他物,隻是隨身帶著劉備所贈的一柄“鳳鳴”古劍。 她返回東吳之後,才知道母親根本無恙,這是兄長孫權為奪荊州所設的一計。孫夫人大怒,從此之後便再也不見孫權了。 她在母親過世之後,就帶著“鳳鳴”劍離開了自己的“孱陵城”。因為阿鬥的事,她無顏再見劉備,又恨孫權為奪荊州誤了她的終身。所以蜀、吳兩地均不是她的容身之所。孫夫人孤身來到了大魏的境內,在洛陽城外的白雲山中定居下來。 她睹物思人,時常想起自己和劉備恩愛纏綿的日子。她本來應當是蜀漢的皇後,如果她在劉備的身邊,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有夷陵的那場慘敗,更不會讓丈夫孤獨地死在了白帝城。 孫夫人原本就是個武藝高超的俠女,數年之間,她苦心孤詣地創出了這套“漢後九劍”。後來又在這山中,從群狼口下救出了獨自一人上山祭拜父母的小女孩。 孫夫人見她美貌聰慧,又刁蠻倔強,很像年輕時的自己。再加上感慨她的身世,於是就將這個小女孩收做了徒弟,不僅傳了她這套“漢後九劍”,就連自己多年隨身不離的鳳鳴劍也一並傳了給她。 孫夫人忽然聽曹誌提到她已故的丈夫和兄長,悲從中來,忙轉過身以袖拭淚。 司馬炎曾聽祖父司馬懿,講過孫夫人的遭遇,他們一直以為,孫夫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可萬沒想到,今天竟然在洛陽,遇到了她本人。 司馬炎為人俠義,雖然調皮,但對孫夫人的人品卻極是佩服。他雙膝跪地,向孫夫人行大禮,道:“晚輩曾聽祖父大人提起過孫夫人的際遇,素來敬佩夫人為女中豪傑。今日能得見孫夫人的尊顏,真乃三生有幸,請孫夫人受司馬炎一拜。”說著恭恭敬敬地給孫夫人叩了個頭。 孫夫人的性子向來甚是執拗,吃軟不吃硬。她看司馬炎語出真誠,對他的厭惡感便減了幾分。她轉身先將鳳鳴劍交給了徒兒,然後上前扶起了司馬炎,道:“安世公子請起。” 司馬炎站起身,向孫夫人介紹曹誌和慕容雀兒。三人重新見禮之後,司馬炎又來到了那位粉衣少女的身旁。他不直接問那少女,而是向孫夫人問道:“請問孫夫人,您這位漂亮的徒兒怎麼稱呼啊?” 孫夫人為之氣結,側過了頭,當作沒聽見。粉衣少女白了司馬炎一眼,道:“我叫楊艷,字瓊芝。” 司馬炎道:“原來是瓊芝妹妹,司馬安世真是……” 慕容雀兒忽然學著司馬炎的口氣,插口道:“三生有幸!瓊芝妹妹果然是人如其名,端方艷麗,有如仙宮裡天然的美玉,又似瑤池中孕育的仙草,美艷不可方物。不知瓊芝妹妹可有了婆家沒有啊?”說著便大笑起來。眾人聽她說得好笑,也都不禁為之莞爾。 孫夫人十數年都是獨居,除了下山采購些必需品,幾乎不與外人相見。今天居然和這些小輩們說了這許多話,已然很不像她平素裡的為人了。 她咳嗽了一聲,向楊艷道:“瓊芝,此間的事情已了,為師這就回家去了。你可與他們一同下山,回你舅舅家去,千萬不可在外麵胡鬧。”她向司馬炎三人微一拱手,不再說話,轉身去了。 楊艷向孫夫人離去的方向跪倒,道:“瓊芝記下了,師傅您慢行,過幾日徒兒再來探望您。”跟著盈盈拜了下去。 曹誌和慕容雀兒向著孫夫人的背影躬身行禮,司馬炎則是和楊艷一般,雙膝跪地,道:“孫夫人慢走,過幾日晚輩再來探望您。”說完不理他二人的取笑,也拜了下去。 孫夫人穿過矮樹叢,便拐進了一片樹林。直到瞧不見她的背影了,司馬炎這才站了起來,又趕快去扶楊艷。 慕容雀兒道:“我們安世公子還是頭一次這麼嗬護女孩子呢,真是讓人羨慕哦。”她故意拉長了話音,楊艷聽後,羞得耳根都已經紅透了,不好意思地由司馬炎處抽回了手。兩對青年男女有說有笑地下山回城去了。 這日清晨,司馬炎用過早膳後,讀了一會兒書,便在後園中活動筋骨。忽然,元姬夫人的貼身婢女萍兒來喚他,說是衛將軍和元姬夫人要他過去一趟。司馬炎應了一聲,便向父親的臥室走去。 他來到臥房的門前,正要敲門,卻看到慕容雀兒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笑嘻嘻地向他連連招手。他便先向慕容雀兒那邊走了過去,問道:“雀兒姐姐,喚我何事?” 慕容雀兒先是不懷好意地杵了他一下,接著又壓低了聲音,道:“你小子今趟有福啦,快去夫人那吧。” 司馬炎搔了搔頭,道:“什麼有福啊?叫人過來卻又不說。”在慕容雀兒的連聲催促下,他又回到了屋前,敲了敲門,道:“父親、母親,孩兒來了。” 屋內的司馬昭道:“進來吧。”他側頭一看,見慕容雀兒的一對大眼睛,已然笑成了一條細縫,還沖著他連連努嘴,當下一頭霧水地推門進屋去了。 司馬炎一進屋,就見到父親正坐在一張短幾之後,笑吟吟地喝著茶,母親則坐在父親身旁。 司馬昭道:“元姬,你對安世說吧。” 元姬夫人答了聲是,便向司馬炎道:“安世,今年你都十七歲啦。” 司馬炎道:“是啊。孩兒從師傅那裡回來也有兩年多了。” 元姬夫人又道:“你既然已經到了成家立室的年齡,也該婚配了。” 司馬炎自從那日和楊艷分開之後,滿腦子都是她的婀娜倩影。她的一顰一笑,已經在她的腦中、心中揮之不去了。他一聽母親這是要讓他婚配,急忙連連搖頭,道:“孩兒還小著呢,婚姻大事過幾年再說吧。” 司馬昭笑著道:“胡鬧。既然知道是婚姻大事,還搪塞什麼?為父也是像你這麼大時,認識你母親的。況且又沒讓你現在迎娶,隻是先見個麵認識認識罷了。眼下東吳皇帝孫權剛死,你伯父正在研究對吳用兵之事。依為父看,安世的婚禮怎麼也要等到明年啦。”又道:“你母親像你這麼大時,都懷上你了。” 元姬夫人笑著道:“倒也沒那麼早,妾身是十八歲時懷上安世的。”又對司馬炎道:“你的父親為你精心挑選了一位品貌俱佳,又門當戶對的璧人……”她正要說下去,司馬炎卻不耐煩地打斷道:“孩兒想陪著父親、母親,不想結婚。” 司馬昭拍幾怒道:“這是什麼混賬話?為父讓你娶人家姑娘過門,又不是讓你入贅到別人家去當上門女婿。怎麼娶妻生子,便陪不得父母了嗎?” 元姬夫人蘭心蕙質,看到兒子的表情已明究竟,向司馬昭笑道:“將軍息怒。依妾身看:咱們家安世怕已有了心上之人,這才推出咱們來當擋箭牌的。” 司馬昭道:“哦?我兒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司馬炎忸怩著道:“孩兒並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家世,隻知道她的姓名而已。” 司馬昭道:“那怎麼行?為父給你挑選的這位女子,可是名門之後,不但天生麗質,聰明賢惠,還善於書法,嫻熟女紅,聽說還會些武藝。況且你伯潛叔叔已用《人遁》之術為此女相過麵了,說這姑娘乃是大富大貴之命。這麼般配的親事,要到哪裡找去?這等好事既然已經落到了我司馬氏的頭上,焉有錯過之理?不管你相中的是誰,待你有了正妻之後,再娶來做個側室也不遲。總之,這家的姑娘,是我司馬昭指定的兒媳婦。” 司馬炎不敢與父親頂撞,隻能轉過身去生悶氣。 元姬夫人先對司馬昭道:“你們父子二人稍安勿躁,將軍總得先讓安世把話說完嘛。” 司馬昭怒氣沖沖地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難道‘父母之命’在我司馬氏的家中,就成了空言不成?” 元姬夫人撫摸著司馬炎的長發,道:“安世,你相中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誰啊?” 司馬炎氣鼓鼓地道:“孩兒隻知道她老家是弘農郡華陰縣的,姓楊名艷,字瓊芝。” 元姬夫人聽到此處,急忙以袖掩麵,連連嬌笑。 司馬昭追問道:“你說她叫什麼?祖籍是哪?” 司馬炎又說了一遍。 司馬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司馬炎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父母聽了楊艷的名字後,為何發笑。忙搖著元姬夫人的手,道:“母親,您和父親這是怎麼啦?” 元姬夫人笑著道:“世間居然真有這麼巧的事,你父親為你挑選的姑娘,正是這個楊艷。” 司馬炎大喜,道:“母親當真?不是逗哄孩兒吧?” 元姬夫人道:“這位楊艷乃是大漢太尉楊震之後,楊文宗的女兒。她自幼父母雙亡,從小是跟著舅舅趙俊長大的。這孩子雖然幼年時身世坎坷,但她的舅舅和舅母都待她視如己出,寧可自己的孩子交由別人哺乳,也要親自哺乳喂養楊艷。” 司馬炎自言自語地道:“難怪她不願向我提及自己的身世了。” 元姬夫人道:“我兒和她是怎麼相識的啊?” 司馬炎就將那日如何認識曹誌、楊艷和孫夫人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母,因怕他們擔心,所以略去了那個黑衣大漢的事。 司馬昭感慨地道:“沒想到孫夫人尚在人世,又是我兒媳的師傅。”說著撚須笑道:“真巧!真巧!” 司馬炎忽然想起一事,道:“孩兒一時高興,昏了頭,實在該死!” 司馬昭道:“我兒何出此言吶?” 司馬炎道:“剛才聽父親說,伯父正在做伐吳的準備?” 司馬昭點了點頭,道:“如今孫權新喪,吳國朝政不穩,乃是千載一時之機,正可用兵。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和鎮南將軍毌丘儉,都向你伯父獻策伐吳。隻是這三位將軍所獻之策各不相同,故此你伯父一時之間也很難抉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此事也爭執許久了,估計這幾天,就會有結論的。” 司馬炎大驚,道:“父親,孩兒曾聽您提起過,祖父在臨終之前曾經說:一統天下,須當‘先蜀後吳,次序定不可以亂。’如今西蜀未滅,此時便即伐吳,恐怕不妥吧?” 司馬昭道:“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此一時彼一時。你祖父在說這番話時,那孫權還好端端地在建業坐鎮。如今孫權已死,將皇位傳給了娃娃孫亮。輔政的五位托孤大臣中,隻有一個諸葛恪還算是個人物。他初掌朝政時日尚短,我大魏正要趁此東吳權利更迭未穩之際,一舉掃平吳國。況且諸葛恪重啟孫權之策,在東興堵塞水路修築堤壩。不僅是想阻我大魏南征,關鍵的是吳國要通過這個堤壩來提升巢湖的水位,好在明年雨季水淹居巢縣。如居巢被淹,吳國則會趁勢入侵我大魏,這還了得!” 司馬炎道:“孩兒曾聽祖父說過,那諸葛恪是西蜀丞相諸葛武侯的侄兒,東吳大都督諸葛瑾的兒子,自幼聰明伶俐。父親和伯父不可小覷此人啊。” 司馬昭道:“黃口小兒,何足道哉!好啦!這些都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既然你也鐘情於那楊艷,為父過兩日便即差人去她家提親,待伐吳結束之後,你們便成親。” 司馬炎嘟囔著道:“剛才父親還說,孩兒已經不小啦,可以為伯父和您分憂了。” 司馬昭笑著道:“你好好習文練武,會有你施展的機會噠。” 這時,有仆從來報:“大將軍召衛將軍即刻入朝議事。”司馬昭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離府入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