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走後,司馬炎的心下甚是惴惴不安。不久之後,朝中便傳出:大將軍主意已定,揮軍伐吳。 司馬師最終決定兵分三路,由征南將軍王昶進攻南郡;鎮南將軍毌丘儉進攻武昌;鎮東將軍諸葛誕、征東將軍胡遵率軍七萬進攻東興,作浮橋渡水,攻打兩城,一共出動了十五萬大軍。 又過了兩個月,已是嘉平五年的一月中旬了。這天,司馬燮由前線帶回了消息。由於司馬燮不在朝中擔任任何的官職,隻是司馬氏門客的身份。所以,他和朝廷的軍報,分屬不同的係統。司馬燮是受了司馬炎之托,了解整場戰役的過程,好向他單獨稟報。 司馬炎聽說司馬燮回來了,緊忙抄了壇酒,跑到了司馬燮的臥房。他見司馬燮眉頭緊鎖,便知此戰不順。忙先為他滿了一碗酒,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司馬炎將酒壇放下之後,問道:“伯淺叔叔辛苦了,前方的戰事如何?” 司馬燮嘆了一口氣,將碗中之酒一飲而盡,道:“少爺所料不差,朝廷軍隊果然大敗而歸。” 司馬炎道:“伯淺叔叔,您快給小侄講講,這場仗究竟是怎樣打敗的?” 司馬燮從懷中取出了一幅地圖攤在了幾上。司馬炎見地圖之上,已經清晰地注明了魏、吳兩國各路軍隊的行軍路線。 司馬燮道:“起初,王昶將軍和毌丘儉將軍率領的兩路大軍,都是按照戰前所定下的策略,分別駐紮在南郡和武昌,阻斷了吳國上遊的援軍,可以說是實現了第一步的戰略意圖。” 司馬炎點頭稱是,仔細地研究著幾上的地圖,問道:“那諸葛誕和胡遵兩位將軍又是如何排兵布陣的呢?” 司馬燮道:“他們率領七萬人馬,先到達了東興堤,並陳兵於大堤之上,又命手下軍士連夜趕製渡水用的浮橋。他們分兵兩路,攻打大堤左右依山而建的兩座城堡。雖然每座城隻有一千多名守軍,但這兩座城不僅地勢險要,而且修築得異常堅固。由於是仰攻,所以相比在平原地帶攻城要難得多了。我軍非但久攻不下,還損兵折將。” 司馬炎道:“那吳國的諸葛恪,此時在做什麼呢?” 司馬燮道:“諸葛恪得知東興告急,親率四萬大軍日夜兼程馳援東興。並命丁奉與呂據、留贊、唐谘等作為前鋒,從七寶山的西麵進軍。” 司馬炎忙在地圖上尋找吳國的進軍路線,他雙眉緊鎖,問道:“伯淺叔叔,為何吳軍要選擇攀山西進,而不選擇直接在東興堤的南部與我軍交戰呢?” 司馬燮拿起酒壇,給自己滿了一碗,道:“諸葛恪乘船帶著援軍北上至東關之後,並沒有從南麵對東興堤發動進攻,而是分兵向西,繞到東興堤的北麵與我軍接戰。依老仆揣測:這樣做是因為如果從正麵攻擊的話,我軍接下來肯定會搶占東興堤兩側高地的製高點,一旦形成相持對峙態勢的話,吳軍就很難解去東興之圍了。不如趁我軍立足未穩,把戰場推進到堤壩之北。這樣就算是不能取勝,還能退回來據險對抗。” 司馬炎用手指在地圖上的“七寶山”和“濡須山”各點了點,道:“我明白了。吳軍既然選擇了攀山西進,行軍速度必然不會很快。而且逐一趕到戰場的話,也會成了添油戰術,我三路大軍怎麼會一觸即潰的呢?” 司馬燮道:“我軍此次之所以慘敗,全拜東吳老將丁承淵所賜。” 司馬炎道:“老將軍丁奉??” 司馬燮道:“正是此人。他們四路先鋒本來行軍速度甚是緩慢。可是丁奉看出了此戰的成敗,就在‘兵貴神速’這四字之上。他獨自率領了本部的數千軍士脫離隊伍,選擇走了水路。他的部隊先是行進到七寶山的北麓,尋找船隻由巢湖從水路去往東興堤。有東興堤堵著,吳軍乘坐的船本是進不了巢湖的。可是大船進不去,小船卻是能夠攜帶陸行的。他們借助西北風,僅僅兩天時間,就抵達了大堤東北部的徐塘。棄舟登堤之前,丁奉便讓手下的軍士把衣甲、頭盔都給脫了,還讓他們丟掉了矛戟之類的長兵器,隻帶短刀和盾牌。” 他呷了一口酒,接著道:“此時正值寒冬,天上還下著雪。在這種情況下,不往前沖會被凍死,沖上去不能打勝搶了敵人的衣服,還是凍死。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死戰法,確實起到了麻痹我軍的效果。胡遵將軍手下的兵卒此刻正在烤火、飲酒。他們發現一群人冒著大雪、不穿盔甲,隻拿著短兵器往堤壩上爬的時候,還以為是幫瘋子,隻顧著譏笑而沒有提高警惕。那些吳軍爬上了大堤之後,便大吼著向我軍發起了拚命似的沖鋒。丁奉這邊殺得正熱鬧時,留贊、呂據他們的軍隊也從陸路相繼趕到了。堤壩上的我軍,眼見馬上就要被吳國的軍隊給包圍了,紛紛想要從浮橋上逃生。眾兵卒爭相踏上浮橋逃命,那幾座浮橋不堪重負,便即垮塌,落水者不計其數。吳軍的幾路兵馬一匯合,戰場的形勢即刻出現了一邊倒的局麵。我軍的外圍同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也隻剩下逃命了。毌丘儉和王昶兩位將軍得知東興兵敗後,隻得燒了營寨撤回洛陽啦。” 司馬炎連連點頭,道:“這兵貴神速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法,歷史上屢見不鮮,往往會有奇效。祖父大人更是此中的能手。古人誠不欺我啊!伯淺叔叔數日奔波勞碌,真是辛苦您了,您快休息吧。小侄回去再翻翻兵書,這張地圖您就送給我吧。” 司馬燮大笑著拍了拍司馬炎的肩膀,道:“安世少爺真的長大了。” 是役,魏軍前部先鋒韓綜以及樂安太守桓嘉等人都死在了水中。魏軍因互相踐踏、溺水而亡者達到數萬之眾。這位前部先鋒韓綜,乃是吳國三朝勛將韓當之子,他倚仗著其父昔日的功勞,在吳國時橫行不法。後來,害怕皇帝孫權治他的罪。在魏明帝太和元年時,他就帶著母親、家眷、親信部將等數千人,投奔了魏國當時的大將、長平侯——曹休。韓綜投降之後被魏明帝授為將軍,封廣陽侯。降魏之後,他曾多次侵犯吳國的邊境,殺害吳國的百姓,孫權常常咬牙切齒地痛恨韓綜。 魏軍撤退之後,吳國的軍士在水中打撈起了韓綜的屍體,諸葛恪命人將他梟首,並將首級送回了建業,以祭告大皇帝孫權的在天之靈。吳軍繳獲魏軍的車輛、牛馬、騾驢等都數以千計,資材器物堆積如山。 魏國的朝臣們議論:想要把此次戰役負責指揮的諸位將軍都罷官降職,大將軍司馬師卻將過錯都歸於了自己在決策上的失誤,寬宥了眾將。他的弟弟司馬昭,當時為東路軍的都督、元帥和監軍,所以,隻削去了司馬昭一人的爵位而已。他又重新任命諸葛誕為鎮南將軍,都督豫州;毌丘儉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 吳國這邊,諸葛恪因東興大捷,皇帝孫亮進封他為陽都侯,加封丞相,又命他同時擔任荊、揚兩州的州牧,督中外諸軍事,並賜金一百斤,馬二百匹,繒布各萬匹,其所率的官兵也皆有封賞。 諸葛恪一戰成名,越發地膨脹和剛愎自用了。他認為:自古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應該趁魏國此次大敗,舉國士氣低落之時,揮大軍北上,一舉完成先帝孫權未竟的功業。 此時,東興大捷方過了兩個多月。有的大臣以國力不濟、將士疲憊為由向諸葛恪諫言,他一概聽不進去,還特意寫了一篇文章來曉喻眾人。 這日,諸葛恪正伏在家中後堂的一張短幾上,研究著合肥的地圖。忽然家仆來報,說是吳侯孫紹求見。諸葛恪聽後就是一愣,心道:“吳侯孫紹乃是長沙桓王孫策的兒子,大皇帝孫權稱帝時封他為吳侯。聽聞他素來是個逍遙侯爺,從來不過問朝政。今日怎地來求見我了?”他吩咐道:“快快有請!” 不一會兒,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老者,隨在家仆的身後步入了後堂。這個老者的身材甚是魁梧,足有八尺五寸之高,眼若銅鈴,頜下一幅短須,已有些花白。最特別的是:他的兩鬢已經俱白,可是頭上其他部位的頭發卻黑得發亮。諸葛恪從未見過這位吳侯,忙站起身來,躬身施禮,道:“請恕本相失迎,吳侯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老者躬身還禮,卻不回答,隻是說:“諸葛丞相別來無恙啊!” 諸葛恪疑惑地道:“本項何時見過吳侯?我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孫紹笑著道:“元遜可還記得‘諸葛子瑜之驢’?” 諸葛恪一愕,隨即笑著道:“那是本相小時候的事啦,難道吳侯那日也是座上之賓嗎?” 孫紹點了點頭道:“正是。” 諸葛恪盯著孫紹的眼睛,道:“素聞吳侯久不過問朝政,不知今日光臨敝府有何指教呢?” 孫紹道:“指教不敢當!老夫是為了伐魏之事,才不揣冒昧登你這丞相府高門的。” 諸葛恪冷冷地道:“吳侯不會也是來勸本相打消伐魏之念的吧?” 孫紹道:“諸葛丞相不要誤會!老夫非是來勸你的,而是來助你的。” 諸葛恪奇道:“哦?本相隻是於幼年之時與吳侯有過那麼一麵之緣,不知吳侯何故要助我?又以何來助我呢?” 諸葛恪此問不無道理。可以說這孫紹與他毫無交情,根本沒有理由助他。況且此時的諸葛恪貴為吳國的丞相、太傅、大將軍,手握吳國的軍政大權。他實在想不出,一個閑散的侯爺又有什麼能夠幫助自己的。 孫紹大笑道:“老夫為的自然是我吳國已傳三世的基業了。至於以何助你麼,你來看!”他一拳淩空擊向了諸葛恪身後的虎紋屏風。 “啪”的一聲輕響,那座一寸多厚的木質屏風,被孫紹隔空的一拳打出了一個洞。他的拳勁遠未止於此,跟著屏風後就傳出“噗”的一聲悶響。 諸葛恪大驚失色,他見孫紹擊出一拳之後便不再出拳了,這才心下稍安。他繞到了屏風之後,見到地上有一塊拳頭大小的木板,正是孫紹從屏風上打下來的。 諸葛恪仔細瞧看那塊木板,見它的邊緣甚是齊整,就像是用利刃由屏風上剜下來的一般。他又抬起頭,向剛才發出悶響的位置瞧去。隻見屏風後的墻上,印著個一寸多深的拳印,諸葛恪立時被驚得是目瞪口呆。 他透過那個窟窿,看了看屏風前的孫紹,又看了看墻上的拳印,心道:“我這府第在籌建之時,凡是有墻的地方,用的都是最好的夯土。這夯土風乾之後,即便是用刀劍砍上去,也就隻能留下幾道白印。吳侯僅是隔空一拳,居然能在堅實的夯土墻上,留下了一寸多深的拳印。這等功夫我即便是做夢,那也是夢不到的。”他繞過屏風,再次施禮,道:“吳侯神技,本相佩服之至。有吳侯此等人才助我,何愁魏國不滅啊?” 孫紹笑了笑,道:“老夫這點微末的技藝,讓諸葛丞相見笑了。” 諸葛恪道:“以吳侯的本領,可以說是獨步天下,為何直至今日,方才顯露身手呢?” 孫紹嘆了口氣,道:“自從先父為人所害之後,老夫無一日不想報仇雪恨。可是那些刺客,早就被先父和護衛的騎兵盡數殺死了。繼祖成人之後,得悉此事,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泄。所以,自從承襲了先父的爵位之後,老夫從不過問朝政,隻是醉心於武學。” 諸葛恪也跟著他嘆了一口氣,道:“伯符將軍天縱英才,胯下白龍馬,掌中鑠金矛。他東征西討,百戰餘生才打下了江東的這片基業。奈何上蒼不佑,桓王遭奸人戕害,以致英年早逝。天下有識、有誌之士,無不為令尊的辭世而哀嘆惋惜。吳侯傷心父親早亡,那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神功既成,正當以有用之軀報效國家,完成令尊天下一統的雄心壯誌。諸葛恪不才,願助吳侯一臂之力。如果你我二人,能夠精誠合作,區區曹魏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孫紹道:“要爭天下,僅憑孫紹一人之勇,那是不夠的。這三十多年來,老夫一直在秘密地為我吳國,訓練一支足可改變戰場局勢的力量。” 諸葛恪大喜,道:“願聞其詳!” 孫紹道:“不知諸葛丞相可知道朱雀七宿嗎?” 諸葛恪想了想,道:“吳侯說的,可是那天上的星宿?本相不知。” 孫紹道:“非也!這朱雀七宿最早是由大漢光武皇帝麾下,雲臺二十八將中的七人擔任。” 諸葛恪道:“雲臺二十八將?那距今已有兩百多年啦!大漢早就滅亡了,他們這些人的子孫還有什麼用呢?” 孫紹道:“南方朱雀七宿存在的價值,其實是為了找尋當年偽帝王莽,所留下來的一批寶藏。” 諸葛恪驚詫地道:“王莽還留下了寶藏?怎麼本相從未在典籍當中見到過?難道真有這寶藏嗎?” 孫紹道:“朱雀七宿的人,一代一代地找了兩百多年,連點線索都沒有。到底是不是真有這批寶藏,老夫實在不知。但這朱雀七宿,卻是真實存在的。早期則是由光武皇帝安排鎮守南方的雲臺二十八將中的七位擔任,一名星主率領六名星君。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利,地位和所掌握的訊息,一直在默默地尋找這批寶藏。前幾代的星主和星君,還隻是在這七人的直係子侄當中選拔。到了後來,由於夭亡和天選等原因,無後之人越來越多。他們無法再局限於血緣關係,就開始以收徒的方式來進行傳承。又經過了數代地演變,他們絕大多數人,已經不在朝中任職了,或是精通一種武藝,或是精通一門雜學,比如風水術、相術、地理等等。總之,他們個個都是身懷絕藝之人。老夫在十六歲那年,被上代星主相中,收入了門墻。老夫這三十六路‘狴犴拳’,便是得自上代星主傅隆的親傳。” 諸葛恪道:“那您豈不是當代的星主了嗎?” 孫紹道:“老夫正是統領當代朱雀七宿的星主——井木犴。老夫接手朱雀七宿之後,頭些年當然是遵從家師的教誨,埋首到王莽寶藏的找尋之中。可毫無頭緒地找了五年,老夫不想此生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藝,卻隻能活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裡。所以,三十年前,在手下星君陸續更迭之際,老夫便留上了心。新一代的星君,隻選我吳國的名將之後。老夫對他們加以嚴格的調教,不再讓他們去觸碰那些雜學,隻讓他們一心一意地練好武藝。如今,朱雀七宿的六位星君已然出師,老夫不僅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還讓叔父孫權為他們鑄造了六柄寶劍。這下你該知道大皇帝那六柄寶劍現在何處了吧。” 諸葛恪恍然道:“本相青年之時,就聽聞大皇帝曾鑄造過六柄寶劍。本相一直以為它們都被收在武庫之中,直至本相不惑之年巡查武庫之時,才知道那六柄寶劍早已不知所蹤,每次問及大皇帝之時,他隻是微笑搖頭,原來早就給您這朱雀七宿配備上了。” 孫紹點了點頭,道:“老夫平生不用兵刃,是以將這六柄劍分別贈與了六位星君。他們分別是鬼金羊周錦,柳木獐周繡,這二人都是大都督周瑜之孫,周瑾是周循之子,周秀是周胤之子,分持白虹劍和紫電劍;星日馬周允,乃是奮威將軍周泰之孫,周承之子,持辟邪劍;張月鹿蔣嵐,翼火蛇蔣嶽,他二人都是右護軍蔣欽之孫,蔣嵐是蔣萱之子,蔣嶽則是蔣休之子,分別持流星劍和青冥劍;最後一位軫水蚓鳴凰,卻是老夫收養的義女,持百裡劍。雖然鳴凰是個女兒身,但是她的武藝,卻是六位星君之冠,僅次於老夫。” 諸葛恪聽完後,撫掌大笑,道:“吳侯麾下乃是一門忠烈啊。以吳侯的不世神功,再得到六位星君的鼎力相助,我吳國有如猛虎添翼,何患曹魏不破!不知這六位星君現在何處?” 孫紹道:“他們分處荊、揚二州,隻要老夫下一道朱雀令,三日之內便可於建業集結。老夫此來,是想知道諸葛丞相的伐魏策略,再決定如何發揮朱雀七宿的作用。” 諸葛恪回身取過地圖,攤在了孫紹的幾上。他用手指著青、徐二州,道:“本相打算先派一萬水軍,由海路佯攻青、徐二州,使二州的兵馬無法增援淮南。”接著一拳捶在了地圖新城的位置上,道:“本相再統率傾國之兵,包圍合肥的新城,曹魏必定發兵救援。本相用新城做餌,沿途設伏,以逸待勞,圍點打援,逐步蠶食掉魏軍的主力。同時,本相修書一封,給那西蜀的薑維,約他出兵圍困魏國的狄道。我吳、蜀兩國分別從南、西兩個方向共同伐魏。待到增援合肥的魏軍一敗塗地之後,再一舉拿下新城。新城一旦失守,合肥將會納入我吳國的版圖之內了。有了穩固的前哨基地後,再將給養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合肥。我軍便可以將合肥作為跳板,直接攻取洛陽。曹魏的軍隊,一部分被拖在了青、徐二州;另一部分與西蜀的薑伯約對峙於狄道;而中原腹地的主力,再被本相圍點打援的軍隊步步蠶食。等到了這般境地之時,他司馬師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恐怕也回天乏術了。司馬氏兄弟隻會帶著魏帝曹芳,遷都許昌以茍延殘喘。洛陽既入我吳國之手,曹魏的政權便已名存實亡。本相再統率大軍肅清境內的殘敵,曹魏可滅。” 孫紹一掌拍在幾麵,大笑道:“諸葛丞相成竹在胸,老夫佩服。在丞相兵困新城之時,老夫將命朱雀七宿,沿途刺殺魏軍的將領;待到丞相攻打新城之時,再命朱雀七宿斬殺城中的守將。總之,我吳國的這六柄寶劍,必須飲盡魏國名臣驍將的鮮血,才能告慰大皇帝的賜劍之德。” 諸葛恪舉起手掌,道:“吳侯,你我二人擊掌為誓。三日後,本相將下令全軍整裝備戰。不日,就舉全國之兵,先一舉拿下曹魏再並吞西蜀,天下終將歸於我吳國。” 孫紹舉手掌和他連擊了三下,道:“老夫這就回府發布朱雀令。三日之後,朱雀七宿必在丞相的帳前聽奉號令。告辭!”說罷,他向諸葛恪躬身一禮,大步出了丞相府。 魏國嘉平五年,吳國建興二年,三月底。諸葛恪組成了一支孫吳史無前例的二十萬大軍,並相約蜀漢大將薑維一同出兵。四月,諸葛恪的大軍,已將新城重重圍困了起來。 此時,新城的守軍隻有三千多人,城內的守將都歸鎮東將軍節製,本來也是有守城主將的。可原鎮東將軍諸葛誕,遷任鎮南將軍,將原來的新城主將給帶走了,而新上任的鎮東將軍毌丘儉,還未來得及安排新的主將上任。 留守新城的諸將,平日裡各司其職,不存在誰統領誰的問題。此刻東吳大軍已是兵臨城下,在上峰命令未到之前,總得有個人先出來主事,好統一調度資材,指揮軍隊守城。諸將之中隻有牙門將張特的軍階稍微高點,眾將便推舉他暫時承擔起指揮的大任。 張特一邊組織城內的正規軍嚴密防守、一邊調動雜役兵加固城墻,準備大量的水來防止吳軍火攻,就連鐵匠、夥夫、馬夫等輔軍也全都調動起來了。 他們都知道,新城乃是合肥的依托。數十年來東吳屢次興兵來犯,孫權想要占領合肥的美夢,都被曹魏軍隊頑強地粉碎了。新城儼然已經成為了孫吳的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一旦城破,孫吳軍隊必將屠城泄憤,滿城上下皆會雞犬不留的。所以,城內的守軍,雖然是身陷重圍,雖然是敵眾我寡,但敢於和來犯之敵以命相搏。他們各個聽從指揮,人人出力效命,士氣倒也是異常的高漲。 張特連夜派出了四名心腹,想趁吳軍未能完全包圍北麵之時,由北門悄悄出城,到壽春前去求援。 次日清晨,吳國的大營之內,忽然傳出了一聲號炮。張特以為吳軍即將攻城,忙率領眾將登上南城樓,向城下吳軍的大營內瞧看。 眾將看到:四名身材魁梧、袒胸露乳的刀斧手,一手持著明晃晃的大刀,一手共同押解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向南門走來。 他們到了南城門下,兩人押著黑衣男子登上了飛樓,另兩人持刀在樓下等候。待那個黑衣男子上到了飛樓的頂部,張特立時便認出了他。此人正是他派往壽春求援的其中一名心腹——鄭像。 原來,鄭像在向北突圍的時候,不幸被巡營的吳軍抓獲。他被帶到了諸葛恪的中軍大帳,一抬頭便看到與他共同出城的劉整,也被吳軍擒獲了。此時的劉整已經皮開肉綻,渾身是傷,正被五花大綁地押在帳中,顯然是剛剛經歷了一番嚴刑拷打。 諸葛恪道:“新城的守將是何人?怎會如此自不量力,遣你們兩個小嘍囉出城求援?本相看你也算是個硬骨頭,還有那麼幾分英雄氣概,不若投降了我吳國如何?若是能夠供出些有用的情報,本相定當上奏天子,給你加官晉爵。” 劉整被打得昏昏沉沉的,他的右耳之內還有鮮血在一點點地流出,好像完全沒有聽到諸葛恪說的話。 諸葛恪向帥案前的親兵微一點頭,那個親兵便來到了劉整的左側。他拔出腰刀,架在了劉整的後頸上,道:“我家諸葛丞相有好生之德,想要饒你一命。隻要你能夠歸降我吳國,並供出新城守軍的虛實,我家丞相便會上奏皇帝陛下,給你加官晉……” 他話還沒有說完,劉整忽地揚起頭,一口血痰便吐到了那個親兵的臉上,大吼道:“孫吳的死狗!你說的是人話嗎?老子寧願去死,即便化作了大魏的亡魂,也要來追殺你們這幫犯境的吳狗。要殺便殺,別跟老子在這兒廢話!”罵完,他閉上口不再言語,隻是側著頭笑瞇瞇地看著鄭像。 問劉整話的那個軍卒,一直是東吳丞相諸葛恪的親兵,何時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他用袖子擦掉了臉上的血痰,抬頭看向諸葛恪,隻見他略一點頭。那個親兵當即大吼一聲,手起刀落,便將劉整的頭顱砍了下來。跟著,又將染血的鋼刀架在了鄭像的脖子上。 高坐帥案之後的諸葛恪道:“曹魏的逆賊,你可看到了嗎?天兵所至,不降即死!” 鄭像緊忙雙膝跪倒,以頭觸地,道:“丞相開恩,小人願降!小人願降啊?” 諸葛恪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意,道:“本相說過的話,不會再重復第二遍!” 鄭像眼含熱淚,顫抖著聲音,道:“啟稟諸葛丞相:新城的守將乃是張特,就是他派我二人前去壽春求援的!” 諸葛恪道:“張特?沒聽說過!” 鄭像又道:“那張特隻是新城的一個牙門將,原鎮東將軍諸葛誕調防之後,把新城的主將給帶走了,繼任的毌丘儉將軍還沒來得及安排新的主將,您吳國的大軍就兵臨城下了。” 諸葛恪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新城之內共有多少守軍啊?” 鄭像道:“正規軍不足一萬,還有些老弱殘兵。” 諸葛恪哈哈大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本相來問你,你可願意到新城之下,去勸降那個張特啊?” 鄭像道:“諸葛丞相有命,小人鄭像萬死不辭啊!” 諸葛恪手拍帥案,道:“好!如若那張特識相,我吳國能夠不廢一兵一卒地拿下新城。本相便代天子加封你為新城侯,食邑五百戶;要是你膽敢口是心非,本相必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你聽明白了嗎?” 被反綁著雙臂的鄭像再次以頭觸地,道:“小人一定不辱使命!”說罷,他抬眼看了看首級已經滾落到帳口,卻仍然在向著他微笑的劉整。 清晨,諸葛恪命令刀斧手,押著鄭像登到了飛樓之上,好向城內的魏軍勸降。諸葛恪讓他向城內大喊,說是壽春的援軍已經回了洛陽,讓城內的兵將早早投降。 鄭像遠遠地看到了張特,見他已是淚流滿麵。鄭像先是向他點了點頭,接著用肩膀左右掙了掙,示意兩邊的刀斧手先放開他,好讓他向城內喊話。這二人曾得過諸葛恪的明確指示,便放開了押著他的手。鄭像活動了一下筋骨,大聲地向城內喊道:“我魏國的大批援軍,此刻就在包圍圈的左近,眾位將士要努力守城啊——” 兩邊的刀斧手大怒,揮著明晃晃的大刀,就往鄭像的脖子上砍去。可憐鄭像,堂堂七尺男兒,大好的年華,就將這一腔熱血灑在了新城之下。 張特見到鄭像被敵人當眾斬首,頓時目眥欲裂,怒不可遏。他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向城下大吼道:“孫吳的狗賊,新城的大魏兵將有死而已,汝等休想越過城門一步!”旁邊的守將樂方也拔出了長劍大喊道:“守城死戰,誓殺吳賊。”城墻上守城的軍士也看到了鄭像慷慨就義。他們手持長戟的,則以戟桿杵地,手持短刀的則是敲擊盾牌,高呼:“守城死戰,誓殺吳賊。”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有如雷鳴海嘯。 中軍帳中高坐的諸葛恪,忽然聽道遠處人聲鼎沸。他連忙走的帳口,側起耳朵仔細又聽了聽。他聽清之後勃然大怒,向下邊的傳令官吼了一聲:“攻城!” 一場慘烈的攻防戰就此拉開了序幕。新城南門這邊停著數十輛吳國的飛樓車。此車高有三丈,頂端用木板釘成了一個小屋,外麵罩了兩層堅韌的厚牛皮,中間露出箭孔,箭孔後並排間隔地站立了兩名弓箭手和兩名弩箭手。他們的身後,是一個無蓋的大木箱,間隔地插著一列弓箭一列弩箭,密密麻麻地足有百支之多。箭箱之後就是木梯,供人上下之用。飛耬車的下方有四個大木輪子,兩側各有三名軍卒負責推車前進。 吳軍首批攻城的十多輛飛樓車一字排開,停在了距離新城的護城河兩丈許處。車與車之間,隔了一丈多寬,用於攻城的軍卒通行。第二批的攻城兵,人人肩上扛著裝滿沙土的麻袋,準備填平護城河;第三批的攻城兵扛著雲梯,準備過河登城;第四批的攻城兵則是左手持盾,右手持刀,隻待前軍架起雲梯之後,攀城廝殺。 一連串的梆子響,一時間飛樓之上箭如雨下,一波又一波的羽箭、弩箭有如怒濤拍岸一般射向了城內。 曹魏的守城軍躲避在垛口之後,連頭都不露。幾個年輕的守城兵,笑嘻嘻地看著由頭頂,耳側紛紛呼嘯而過的箭雨。 吳軍射了半天,第一箱的箭矢已經用盡,城內卻靜悄悄的,連露頭偷瞧的人也沒有一個,弓弩手們無不麵麵相覷。這時,吳軍這邊湧上來一批輔兵,他們兩人抬一個木箱,紛紛登上飛樓,為弓弩手補充箭矢。 他們正在更換箭箱,忽然聽到新城之內,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了一連串“嘎吱吱”的響聲,眾輔兵與弓弩手都好奇地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向城內瞧看。 忽然之間,由城內中心的位置,飛出了十數個直徑五尺多寬的大火球來。有的正巧砸在了飛樓之上,有的則是直接落到了人群當中。凡是被火球砸中的地方,頓時起火。尤其是被砸中的飛樓,要麼是直接被砸塌,要麼是瞬間被點著,側倒的飛樓再繼續砸倒旁邊的飛樓。一時之間,新城之下的吳軍,被一道道熊熊燃燒的火墻分割成了數段。 由於吳軍站得過於密集,就是想跑也沒地方跑。身上著火的本想在地上打滾滅火,豈知人群早已亂做了一團,人人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下奔逃,僅僅自相踩踏至死至傷者就不計其數。 自從這十多個火球飛出之後,南門的方向便不再有火球飛出。而是向東、西兩側,各飛出了十多個大火球。吳軍是從西、南、東三麵同時攻城。他們故意留出了北門,引誘城內的魏軍棄城逃跑。可是魏軍,北門緊閉,吊橋高懸,全無撤軍之意。 就在新城之下火鴿子亂飛,吳軍陣中呼天搶地之際,新城的城頭上忽地亮起了一片火光。魏軍的弓弩手由城墻的垛口之後現出了身形,他們人人彎弓搭箭,箭頭上包裹著油布,油布上呼呼啦啦地燃著烈焰。一陣梆子響後,城上弓弩齊射。他們專挑沒有著火,或者火勢比較小的地方射。三輪火箭過後,新城的三麵已經完全陷入了一片火海。 孫吳參與此次攻城的軍卒哭爹喊娘,爭相逃竄,他們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有些自作聰明的軍卒,仗著自己的水性精熟,紛紛跳入護城河中逃生。魏軍的弓弩手們便將這些奮力掙紮的孫吳軍卒,當成了活靶子,隻要吳軍從水中露出頭來,便是一箭射殺。城墻上有人罵道:“他娘的!柱子!別他媽搶老子這個什長,老子都盯了他半天了。”還有人喊道:“二娃子,射死了那個胖子,小爺今日就殺滿二十人啦!”一名年約三十五六歲的軍漢,對身邊的年輕弩手喝道:“李成,你個敗家子,兩箭才射死一個,把剩下的弩箭都給老子留著,今天老子就教教這幫吳狗如何投胎!” 原來,魏軍早在城內布置了十五架“火神炮”,這名字還是張特駐守新城後給起的。“火神炮”原本隻是經過給事中馬鈞改良後的“霹靂車”。 在當年的官渡戰場上,魏武帝曹操正是啟用了馬鈞所發明的“霹靂車”,才一舉破去了袁紹軍飛樓的日夜襲擾。後來,為了鞏固合肥的防禦,青龍元年,魏明帝曹叡聽從了時任揚州都督滿寵的建議,在合肥城西北三十裡處建立了這座新城。新城建立之後,滿寵就上表魏明帝,派給事中馬鈞根據“霹靂車”的原理,在城內的中心處,布置了二十架投石機。 馬鈞,字德衡,是魏國一位著名的發明家。他接到皇帝的詔令之後,立即來到了新城。先是對城內、城外的地理詳加考察,然後選擇優質的木料和鐵器,在新城的中心位置造了一“座”霹靂車。由於此車的作用隻是用於防禦,不需要移動,所以馬鈞去掉了它的輪子,又為它下方與深入地下基座之間的結合部,裝上了一個大圓盤,再配以木軸,這樣它就可以隨著操作軍士的推轉,向任意方向投出巨石,又可根據機擴上的配重和投臂的長度,自由選擇攻擊的距離。 此投石機最遠的有效射程可達五十五丈,最近的有效射程也有十五丈。滿寵測試過後,非常的滿意,讓馬鈞依此樣式又造了十九架投石機,總共二十架。又向魏明帝上表重重賞了馬鈞。 滿寵死後,新城遇到了天火,投石機不幸被損毀了五架。由於再也找不到符合馬鈞要求的木料,就沒有再湊齊那二十之數。馬鈞為剩餘的十五架投石機,製定了嚴格的使用和保養的說明。新城歷任守將都嚴格遵守,甚是愛惜,所以時至今日,這十五架投石機依然保存得非常完好。 張特在新城駐守之後,又將所用的巨石進行了改良,他將這些巨石統一改成了大小相等的石塊,既方便儲存又方便運輸,又在石塊的外圍裹了厚厚的一層茅草,再用三道寸許寬的鐵皮將其圍成一個五尺寬的大球。最後在茅草之上灌注火油。發射前先用火把點燃火球,再用投石機將燃燒的火球投出,威力更甚於普通的巨石。張特嫌“投石機”這個名字太普通,於是私底下便稱這十五座投石機為“火神炮”。 高坐椅中的諸葛恪見到此等場景,心下大怒,卻又無可奈何,他心中暗忖:“待本相先滅了魏國的援軍,再殺入這彈丸之城,定將城中上下雞犬不留,以報今日之仇。”當即下令:“鳴金收兵!” 此戰之後,吳軍將新城重重圍困,諸葛恪不再下令攻城,而是派出了多組探報和細作,嚴密關注洛陽方麵的動靜。 司馬師接到了新城、狄道告急的表章,在朝會上向眾臣公示。大魏的文臣武將因剛剛遭遇了東興戰敗,人人意誌消沉,神情沮喪。他向眾臣問計,文臣們都在竊竊私語,根本不答他的詢問;眾武將更是垂頭喪氣,連他的目光都不敢瞧。司馬師無奈,隻得散朝回家。 他遣人叫來了中書令虞鬆,又叫來了司馬昭和司馬炎。四人在家中商議退吳大計。 司馬師問虞鬆,道:“如今青、徐二州和狄道都有戰事,兩個地方又都非常緊急,但諸位將領卻意誌沮喪,叔茂可有應對之策?” 虞鬆思索了一番道:“從前大漢太尉周亞夫在平定七王之亂時,因堅守昌邑而吳、楚之軍不戰自敗,有些事情明明看似弱小而實際強大,有些事情明明看似強大而實際弱小。雖然不太好詳察,但是大將軍熟讀兵書戰策,又曾屢次追隨已故的太傅大人南征北戰。隻要您能靜下心來,便能發現這強弱之別的。” 司馬師連連點頭,虞鬆續道:“如今吳國丞相諸葛恪,帶來了孫吳全部的精銳部隊,足可在我魏境之內,肆意地逞強施暴。但是他卻選擇了兵困新城,坐等我大魏的援軍。這是想要以逸待勞,圍點打援啊。如果他不能攻破新城,而向我大魏索戰時,我軍又無人理睬他,那吳國的軍隊就會士氣低落、疲勞不堪,勢必自動撤退。如今諸位將領厭戰的情緒,對您反而是有利的。蜀漢的薑伯約雖然握有重兵,但卻是深入我魏境的一支孤軍。表麵上看他是與諸葛恪遙相呼應,但實際上西蜀並沒有解決自諸葛武侯時代遺留至今的運糧問題。隻是劫掠我大魏境內的那點麥子作為軍糧,根本是不能持久的。況且,薑維認為:我們已經被青、徐二州牽扯了部分的兵力,又需要留出主力來應對諸葛恪的二十萬大軍,他一定會錯誤地判斷:我大魏已經全力投入了這兩方的戰鬥,西方已然空虛。所以,他才敢孤軍深入,兵困狄道。如果大將軍命令關中的各路軍隊,日夜兼程,快速奔赴狄道前線,出其不意地攻打薑維。即便隻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挫折,他就會考慮到蜀軍的運糧問題,過不了幾日便會撤走的。” 司馬師一拍幾案,道:“中書令所言甚和我心,就依叔茂之計。本大將軍這就給陛下上表,即日發兵狄道。我軍凱旋之日,本大將軍必定奏明天子,重賞叔茂。” 虞鬆緊忙躬身下拜,口中連聲謙遜。司馬昭起身離座,親自將虞鬆送出了府門。 司馬昭、虞鬆走後,司馬師在屋內來回踱步,兀自思索應該派何人去對敵薑維。司馬炎則是坐在那裡,仔細琢磨虞鬆剛才的那番話。伯、侄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都未說話。 司馬昭回來後,向司馬師道:“兄長,您準備派何人前去狄道阻擋蜀國的薑維呢?” 司馬師看了看弟弟,笑著道:“子上顯然心中已有了人選,不知是何人吶?” 司馬昭躬身一禮,道:“兄長認為車騎將軍郭淮和奮武將軍陳泰領兵同去可好?” 司馬師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想到一處去啦。” 司馬炎插口道:“伯父、父親,青、徐二州的那點吳軍並不足懼。隻需二州守軍閉門不出,與吳軍形成對峙之勢,反倒會牽製一部分吳國的兵力。聽剛剛虞鬆大夫所言,句句入理,可是有一個問題。” 司馬師道:“安世說的,是什麼問題?” 司馬炎道:“如果想要薑維和諸葛恪退兵,均需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新城能否堅守得住。一旦新城失守,合肥勢必危險,諸葛恪指揮得勝之軍很有可能一鼓作氣攻下合肥。” 司馬師道:“伯父已經命三叔父司馬孚親率二十萬大軍向壽春增援了。如果新城一旦失守,叔父將揮師合肥,與諸葛恪決一死戰。” 司馬炎道:“孩兒想向伯父和父親請戰,親赴新城增援。” 司馬昭道:“此刻我大魏除了京畿的衛戍部隊外,再無一兵一卒可以派給你了。況且,我兒從未領軍打過仗,即便是有軍隊也不能讓你來指揮啊。” 司馬炎道:“父親,孩兒不要一兵一卒,隻求伯父和父親能允許孩兒隻身趕赴新城。” 司馬昭還待要說些什麼,司馬師打斷他道:“安世,你可知道:這千軍萬馬長戈大戟的廝殺,可不同你與張楚單打獨鬥時的狀況。何況新城現在被重重圍困,你於城市的攻防戰又一竅不通。伯父怎能讓你隻身犯險呢?” 司馬炎道:“伯父,侄兒並不是想出風頭。侄兒在想,諸葛恪既然舉傾國之兵來包圍新城,引我魏軍的主力與其決戰,難道吳國就沒有高手嗎?新城的城墻雖然堅固,可擋不住這些人啊。孫夫人的武藝侄兒是親身領教過的。如果這些高手入了城,專門刺殺守城的將官,或者在城內搞破壞,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所以侄兒並不會沖鋒陷陣,親身犯險。侄兒認為,此去有兩個好處:第一,我可以暗中保護城內的守將,防止對方的高手通過刺殺等方式破城;第二,我可以借此機會,見識一下真正的戰場到底是何等模樣。多積累些經驗,也好日後為伯父、父親分憂,承擔起保家衛國的重任。” 司馬師哈哈大笑,道:“好!安世所言極是。伯父由身邊撥幾位武技高強的侍衛隨你同去。” 司馬炎大喜,道:“伯父這是允許啦?太好了!不過至於您身邊的侍衛嘛,就留下來保護您和父親好了。侄兒想約濟北王同去為國效力。” 司馬師先是一愣,道:“濟北王?”隨即恍然道:“你是說陳思王的兒子曹誌?” 司馬炎道:“正是!此人文武全才,正可成為侄兒有力的臂助。” 司馬師想了想,道:“好吧!你們兩個小子萬勿勉強出頭,見情況不對就及時撤往壽春,去找你的三祖父。”他從桌上的銅盒之內,取出了一塊令牌交予了他。 司馬炎珍而重之地將大將軍令揣入了懷中,司馬昭道:“兄長,這……這行嗎?” 司馬師道:“雛鷹要展翅,總得給他個機會嘛。” 司馬炎道:“是啊,父親,您就放心吧,壽春有三祖父親率二十萬大軍為孩兒撐腰,您就安心等著孩兒的好消息吧!”說著便一溜煙地奔出府外找曹誌去了。 曹誌聽聞:就連大將軍也同意,他隨司馬炎趕赴新城戰場,自是非常興奮。他急忙跑到後堂,去請示自己的母親。在司馬炎一番軟磨硬泡的糾纏下,陳思王妃總算是勉強答應了他們。她見兒子終於有機會,可以為國效力了,心下也是十分的欣慰。她看了看興奮的曹誌,又凝視著陳思王曹植的畫像,不禁潸然淚下。 二人當日便各自在家中準備。次日清晨,一同乘馬出了宣陽門。他們剛策馬行出了裡許,見路旁一株樹上拴著兩匹馬,馬鞍上各掛著一個包袱。司馬炎預感要遭,忙在曹誌的馬股上猛抽一鞭子,跟著自己猛夾馬腹。兩匹戰馬吃痛,放開四蹄就向前疾馳。曹誌正自琢磨,為何司馬炎要猛抽自己的馬兒。 忽然由道旁射出了一截樹枝,“嗖”的一聲飛過了兩匹馬的麵前。那兩匹戰馬突然受到驚嚇,立時嘶鳴一聲,雙雙揚起了前蹄。幸虧司馬炎和曹誌二人臂力驚人,死死勒住韁繩,才止住了發狂的馬兒。 這時,從樹後走出一個少女,正是慕容雀兒。司馬炎左手提韁,右手捂臉,一言不發。曹誌見到是慕容雀兒,心下甚是歡喜,便跳下了馬背。抱拳施禮,道:“原來是雀兒姑娘,你怎麼來啦?” 慕容雀兒笑嘻嘻地向曹誌道:“允恭哥哥你好。不是我!是我們——”又向司馬炎道:“臭安世,想撇下我們自己去玩麼?” 司馬炎苦笑著道:“看到那兩匹馬,我就知道是雀兒姐姐在搞鬼。你不但自己瘋,還帶著楊艷一起瘋。出來吧——” 楊艷粉臉通紅地由樹後走了出來。她和司馬炎雖是定了親,可是由於接連的戰事,至今還未完婚。此刻見到司馬炎,她甚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慕容雀兒板起俏臉,道:“你說誰瘋?我看你是又想挨揍了。” 司馬炎道:“我還納悶兒,這兩日怎麼在家裡見不到你,還以為你學乖了,躲在屋裡繡花呢。原來你早就準備好了行囊,在這洛陽城外,做起了無本的買賣。” 慕容雀兒杏眼一瞪,就要從懷中掏刀子。司馬炎連連叫道:“別!別!別呀!”他接著道:“我的好姐姐,就算我服了你,還不行嗎?”他嘆了一口氣,向曹誌道:“哎——既然躲不起,那就隻好帶上這兩位小祖宗嘍。” 曹誌搖頭苦笑,心底裡卻甜絲絲的。 司馬炎又向兩女道:“時間緊迫,我們啟程吧!” 慕容雀兒哼了一聲,轉身上馬去了,口中還在不依不饒地道:“臭小子,算你識相,否則本姑娘非穿你個透明窟窿不可。” 四人曉行夜宿,十多日後,便已到了壽春。他們遠遠便瞧見了城外扯地連天,一眼望不到邊的魏軍營寨。 曹誌道:“安世,你說我們是入城先見司馬太尉,還是繞過大軍直接奔赴新城呢?” 司馬炎道:“看目前大軍的態勢,新城應該依然還在堅守。事不宜遲,我們就不去見三祖父了,繞過大軍直達新城。此去新城還有不到兩日的路程,我們到了新城的附近,先在遠處山上看看吳軍的陣容,白天休息,養精蓄銳,到了夜裡,我們再一同入城。” 三人道了聲好,便向東馳出了二十餘裡,直到看不見大軍的營帳了,才又轉向南行。 慕容雀兒嘆道:“原來這就是二十萬大軍啊,可真夠壯觀的。” 曹誌道:“那新城的四周,也部署了快二十萬的吳軍。即便是防守最為鬆懈的北門,吳國的營地怕是也得有數裡之長。其間巡邏的軍卒多如牛毛,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城內當真不易。” 司馬炎嘿嘿笑道:“你們隻顧養精蓄銳好了,小弟自有入城之計!” 到了這日夜裡,四人分別都換好了夜行衣,收拾得緊身利落。他們將馬兒卸下鞍子,解開籠頭,將這些東西用一塊大布蓋了,又在上麵堆了些土。楊艷問司馬炎道:“安世,你早知道我們也要跟來嗎?怎麼會提前準備了這麼大的一塊布?” 司馬炎側目看了一眼遠處正在驅離馬兒的慕容雀兒,又看了看她身後的曹誌,這才對楊艷道:“我自幼便和雀兒姐姐住在一起,她那副愛湊熱鬧地脾氣,我太了解了。雖然我沒事先知會她,但我猜她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她要是能穩穩當當地留在家裡繡花啊……”他忽然住口不說了。 楊艷道:“怎麼?” 司馬炎壓低了聲音,道:“就她那般無風還能掀起三尺浪的性格,非把家裡鬧得雞飛狗跳不可。” 楊艷聽後掩嘴不住地嬌笑,突然,她的笑聲停止了,大瞪著雙眼瞧向了司馬炎的背後。司馬炎聽到身後的破空之聲,忙向旁邊一個翻滾。隻見一柄短刀“噗”地插入了他剛剛堆好的土堆,僅餘下一個銅雀樣式的刀柄露在外麵。 司馬炎拔出了短刀,見慕容雀兒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正在惡狠狠地瞪著他,便嬉皮笑臉地道:“小弟對雀兒姐姐這身輕功,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陳思王是怎麼說來著?哦對!那叫‘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吶。” 慕容雀兒接過短刀,見他說話時搖頭晃腦的樣子甚是滑稽,被逗得“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旋即又恢復了那雌老虎要吃人的架勢,恨恨地道:“臭安世,你要是再敢背後說我的壞話,我就一刀割了你的舌頭。” 司馬炎則是挑釁般地向她吐了吐舌頭。慕容雀兒又要拔刀,楊艷忙拉住她的手臂,道:“雀兒姐姐,不用跟他一般見識。他隻是調皮罷了,對您並無不敬之意的,您乾嘛總是動不動地就出刀子呢。” 慕容雀兒左眉向上一挑,道:“喲——你們這還沒拜堂成親呢,你就這麼護著這個臭小子。要是等你們成了親,還不得聯起手來欺負我啊。” 楊艷害羞地搖著慕容雀兒的手,道:“哪有此事?屆時我一定會幫著雀兒姐姐的。” 皎潔的月光照在這二女的身上,像是給她們披了一層輕紗,仿佛間她二人變成了月宮中的仙子。眉似春山,膚如羊脂,明眸流望,發攏雲髻,真是清麗可滌塵世。司馬炎抬起了頭,望向天上的明月。見皓月當空,有如明鏡高懸。他忽地想起一事,脫口而出道:“不好!” 三人都看向了他,楊艷問道:“安世,你怎麼啦?” 司馬炎手指著天上的明月,焦急地道:“這麼大的月亮,我們如何才能避過這綿延數裡多如牛毛的巡邏兵啊?” 曹誌道:“安世莫慌,估計再過半個時辰就要下雨了,我們可以在大雨掩護下入城。” 慕容雀兒抬頭看了看天,道:“允恭兄長,何以見得會要下雨呢?這麼大的月亮,我沒看到有雲啊。” 曹誌道:“雀兒姑娘還記得我們上山前路過的那片稻田嗎?” 慕容雀兒連忙點頭,道:“記得啊,你和安世還說,這片稻田可能就是新城的軍屯。” 曹誌微笑著道:“正是!雀兒姑娘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什麼嗎?” 慕容雀兒道:“我說什麼啦?”“哦!對啦!我當時說:‘這些青蛙吵死了,要是……’”她俏臉一紅,低下頭不再說了。 楊艷笑著補充道:“要是以前在自己的家裡,早把它們串成串兒烤來吃了。” 慕容雀兒嗔道:“就你記性好,和你們家安世一樣那麼壞。” 曹誌道:“雀兒姑娘可曾聽過:‘青蛙叫,大雨到’嗎?” 慕容雀兒搖頭不知。 司馬炎道:“允恭兄長,為何說‘青蛙叫,大雨到?’” 曹誌道:“青蛙鳴叫主要是為了求偶,也隻有在雨季時,青蛙才會鳴叫。今日那些蛙兒叫得分外起勁,所以一會兒必有一場……” “哎——”司馬炎一聲長嘆,打斷了曹誌的話,他搖著頭道:“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雀兒姐姐這麼多年是破壞了多少大好的姻緣啊。”說完,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他奔出五十餘步,回頭見慕容雀兒並未追來找他晦氣。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崖邊。他急忙駐足,見山下遠處,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人馬眾多,挨山塞海。 不一會兒,三人也走了過來。楊艷想到:要從這綿延數裡的軍營當中穿過,心下不免有些惴惴,不自覺地靠緊了司馬炎。 司馬炎道:“誠如允恭兄長所言,我們各自檢查一下自己的行囊,務必做到緊貼己身,不可有絲毫的掛礙。”司馬炎和慕容雀兒除了隨身斜挎的行囊再無他物。曹誌和楊艷則解下了腰間的佩劍,用麻繩緊緊負在了背後,將行囊斜挎在了長劍之外。 司馬炎由懷中取出一個穿有細帶的小牛皮包,將地上的小石子,挑大小合適的,裝了一包。 慕容雀兒問道:“安世,你撿那些石頭子乾嘛?” 司馬炎道:“一會兒就得靠它們來幫咱們開路了。”又向曹誌和楊艷道:“除非萬不得已,你們二位的長劍盡量不要離鞘,免得映射火光,暴露我們的位置。”二人點頭稱是。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分,果然起風了,接著就是烏雲密布,很快就遮蔽了月光,不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吳軍的營帳之內,隨之亮起了燈光,接著營帳之外又亮起了數以萬計的火把。 司馬炎恨恨地道:“邪門,這麼大的雨居然澆不熄吳軍的火把。” 曹誌道:“軍隊當中所用火把的頂端都裹著一層布,上麵塗抹了煤油或是動物的油脂,所以很難被雨澆熄。但是這麼大的雨,必然會阻礙吳軍的視線。我們得動作快些,雨這麼大,怕是堅持不到一個時辰。” 司馬炎當機立斷,道:“下山!” 他們不敢在雨天裡攀崖下山,迅速由北坡下山,又向西奔出了裡許。四人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加之在山頂又睡了個飽。雖然在大雨之中奔行了這麼久,卻並不感覺到如何勞累。 他們來到了距離吳軍寨門一箭地的位置。司馬炎向三人道:“我看這座木寨隻有丈許來高,我們不走寨門,找處人少的地方跳將過去,你們有沒有問題?”三人均搖頭表示沒問題。 司馬炎道:“好!我在前麵開路,楊艷和雀兒姐姐依次跟在我的身後,隻可走我走過的地方,允恭兄長斷後。走!” 四人排成一列直線,沿著大寨,向西急奔。又行出了半裡多地,司馬炎折而向南,他運起《地遁》術,邊看邊跑,四人停在寨墻下時,他們已經躲過了六處隱蔽的陷馬坑。 司馬炎見此處的火把最為稀少,隻稀稀拉拉的分布著幾個未點燈的帳篷。他背靠寨墻,兩手交疊在腰間,對楊艷道:“瓊芝,你先過去,我幫你。” 楊艷微一點頭,左腳當即踏上了司馬炎的雙手,她左膝微曲,司馬炎運力向上一托時,楊艷左膝順勢伸直,纖腰一扭,便借力躍過了尖銳的寨墻。跟著慕容雀兒和曹誌都輕鬆地翻了過去。 這時,有兩名手持火把的巡邏兵,從他們身後的帳內走出,司馬炎忙低聲道:“全都趴下!”他怕眼睛反射火光,忙用雙手墊在地上,同時低頭,眼睛緊貼著手掌。那兩名巡邏兵用手在額頭搭成涼棚左右看了看,便向南去了。 司馬炎聽他們走遠後,站起身退出了幾步。他躬身,助跑,提氣,起跳一氣嗬成。這一縱,躍起了足有一丈多高,他兩手搭在寨墻削尖的墻頭輕輕一撐,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他剛一落地,就道:“雀兒姐姐跟瓊芝換個位置,我們繼續前進。”不待他們回答,一躬身便向南急奔而去。他們隻奔出了數丈,就見到有四名吳兵,正在一個帳簾高卷的帳篷內烤火,帳口正對著他。 斷後的曹誌輕聲道:“後麵兩人,片刻即至。”司馬炎由牛皮包中,掏出一枚石子,遞給了慕容雀兒,他向西北方的旌旗一指,道:“雀兒姐姐,用石子打那麵旌旗的頂端。”慕容雀兒會意,她接過石子,瞄都不瞄,手腕一抖就將之射了出去。 “啪”的一聲,正中旗桿。他們身後的那兩名巡邏兵聽到響動,忙匆匆奔過了他們,去看那麵旌旗。司馬炎又遞給了慕容雀兒一枚石子,向前方的營帳一指,道:“雀兒姐姐,打他們帳簾的一角。”慕容雀兒再次施為,手中的石子打向了帳簾的一角。那帳簾本來已被風吹得搖搖晃晃,被打中後一角便掉了下來,那枚石子也落到了地下的泥水裡。 司馬炎示意三人,讓他們全都伏地趴好。他趁帳簾落下一角,隔絕了那幾個吳兵視線的時候,縱身躍出,空中一個筋鬥,撲向了那座帳篷的頂端。他用手指在帳篷頂端一借力,身子便斜斜地落往了帳篷之側。他像蜘蛛一般,四肢著地之後,通過曲肘、曲膝化解下落的力道。 帳內傳出一個聲音,道:“陳俊,這帳簾又被風吹下來了。你快去掛好,莫讓什長瞧見,否則我等又得挨鞭子了。” 那個叫陳俊的兵卒,不情願地站起身,緩緩掛起了落下來的帳角。口中還嘟囔道:“老子在東興受的傷,到現在都還沒好利索呢,又他娘的被召到這裡來受罪。” 另一個人道:“行啦!行啦!別讓什長聽見。我們這些人有哪個是願意來的?出征那天,我媳婦剛給我生了個兒子,我連抱都沒抱上一下。現在這小子都滿月了,真想他們娘倆啊。” 陳俊道:“自從那天攻了一次城後,大將軍便下令圍而不打。我聽說這魏國的太尉,已經率領二十萬大軍駐紮在壽春了。是不是馬上就要打仗啦?” 先前那人道:“聽說魏軍來了有幾天了,卻並不援救新城,隻是龜縮在壽春觀望。而大將軍又不出兵去打壽春,也不知道雙方的主帥都是怎麼想的,我們隻好在這等著吧。” 四人又發了幾句牢騷,便唉聲嘆氣的不再說話了。司馬炎起身繞到帳後,向西走過兩個帳篷,再回到這條過道當中。他掏出一枚石子,深吸了一口氣,在自己腳踝的位置抖腕擲出。隻見這枚石子貼著地麵向前飛去,頓時帶起了一串積水,像是一條水龍呼嘯而過。他擲出石子之後,緊忙躲到右側的帳篷後,伏下了身子。 帳內的四人忽然見到有什麼東西,帶著一串水花飛過了自己的帳前,急忙各持兵器沖出賬外查看。他們隱約看到:有什麼東西正徑直向著前方疾飛,地上的積水則因為那東西飛過,被帶起了一尺多高的水花。四人忙呼喊著追趕而去。探看旗桿的兩名巡邏兵,聽到有呼喝之聲,也舉著火把穿過帳篷,向那幾人追了過去。 司馬炎見完全引走了六人,便向慕容雀兒等人的藏身處,擲出了一枚石子。他三人抬頭起身,楊艷探出頭向左邊一瞧,見那六人已經遠遠去了。三人魚貫而出,快速通過了此處。 原來,司馬炎這一擲,用上了五成的內勁。那枚石子貼著地麵徑直飛出了二十餘丈,才因力盡落到了積水之中。那六個吳兵當然什麼也不會瞧見。不過他們這一呼喊,卻驚動了周邊的巡邏兵,這一下正好將穿梭在他們左近的巡邏兵都引走了。四人躬起身形,飛速向南又奔出了裡許。此刻,他們的落腳之處,已經可以隱約地看到新城了。 司馬炎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怕是還有一裡多的路程才能到達城下。他又看了看四周,發現越往裡走,營盤越是密集。當即囑咐了三人幾句,帶頭又向南奔去。 他們奔出八十多步,忽然前方出現了一處空地。需要穿過這一大片空地,才又是帳篷。司馬炎從未參與過行軍打仗,並不知道這片空地是乾什麼用的。向曹誌問道:“允恭兄長,這麼寬的空地,是乾什麼用的啊?” 曹誌回頭左右看了看,才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這是騎兵、戰車列隊出營之時,所用的車馬道。一般都是五丈寬,我看吳軍大營中的這條車馬道,怕是寬得有八丈。” 司馬炎道:“是啊,這兩側帳篷的附近都有巡邏的兵卒,我們四人要想通過這裡而不被發現,當真是難比登天。” 他不再說話,低下頭苦苦思索。其餘三人也是望“道”興嘆,一籌莫展。隻能提高警惕,等待司馬炎想出脫身之策。在這裡要是一個不留神被大軍圍困住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僅前功盡棄,四人也必將被亂刃分屍,死於非命。任你武藝再高,也殺不透這數萬人的重圍。眼看著雨勢漸漸地小了,司馬炎仍在那裡低頭不語,三人更是焦急。 忽然司馬炎道:“有了!”三人忙圍攏過來,問他計將安出。 司馬炎又從牛皮包中拿出了四枚石子交給了慕容雀兒,道:“無論我們向哪個位置聲東擊西,被吸引的吳兵都會瞧見我們通過這裡,隻有一個地方他們是看不到我們的。” 曹誌忙問:“哪裡?” 司馬炎豎起了右手的食指,向上指了指。他對慕容雀兒道:“雀兒姐姐,你還記得小時候你用雪球打我的那次嗎?” 慕容雀兒囧道:“打了你那麼多次,我怎知道你說的是哪次啊?” 司馬炎道:“就是一大一小兩個雪球那次。” 慕容雀兒笑著道:“想起來啦!你需要我怎麼做?” 司馬炎道:“我需要姐姐各向東西兩側五十步外六丈高的位置,先擲出一枚大一些的石子,然後再各用一枚小石子擊中那枚大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發出響聲,讓附近的巡邏兵都向天上看。做得到嗎?” 慕容雀兒低頭想了一下,道:“這個容易。”說著就要起身擲石。 司馬炎忙一把拉住了她,道:“且慢!”他向曹誌和楊艷道:“允恭兄長,你看西側;瓊芝,你看東側。你們隻要看到第一枚石子飛到了六丈的高度,就向對麵急奔,不要管旁人,自己能奔多快就奔多快。到了對麵之後,就在營帳的側麵伏地隱蔽。”兩人點頭應是。他又對慕容雀兒道:“雀兒姐姐,你擊出第二批石子後,切不可遲疑。隻要兩石相撞,不用理會它們落在何處,迅速追趕我們。” 慕容雀兒道:“好!” 司馬炎三人對望了一眼,一齊向慕容雀兒點頭。慕容雀兒雙手各持兩枚石子,她將兩枚小一點的石子向上輕輕拋起了三尺多高,兩臂斜向兩側揮出,手腕一抖,將兩枚大一點的石子射了出去。跟著她雙手接住落下的兩枚石子,看都不看將之激射而出。 曹誌二人的目光緊緊盯住那枚斜飛而上的石子,見它已經飛到了六丈高的位置,忙飛身而出,黑夜之中有如兩道黑色的閃電。 司馬炎見他們已經奔出,手中一枚石子向身後五丈外的旗桿頂端擲出,跟著轉身向楊艷他們追去。東西兩側的空中,同時響起“啪”的一聲,聲音甚是清脆。他腳下加勁,身子有如離弦之箭。 兩邊的巡邏兵都聽到了這聲清脆的響聲,不約而同地瞇起眼睛,抬頭向上觀瞧。趁眾人都抬頭瞧向聲音來處的時候,三人已經沒入了對麵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