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曹髦登基之後,對司馬氏大加恩賞,加封司馬炎為奉車都尉,官秩比二千石,賜銀印青綬,負責掌管禦乘輿車。十九歲的司馬炎整日陪王伴駕,忙得是不亦樂乎。 這天夜裡,司馬燮受了大將軍司馬師之托,帶著六個得力的屬下要將之前為陽、月、星、辰四女所立的墳塋和墓碑拆除了。他們來到了首陽山北側的山腳下,見一座高大的無字碑旁,左右兩側各立著兩個小一點的無字墓碑,正是他當年幫助司馬師,為夏侯徽和四個女兒所立的。 二十年過去了,墓碑仍舊巍然不動地矗立在那裡。由於司馬師特意交待不要修建墓室,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僅需挖個土墳,立上無字碑,有個地方可以安葬和祭拜妻女就好,所以媛容夫人和四個女兒並沒有墓室。 自從安葬了媛容夫人後,每次司馬師的女兒夭折離世,都是司馬燮親自為小姐們操辦的喪事。想不到的是,這四個明明已經被多個醫官確認不治身亡的孩子,居然沒有死,還被人從墳墓當中挖出來救活了。一想到這個“挖”字,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意,向隨行的手下吩咐道:“你們把這四座小墳及墓碑都拆了吧,取出木棺之後與墓碑直接裝車,原土填回到墓穴當中,其他的一概都不要觸碰。切記莫要壞了此處的風水格局。”六人齊聲應是,小心翼翼地開始拆除土墳了。 司馬燮向遠處走了幾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輕聲地自言自語道:“老夫雖沒有你那麼深的心機,卻也想明白了,你到底為何要與司馬氏為難。這個局你居然可以煞費苦心地布了二十年之久,老夫還是太小看校尉大人了。”正想到此處,忽然聽到了兩聲由於身體倒地發出的悶響。 他一回頭,見四個屬下已經軟倒在地,一個黑帽黑衣的大漢,指出如風,瞬息之間就將另外兩人也點倒了。 司馬燮毫不慌亂,他將雙手背在了身後,向那黑衣大漢微笑著道:“校尉大人,久違了。” 那黑帽黑衣的大漢正是摸金校尉——夏侯援。他怪聲怪氣地道:“三十多年不見,伯潛賢弟別來無恙啊。” 司馬燮用《人遁》之術,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見他黑紗後麵蒙著口唇的黑布紋絲不動,當即道:“老夫還道校尉大人是用手語和人交流,原來用的是腹語。看來你並非是什麼先天的聾啞之人,恐怕腹語也隻是為了隱藏你真正身份的工具而已吧。” 夏侯援道:“司馬伯潛的《人遁》術出神入化,不枉奉孝對你一番悉心的教導栽培了。” 司馬燮道:“郭祭酒的恩德,老夫沒齒難忘。校尉大人今日現身,是要將老夫也一起拾掇了嗎?” 夏侯援道:“你我是數十年的兄弟,本座怎會對你下手呢?我們老哥倆重聚,有這幾個小輩在旁,豈不是煞了風景?” 司馬燮發出了一陣大笑,道:“夏侯無忌將軍曾有嚴令,摸金掘子軍隻有在萬不得已之時,才可顯露武功自衛,不得輕易傷人害命。您身為摸金校尉之職,所受朝廷的俸祿不亞於九卿,怎麼可以做這濫殺無辜的勾當?” 夏侯援也是一陣怪笑,道:“摸金掘子軍?一個早已淡出了朝廷視野,甚至不被載入史冊的軍隊,還理那些繁文縟節乾嘛?伯潛賢弟未免太過固執了。” 司馬燮抱拳向左拱了拱手,道:“我等都曾在武皇帝座下叩首對天盟誓,身為軍人,一言既出,終身不悔。” 夏侯援道:“伯潛賢弟還能記得武皇帝,真是難得。本座還以為你成了司馬氏的鷹犬之後,早就忘記了自己當年的誓言。” 司馬燮道:“司馬氏秉承武皇帝與郭祭酒之誌,既有德行,又有能力。老夫追隨司馬氏,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偏離他二位的初衷,校尉大人何故指責老夫?” 夏侯援又是一陣怪笑,道:“伯潛賢弟不用給司馬氏的逆賊和你自己的臉上貼金,還敢妄言說什麼秉承他二人之誌。難道是武皇帝與郭奉孝讓你們滅了武安侯三族的?難道是武皇帝與郭奉孝讓你們擅自廢立皇帝的?” 司馬燮道:“武安侯專權帶來的不是富國強兵,而是任人唯親,中飽私囊,橫征暴斂,民不聊生!齊王則是不顧文皇帝以江山萬民相托付,憊懶怠政,驕奢淫逸,穢亂宮廷,大逆不道!太傅和大將軍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這才不得不撥亂反正,替天行道的。況且,無論是夷滅武安侯三族還是廢立天子,都是征得郭太後同意的。老夫並不認為這有什麼錯。” 夏侯援道:“一派胡言!曹氏江山隻有曹氏族人管得,你夥同司馬氏亂政這才是大逆不道!郭太後——我呸!一個平叛罰沒的賤婢,何德何能忝居太後。你們與這個賤婢狼狽為奸,擅殺曹氏宗親,妄行天子廢立,居然還振振有辭地說什麼為了江山社稷,簡直恬不知恥!” 司馬燮哈哈大笑,道:“校尉大人難道不知孟夫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之言?如果帝王之家就可以胡作非為的話,文皇帝又何必代天受禪?繼續給獻帝當順臣多好,這才符合了你的這番謬論!郭太後如果不配母儀天下,你大可以去首陽陵找文皇帝理論,犯不上跟老夫在這裡撒潑!” 夏侯援怒道:“放肆!”他縱身而上,左手一指便點向了司馬燮的印堂穴。 司馬燮怡然不懼,左手烈風掌推向他的臂彎,右手烈風掌猛擊他的麵門,同時喝到:“老夫一直盼著能有與校尉大人切磋的機會。擇日不如撞日,此刻就與你分個生死。” 夏侯援見他雙掌已然紅得發亮,掌至半途,那股火辣辣的掌風已經讓自己非常難受了。他當即撤指,向左急避,施展輕功圍著司馬燮一連點出了三指,分別擊向他右側的肩頭雲門、肋骨期門、腰腹章門三穴。 司馬燮的掌勢大開大合,烈風掌連環拍出,配合腳下的步伐,身周五尺之內掌力澎湃,熱浪滾滾。 夏侯援的陰寒指力根本無法近身,隻能圍著他不停地轉圈子。夏侯援心道:“以你這般不計內力損耗地發掌,本座倒要看看,老匹夫能強橫到幾時。” 豈知司馬燮的內力雄渾無匹,他二人鬥了七十餘招,毫不見他有力竭之狀,夏侯援自己反而被他的掌風,接連刮中了左臂和右腿。他心念電轉,忽然向後縱出一步,伸手扯下了自己蒙麵的黑布,向後順勢一丟,大口地喘著粗氣。 司馬燮的掌法精妙,內力悠長,越戰越勇。見他忽然撤掉了蒙麵的黑布,鬥笠垂下的黑紗之後,隱隱已經可以看到他口鼻的輪廓了,又聽到他的呼吸粗重,氣息已亂,心道:“虎侯的評價不過如此。”但是他仍然不敢小覷這位陰險毒辣,又詭詐狡猾的摸金校尉。並不因為他怪異的舉動而冒然進擊,仍舊一掌一掌穩穩地劈出。 夏侯援見司馬燮擊向自己的每一掌都是攻守兼備,遊刃有餘,即便自己已經扯下了蒙麵的黑布,他依然沒有冒然進擊,掌法綿密,內力雄渾,毫無破綻可尋。他心下也是暗贊:司馬燮的經驗老道,並不中自己的計。 夏侯援心道:“這老匹夫的烈風掌已經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我被司馬炎那小賊擊中了胸腹數劍,傷勢至今沒有痊愈,此刻的內力隻能用出十之六七,自然被他壓了一頭。至陽的烈風掌,因此才能克製我這至陰的玄冰指。既然無法引得他露出破綻,本座就給你瞧瞧,這麼多年你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東西。”想到此處,夏侯援的嘴角上綻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他右腳點地向後急急退出一丈多遠,跟著猛吸了一口氣,再向司馬燮疾沖而至。 夏侯援伸出左手食指,點向他咽喉下方的廉泉穴,仿佛孤注一擲要與他一招之間分出生死。 司馬燮大喝了一聲:“來得好!”他右手一掌用上了十成力,猛地轟向了夏侯援的麵門。 夏侯援此刻的指勁終究無法勝過司馬燮的掌力,他的手指距離司馬燮的廉泉穴還有三尺遠,隻覺麵前一股熱浪,已經擊中了他的鬥笠。 “刺啦”一聲響,夏侯援頭上的鬥笠和黑紗,竟然被司馬燮的掌風從中給劈開了。電光火石之間,夏侯援本來疾沖的上身猛地向後急退。 司馬燮見夏侯援帶有黑紗的鬥笠被自己從中劈開,看到了他的真容。司馬燮圓睜著雙目,右手向他一指,口中道:“果然是你!” 夏侯援雖然上身急向後仰,可雙腿並未停步,依然向著司馬燮沖了過去。他見司馬燮瞪大雙眼,右手指著自己,以本來的聲音,笑著道:“正是本座!”他接著腰部發力,上身忽地前傾,雙手拇指迅捷無倫地點在了司馬燮兩側的太陽穴上。 這日,司馬炎不用到宮內當值,在家中陪著父母烹茶閑話。 司馬昭道:“安世,這段時日,你在宮中任職可還習慣嗎?” 司馬炎道:“整日在天子身邊,難免有些拘謹。不過一想到我的俸祿,孩兒還是很滿意的。” 元姬夫人笑著道:“我們的安世,何時也變得這麼貪財市儈了?” 司馬炎道:“孩兒倒不是心愛那些俸祿,而是以孩兒現在的年紀,也能有比二千石的官秩,雖然相比師傅當年官拜發丘中郎將時猶有不及,但是差距也不太大了,總算沒有辜負恩師多年的栽培之恩。” 司馬昭點了點頭,道:“我兒覺得陛下如何?” 司馬炎道:“陛下不僅聰敏好學,才慧早成,還非常地崇拜少康。比之齊王的昏庸好色,那是要強出百倍的啦。孩兒以《人遁》術觀之,陛下將來定會是個文韜武略、仁德賢明的聖君。” 司馬昭撚須不語,雙目有如鷹隼一般射出了奇異的光芒。 司馬炎正要出言詢問父親,為何眼神如此怪異之時。忽然有人來報,說征南大將軍王昶,有急事要求見衛將軍。 司馬昭聽後就是一驚,心道:“文舒將軍是被兄長傳召回來述職的,怎麼著急要先來見我?”忙吩咐快請。 過了一會兒,王昶身披甲胄,不待侍從的引領,匆匆跑進了司馬昭的房內。 司馬昭見他雙目紅腫,麵帶淚痕,忙問道:“文舒將軍,這……這是怎麼啦?” 王昶撲倒在地,痛哭著道:“子上大人,伯潛老哥……伯潛老哥身故啦!” 司馬昭瞪大了雙眼,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手中的茶杯,也掉落在了幾麵上。元姬夫人也是“啊”的一聲驚呼,忙用手掩住了嘴。 司馬炎聽後有如晴空霹靂一般,他顫抖著聲音問道:“文舒將軍,您……您說什麼?” 王昶流著淚道:“老夫得大將軍傳召,回到京師向朝廷述職。曾跟隨過老夫的偏將王乂,也從北方的邊境上回京述職。他們路過首陽山時,在北側的山腳下,發現了伯潛老哥和六位從人的屍體,他叫人用車子將他們拉回了洛陽,一進城就先報到了老夫這裡。” 司馬炎急忙問道:“伯潛叔叔的遺體現在何處?那王乂呢?” 王昶道:“正在府門外。” 司馬炎不待父母說話,一陣風般地沖出了府門。 一名軍官帶著三名軍士駕著兩輛馬車正停在府門前,前麵的一駕馬車上,平躺著一個人,後麵的那架馬車上則是躺了好幾個人,身上都蓋著白布。 司馬炎忙跑了過去,一手掀開了前麵馬車上的白布。他見車上躺著的正是司馬燮,他雙目圓睜,雙手放於體側,右手的食指伸出,像是在指著什麼。 司馬炎一聲悲呼,撲到了司馬燮的屍體之上,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伯潛叔叔……伯潛叔叔,您這是怎麼啦?您起來再看一眼侄兒啊……” 這時,司馬昭和元姬夫人也都出了府門。元姬夫人快步來到了司馬炎的身後,啜泣著道:“安世,節哀順變吧,莫要哭壞了自己的身子。” 司馬炎撲到了母親的懷中,放聲大哭。 司馬昭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乂等忙向司馬昭跪倒施禮,道:“啟稟衛將軍:末將回京述職,路過首陽山時,隨行的親兵在山腳下,發現了伯潛先生和六位隨從的遺體。” 司馬昭道:“伯潛先生是如何死的?” 王乂答道:“我們發現伯潛先生時,他就直挺挺地躺在一大四小五個墳墓的旁邊。他們的身上並無傷痕,現場也沒有任何的血跡。末將素知伯潛先生的為人,以及他和王將軍的交情。回城之後,得知王將軍也在洛陽,末將片刻沒敢耽擱,就將此事稟報了王將軍。” 司馬昭道:“先將伯潛先生的遺體送入府內,讓張濟驗屍。你等隨本將軍來。”門口侍候的家仆們,快步上前接過兩架馬車,將之趕進了後宅。 司馬昭將四人帶到了正廳,元姬夫人不便參與,先回後堂了。司馬炎用衣袖不斷地擦拭掉眼淚,跟在他們的後麵。 這時,司馬師下朝回來了,聽聞司馬燮身亡的噩耗,也急忙趕到了正廳。王乂又將發現司馬燮遺體的經過,向司馬師重新稟報了一遍。 司馬師道:“是本大將軍安排伯潛先生到首陽山去,重新打理一下媛容和陽兒他們五人的墳墓,怎能想到伯潛先生會突然死在那裡。當時他的死狀如何?” 王乂的一個親兵跪拜答道:“啟稟大將軍:是小人先發現了伯潛先生的遺體。當時他是這個樣子的。”說著他就躺了下來,右臂微曲向前,伸出食指指著房頂,左手搭在了自己的腹部。 眾人看他的姿勢怪異,並不知道這種姿勢代表了什麼。司馬炎卻已經看明白了,他脫口而出,道:“伯潛叔叔是被一個自己極為熟悉的人殺死的。” 司馬師道:“安世何以見得呢?” 司馬炎道:“伯父,您素知伯潛叔叔的能為,一雙‘烈風掌’下罕有敵手,《人遁》之術更是出神入化。他怎會麼根本沒有做任何防禦的動作,就被對方輕易擊殺呢?他右手所指的,就是出手殺他之人。至於為何要指向那人,侄兒認為:伯潛叔叔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完全出乎或是完全符合他對此人的預料,這才不自覺地圓睜雙目,指向此人的。” 司馬昭道:“王乂不是說伯潛先生的身上既無傷痕,周邊又沒有血跡嗎?那他是如何被人殺死的?” 司馬炎道:“武學高手殺人並不一定都會在外表留下明顯的傷痕,內力高深者是完全可以震斷對方經脈的。” 司馬昭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司馬炎又看了看那名軍士的左手,所放的位置非常地奇怪。他將左手也像那名軍士一般,按在了自己的左腹部,想了一會兒依然不得要領。他抬起頭,正好看到王乂已將頭盔取下,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手帕在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司馬炎恍然大悟,心道:“伯潛叔叔是要伸手入懷!” 這時,張濟來了,他施過禮後,道:“啟稟大將軍、衛將軍和安世公子:下官已經檢視過了伯潛先生的遺體,在伯潛先生的身上並沒有找到任何的傷痕,各處骨骼也均完好無損。隻是他頭上兩側的太陽穴,向內凹陷了小半寸,下官懷疑:他是被什麼鈍器同時撞中了太陽穴。下官還看到了伯潛先生雙目之內有明顯的充血跡象。這太陽穴乃是頭部最脆弱的部位,想是他的頭部經脈受到了劇震,導致顱內出血,這才氣絕身亡的。”他右手掌心向上翻開,現出了一物,接著道:“這個小石塊是下官在解開伯潛先生的衣服時,藏在他懷內的。” 司馬炎忙取過了石塊仔細瞧看,見是塊灰色的花崗石,石塊不大,入手卻頗為沉重。看這石塊的外形,像是司馬燮用指力在某處墓碑上摳下來的。他看了看司馬師和司馬昭,道:“孩兒先去看看伯潛叔叔頭上的傷,稍後再回來向伯父和父親稟報。” 他來到了司馬燮的停屍之處,看到此時張濟已經為他合上了雙目。想到自幼便與伯潛叔叔形影不離。如果不是司馬燮,他體內的寒毒根本就無法根治;如果不是司馬燮,他更不會學到這一身的能為。司馬炎悲從中來,將頭緊緊貼在了司馬燮的臉側,失聲痛哭。 忽然他打了個激靈,隻覺司馬燮的臉涼沁沁的,太陽穴上更是冷得如同冰塊一般。他伸手摸上了司馬燮兩側的太陽穴,隻覺手指觸及之處冰寒徹骨。司馬炎不由得倒退了幾步,這感覺他太熟悉了,正是自幼便糾纏著他的寒毒。“玄冰指勁!”司馬炎脫口而出。 他又仔細地摸了摸司馬燮太陽穴上的凹痕,旋即明白了,原來是被人以雙手拇指點在了太陽穴上。他心中閃過了無數的念頭,漸漸有點理出了些頭緒:虎侯許褚與那位摸金校尉夏侯援對攻之時,他不正是用的指力嗎?慕容雀兒的“父母”或是家仆被殺的那一晚,盜墓、“玄冰指勁”殺人。自己剛認識楊艷的那一年,被那個黑衣大漢偷襲之時,背心所感受到的那股陰寒的掌力。他又想起了那個黑衣大漢和孫夫人對攻之時,所用的指上功夫。再加上司馬燮奇怪的死狀。 司馬炎自言自語地道:“可是師傅曾經說過,這‘玄冰指勁’如果由男人來修煉的話,隻會事倍功半。以伯潛叔叔這麼深厚的內力,居然被一招斃命,說明殺他之人的功力,至少與伯潛叔叔在伯仲之間。難道那夏侯援竟然是個女人?” 司馬炎想起:伯潛叔叔曾說:虎侯當年明明擊中了那位摸金校尉幾次,可他居然毫發無傷;師傅說:殺死雀兒姐姐家人時,那人僅僅留下了淺淺的足印;祖父臨死前和偷襲自己前,那道陰冷的目光;自始至終他都不肯以真麵目示人,還有他那古怪的腹語術;雀兒姐姐的玉簪明明穿透了他的脖子,孫夫人也或刺或削擊中了他數次,他依然毫發無傷;可以將鳴凰遠遠甩開的那個女人;祖父離奇地死亡,伯父眼睛上所中之毒;四位姐姐先後被人由深埋地下的棺內救走,再杜撰一番伯父殺女的經過…… 司馬炎幾乎可以斷定:這所有“不合理”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失蹤的摸金校尉——夏侯援,她的確是個女人,而且是個與司馬氏有著深仇大恨的女人。隻是他現在還搞不懂,為何自己是打娘胎中帶來的寒毒,而母親卻並未受到什麼損傷。他當即帶著鳴凰,從府庫中取了二十錠馬蹄金,這才返回了正廳。 司馬炎先向伯父和父親打了個眼色,又將金子硬塞給了王乂,感謝他將司馬燮遺體帶回家的恩德。司馬炎謝完禮後,讓王乂帶著三名親兵先回去了。他向王昶躬身下拜,道:“文舒將軍是祖父一手提拔的部將,也是伯潛叔叔的老朋友,小侄也就不拿您當外人了。” 王昶道:“安世公子說得正是,有什麼需要老夫做的,您盡管吩咐便是。” 司馬炎道:“小侄已經基本可以確認,伯潛叔叔之死是何人所為的了,隻是那人潛蹤隱跡的本事太高明了,小侄需要布一個大局才能將她引出來。在此之前,請文舒將軍全當不知道此事,千萬不要讓那人有所防備,因為涉及先帝及已故名臣宿將的榮譽,小侄暫時還不能說出那人的姓名,請伯父、父親和文舒將軍見諒。總之,伯潛叔叔的仇包在我的身上,我定當手刃真兇,以告慰伯潛叔叔的在天之靈。”說罷,他向王昶躬身一禮。 王昶乃是生性豁達的沙場驍將,又深知司馬炎和司馬燮之間深厚的情誼,當即道:“好!安世公子手刃真兇之時,莫要忘記叫上老夫,一同祭奠伯潛老哥的英靈!”他起身又向司馬師抱拳行禮,道:“大將軍,老夫這就回去準備,明日向陛下和您述職的事,這就告辭了。” 司馬昭親自送王昶出府。 司馬師見他二人走後,道:“安世,那人到底是誰?” 司馬炎殺意大盛,虎目閃爍著兇光,一字一句地道:“摸金校尉——夏侯援。” 司馬師大驚,道:“他還活著?他是伯潛先生的上官,三十餘年的戰友情分,怎會……怎會突下殺手的?” 司馬炎道:“一定是伯潛叔叔發現了她的什麼秘密,她這才施辣手將其殺死的。至於是什麼秘密,侄兒此刻還不太清楚,伯父便當作不知道此事吧。侄兒需要一段時間來查實,還請伯父代侄兒向陛下告假一段時日。” 司馬師道:“好!伯潛先生對我司馬氏有大恩,為他報仇的事就全權委托安世了。夏侯援既然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伯潛先生,除了攻其不備之外,武藝也是非同小可的,安世一定要小心行事。” 司馬炎道:“伯父請放心,侄兒會小心應對的。” 次日,司馬炎一早便帶著鳴凰來到了首陽山下,已故伯母夏侯徽和四位姐姐的墓前。他仔細地檢視了五座墓碑,都是完好無缺,他又拿出了司馬燮藏在懷中的石塊,與五座墓碑對比,除了感覺顏色略淺之外,再無其他的異狀了。司馬炎自言自語地道:“伯潛叔叔,您是想要告訴我什麼呢?” 正元元年,十月,鎮東將軍毌丘儉聽聞皇帝曹芳已經被司馬師廢掉,又冊立了高貴鄉公曹髦為帝。他在將軍府內放聲大哭,自言自語道:“明皇帝待我有知遇之恩,他的兒子縱然是有千錯萬錯,身為臣子的司馬師,怎能妄行廢立?陛下被廢,明皇帝一脈豈不再無後繼之君了嗎?” 忽然有親兵來報,說是揚州刺史文欽,前來拜見。毌丘儉忙擦了擦眼淚,讓親兵速帶文欽來見。 過了一會兒,文欽披甲懸刀,大步進了屋內。毌丘儉遣退了親兵,抱拳行禮,道:“仲若將軍,深夜來訪,不知有何事要知會本將呢?” 文欽看了看毌丘儉,道:“仲恭將軍雙目紅腫,麵帶淚痕,不知這是何故?” 毌丘儉忙用袖子在臉上擦了擦,他嘆了一口氣,道:“想必仲若已經知曉,陛下被大將軍廢黜的事了吧?” 文欽道:“末將深夜來拜見將軍,正是為了此事。那司馬師殺了您的好友夏侯玄、李豐還不算,竟然又行那董卓之事,以下犯上,妄行廢立。聽說明皇帝對仲恭有知遇之恩,如今先帝的子嗣,被人取而代之,您光傷心落淚,又有什麼用呢?” 毌丘儉又流下了眼淚,道:“仲若,如今司馬師大權獨攬,即便本將軍有心除賊護國,可僅憑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夠辦得到啊?況且,我的長子毌丘甸還在朝中為質,一旦起兵,我兒勢必要被司馬師碎屍萬段的啊。” 文欽道:“仲恭此言差矣!如果您能夠興義兵討伐司馬師,末將願意助您一臂之力,你我二人下轄的兵馬加在一起,足有六萬之眾,這些人可都是我淮南久經沙場、履建功勛的驕兵悍將啊。豈是司馬師的那些少爺兵可以相比的?況且,我等還可廣邀臂助。例如,征西將軍郭淮,奮武將軍陳泰,雍州刺史王經、安豐護軍鄭翼、廬江護軍呂宣、廬江太守張休等,都是我大魏的忠臣。隻要我等起兵,他們必然會爭相響應的。至於子邦公子,可以在朝中作為內應,探聽司馬師的動向。隻要先於我等起兵前,隨便找個借口逃離洛陽即可。屆時,我等可以指揮大軍沿途接應,不會對公子有任何損傷的。” 毌丘儉仍是躊躇難決,在屋中來回踱步,良久之後,才道:“仲若的心意本將軍已然明了,我這就修書一封,遣心腹之人送與犬子。待子邦回信之後,我等再做定奪可好?” 文欽別無他法,也隻好同意了。 一個月之後,毌丘儉收到了兒子毌丘甸的回信。他遣人叫來了文欽,文欽看完了毌丘甸的信後,伸掌在幾麵上一拍,道:“子邦公子深明大義,仲恭此刻應該不會再猶豫了吧!” 毌丘儉悵然淚下,道:“有子如此,我再無憂慮矣!除賊護國,份所當為。你我二人這便分頭行事,訓練士卒,整頓軍備,囤積糧草。待時機成熟之時,共同起兵討伐國賊司馬師。” 轉眼到了正元二年的正月,毌丘儉和文欽正在將軍府中飲酒夜宴,忽有親兵來報,說是天降異象,請二位將軍快到屋外觀看。 毌丘儉和文欽聞報,忙放下了手中的羽觴,快步來到了院中。他們抬頭上望,果然見到一顆巨大的彗星,從吳、楚分界處開始,劃過東南的天空,拖著幾十丈的尾巴砸向了西北方。 文欽伸出雙手抓住了毌丘儉的雙肩,道:“天降吉兆,大魏可興矣!” 毌丘儉也抓住了文欽的雙肩,道:“討伐國賊司馬師的時候終於到了!”於是,他連夜給兒子毌丘甸寫信,讓他速速逃離洛陽南歸,準備與起義的大軍匯合;又遣得力的親兵給曾為曹爽心腹、夏侯玄好友的鎮南將軍諸葛誕送去書信,同時派出使者持書信去見兗州刺史鄧艾,邀其共同起兵。 鄧艾看完了毌丘儉的書信,叫來了兒子鄧忠商議,他道:“毌丘儉、文欽起兵謀反,為父欲殺了使者,出兵平叛,我兒以為如何?” 鄧忠道:“父親所言極是!您誌向遠大,才能卓絕,可是在曹魏的朝中卻寂寂無名。辛辛苦苦二十年,才當上了一個典農功曹。要不是已故的司馬太傅慧眼識珠,將您征召為當時太尉府的掾屬,這才有機會進入了中樞,擔任了尚書郎。如果沒有司馬太傅,您的真知灼見,何年何月才能建功朝廷,惠澤天下啊?司馬太傅的長子,當今的大將軍司馬師,性格堅毅,才能卓越,殺伐果決,正是值得您為之效命的人中龍鳳。再看看那齊王曹芳,昏庸無道,穢亂宮廷。如果將治理天下萬民的重任,交到了這樣的昏君手中,那才是禍國殃民呢。大將軍廢了那昏君,又在郭太後的許可之下,擁立了少有大誌,才慧早成的高貴鄉公曹髦,正是大快人心!似父親這種濟世之才,經邦之士,才能有用武之地。孩兒支持您出兵平叛!” 鄧艾撚須大笑,道:“我兒所言鞭辟入裡,甚合為父的心意!”他當即將毌丘儉派來的使者斬首,將首級與自己的表章,一並送到了洛陽的大將軍府。不待朝廷做出任何的指示,便率兵星夜兼程奔赴樂嘉城,並建造了浮橋。一方麵阻斷毌丘儉的進攻勢頭,一方麵為洛陽的援軍打通了道路。 諸葛誕向來與文欽不睦,也斬殺了毌丘儉的使者。他向朝廷上表的同時,還向全國宣布了二人起兵叛亂的事。 司馬師眼睛上的腫瘤,整日流出膿血,甚是不便,他就讓張濟幫他給切除了。 這日,他正在房中休養,忽然司馬昭急沖沖地帶著鄧艾和諸葛誕的表章來找他。司馬師聽完他二人的上奏之後,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就要入宮去見駕。 司馬昭忙攔住了他,道:“兄長眼睛上的腫瘤剛剛切除,此時您的身體還是極度虛弱的,不可如此操勞。況且,後日才是朝會。如今,鄧艾已經發兵奔赴了樂嘉城,並且建造了浮橋。出兵平叛也不急於這一時,您先休息兩日,至少也應該讓刀口愈合一下啊。一切有小弟在,您且寬心休養好了。” 司馬師確實虛弱得很,這一起身便感覺頭昏腦漲,整個身子輕飄飄的。聽司馬昭如此說,又躺了回去,道:“子上,時間緊迫,你這就把朝中的重臣們邀到家中來商議。讓他們各司其職,整頓軍備,協調糧草。後日朝會之上,沒有時間再議論了,必須拿出一個平叛的方案來。” 司馬昭道:“兄長放心,小弟這就去辦,務必率領眾臣商議出一個平叛的策略,後日供兄長定奪。” 司馬師疲憊地點了點頭,便沉沉地睡去了。 司馬炎這段時間,一直護衛在司馬師的身邊,以防夏侯援出手加害。他聽聞此事之後,就在房中來回踱步,苦思對策。 這時,家仆來報,說濟北王曹誌帶了兩位王妃前來找他。司馬炎大喜,親自迎出了屋門。 司馬炎抱拳向三人行禮,笑著道:“國家適逢危難之際,小弟正在愁苦沒有對策之時,允恭兄長就帶著兩位嫂嫂來幫忙啦!小弟深感兄長的恩德。”說著躬身拜了下去。 曹誌見到司馬炎後,臉上一紅,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了。許潼則是笑嘻嘻地道:“我家濟北王知道司馬大將軍正臥床養病,就帶著我們姐妹二人過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到安世公子的。” 賈櫻微笑著道:“國家大事,我等本無權議論。但司馬大將軍不僅是國家的股肱,也是我們三個的媒人。所以我們才不揣冒昧登門造訪,大家一起參詳參詳,說不定能幫到大將軍一些。常言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司馬炎道:“賈王妃不就是女中諸葛嘛。三位快快請進,小弟正有要事與三位相商。” 四人落座之後,曹誌向司馬炎道:“伯潛先生的事,我等也都聽聞了,安世節哀順變吧。” 司馬炎眼圈一紅,道:“允恭兄長還記得白雲山中遇到的那個黑衣人吧?此人正是殺害伯潛叔叔的兇手,大魏摸金掘子軍校尉——夏侯援。”他又將夏侯援的來龍去脈,和自己推測出的判斷,都一一對曹誌三人說了。 曹誌道:“在下當日看到他出手時,隻覺是個年富力強的中年高手,想不到竟然是失蹤已久的摸金校尉,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是個女人。此時,她也該有七十歲的高齡了吧?” 司馬炎道:“允恭兄長說得不錯。此人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對司馬家下手了。數十年間,她潛伏於暗處,頻頻對司馬氏布局加害。小弟的祖父、伯潛叔叔都是死在她的手中。就連伯父眼睛上所中的異域之毒,也是出自她的手筆。” 他頓了頓,又道:“允恭兄長是去過淮南的,曾親眼見到過淮南軍士的驍勇。如今毌丘儉、文欽起兵作亂,率領六萬精銳直撲洛陽。小弟擔心那個夏侯援,會趁機出來渾水摸魚。我司馬氏不知又有何人,要喪生在那個老妖婦的手中了。所以,近幾個月,小弟都不敢去朝中當值,整日守在伯父和父母的身邊,怕她動手加害。” 許潼道:“我也曾聽祖父提起過這個夏侯援,祖父對她的陰險毒辣,甚為不恥呢。” 賈櫻道:“安世公子,你一直這麼消極地防禦,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啊。何況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如若放任這個奸人窺伺在旁,稍有不慎,便是悔之晚矣。” 司馬炎道:“小弟也為此事發愁,正要向嫂嫂請教。” 賈櫻俏臉一紅,道:“你這‘嫂嫂’、‘嫂嫂’的都把我們叫老了。安世既然與我家濟北王是生死之交,大家就不要那麼見外了。我與姐姐也不再叫你什麼公子。你呢,稱我們文君、宓妃便好。”接著又道:“安世聰明過人,怎麼沒想到變被動為主動呢?先將那夏侯援引出來,再以力殺之,這不是可以一了百了嗎?” 司馬炎道:“小弟也曾想過。可是那個老妖婦本就陰險毒辣。幾年前,小弟在洛陽城外的白雲山中,曾假裝受傷,暴起重傷過她。由於她身上穿著神兵利器也難以損傷的寶甲,這才讓她逃了去。既然吃過這次的大虧,以她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再上當的。小弟也曾想過幾個法子,後來都被自己給否定了。宓妃嫂嫂是賈詡太尉的嫡傳子孫,快幫小弟想個法子,如何才能將那老妖婦引出來呢?” 賈櫻低頭沉思了片刻,俏目忽地大放異彩。曹誌忙問道:“夫人可是有對策了?” 賈櫻先是送了他一個甜笑,才道:“此次毌丘儉、文欽二人起兵造反,妾身料定:那夏侯援必定會再次出手的。如果你們是她,會選擇誰作為目標呢?” 許潼道:“如果我是她,定會選擇大將軍作為首要的擊殺目標了。” 曹誌道:“朝廷如果有戰事發生。像大將軍、衛將軍這些股肱重臣,都是加派雙崗進行防衛的。夏侯援僅憑一己之力,不論她武功有多強,也不可能走到大將軍身周十丈之內的。” 司馬炎道:“小弟倒是同意文君嫂嫂的看法。如今,伯父手握軍政大權,與其刺殺旁人打草驚蛇,倒不如中宮直進,直接襲殺伯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司馬氏全族拉入混亂的漩渦之中。” 賈櫻道:“正是如此,像安世與王爺這般武技高強之人,在眾軍拱衛之下或許難以施展,可一旦亂從內生,眾軍茫然失措之際,就是痛下殺手的最好時機了。” 司馬炎道:“夏侯援想要在伯父訓練有素的近衛軍中製造內亂,恐怕不易吧。” 賈櫻道:“她要行此舉當然不易,那如果製造內亂的人是我們呢?” 司馬炎撫掌大笑,道:“小弟怎麼就沒想到呢,宓妃嫂嫂這位女諸葛真是當之無愧!” 許潼道:“大將軍此次是坐鎮洛陽指揮呢,還是親自率軍平叛呢?” 曹誌道:“目前,朝廷還未有任何的對策,不過我在大將軍府的門口,看到了尚書傅嘏,河南尹王肅和中書侍郎鐘會的車駕。我想:衛將軍此刻應該正與這些重臣,商量平叛之策呢吧。” 司馬炎聽到鐘會的名字,心中便不自然起來。直到此刻,他還未與這位師出同門的“師兄”朝過麵,隻是常聽父親提到他的名字,而母親卻不大喜歡此人。 賈櫻道:“大將軍無論在哪裡坐鎮指揮,也隻有姐姐說的那兩種可能。妾身已想到了兩個方案,隻待朝會之後,便可知道大將軍的動向了,那時我等再依計而行即可。” 司馬炎大喜,道:“原來宓妃嫂嫂已然成竹在胸了,請問嫂嫂計將安出?” 賈櫻便如此這般地將胸中之計說與了四人。 司馬炎拍案叫絕,道:“就依嫂嫂之計。這次小弟定要替祖父、伯父和伯潛叔叔向那個老妖婦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