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得遇嵇康(1)(1 / 1)

晉武長歌 滄海千浪 17407 字 8個月前

司馬炎回到了家中之後,將鳴凰交給了張濟。他緊咬著牙關,強撐著身體走回了自己的臥房。他盤膝坐到床上,用導氣歸墟的法門開始吐納,收攝體內散亂的真氣。   原來,夏侯媛受傷之後,自知已無力再下殺手了。她點中司馬炎丹田的那一指,並不是為了立即重創於他,而是將自己的部分內力,附著玄冰指勁,一起渡入了司馬炎的氣海穴內。   所以,司馬炎中了她一指後,並沒有立即受傷。而嘔出的那口血,則是被夏侯援引發他體內的三道真氣,相互沖突對抗,恰巧撞到了胸口膻中穴上所致的。   司馬炎的體內,本就留有一股他人的內力,正是高平陵政變的那一年,關內侯張楚不惜殞命身死,也要將畢生苦練的內力渡入司馬炎的體內,妄圖損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經脈。   這些年,隨著年齡的增長,司馬炎的經脈也相對厚實了,加上平日裡他放緩了內功修煉的節奏,勤於導氣歸墟,倒也算是壓製住了張楚的那股陽剛內力。一年之中僅發作個兩、三次,他勉強也算能夠承受得住。   這次,夏侯援又在他體內,注入了一股陰寒的內力,司馬炎就再也壓製不住了。三股內力突然之間,在他的經脈之間亂竄,完全不受他意念的控製,撞中周身要穴是必然的,隻是來早與來遲罷了。   司馬炎足足吐納了有一個時辰,才稍微感到胸腹之間好受了一點。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一會兒感覺渾身是勁,鼓蕩的真氣仿佛要將胸口脹破一般;一會兒又感覺遍體無力,連抬抬胳膊都能累得滿頭大汗。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司馬炎一抬頭,見是自己的母親來看他了。   元姬夫人走近前來,看到兒子臉色慘白,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她急忙伸手,扶住了搖搖晃晃的司馬炎,焦急地道:“安世,你這是怎麼啦?為娘這就去找張大夫。”她將司馬炎扶到床邊坐好,就要去找府內的醫官張濟。   司馬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母親,孩兒沒什麼大礙,隻是……隻是胸口悶得很,一會兒睡一覺就沒事了。張大夫這次隨伯父出征,也夠他累得了。此刻,他正在照顧鳴凰,就不用麻煩他了。孩兒這就要休息了。哦!對了,父親回來了嗎?”   元姬夫人憂心地道:“我兒的胸口很疼嗎?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她拿出手帕擦拭著司馬炎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嘆了一口氣,道:“你的父親自打回到洛陽之後,整日與傅嘏和鐘會等人,商議如何接手你伯父的權利,連與為娘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司馬炎道:“伯父生前掌管著朝廷的軍政大權,他不幸離世,朝廷裡的事自然是千頭萬緒。父親想要全盤接收,也難免要多費些心思。”   元姬夫人剛要說話,門口響起了張濟的聲音:“安世公子,下官給您送藥來了。”她馬上走到門口打開房門,將張濟讓了進來。   張濟給元姬夫人見過禮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來到了司馬炎的床前。他微一躬身,道:“安世公子,這是下官給您熬製的阿膠大棗湯。您快趁熱喝了,對您嘔血後的身體有益……”   元姬夫人忽然驚道:“安世,你不是說沒什麼大礙嗎?怎麼都嘔血了還要瞞著為娘?”   司馬炎無奈地看了張濟一眼,心道:“我好不容易才把話題岔開,張大夫來的真不是時候。”   張濟先是看了看元姬夫人,又看了看司馬炎,才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他緊忙將湯藥放到了桌上,雙膝跪倒以頭觸地,緊張地道:“下官……下官……”   司馬炎上前扶起了他,道:“我的張大國手,您這是乾嘛啊?我又沒怪您。正好您來了,這就給我診診脈吧,也好讓母親大人安心。”   張濟從地上站起,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聲道:“是!是!”他坐到了司馬炎的床邊,將他的手臂平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三指搭在了他的右腕之上。   張濟隻覺司馬炎的脈象時而跳動劇烈,像是體內的血氣太旺;時而跳動緩慢,還帶著一股陰寒之氣。這股寒氣觸及到手指時,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元姬夫人見張濟的額頭上又冒出了冷汗,忙道:“張大夫,安世的傷怎麼樣?”   張濟定了定神,他又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啟稟夫人:公子的脈象,下官……下官行醫多年,確實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公子的脈象像是陽氣過旺,血氣太盛,下官可以用水蛭幫公子放放血,這補血的藥可就不能再用了,下官一會兒就將這碗湯藥倒掉。不過,公子的體內還中了一種陰寒之毒,比之公子年少時,就攜帶的那股寒毒,還要嚴重,這個下官……下官卻無能為力了。”   元姬夫人大驚失色,流著淚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司馬炎道:“母親大人勿憂,孩兒已經服下了師傅賜予的靈藥,這點兒傷不礙事的。至於這寒毒嘛,孩兒一會兒就能將之逼出體外,隻是孩兒正在摸索體內血氣旺盛的規律呢,您二位就來了。”   元姬夫人破涕為笑,道:“我兒此話當真?”   司馬炎道:“母親大人稍候片刻,孩兒這就運功逼毒。”他盤膝坐到了床上,合上雙目,仔細體會著內力不受控製時的規律。   張濟站了起來,垂手立到了元姬夫人的一側。他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司馬炎。   過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司馬炎睜開了雙眼,向張濟道:“麻煩張大夫去院中找兩塊結實點兒的方磚來。”   張濟應諾,一頭霧水地去了。不一會兒,他就取來了兩塊青磚,道:“安世公子,正好大將軍吩咐下人修繕原來太傅大人的臥室,下官就跟匠人要了兩塊鋪地的青磚,您看這個行嗎?”   司馬炎笑著道:“這個正好!”他從張濟的手中接過了一塊,用左手捏住了青磚的下部,待感覺自己的麵色變紅之時,忽地深吸了一口氣,右掌掌心向天,從丹田之處緩緩向上提至胸口,接著他右手的食中二指,閃電擊向了左手捏著那塊青磚的上部。   元姬夫人和張濟看到:司馬炎右手的食中二指,並沒有什麼變化;他左手捏著的那塊青磚,卻像外麵罩了層寒霜一般,緩緩變白。這層寒霜在司馬炎內力的催動下,越結越厚。直到他撤指時,青磚之外已經結了半寸多厚的冰,在室內緩緩地散發著冷氣。   他擊出這一指後,本已漲得通紅的俊臉,也變得有了正常的血色。   司馬炎笑著道:“張大夫,您再為我診診脈吧。”   張濟忙將另一塊青磚放在了桌上,一手搭住司馬炎右腕的脈門,一手撚著自己的胡須。   過了一會兒,張濟撤去手指,向司馬炎深施一禮,道:“公子真是神了!昔日纏綿不去的寒毒,僅在片刻之間,就將之完全逼出了體外。”   元姬夫人贊嘆道:“我兒現今的本領已經高到了這種地步啊。”   司馬炎又抄起了桌上的那塊青磚,雙手一用力,掰下了一塊。張濟被驚得張大口合不攏嘴。   司馬炎左手攥住那一小塊青磚,五指用力,碎屑紛紛而下。他笑著對元姬夫人道:“母親,您看孩兒的傷,沒什麼大礙吧?”   元姬夫人拿出手帕,幫司馬炎擦了擦手,道:“為娘信了,你這孩子,總是要將娘嚇得半死。”   司馬炎道:“那您就不要再和瓊芝說了,免得兒子還得毀去幾塊祖父房間的青磚。”   元姬夫人和張濟走後,司馬炎手按丹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在屋裡又轉了兩圈,感覺體內亂竄的真氣安靜得多了,這才坐到了桌旁。他正想研究由夏侯援身上掉下來的東西時,楊艷扶著鳴凰來看他了。   三人落座之後,還沒等司馬炎說話,楊艷就氣鼓鼓地道:“安世,以後如果還有什麼事,你不可以再把艷兒丟在家中了。我們是夫妻,一同在新城出生入死過,難道你還信不過艷兒的身手嗎?”   司馬炎道:“我的夫人吶,你是個女兒家,怎好跟著我在外麵風餐露宿地吃苦呢?”   楊艷嘟著嘴,語帶嫉妒地道:“鳴凰姐姐不也是女兒家嗎?你們形影不離,倒讓我這個發妻在家擔驚受怕的。”   鳴凰忙道:“夫人誤會了。奴婢是公子的劍奴,守護公子的安全,是奴婢的使命。奴婢又怎敢同夫人相提並論呢。”   楊艷道:“我不管!聽說這次允恭兄長都帶著文君嫂嫂上前線了。人家濟北王都能這麼疼愛自己的王妃,你卻讓艷兒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家中……”說到此處,她居然哭了起來。   司馬炎緊忙幫她擦掉了眼淚,道:“好!好!好!若是為夫再出去的話,一定也像濟北王那般,帶著我的瓊芝夫人,一道同甘共苦,這總行了吧。”   楊艷這才破涕為笑。她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卻仍是少女般的心性,伸出右手的小指,道:“不許騙人,否則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司馬炎無奈地和她勾了勾手指。楊艷看到他桌上有一包東西,問道:“這些是什麼啊?”   司馬炎將外麵充當包袱皮的那塊地毯打開了,裡麵裝著三塊黑乎乎的東西,還有幾條黑色的絨繩和已經裂開的黑布。   其中兩塊一左一右很是對稱,另一塊則像是一個圓環,中間是被盤龍劍割開的斷口。司馬炎拿起其中的一塊用手掂了掂,感覺輕飄飄的,卻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的。   鳴凰道:“這是由夏侯援的脖子和腰上掉下來的東西。”她拿起了一塊黑布,湊到鼻子底下輕輕嗅了嗅,道:“這塊應該就是夏侯援蒙麵的黑布了,和奴婢之前追丟的那個女人身上所發出的香味一模一樣。”   楊艷問道:“夏侯援是誰啊?”   司馬炎沉聲道:“夏侯援就是我們相識那天,曾和孫夫人動手過招的那個黑衣人,她不僅是殺害祖父、伯父的幕後真兇,還是之前我和你提到過,那個給伯父下毒之後逃走的女人。”   楊艷瞪著大眼睛,無法置信地道:“那個黑衣大漢居然……居然是給伯父下毒的女人?”   司馬炎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黑色物事,見是個半圓形,就往自己的腰上比了比,不太合適;又拿到楊艷的蜂腰上比了一下,這塊黑乎乎的東西,竟然可以緊貼著楊艷纖細的腰身。他恍然大悟,道:“原來她就是用這些東西,一直偽裝了五十年的男人。”   楊艷從桌上拿起了那條較長的環形物事,在自己的粉頸上比了比,道:“難怪之前師傅擊中了她好幾劍,雀兒姐姐也明明用玉簪洞穿了她的咽喉,她卻毫發未傷。這東西到底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啊?既輕巧又耐重擊。”   司馬炎道:“伯潛叔叔故去後,普天之下恐怕隻有恩師他老人家才能知道了。”   他轉頭又向鳴凰問道:“姐姐的傷勢如何了?”   鳴凰答道:“承蒙公子舍命相救,這幾日又得張大夫精心的照顧,奴婢的傷已經無礙了。”   楊艷嘟著嘴,眼帶埋怨地看著司馬炎。   司馬炎不敢看她,眼珠亂轉,他搔了搔頭,道:“那就再過幾天,明天待鳴凰姐姐的傷,完全好了之後,我們叫上允恭兄長夫婦,一同去探望恩師吧。一方麵請他老人家指點指點夏侯援的事,另一方麵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我們兩家人出去好好散散心。”   楊艷轉憂為喜,道:“安世當真?”   司馬炎用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頭,笑著道:“為夫怎敢誆哄我們的天之驕女呢?”   鳴凰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禮,告退出房了。為他們關上房門之後,鳴凰用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俏臉忽地蒙上了一層紅暈。   五日之後,司馬炎去找父親,告知其要去探望師傅的事。他來到了後堂,聽到父親正在與人說話。他探出頭向裡一望,見到一個身高約有八尺,穿著一襲白衣,腰中懸掛著一柄古劍的人,正站在司馬昭的麵前,恭敬地聆聽著。   司馬昭一眼瞧見了司馬炎,將他喚了進去。他道:“為父這段時日公務繁忙,也沒抽出時間去看看我兒,安世的傷可好些了嗎?”   司馬炎向父親躬身行禮,道:“有勞父親掛懷,孩兒的傷已經不礙事了。”   司馬昭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我兒快來拜見關內侯、散騎常侍阮籍大人。”   司馬炎一聽阮籍之名,向他一揖到地,道:“原來是我大魏‘七賢’之一的阮大人,在下能夠得見高賢,幸何如之!”說完,他雙膝跪倒拜了下去。   阮籍緊忙跪倒還禮,道:“下官何德何能,敢當安世公子如此的大禮啊。”   他二人站起身後,司馬炎興奮地上下觀瞧阮籍。他以《人遁》之術觀之,見阮籍四十多歲的年紀,一張白凈的麵龐,眉分八彩,目若朗星,挺拔的鼻梁下一張薄唇,鬢角兩側留著短須,頜下一綹長髯,再配上他腰間懸掛的青銅古劍,給予人文武全才的感覺。同時,他整個人的身上,還散發著一種灑脫不羈,超然脫俗的氣質,司馬炎越看越是喜歡。   司馬昭道:“安世找為父可有事麼?”   司馬炎道:“孩兒想向父親告假,再邀上濟北王夫婦,去探望師傅他老人家。”   司馬昭佯怒,道:“朝廷剛剛升任你為中護軍,連入宮給陛下謝恩的事都還沒做,就要出去胡鬧,這成何體統?我司馬氏的子嗣,怎麼可以如此不懂朝廷的禮數?”   他眼珠一轉,又道:“阮籍大人要去東平上任,為父正要請他去找外出雲遊的嵇康先生回朝廷任職。這樣吧!安世明天一早,先到宮內向陛下謝恩,再與濟北王和阮大人同行,先代為父去聘請嵇康先生,然後你們再去探望夏侯大人不遲。”   司馬炎高興地道:“父親所言極是!除了山濤、王戎、阮籍三位大人,孩兒又能結識一位當世的高賢了。”   他又向阮籍道:“在下聽聞阮大人精通老莊之學。這一路之上,正可向您多多請教。”   阮籍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即逝,向司馬昭父子二人躬身施禮,道:“中護軍大人謬贊了,下官這就回去收拾行囊。明日辰時,阮籍在廣陽門,恭候中護軍和濟北王的大駕。”   阮籍走了之後,司馬炎帶著楊艷和鳴凰到濟北王府去邀曹誌。曹誌一聽可以與阮籍同行,又能先後拜會嵇康和夏侯無忌兩位當世高賢,自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次日辰時,司馬炎入宮拜謝完皇恩之後,與楊艷、鳴凰、曹誌、許潼、賈櫻和阮籍為伴,七人一同乘馬出了廣陽門,向西南方的宜陽縣而去。   一路之上,司馬炎、曹誌和賈櫻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向阮籍討教老莊之學。阮籍雖然非常厭惡司馬昭的專權,但是對司馬炎等年輕一輩的人卻甚是喜歡。   他心道:“濟北王曹誌不僅承襲了陳思王曹植的爵位,連同他的才情武藝也一並繼承了下來;賈櫻身為一代人傑賈文和的孫女,不僅天生麗質,更是蕙心蘭質,聰敏好學;尤其是這個司馬炎,萬沒想到:他對老莊等道家之學的理解和領悟,居然遠高於眾人。”所以,阮籍與他三人甚是聊得來,倒也不覺得此趟的宜陽之行是個苦差了。   楊艷和許潼反而成了插不上話的“外人”。兩女一路上都是氣鼓鼓地,她們互相對望了一眼之後,就達成了默契。非要尋個機會,好好兒地修理一下,這個恃才放曠的阮籍和自家的男人。   三日之後,眾人已來到了宜陽縣的境內。   曹誌道:“本王曾拜讀過阮籍大人的《詠懷詩》,其中有一則寫道:‘少年學擊劍,妙伎過曲城。英風截雲霓,超世發奇聲。揮劍臨沙漠,飲馬九野坰。旗幟何翩翩,但聞金鼓鳴。軍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想必阮大人除了文采斐然之外,劍術也是高明得很啊。”   許潼忙插口道:“妾身看阮籍大人腰上懸掛的,也是一柄青銅古劍,和瓊芝妹妹的鳳鳴劍倒是有些相似呢。”   楊艷道:“不知阮籍大人的寶劍叫什麼名字?可否借楊艷一觀?”   阮籍聞言,隨手解下了腰間的佩劍。他手持劍鞘的尾端,將長劍扛到了肩上,頭也不回地向後一送。   “唰”的一聲,長劍出了半鞘,劍柄向著楊艷,遞到了她麵前的三尺之處。   阮籍道:“劍名‘避世’,還請瓊芝夫人指教。”   楊艷藕臂一伸,已將那柄古劍抽離了劍鞘。她用手掂了掂,約有五斤多重,劍長三尺六寸,劍身鏤空,鑄造著一段銘文;劍柄渾圓有質,上麵纏了密密的一層黑線,有三節金環套在了劍柄之上;劍鐔是一塊青銅材質的圓餅,上麵鑄著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聖獸的頭,精雕細刻,惟妙惟肖。由於經年累月的觸摸,劍鐔已經被磨得發亮;劍刃自銘文之下,逐漸變薄,鋒利異常。   楊艷伸指在劍刃上輕輕一彈,“避世”劍發出了一聲脆響。她抖腕一記“昭君出塞”,揮劍向身側一株百年樹齡的粗大樹乾上削去。眾人聽到“嗤”的一聲,那株大樹卻是紋絲未動。   楊艷贊了一聲“好劍!”她一劍平刺而出,將“避世”精準地插回了阮籍扛在肩頭的劍鞘之內。眾人策馬又向前行出了十多步,才聽到身後大樹斷折倒塌的聲音。   許潼吐了吐舌頭,楊艷道:“阮籍大人好一柄‘避世’劍啊!難怪當朝的大將軍,想要跟您結下親家而不可得。自從媒人上門之後,您整整大醉了六十日,難道我司馬家的女兒,就是那麼入不得,您這位避世聖賢的法眼嗎?”   原來,司馬昭為了拉攏阮籍,就想和阮籍結為兒女親家。阮籍為了躲避這門親事,開始每天拚命地喝酒,日日都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一連六十天,天天如此。那個奉命前來提親的人,根本就沒法向他開口。最後,他隻好如實地回稟了司馬昭。   司馬昭無可奈何地道:“唉,算了。這個醉鬼,就由他去吧!”   阮籍將長劍重新係回了腰間,他哈哈大笑,道:“阮渾那小子,資質平庸,蠢笨如牛。大將軍的千金,怎麼會下嫁給犬子呢?瓊芝夫人說笑了。”又道:“阮籍嗜酒如命,莫說是大醉了六十日,縱是醉上他一年,又何足道哉。”   司馬炎深知楊艷的個性,她要是刁蠻起來,完全不輸於慕容雀兒和許潼。再這麼鬥口,難免會得罪了阮籍大人。   楊艷正要反唇相譏,司馬炎忙插口道:“在下聽聞,阮大人素有濟世安邦之誌。想當年,大人年少之時,曾登上了廣武城的城樓。觀覽楚、漢交兵的古戰場,還慨嘆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怎會是那偏安避世之人呢?”   許潼不甘示弱地道:“我曾聽家父提起過,阮籍大人還有個外號,叫作‘阮青白’,是嗎?”   曹誌忙嗬斥道:“文君不得無禮!”   許潼隻是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並不理會曹誌的嗬斥。   賈櫻道:“阮大人平素不愛說話,卻常常以眼睛來當作道具,用“白眼”和“青眼”來看人。對待討厭之人時,就用白眼;對待喜歡之人時,就用青眼。賈櫻也曾聽父親提過,您的母親去世之後,嵇康的哥哥嵇喜前來您家致哀,但因為嵇喜是在朝為官的人,也就是您阮大人眼中的禮法之士。您也不管守喪期間應有的禮節,就給了嵇喜一個大白眼;後來,嵇康先生帶著酒、夾著琴來到您家時,您便大喜,馬上由白眼轉為了青眼。”說罷,她用手掩住了曇口,不住地嬌笑。   阮籍又是哈哈一陣大笑,道:“阮嗣宗山野匹夫,不拘禮法,讓兩位王妃見笑了。”   賈櫻又道:“聽聞這位嵇康先生,彈得一手好琴,《廣陵散》更是天籟之音。”   曹誌道:“是啊,本王也聽說過嵇康先生的《廣陵散》。相傳有一次,嵇康先生夜宿月華亭,夜不能寢,坐起撫琴。琴聲優雅,打動了一個幽靈,那幽靈遂傳了《廣陵散》於嵇康先生,更與先生約定:此曲不得教授旁人。雖然是鄉野間的傳聞雜談,倒也表達了對嵇康先生《廣陵散》琴曲的崇慕之情。”   司馬炎道:“這個應該叫作:曲應天上有,人間幾回聞?”眾人哄然大笑。   司馬炎又向阮籍問道:“阮大人,嵇康先生外出遠遊多久啦?”   阮籍道:“叔夜和蘇門先生結伴遠遊,怕是得有三年啦。大將軍的消息,也是太過於靈通了。他二人剛剛回到了宜陽山,就遣下官來找他了。”   司馬炎道:“這位蘇門先生也是一位當世高賢嗎?”   阮籍道:“蘇門先生,名叫孫登,字公和,號蘇門先生。他是汲郡共縣人士,長年隱居在汲郡的蘇門山中。此人博才多識,熟讀《易經》、《老子》、《莊子》之書,會彈一弦琴,尤善長嘯。叔夜和下官都曾向他求教過學問,隻不過這位蘇門先生,平時的言語比下官還要少。他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甘心做個避居深山的隱士。下官自嘆不如也!”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經來到了宜陽山的山腳下。他們登至半山腰時,忽然聽聞山中傳來了一陣陣如泣如訴的琴聲。眾人駐足停步,側耳傾聽。曲聲不僅婉轉悠揚,還貫注著一種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   賈櫻道:“聲如紛披燦爛,音似戈矛縱橫。嵇康先生果然神技啊。”   眾人又向山上行出了百多步之後,見到林中有一座竹亭,亭中置有石桌石凳,在石桌之上放著一張古琴,石凳之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人正在撫琴,那人束發戴簪,天庭飽滿,濃眉細目,三綹長髯飄灑於胸前;坐著聽琴的那人,則是滿頭銀絲,慈眉善目,大耳垂輪,很是有些仙風道骨,不像塵世中人。他閉著雙目,手撚銀髯,聽得甚是入神。   忽然“錚”得一聲脆響,琴聲戛然而止。原來是古琴上的一根琴弦斷了。撫琴的人向白發老者道:“佳客來訪,琴弦忽斷,不知是福是禍?”   白發老者並不答話,隻是閉目撚須搖頭。   阮籍帶領著眾人快步上前,向他二人見禮,道:“公和、叔夜二位先生,別來無恙,阮籍給兩位見禮了。”嵇康和孫登起身還禮。   阮籍又向他們依次介紹了司馬炎、曹誌等人。嵇康、孫登和眾人一一見過禮後,嵇康邀請眾人在亭中落座。阮籍、司馬炎和曹誌坐在了石凳之上,楊艷諸女則是依欄而坐。   嵇康道:“在下正要下山,在此以《廣陵散》琴曲,向蘇門先生略表三年的陪伴、教誨的謝意,不想嗣宗就帶著眾位小友來看在下了。”   阮籍將大將軍司馬昭囑托之事向嵇康講了。   嵇康道:“在下何德何能,竟然有勞司馬大將軍的公子親自來迎。嵇康本是閑雲野鶴一個村夫,恐怕要叫大將軍失望啦。”   司馬炎向嵇康拱手行禮,道:“久聞嵇康先生乃是我大魏‘七賢’之首,在下隻恨沒能早些拜見先生,聆聽教益。如今天下不寧,內有叛臣之憂,外有吳蜀之患。正是先生施展不世奇才,報效大魏皇恩之時。先生怎能明珠暗投,棄天下黎民百姓於不顧呢?況且,‘七賢’之中,阮籍、山濤、王戎三位大人,已經出世輔佐於陛下了。家嚴秉承了先祖父之誌,更是唯才是舉、求賢若渴啊。大將軍仰慕先生的才華久矣,先前就曾多次請阮大人誠邀您入朝為官,可都被您婉言謝絕了。想是之前家嚴思慮欠妥,禮數不周,才被先生誤會了家嚴重賢請賢的決心。這次,家嚴剛剛得知您三年的遠遊之期已滿,就立即命令在下隨同阮大人,再次誠邀您入朝為官。還請先生能夠看在天下蒼生的麵上,出世入朝吧!”說完,司馬炎起身離座,雙膝跪倒,向嵇康拜了下去。他以頭觸地,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曹誌也跪倒向嵇康施禮,道:“安世所言非虛。曹誌乃是已故陳思王的不孝子。先父恃才放曠,不被武皇帝所喜,文皇帝所容,整日裡借酒澆愁,不幸鬱鬱而終。自從已故的司馬太傅入朝主政之後,朝局清明,百官肅然,萬民得以休養生息。就連在下這素來不受三代君王待見的閑散之人,也有了報效國家的機會。嵇康先生的才德勝在下百倍,怎能就此埋沒了這經天緯地之才,鵬程萬裡之誌呢。在下也拜請先生出世,令黎庶蒼生免災禍,為天下子民謀福祉!”說罷,他也是躬身磕頭,觸地有聲。   嵇康緊忙扶起了二人,他看了看阮籍和孫登,又看了看司馬炎和曹誌,正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賈櫻忽然問道:“嵇康先生,我等剛才在半山腰,有幸聽到了先生的《廣陵散》琴曲。賈櫻想要向您請教,這《廣陵散》所表達的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呢?”   嵇康清了清嗓子,道:“《廣陵散》的九個曲段分為井裡、取韓、亡身、含誌、烈婦、沉名、投劍、峻跡、微行。贊頌的是春秋戰國時期,齊國著名的勇士——聶政,刺殺韓相俠累的故事。”   賈櫻道:“還請嵇康先生為我們講講這個故事吧!”   嵇康用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娓娓說道:“《太史公書》和《戰國策》當中都有記載,當時韓國的大臣嚴遂,字仲子,與韓國的丞相韓傀,字俠累,產生了不可調和的仇隙。於是,嚴遂花重金試圖收買高手聶政,前去刺殺韓傀。聶政原本是一個江湖中人,因要贍養自己的老母親,所以拒絕了嚴遂的厚禮。後來,聶政的母親離世,他在安葬了母親之後,找到嚴遂並對他說:‘自己本為一個市井之徒,而嚴遂作為諸侯之卿相,不遠千裡,驅車前來,以重金相請。此番禮遇,聶政自然是要回報的。’因此,他‘士為知己者用’,誓死報答嚴遂對他的禮遇。嚴遂向聶政說出了自己的仇人,乃是相國韓傀,他一直想請刺客去刺殺韓傀。但韓傀是韓國國君的叔父,宗族眾多,周圍的防衛又森嚴無比,恐怕刺殺之人不容易得手。聶政聽後毫無懼色,便答應了嚴遂的請求。”   “聶政仗劍隻身前往了韓國的邑都。他到了陽翟之後,相國韓傀正在府中。他的身邊雖然有大量的侍衛層層保護,但聶政還是有如探囊取物一般,擊殺了韓傀。聶政高聲呼喝,又連殺了數十個侍衛。經過一番劇鬥之後,體力消耗殆盡的聶政,最後把長劍指向了自己,割麵,剜眼,剖腹。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有人會認出自己而連累嚴遂。後來,聶政被暴屍於韓國邑都的鬧市,可是沒有人認得已經血肉模糊的他。韓國的國君就以百金懸賞,尋找能夠提供刺客線索的人。”   “聶政的姐姐聶榮,聽說有名刺客因刺殺了韓國的丞相而被暴屍街頭,就懷疑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聶政所為,於是聶榮立即動身,到韓國去探詢究竟。聶榮抵達了聶政的暴屍之處後,一眼便認出了那個血肉模糊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聶榮伏在聶政的屍身上大哭,又對圍觀者說:‘這刺客就是我的弟弟聶政。他是受了嚴遂的重托,來刺殺相國韓傀的。他為了避免株連我,竟然自毀容貌。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性命而連累聶政的聲名啊。’然後哀慟而死。聶榮顯然是誤會了弟弟聶政的意思。聶政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是為了保護嚴遂,而聶榮卻誤會他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避免連累自己。但是聶榮將聶政姓名公之於眾的主要目的,還是要讓人們能夠記住聶政的名字,以免聶政成為了一個無名無姓的刺客。”   “聶政刺殺韓傀是當時非常有影響的政治事件。晉、楚、齊、衛等國的人,聽說了此事之後,無不贊賞聶政‘士為知己者死’的無畏氣概,又贊揚聶榮是個貞烈重義的女子。一個弱質纖纖的女流之輩,能夠不惜‘絕險千裡’,隻為使弟弟得以名揚天下。買兇殺人的嚴遂,是整個事件的幕後主謀。但世人紛紛稱頌嚴遂,贊他:能夠重視對方的品德和能力,而不是看重他們的財富或地位,卻無人對韓傀的死,表示惋惜和同情。可見當時這兩人,已經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境地。但孰是孰非,就誰也不知道了。”   賈櫻道:“聶政真丈夫也!他雖然是個市井之徒,居然能夠做到‘士為知己者死’。嵇康先生的文韜武略,何止勝出聶政十倍?又怎麼會讓麵前這眾多的知己,嗟嘆惋惜,無功而返呢?”   嵇康聞言就是一愣,旋即笑著道:“王妃不愧是賈文和的孫女,讓在下說了這麼多,全然是給自己下的套。”   眾人紛紛大笑,隻有孫登依舊是默然不語,隻是冷冷地看著司馬炎。   司馬炎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向他問道:“蘇門先生為何這般盯著在下呢?”   孫登道:“安世公子的雙目,晶瑩玉潤,光華內斂,顯然是內功的造詣已至化境。為何卻是血氣不穩,呼吸不勻,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呢?”   司馬炎緊忙給孫登跪倒行禮,道:“晚輩確實受了極重的內傷,體內先後被人注入了一陽一陰兩道真力。晚輩雖然多次導氣歸墟,但仍然難以控製體內橫沖直撞的幾道真氣,蘇門先生既然看出了晚輩的內傷,想必您定有治療這內傷之法,還望蘇門先生能夠不吝賜教。救命之恩,司馬炎沒齒不忘。”說罷,他恭恭敬敬地給孫登磕了三個響頭。   曹誌等人直至此時才知道,原來司馬炎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內傷,無不震驚動容。楊艷聽後更是珠淚如雨,啜泣不止。   孫登站起身,道:“安世公子不必行此大禮。”又向眾人道:“諸位且請稍坐,安世公子請隨老夫來。”他起身向山頂的幾間草廬走了過去。   司馬炎心下大喜,緊忙隨著孫登去了。   他二人進了草廬之後,孫登問司馬炎道:“老夫並沒有什麼治療公子內傷的法子,不過倒是有一手長嘯的功夫,可以傳與公子。興許可以助你導氣歸元,緩解體內真氣不受掌控所帶來的傷害。此功法僅為治標之術,如果想要治本,還需另覓名醫良藥才是。”   司馬炎心道:“即便蘇門先生的長嘯功法,並不能祛除我內傷的禍根,可以緩解亂竄的真氣,對自身帶來的傷害,這也是好的啊!”想到此處,他緊忙雙膝跪倒,向孫登施大禮。   孫登雙手相攙,將司馬炎扶了起來。他道:“安世公子無需多禮,在傳你這套功法之前,老夫須得先知道,你自己這身內功的源頭,還有傷你那二人內功的來龍去脈,這才好傳授你長嘯的功法。”   司馬炎就將自己鬼穀內力的由來,和所受內傷的經過一一向蘇門先生講了。   孫登聽後手撚銀髯,連連點頭,道:“原來世間真有這麼神奇的鬼穀內力。安世公子修煉的是鬼穀下卷,而那夏侯援所修煉的,卻不知道是鬼穀上卷還是鬼穀中卷了。雖然你二人的內功有異,但終究屬於同宗同源,這就好辦多啦。”   他將長嘯功法的口訣,擇適合司馬炎的傳授給了他,並逐一進行了講解。   司馬炎通過與阮籍連續三日的交談之後,本就對道家思想的心得,有了更深的體會。孫登這門長嘯的功法也是源於道家的典籍,僅僅半個時辰,他就將這門功法融會貫通了。   司馬炎默運了一遍孫登傳授的心法,胸口處煩悶欲嘔的感覺,頓時減輕了不少。他心下大喜,稍提內息,就覺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勁,很想通過縱聲長嘯來發泄。   孫登向他點了點頭,道:“你出門去,向著山裡長嘯一聲試試吧。”   司馬炎興奮地快步出了草廬。他合上雙目,將內息搬運了一個周天,自覺體內真氣流轉順暢,絲毫沒有掛礙。他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縱聲長嘯。他的嘯聲,有如虎嘯龍吟,聲音遠遠地傳出了數裡,在山穀之中不斷回響。   司馬炎的嘯聲悠悠不絕,亭中的眾人,聽得人人色變。山中左近的豺狼虎豹,被嚇得紛紛逃離。眾人忙向聲音的來處奔了過去。   司馬炎一口氣嘯完,隻覺神清氣爽,丹田氣海之處,說不出的舒服。他忽然想起一事,心道:“自從恩師傳了我這套劍法之後,那招‘虎嘯龍吟’總是運使得差著那麼一點意思。如今蘇門先生所傳的長嘯功法,不是正好可以輔助運使這招劍法嗎?”想到此處,他抽出了腰間的盤龍劍,就在草廬之前練了起來。   眾人趕到草廬之後,見司馬炎的身前寒光勝雪,聲若龍吟。這聲音並不是由司馬炎的口中發出來的,而是來自盤龍劍上那鑄有深淺不一,北鬥七星星位圖的劍尖。   司馬炎振臂抖腕,一招“群龍無首”揮灑如意,身前立即出現了嗡嗡顫動的七八個劍尖;他回首橫削一招“龍荒朔漠”,長劍帶動著身周的氣流,仿佛有一條氣化的騰龍,圍繞著他盤旋飛舞一般。   司馬炎再使一招“矯若驚龍”,盤龍劍的劍尖忽而上挑,忽而下劈。他一劍閃電刺出之後,那條氣化的騰龍,由他的劍尖之上向前激射飛出。   司馬炎一聲大吼,“虎嘯龍吟”橫掃而出,劍身之上劃出了一道有如半月般的劍氣。他身前十丈之外的一株參天大樹,瞬間被這道劍氣斷為了兩截。在他的嘯聲之下,樹冠上的濃密枝葉紛紛被震落了。   司馬炎見以長嘯功法催動的這招“虎嘯龍吟”,威力竟然如此之強。他豪氣陡生,跟著就是一招“時乘六龍”。眾人隻覺眼前一片耀目之光,劍如電閃好似顆顆流星,滑過了蒼茫宇宙;聲若雷震有如群龍怒號,翱翔於天際之間。   一陣激蕩的氣流過後,司馬炎的身前,分布著六道深達三寸的劍痕。他得意地收起了盤龍劍。再看曹誌他們,人人瞠目結舌,都用無法置信的目光呆瞪著他。   司馬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向著眾人一陣傻笑。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跑回了草廬。   他跪倒在孫登的麵前,道:“多謝蘇門先生傳藝!這套功法不僅緩解了晚輩內傷的痛苦,還令晚輩的劍法達至了圓滿。當年,恩師在傳授劍法之時,隻說這是他老人家由《易經》和《本經陰符七術》當中領悟出來的,並沒有名字,讓晚輩以後自行為其取名。司馬炎三生有幸,得蒙您的厚恩。您與晚輩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晚輩就將這路劍法,命名為‘龍吟’,以示對您傳藝之德、救命之恩的感激。”他恭恭敬敬地又給孫登磕了三個響頭。   孫登道:“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安世公子際遇離奇,雖歷經磨難,卻可每每逢兇化吉,乃是福澤深厚之人。老夫的這套功法,可暫時助你渡過眼前的難關,這也是公子自己的造化。”   司馬炎道:“您與晚輩的恩師,都是恬淡清雅的高潔之士。雖然您施恩不望報,可晚輩還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有機會報答您的恩德。先生但有所命,司馬炎萬死不辭!”   這時,嵇康邁步走進了屋內。他來到孫登的麵前,躬身行禮,道:“嵇康就要下山了,特來請教先生的臨別之言。”   孫登聞言,隻是垂首低眉,一言不發。   嵇康道:“在下有幸,得與先生相識、相交。遠遊三年,獲益良多。臨別在即,先生竟無一言相贈嗎?”   孫登緩緩地睜開了雙目,道:“叔夜可認識火嗎?火生而有光,如果不會用其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光就形同虛物,重要的是在於能夠用光,光就可以發生作用。人生而有才能,如果不會用其才,才能反而會招來禍患,重要的是在於能夠用才,才能就可以利益天下。所以,用光在於得到足以燃燒的薪柴,才能夠保證持久的光耀;用才在於能夠認識真正的自己,才可以保全未盡的天年。如今,叔夜雖然博學多才,可是見識寡淺,此次出世入朝,難免誤身於當今之世,叔夜能夠做到無欲無求嗎?”   嵇康看了看孫登,又看了看司馬炎。他堅定地道:“嵇康願為知己者死!”   孫登微微點了點頭,道:“叔夜去吧!老夫還有幾句話要與安世公子說。”   嵇康向他深施一禮,躬身退了出去。   孫登道:“今後,公子如能代為照顧嵇康,就算是報答老夫的傳藝之恩了。”   司馬炎再次叩首,道:“晚輩必遵蘇門先生所托,誓死捍衛嵇康先生的安全。”   孫登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你我機緣已盡,這便下山去吧!老夫即將遠行,此後,你們也不必再來這裡了。”說完,他合上雙目,不再說話了。   司馬炎等人拜別孫登下山而去。到了山下之後,嵇康道:“聽說安世公子和濟北王還有事要辦?我們就此別過,在下隨嗣宗到東平轉上一圈,就一起回洛陽去,我們洛陽再見吧!”   司馬炎心道:“原來阮大人還是放心不下嵇康先生獨自入朝啊。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有他照拂嵇康先生,這樣再好也不過啦。”他向二人躬身行禮,道:“兩位高賢一路保重,我們洛陽城中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