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日,司馬師的眼疾在張濟的精心護理之下大有好轉,已經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了。 司馬炎自從那日在司馬燮的懷中大哭了一場之後,心境平復多了,又從司馬燮那裡多了解了一些摸金校尉夏侯援的事。 他每日裡除了習文練武,就是去徽瑜夫人處與弟弟司馬攸講新城之戰的故事。司馬攸聰敏好學,總是纏著他問這問那的,司馬炎也甚是喜歡這個弟弟,兄弟倆的感情進展得倒也不錯。 今日,他去給伯父司馬師請安,卻沒見到人。一轉頭,看到醫官張濟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麵有喜色地正向這邊走來。 張濟走近之後,司馬炎道:“看張大夫滿麵春風的樣子,是否伯父的眼疾有起色了?” 張濟微一躬身,道:“下官見過安世公子。您所言不差,下官雖然不知道大將軍中的是什麼毒,但從脈象和癥狀來看,有點類似蠍毒和蛇毒。下官又在異族的醫典當中查到:在我大魏西南方的萬裡之外,有個摩揭陀國。那裡盛產一種頸部扁平的毒蛇,見血封喉,極是猛惡。但此蛇的蛇毒卻有鎮痛的奇效。天幸白馬寺近日來了三位摩揭陀國的比丘,在下官的一番問詢之下,他們居然真的帶了這種毒蛇,下官便采集了一些毒液。下官先將大將軍左眼瘤子上的毒血塗抹在了兔子腿上的傷口處,那兔子就痛得狂亂異常;下官再用銀針稍沾了一點毒液刺入兔子腿上的傷口之後,兔子便不那麼狂躁了。後來又用紫花地丁、八角蓮和隔山香入藥給那兔子服下,雖然沒能完全清除此毒,但是確有明顯好轉的跡象。下官次日便將此法為大將軍試用,果有奇效。這不,下官又給大將軍送藥來了。” 司馬炎大喜,道:“張大夫不愧是我大魏的國手,真是辛苦您啦。伯父此刻不在,不知道去哪裡了。” 張濟苦笑著道:“那一定是在後園當中散步呢。大將軍是個閑不住的人,身體剛剛有點起色,便不聽我這大夫的話了。公子是要去給大將軍請安的吧?正好我們同去。” 他二人來到了後園,果然看到司馬師左眼縛著一條黑布,背著雙手,正在園中散步。二人趕緊上前見禮。 司馬炎道:“伯父,張大夫真是妙手回春,您看起來氣色好多啦。” 司馬師笑著道:“張濟這條行險的方子還真靈,伯父的左眼已經不那麼疼了,身子也有力氣多了。” 張濟道:“大將軍快趁熱把藥喝了。您得多多休息,這病不能過於勞累,還得戒驚戒懼,戒嗔戒怒。尤其是這兩條,大將軍切不可等閑視之啊。” 司馬師接過碗,將藥喝了,笑著道:“司馬師記下了,多謝我的張大國手。” 張濟拿回空碗,苦笑著告退了。 司馬炎道:“依孩兒看,再過些時日,伯父就能重回朝堂了,您還是先回房歇著吧。” 司馬師道:“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明日恰好是朝會,你與允恭也隨伯父上朝,去向陛下謝恩。” 司馬炎道:“伯父還是休養一段時間再上朝吧。明日我和允恭兄長隨同父親入朝,向陛下謝恩就行了。” 司馬師道:“一提到陛下,我心中就有氣!” 司馬炎道:“陛下怎麼了?” 司馬師道:“前方將士為國家浴血拚殺,他卻整日帶著一幫保林、優人在後宮胡作非為。不僅用彈弓打傷了向他勸諫的清商令令狐景和清商丞龐熙,甚至還用烙鐵重傷了令狐景。我要是再不管教管教,他就快成殷壽那樣的昏君了。” 司馬炎萬想不到,自己舍命效忠的居然是這麼個皇帝,也不禁心中有氣。 他見司馬師右目圓睜,胸口不斷地起伏,忙道:“伯父莫要忘了張大夫叮囑您的話,要‘戒嗔戒怒’啊!陛下也就比侄兒大了四歲,正值青春茂盛之際。況且,帝王之家花草遍地,這也不能完全都怪陛下,伯父稍加勸導也就是了。您是國家股肱,千金之體,莫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司馬師聽後,立即轉怒為喜,道:“安世的一番話倒是提醒了伯父,我這便回房寫表去。明日朝會,我要當著皇帝的麵,把那些蠱惑帝王、穢亂宮廷的保林、優人統統宰了。這次就算是先給他一點教訓,如果再敢荒淫無道,我連他一起收拾了。”說罷,他不理目瞪口呆的司馬炎,轉身回房寫表去了。 次日,司馬炎等謝完恩後,司馬師果然在朝堂上宣讀了他的表章。將魏帝曹芳身邊的保林、優人一共二十五人,全部腰斬棄市,她們的家屬則發配到涼州為奴。 魏帝曹芳在司馬師的麵前噤若寒蟬,不敢作聲。眼睜睜地看著一群如狼似虎的禁軍,將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個個像拖死狗一般,拖到了太極殿外。 “陛下”、“救我”等等哭鬧之聲不絕於耳。隨著殿外一聲催魂炮響,二十五人瞬間香消玉殞。魏帝曹芳被嚇得麵無人色,心膽俱寒。朝中眾臣也都戰戰兢兢,惶恐不安。 下朝之後,中書令李豐回到了自己的府中,越想今天朝會上發生的事越是生氣。他心道:“司馬師乃虎狼之徒也,竟敢當著陛下的麵,擅殺陛下身邊的人,這還了得。他司馬氏可以篡權,難道我李豐便篡他不得麼?” 他緊忙叫來了心腹李忠,向他道:“你這就去外麵雇一輛馬車,入夜後到國丈張緝的家中,就說本官請他過府一敘,切記要他著便裝出門。” 李忠道:“大人,我們家不是有馬車嗎?為何還要去雇?” 李豐道:“你這蠢貨!不會動動腦子麼?” 李忠吃了個癟,緊忙領命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他便引著張緝來到了後堂,向李豐回稟,道:“大人,國丈來了。” 李豐見張緝果然身著便裝來了,告訴李忠出去關好門後,向張緝深施一禮,道:“國丈大人一向可好啊?下官匆匆邀您過府,實有要事相商,國丈大人莫要怪下官禮數不周啊。” 張緝苦笑著道:“李大人莫要拿在下取笑了。在下因為是皇後之父的緣故,早就被那司馬師免去了光祿大夫之職。老夫被投閑置散久矣,哪還稱得上什麼大人啊?”他頓了頓,又道:“不知李大人深夜接老夫到府上來有何指教呢?” 李豐先是向左右看了看,接著壓低了聲音,道:“下官深夜邀您過府,正是為了商議如何對付那個奸賊司馬師!” 張緝聞言大驚失色,道:“你說什麼?” 李豐先是將今日朝會當中發生的事一一對張緝講了,接著又道:“那司馬師囂張跋扈,目無君父。先是跟著他那死鬼老爹,戕害了武安侯一係,跟著又是東興慘敗。今日居然敢當著陛下的麵,擅殺陛下身邊的人。此賊一日不除,國家一日不寧。我等都是陛下的忠臣,您難道不知‘君辱臣死’的道理嗎?” 張緝道:“可是司馬師兄弟手握兵權,京畿之地都是他的人,我等哪有能力扳得倒他啊?” 李豐道:“下官的胞弟李翼,此時正擔任兗州刺史之職,下官可以修書一封給他,他必會傾兗州全境之兵來做我們的外援。” 張緝點了點頭,道:“這外援有了,可是內應呢?那司馬昭可是衛將軍,統領京畿兵馬。況且,禁軍全是他司馬氏安排的心腹。如果沒有內應的話,即便兗州的兵馬來了,恐怕連洛陽城都進不來,更不要說進宮保衛陛下和誅殺司馬師了。” 他手撚胡須想了想,又道:“即便我們能殺掉他們兄弟。可就憑你我二人,是絕對鎮不住這滿朝文武的。” 李豐麵露微笑,道:“國丈大人怎麼忘了太常夏侯玄呢?” 張緝道:“你說的是曹爽的表弟,夏侯泰初?” 李豐道:“正是此人!他的堂叔夏侯霸投降了蜀漢,表哥曹爽的三族又被司馬懿給殺凈了。以他的才學,僅僅屈居於太常之職,跟國丈大人一樣,都是鬱鬱不得誌。” 張緝道:“老夫素聞譙縣夏侯玄儀表出眾,少有名望,隻是不曾結交。他肯與我等共謀司馬師兄弟嗎?” 李豐道:“國丈大人有所不知。那司馬懿去世之後,侍中許士宗曾經安慰過夏侯玄,讓他可以不必憂慮了。可夏侯玄卻對他說:‘司馬懿健在之時,還可以看在與夏侯淵、夏侯尚有交情的份上,善待於他。而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二人,是絕對不會容忍他的。’果然,司馬懿死了之後,司馬師兄弟處處壓製著夏侯玄。別看他的妹子夏侯徽嫁給了司馬師,又有誰能想到,那司馬師狼子野心,狠毒成性,毫不顧念夏侯徽為他生了五個女兒的夫妻之情,僅僅是擔心她泄露出司馬氏的不臣之心,居然在青龍二年就將夏侯徽給毒殺了。她死的時候才二十四歲啊。好在她的四個女兒早早便夭折了,否則也會如她最小的那個女兒一般,被蒙在鼓裡。母親被人毒害,還要喊那個殺人兇手作‘爹’。” 張緝道:“李大人好手段啊!司馬師的陰私,如此機密。您是怎麼得知的啊?” 李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瞞國丈大人,自從司馬懿死後,下官一直在盯著司馬師。他毒殺夏侯徽的消息,是下官花重金,從大將軍府一個告老還鄉的老兵那裡買來的。那個老兵跟了司馬懿半輩子,老賊家裡有什麼事能瞞過他呢?國丈大人請放心,這消息絕對可靠。” 張緝怒道:“如此心狠手辣之徒,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忽然門外有人說道:“國丈說得好啊!” 二人聞言大驚失色,李豐心道:“我等在家中商議如此機密之事,怎地會給外人全都聽了去?我府上的仆役、壯丁都死到哪裡去了?怎麼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 他忙拉開了房門,見外麵站著五個黑影,說話的是個男人,而他五人的腳下,則躺著包括李忠在內的四名仆役。 中間那人道:“兩位大人不打算請我等進去敘話嗎?” 李豐顫著聲道:“你……你等是何人?怎地……怎地殺了我府上的四個仆役?” 那人道:“他們隻是暈過去罷了,這四個一無是處的奴才,還不配讓本座下殺手。兩位大人是打算就這樣敞著門,聊造反奪權的事嗎?” 李豐揉了揉眼睛,又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忠四人。果然,他們的胸口還在起伏,並沒有被殺死。便大著膽子向那人道:“幾位這便屋內請坐吧。” 方才說話的那人率先走進了房內,而他身後的四個人也跟在他後麵相繼進了屋。 李豐又向周圍看了看,這才進屋把門關好。他一回身,瞧見進屋的五個人都披著黑色的鬥篷,連頭臉都罩在了鬥篷之內,根本瞧不見他們的麵容。隻能看出中間那個說話的男子身材甚是高大,能有九尺多高,肩寬背厚,而他身後的四人則比他矮了一頭還要多些,身材也小了不止一圈。 李豐抱拳行禮,道:“閣下不請自來,深夜造訪本官的府第,又打暈了我四個仆役,不知所為何事?” 那人卻並不還禮,直接坐到了張緝的對麵,另外四人則立在了他的身後。 那人將罩在頭上的帽子向上一翻,露出了真容。他發如墨染,目若朗星,鼻如懸膽,唇若塗朱,五柳長髯垂於胸前,一張俊秀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看起來也就三四十歲的年紀。 那人淡淡地道:“本座此來,當然是為了兩位大人口中那位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誅之的司馬師了。” 張緝驚懼地問道:“尊駕到底是何人?” 那人道:“本座即便是將姓名說與兩位大人,恐怕你們也不認識。你們隻需認識這個就可以了。”說著他將手掌平平放在了麵前的短幾上。 並未看到他揮臂或是如何用力,隻聽“劈啪”之聲響起,跟著幾麵向下一沉,平平砸在了地席之上。 原來,支撐幾麵的木腿,已經被他這一掌震得粉碎。那陣“劈啪”之聲,正是由於木片碎裂飛濺產生的。 張、李二人被他的這手功夫驚得是呆若木雞。過了好半天,李豐才道:“尊駕這一手真是了得。不過,總得有個稱呼吧?” 那人道:“也罷,本座裴雨軒。” 張、李二人心中默念了幾遍他的名字,確實不認得。 張緝道:“裴先生可是與那司馬師有仇?” 裴雨軒道:“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 李豐道:“裴先生這是何意?” 裴雨軒道:“本座自己原本和司馬師沒有仇怨,所以本座說不是;而本座的四位徒兒,卻和那司馬師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本座說是!” 張緝大喜,先是看了一眼李豐,又向裴雨軒道:“原來裴先生的高徒,居然與那奸賊仇深似海。俗話說愛屋及烏,貴徒之仇自然也就是先生之仇了。那就是說,裴先生自己也與那奸賊仇深似海的啦。” 李豐道:“不知裴先生的四位高徒,與那司馬師有何仇怨,可稱之為‘不共戴天’?” 裴雨軒冷冷地道:“‘殺母之仇’夠嗎?” 李豐道:“當然!當然!司馬師那個奸賊,動不動就害得別人家破人亡。他這一生,殺人無數,不知裴先生高徒的母親是哪一位?是高平陵之變時,被司馬氏戕害的嗎?” 裴雨軒道:“李大人不是剛剛說過我這四位徒兒母親的名諱嗎?” 李豐沖口而出,道:“夏侯徽!?” 這時,裴雨軒身後的四人,同時撤下了身上的鬥篷。竟然是四位年輕美貌的姑娘,她們人人眼含熱淚。四個人的容貌雖不盡相同,但是眉宇之間卻甚是相似。 李豐結巴地道:“她們是……她們是……” 裴雨軒道:“不錯!她們正是司馬師和夏侯媛容的親生女兒!她們並沒有夭折,而是被另一位高人所救。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司馬師在毒殺夏侯媛容之前,就已然先向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手了。他還向外界謊稱,她們都已經相繼夭折,其實是自己要殺她們。天可憐見,每次都被那位高人所救,事後又被放在了本座的房內。並且在繈褓之中塞入了她們的生辰、父母的名字和被救的經過。於是本座便將她們姐妹四人撫養成人,並傳授了她們一身的武藝。她們不屑於再姓司馬,本座就為她們改了姓氏。穿紅衣的叫司陽,穿黃衣的叫司月,穿白衣的叫司星,穿藍衣的叫司辰。” 張緝起身,向裴雨軒一揖到地,道:“裴先生仁義過人。要不是您和那位高人,這四位姑娘恐怕早就被那司馬師給害死了。殺母之仇本已不共戴天,更何況司馬師還要害死她們。既然裴先生和四位高徒與我等的目的一致,大可一起合作,共同誅殺司馬師。” 李豐道:“我等正是為了此事才在這裡秘議的。剛剛已經議定,由本官的胞弟李翼,率領兗州全境之兵,作為外援。我們正在因為沒有內應,無法直接誅殺司馬氏兄弟而犯愁,裴先生就帶著四位高徒來了。要是能得到五位高人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呢?” 他接著又道:“下官這便給胞弟修書一封送至兗州。再次朝會之後,下官即去宮內聯絡陛下。待諸事已畢,幾位便可以擇機行刺於那司馬師了。” 裴雨軒道:“司馬師死了之後,兩位決定擁戴何人接任大將軍之職呢?” 李豐道:“那還用說,當然是四位姑娘的舅父——夏侯玄大人了。普天之下,還有何人的才學、品德、身份能與夏侯大人相比的。” 他看了一眼張緝,接著道:“下官見到陛下之後,就會將這番安排告知陛下,並取得正式的詔令。任命夏侯大人為大將軍,國丈大人為驃騎將軍。這樣就能控製住由於司馬氏兄弟之死所產生的亂局了。事後再為已故的夏侯媛容和武安侯昭雪平反。下官相信,由夏侯玄大人出任大將軍,定能忠心輔佐陛下,重振我大魏的聲威。” 裴雨軒點了點頭,道:“此次本座來找兩位大人,就是擔心司馬師兄弟死後,無人能夠約束他們手下的軍隊。既然李大人胸有成竹,本座就不擔心有人會縱兵為禍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支青龍模樣的物事交給了李豐,道:“這是特製的青龍號炮,兩位大人一切準備完畢之後,晚間可在府中點燃龍口處的引信。本座見到號炮,就會率領四位徒兒將司馬師誅殺,好為她們的母親報仇雪恨。” 李豐接過青龍號炮,珍而重之地揣入了懷中,向裴雨軒道:“此事萬萬不可操之過急,諸事都準備停當了以後,也應該快過年了。過完年後,便是二月。按照朝廷的慣例,應當朝拜貴人。屆時,陛下將會禦駕親臨,各門均會換上我等的心腹衛兵,那時再一同動手,誅殺此賊。” 裴雨軒道:“本座就住在洛陽城中,兩位大人認為時機成熟之時,燃響號炮便是。無論是大將軍府還是重重禁宮,在我師徒的眼裡,不過都是康莊大道罷了。告辭!”說罷,他足尖一點,屋門無風自開。李豐轉頭時,他們五人已在三丈之外了。 李豐和張緝對視了一眼,均想:“有這五人相助,大事必成!”臉上都不自覺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送張緝回府之後,李豐連夜給他的兄弟寫了一封密信,次日派心腹李忠親自將密信送往了兗州。 這日,司馬炎不用在宮中當差,一大早便帶著鳴凰來到了濟北王府,找曹誌出去散心。他和曹誌甚是熟絡,也不用通報。在老仆曹福的引領下,直接來到了曹誌的書房。他敲了一下房門,沒待曹誌答復就推門而入。 他四下一望,見到曹誌此時正伏在幾案上書寫著什麼,身旁燃著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 曹誌心無旁騖,並未注意到他們來了。司馬炎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幾步,這才看到,原來曹誌是在作畫。 曹誌待他走近時,才發覺麵前有人,他抬頭望向司馬炎,見司馬炎也在笑嘻嘻地看著他。 司馬炎見到曹誌抬頭,笑容忽地斂去了。曹誌頭發蓬亂,胡子拉碴,眼窩深陷,麵色蠟黃,整個人瘦了何止一圈。哪還有半點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影子。他急忙道:“允恭兄長,月餘不見,你怎麼把自己折磨成這般模樣啦?”曹誌苦笑了一下,並不答話,低下頭接著畫他的畫。 司馬炎向幾案上瞧去,見曹誌畫得正是慕容雀兒的肖像。曹誌妙手丹青,薄絹上的慕容雀兒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心中便是一酸,當即左手一指點在了曹誌右肩的缺盆穴上。他怕墨漬汙了薄絹,右手抓住了筆頭,一把從曹誌手中搶過了毛筆,遠遠地扔了出去。 司馬炎強忍住眼中的淚水,將曹誌扛在了肩頭,轉身就向屋外走去。他足不停步,同時口中道:“鳴凰,帶上兄長的洛神劍,再讓福伯找兩套乾凈的衣服,送到家裡來。”說罷,他不理曹誌的嗬斥,就那麼扛著濟北王回家去了。 他到了家門口懶得敲門,直接越墻而入,落地時差點砸到了路過的婢女。那個婢女一聲尖叫,跌倒在路旁。 司馬炎看了她一眼,道:“萍兒,快打盆熱水。哦,對了!再找柄鋒利的小刀,一並送到我房裡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扛著曹誌,向自己的房間去了。 他一腳踹開了房門,先將曹誌放坐在他的床上,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口中不斷地喘著粗氣。曹誌哭笑不得地道:“安世,你這是乾嘛啊?” 司馬炎道:“乾嘛?救你!你先住口,讓我喘會兒再說。” 這時,元姬夫人聽婢女萍兒稟報,說:少爺扛著濟北王回房了,就匆匆趕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剛一進屋,就見到麵容憔悴的曹誌,右臂不自然地彎曲著,正坐在司馬炎的床上。而自己的兒子則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粗氣。 元姬夫人道:“安世,你這是鬧得哪一出?快快起來,地上多涼啊。” 司馬炎見母親來了,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他喘著氣道:“母親,您……您來得正好。快幫孩兒勸勸允恭兄長吧,他……他快把自己逼死了。” 萍兒端著一盆熱水來了。元姬夫人聰慧睿智,一見曹誌的模樣,就已經知道了原因。她接過萍兒手中的水盆,道:“好了,你們都出去吧,為娘與允恭聊聊。” 司馬炎和萍兒依言退出了房間,正要關門之際,鳴凰回來了。她遠遠地將一個包袱擲給了司馬炎,司馬炎則順勢將包袱丟在了屋內的地席之上,這才關上了門。 司馬炎在屋外來回踱了半天的步,元姬夫人才從他的房間出來,又關上了門。司馬炎緊忙上前問道:“母親,允恭兄長怎麼樣啦?” 元姬夫人笑著道:“允恭那孩子情竇初開,又是用情甚專,隻不過一時想不開罷了。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允恭好歹也是朝廷的濟北王,堂堂的皇親國戚。你怎麼能就那麼扛著他招搖過市,這成何體統!?”司馬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他們母子又聊了一會兒,臥室的屋門再次打開了。曹誌由房內走了出來。他換了一套衣衫,長發齊整,麵容乾凈。除了臉色仍有些不大好之外,儼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他來到元姬夫人的麵前,撩開衣襟,雙膝跪倒,向元姬夫人行大禮,道:“多謝夫人勸導曹誌。” 元姬夫人雙手將他攙扶起來,道:“允恭博覽群書,才、智都是我大魏一等一的人物,何用我這婦道人家勸導?”她又向司馬炎道:“你們聊吧,為娘還要去看看桃符。”說罷轉身盈盈地去了。 原來,元姬夫人一邊為曹誌梳理頭發,一邊用慕容雀兒的爺爺——夏侯無忌,在司馬炎臨行之前,叮囑他的話來開導曹誌,又用蜀漢已故順平侯趙雲“大丈夫何患無妻”的事跡來教育他。 在元姬夫人一番細心地勸導之下,曹誌終於從傷心與失落當中走了出來。司馬炎點中他的那一指,本來就不太重。曹誌用內力沖了兩次穴道,便即恢復如常了。元姬夫人出去之後,他先是自己刮了胡子、洗了臉,又換了身乾凈的衣衫,這才出了司馬炎的臥室。 司馬炎見曹誌從鳴凰處接過洛神劍,掛在腰間之後,才摟上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這才是小弟文武雙全、睿智果敢、英偉不凡、風度翩翩、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蓋世無雙的允恭兄長!”他說的氣兒都快斷了,這才猛地吸了一口氣。 就連不茍言笑的鳴凰也被他逗得,“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曹誌無奈地搖頭苦笑道:“你不由分說地把我扛到這兒來,現在我可以自己回家了吧?” 司馬炎道:“難得天氣這麼好,允恭兄長回家那麼早乾嘛啊?自從那日白雲山中一別,我們再也沒見過孫夫人。我們這便叫上瓊芝,一起去給孫夫人請個安吧?”說罷,他不待曹誌回答,扯著他便找楊艷去了。 四人並未牽馬,信步走在銅駝街上。正要走上南街,忽然聽到西街方向傳來一陣人聲嘈雜,還有兵刃墜地的聲音。司馬炎忙拉著曹誌和楊艷的手擠進了人群。 看熱鬧的民眾,已經圍成了一個大圈,街心對峙之人分成了兩夥兒。一方是五個男子,紛紛手執刀劍,或站或躺的在東麵;另一方隻有一人,是個滿麵泥汙的小乞丐,雙手環抱胸前站在西麵。 東首持刀的一個漢子說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連我們洛陽五虎的事都敢管?” 那個小乞丐卻毫不示弱地道:“哼!就憑你們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敢玷汙這個‘虎’字?”他向旁邊兩個跪地痛哭的老人一指,接著道:“一對可憐的老夫婦為了生計,砍了點柴在這洛陽城中售賣,你們憑什麼不讓賣?還敢出手打人?” 那人道:“我們乃是洛陽稅官丘大人家的仆從,這兩個老不死的不交稅,還想要賣柴?打他都算輕的。” 那名老婦人哭著道:“大爺啊,我們老兩口剛剛進城,這擔柴連一根都沒賣出去呢,哪裡有錢交稅啊?您行行好,我們賣完了這擔柴,一定給您交稅。” 那人道:“我呸,不交稅就別想賣柴。”說著就要用腳去踢那老婦人。 小乞丐忽地縱身上前,右手手肘撞在了那人的胸口上,跟著右拳上擺,正中他的鼻梁。 那人被小乞丐這一肘一拳,打得上半身縮成了一團。小乞丐卻得勢不饒人,飛起左腳又踢在了那人的褲襠上。 這一腳好不厲害,竟將他踢得整個人飛了起來。“噗通”、“哐啷”之聲響起,那人落地之後,手中的長刀也給丟了。他一手捂著竄血的鼻子,一手捂著自己的褲襠,殺豬般地在地上翻滾嚎叫。 司馬炎用《人遁》之術仔細打量這個小乞丐。見他臉上雖然沾著泥汙,但長長的睫毛之下,一對大眼睛卻似盈盈秋水,有點像慕容雀兒。 司馬炎一想到慕容雀兒,當即向那個小乞丐的身上瞧去。他雖然穿著又寬又大又臟又舊的麻布衣服,動手之時卻顯現出了嬌柔的曲線。 司馬炎回頭向鳴凰眨了眨眼睛,鳴凰向他微一點頭。他回過頭去,在曹誌的耳邊低聲說道:“允恭兄長,你得管管啊。這個小子雖然是打抱不平,但是出手也太重了。況且,那幾人都持著兵刃,別鬧出人命才好。” 曹誌看他一臉的壞笑,皺起眉道:“為何是我管?你怎麼不管?” 司馬炎道:“小弟隻是皇帝身前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這京都地頭上的事,也輪不到我管啊?況且,小弟今天不是不當值嘛,那就更管不得啦。您可不同,您是朝廷的濟北王啊。這些人竟敢在曹魏的京都鬧事,您豈有作壁上觀之理呢?您說是不是?” 曹誌無奈地搖了搖頭,忽然聽到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那個漢子,向身後的四人喊道:“給老子宰了這個多管閑事的小混蛋。” 另外的四個惡仆,紛持刀劍將那個小乞丐團團圍在了街心。四人不容分說,舉起手中的兵刃,就向小乞丐的頭上砍去。曹誌推開左右圍觀的民眾,就要上前製止。 對方雖然人多,那個小乞丐卻是怡然不懼。他右足點地發力,一拳將正麵那人打得滿臉桃花開;接著右臂揮出,抓住了南麵那人持刀的手腕,左拳結結實實地擊在了那人的手臂之上,隻聽“嘎巴”一聲響,他居然一拳就將那漢子的胳膊給打折了。 小乞丐轉身用左腳踢在了北麵那人的手腕上,跟著一個回旋踢,右腳的腳跟正撞在那人的顴骨之上。那人“哎呦”一聲,便橫著向旁飛了出去。他一下子撞倒了身旁煮麵的大鍋,鍋中熱騰騰的麵湯灑了那人一身,兩側的民眾也逃命似的向兩旁閃開。 小乞丐不理倒地哭嚎的三人,向著東麵那個已經丟下了長刀,兀自渾身發抖的惡仆沖了過去。 他雙手環住那人的後腦向下一按,躍起身形,左腿一個膝撞,正中那人的麵門,那人立時鼻孔竄出兩道血線。 他正要右膝連環再次撞向那人之時,曹誌瞬間移到了他的身側,左手背在身後,右掌在他的膝蓋上一按,順勢一掌推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將小乞丐推得向後倒退了三步。 曹誌本想要對他說:“手下容情,這些人教訓一下也就是了,犯不上打得人家筋斷骨折。”可是曹誌當時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這一掌擊出之後,入手綿軟,絕對不是擊中男人胸膛的感覺。 他萬想不到這個強悍的小乞丐,居然是個女子,之前準備的話全都吞回了腹中。曹誌的一張俊臉騰地紅了,他張口結舌地道:“原來……你……你……” 小乞丐滿麵通紅地道:“你!你什麼?你這個臭流氓!”說著便向曹誌揮拳打來。曹誌沒法解釋,隻能單掌應付她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司馬炎不理他二人打得熱鬧,由懷中取出了一吊五銖錢,走到那對賣柴的夫婦麵前,蹲下身來,笑嘻嘻地道:“讓您二位受驚了。” 他向身後與小乞丐對打的曹誌一指,朗聲道:“這位是我曹魏第一等的奇男子,濟北王——曹誌曹允恭。有他出麵,相信這些人不會再為難你們的。您二老把這吊錢收好,這柴嘛,全當是濟北王買下了。稍後還得麻煩您二老,把這擔柴送到城西的濟北王府去。” 他們老兩口哪見過這麼多錢吶,忙給曹誌和司馬炎連連磕頭,口中不斷地道:“多謝濟北王,多謝公子……” 司馬炎站起身,向楊艷和鳴凰一臉壞笑地打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走!”他們不等曹誌,擠出了人群向外走去。 司馬炎在城內租了一輛馬車,又采購了些米、麵、雞、鴨和豬牛羊肉,滿滿地裝了一大車。他們趕著馬車正要駛出城門時,忽然瞧見曹誌一溜煙地從他們的身邊跑過,先出城去了。再一回頭,就看到那個小乞丐站在不遠之處。她雙手叉腰,氣喘籲籲地道:“有種別跑!你個臭流氓,別讓我再見到你。” 三人忙回過頭來,司馬炎和楊艷都將頭鉆入了車篷之內狂笑不止,鳴凰則是搖頭苦笑。 他們又向南行出了裡許,看到曹誌靠在一棵大樹之上,正在等他們。 司馬炎忙用雙手揉了揉已經笑僵的臉,他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跳下車,上前抱拳行禮,道:“允恭兄長的洛神步玄妙非凡,真是讓我等望塵莫及啊!” 曹誌怒瞪著他,道:“你這個臭小子,是不是早就看出那個小乞丐其實是個姑娘,這才使壞讓我去管那閑事?” 司馬炎換了一副無辜的表情,道:“怎麼?那個小乞丐是個女兒家?哎呀呀,允恭兄長,這可就是你的不是啦。” 曹誌怒道:“什麼我的不是?” 司馬炎嘆了一口氣,道:“既然人家是個姑娘,允恭兄長怎麼能夠出掌擊她的……她的那裡嘛。難怪人家要叫你‘臭流氓’了。” 曹誌道:“我若不用掌擊她,怎知……怎知她是個姑娘?” 司馬炎道:“您看,您也是用了手才知道的,小弟又沒用手,怎能先於兄長知道的嘛?” 曹誌始終難以釋懷,道:“你這臭小子,若是不知她是個姑娘,為何還要那麼大聲地說出我的姓名?她若不依不饒,這便如何是好?我曹誌豈不成登徒子了嗎?你……你真是害人不淺。” 司馬炎還是那副無辜的表情,道:“小弟的聲音很大嗎?沒有啊,小弟隻是為了讓那對辛苦賣柴的老夫婦,向您這位慷慨俠義的濟北王感恩戴德嘛。他們回家以後,要是想給您供個什麼長生牌的,也好知道燒香給誰不是嘛?瓊芝、鳴凰你們來給評評理,我做錯了嗎?” 曹誌為之氣結,但又拿他無可奈何,隻好長嘆了一口氣,自認倒黴了。 四個人趕著一車的貨物,來到了孫夫人居住的院落旁。 此處地勢平坦,一個二十多丈寬的院子圍著籬笆墻,裡麵坐落著孫夫人自己蓋的三間草房。 孫夫人此時正在院中練劍,楊艷忙跑了進去,撲到孫夫人的懷中,師徒二人抱了好一會兒,楊艷才道:“師傅,您老人家安好,瓊芝帶著允恭兄長、安世和鳴凰姑娘來給您請安了。” 孫夫人向眾人點了點頭,她沒看到慕容雀兒,便向楊艷問道:“你那位古靈精怪的雀兒姐姐呢?” 楊艷支支吾吾的,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之時,司馬炎走上前來,道:“孫夫人安好!晚輩給您請安了,外麵這麼冷,能否向您討杯熱茶喝啊?” 孫夫人笑著道:“就數你這臭小子鬼主意多。”她向眾人道:“這便都進屋坐吧,老身向各位奉茶。” 司馬炎將馬車趕進院中,拴在了一棵小樹之上。 進屋之後,發現屋內雖無什麼珍玩器物,但也布置得非常雅致。三人先後落座,在司馬炎的堅持之下,鳴凰也坐到了他右側的一席。 孫夫人為眾人端上了剛剛烹好的茶。司馬炎一邊飲茶,一邊將慕容雀兒北歸的事向孫夫人說了。 孫夫人看了看曹誌,又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嘆了一口氣,道:“天地無數有情事,世間滿眼無奈人!” 曹誌心情激蕩,他不好意思在眾人麵前落淚,便起身垂首,道:“你們先坐,我去幫夫人把馬車上的貨物卸下來。” 曹誌出去之後,孫夫人道:“想不到曹子建的兒子,會是如此癡情的一個人。慕容雀兒這根刺恐怕要跟著他一生一世啦。”又向楊艷道:“雀兒走了,允恭與安世想要一同完婚的事也要延後了吧?” 楊艷尚未答話,害羞地望向了司馬炎。司馬炎笑嘻嘻地道:“雀兒姐姐這根刺,晚輩恐怕沒有辦法幫兄長拔出了,不過再給他加一根刺,晚輩還是可以辦得到嘀。” 孫夫人道:“什麼意思?” 司馬炎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說出來就不靈光了。總之,山人自有妙計。說不定用不了多久,晚輩就能邀孫夫人一同參加我們兄弟的婚禮啦。” 楊艷喜道:“安世當真?” 司馬炎作勢捋了捋完全不存在的胡須,道:“為夫何時曾說過假話啊?” 楊艷輕啐了他一口,心裡卻是美滋滋的。 曹誌回來之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這才告別了孫夫人,趕著馬車回了洛陽城。 司馬炎將租來的馬車送回了車馬行之後,堅持要先送曹誌回府,才送楊艷。 四人來到了濟北王府門前的街口,見遠處並排停著兩駕馬車,幾個家仆打扮的人在馬車附近等候,並沒有其他人。司馬炎又四下看了一圈,甚是感到失望。 楊艷問道:“安世,你在找什麼呢?” 曹誌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沒安什麼好心,才堅持要先送我回府。還好人家姑娘不像你一樣,這裡已經沒有你期待的熱鬧了,送瓊芝回去吧。” 楊艷這才明白司馬炎在找什麼,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掩嘴嬌笑。 司馬炎長嘆了一口氣,道:“裝得倒像個女俠的模樣,豈知被人占了便宜,都不敢登門尋仇,真叫人失望。” 曹誌沒好氣地道:“休要胡說,快送瓊芝回家去吧。” 司馬炎轉身剛要走,卻瞥見曹誌府上的中門好像開著呢。他又轉回身來,往前走了幾步,道:“允恭兄長,你家的中門怎麼開了?什麼大人物來你家了嗎?” 曹誌聞言也向府門前走了幾步,見到家裡的中門確實開著,便“咦”了一聲。 司馬炎忙拉起楊艷和曹誌的手臂,向濟北王府走去,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人物,才能讓濟北王開中門迎接。 司馬炎率先走上了石階,竟然看到了一架由四匹馬拉的車。他心道:“這不是伯父的車架嗎?怎麼停到濟北王的家裡去了?雀兒姐姐北歸的事,我已經知會伯父了啊,他還來濟北王府做什麼?”想到這裡,他與曹誌和楊艷對視了一眼,便向正廳走去。 他們來到了正廳,果然見到司馬師正高坐主位之上,東麵的地席上坐著陳思王妃,西麵兩張幾後則坐著兩個不認識的官員,一個文臣一個武將,在這兩位官員之後,還坐著兩位姑娘。兩人都是垂首低眉的,瞧不見麵容。 司馬師一眼便瞧見了他們,向陳思王妃道:“王妃,您瞧,這兩個臭小子總算是回來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口的司馬炎和曹誌。司馬炎眼尖,一眼便認出了坐在那位武將身後的姑娘。她此時已然洗凈了麵上的泥汙,柳眉杏眼,端鼻曇口,膚白勝雪,麵帶桃紅。司馬炎沖口而出,道:“小乞丐!?”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那位姑娘,她羞得耳根都紅透了,忙低下了頭去。 司馬炎用手肘搥了搥曹誌,後仰著頭,低聲道:“允恭兄長,你這‘臭流氓’算是做實了,人家家裡人都帶著姑娘找上門了。依小弟看,你這回就算是撞上桃花運了,好像還不止一朵哦?”曹誌聞言,俊臉騰地紅了。 司馬師道:“安世休要胡說!你們兩個小子還不過來拜見兩位大人。”他先向那位武將一指,道:“這位是牙門將軍,牟鄉侯許儀,乃武皇帝的心腹愛將虎侯許褚之子。”又指向那位文官,道:“這位是駙馬都尉、關內侯賈璣,乃是文皇帝最為器重的太尉賈詡的次子。” 司馬炎和曹誌趕忙過來給兩位功臣之後見禮。 司馬師向曹誌道:“允恭,新城一戰,你不計個人生死,為國家立下了不世功勛。礙於文皇帝和你父王的芥蒂,不便過份宣揚你的功績。但是功就是功,該賞就必須得賞。本大將軍曾經許下你一樁婚事。現在還你兩個媳婦可好啊?” 曹誌仍是心心念念地想著慕容雀兒,答道:“在下多謝大將軍的垂愛,朝廷賞賜的金錢絹帛,在下半世也享用不完。至於這婚事……” 司馬炎早看出了曹誌的心意,他一開口便知道他要說什麼。曹誌這番話要是說將出來,不但伯父的麵子過不去,更是讓那兩位功臣之後難堪。何況兩位年輕的姑娘,已經登了濟北王的府門,一旦被曹誌拒絕,今後可讓這兩位姑娘如何做人呢? 曹誌一開口,他就把左手放在了曹誌的身後,向陳思王妃連打手勢。除了陳思王妃和身後的鳴凰、楊艷可以看到,其他人都瞧不見。 待曹誌說道婚事之時,他忙插口道:“至於這婚事嘛,那才是最合陳思王妃和允恭兄長心意的,我看了都羨慕啊。是吧?王妃?” 陳思王妃是最知道兒子心意和脾氣的,她心中正在焦急:這司馬大將軍和許、賈兩位功臣之後,是萬萬得罪不得的。一旦得罪了眼下這三人,兒子曹誌哪還有前途可言。 她見司馬炎向她連打手勢,已知其意。聽司馬炎問她,忙起身離座,道:“妾身一個婦道人家,本不應該在幾位尊客麵前發表言論。但陳思王一生狂妄不羈,落得個鬱鬱不得誌,英年早逝的下場。這些,大將軍和兩位大人都是知道的。我們孤兒寡母竟能得到司馬大將軍和許、賈兩位大人的垂愛,願意將二位才貌雙全的女兒許給我家允恭,那是曹誌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妾身代陳思王謝過大將軍,謝過二位親家。”說罷陳思王妃盈盈拜了下去,言下之意便是允了這樁婚事。 曹誌一聽母親提到了過世的父親,又親口允了這樁婚事,再不敢任性胡說,也跟著雙膝跪倒,向司馬師叩首,道:“曹誌叩謝大將軍的垂愛。”又挺直身子向許儀和賈璣抱拳行禮,道:“如蒙兩位小姐不棄,兩位大人便是曹誌的嶽父老泰山了。”說著又叩拜了下去。 許儀和賈璣趕忙離席扶起了曹誌,賈璣笑著道:“濟北王勿要怪許將軍與老夫高攀,許將軍家的千金名叫許潼,字文君,自幼甚得虎侯的寵愛。別看她是個姑娘家,從小就隨虎侯習了一身的好本領,朝中的眾多武將都不是這位許小姐的對手哩。老夫的小女名叫賈櫻,字宓妃,也是自幼就很得先父的喜愛。她雖然不曾習武,但是博覽群書,酷愛詩文、書畫。在先父的影響和熏陶之下,尤其喜歡兵法和謀略,家裡的人都背地裡叫她小文和呢。” 許儀向司馬師躬身一禮,道:“多謝大將軍垂愛我許、賈兩家。若不是大將軍,我等怎能得此乘龍佳婿呢。” 司馬師哈哈大笑,道:“既然三家都這麼滿意,那本大將軍就代你們做主了,年後的初六正是黃道吉日,就讓允恭與二位小姐,安世和瓊芝他們五人一同完婚好啦!” 眾人急忙跪地向司馬師叩首致謝。司馬炎長嘆了一口氣,瞇起眼睛裝作陶醉之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向著曹誌道:“宓妃?不正是陳思王筆下的洛神嘛,難道真是上天賜下的緣分?允恭兄長已經是文武全才了,這娶媳婦也要一文一武,真是羨慕死小弟啦!哎呦——”顯然是後腰給楊艷掐了一把。眾人哄然大笑,一場拒婚的危機就在這融洽的氣氛當中度過了。 司馬炎送楊艷回家時,邊走邊說,道:“我看允恭兄長以後有得罪受嘍。” 楊艷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問道:“允恭兄長一下娶了兩個如花似玉還名動洛陽的美人,怎麼會受罪呢?” 司馬炎道:“一個母老虎,一個小狐貍,允恭兄長家不雞飛狗跳才怪!” 楊艷道:“此話怎講?” 司馬炎道:“虎侯的孫女不是母老虎是什麼?祖父在世之時,經常稱已故的肅侯賈詡作老狐貍。這老狐貍的孫女當然是小狐貍啦。” 楊艷笑著道:“那還不是你一力促成的?你不還在羨慕允恭兄長嗎?” 司馬炎感慨地道:“兄長能走出雀兒姐姐北歸的陰霾,我相信雀兒姐姐也會為他感到高興的。再說了,我那不是為了給那兩位功臣之後的臉上貼金嘛。就算一百個母老虎,再加上一百個小狐貍,也比不上我的瓊芝啊。”說著他就將頭倒向了楊艷的懷裡。 楊艷用手指撐起了他的頭,道:“油嘴滑舌!看你哄得本姑娘這麼開心,就姑且饒過你這一回。” 司馬炎拉長了聲音,道:“謝娘娘寬仁。” 楊艷啐了他一口,道:“你又不是皇帝,休要胡說。” 鳴凰伴著他二人,嘻嘻哈哈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