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司馬炎帶著“玄甲烈炎軍”,剛回到洛陽城外的衛所。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抬頭往馬蹄聲的來處瞧去,見從遠處,有一人一騎向他這邊飛馳而來。司馬炎勒住了“奔雷”的馬韁,定睛瞧看。見是鎮西將軍鐘會的參軍——羊琇。 羊琇與司馬炎同歲,不僅是他兒時的同門,還是徽瑜夫人和羊祜的堂弟。 羊琇聰明睿智,腹有良謀,是少年司馬炎的死黨。司馬昭掌權之後,司馬炎為了掌握鐘會的動向,隻讓父親委任了羊琇一個名不副實的郎中。不但沒有重用他,反倒故意疏遠他的這個同門。 鐘會非常喜歡羊琇的才華,見司馬炎不待見他,就向司馬昭申請,把羊琇調到了自己的手下任為了參軍。 司馬炎見羊琇來了,親自策馬出迎。他先看了看左右,見都是自己的人,才向羊琇道:“稚舒,你怎麼來了?不怕給鐘會的人瞧見嗎?” 羊琇下了馬,忽然跪倒在司馬炎的馬前,抱頭痛哭了起來,他哭著道:“中撫軍,下官對不起你啊!” 司馬炎大驚,忙跳下馬來,雙手要扶起了羊琇,道:“稚舒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 羊琇卻不起來,繼續哭著道:“下官無能,沒有完成大人的囑托!嵇康……嵇康先生,被呂巽和鐘會這兩個奸賊給害死啦!” 司馬炎聽到此處,猶如晴空霹靂一般,他張著嘴卻半晌無語,良久之後,才顫抖著聲音,問了一句:“你……你說什麼?” 羊琇就把呂巽如何誣陷其兄呂安,嵇康如何仗義作證,鐘會如何向司馬昭進讒言,司馬昭如何以“言論放蕩、非毀典謨”為由,下令殺了嵇康和呂安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司馬炎聽完之後,扶起了羊琇,麵無表情地道:“這些我知道了!稚舒,嵇康先生的兒女呢?” 羊琇道:“嵇康先生在臨死之前,將一雙兒女托付給了山濤大人。”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嵇康先生雖然名義上和山濤絕交了,但是最為信任的還是山濤啊!他的那封《與山巨源絕交書》,其實是在保護山濤大人吶!”又道:“稚舒,你擦乾眼淚,當作什麼事都不知道,這就回鐘會那裡去吧。” 羊琇不解地道:“那你……” 司馬炎道:“稚舒,你隻要牢記:隻須幫我盯死了鐘會便成,其餘的都交給我好了。我這就去山濤大人那裡,先看看嵇康先生的兒女,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走。” 羊琇點頭應諾,他擦乾了眼淚,上馬回洛陽去了。 司馬炎對王渾道:“玄沖將軍,你給我準備三隻布袋!” 王渾雖然不知道他要乾什麼,但他這幾年和司馬炎朝夕相處,深知他的為人。所以,王渾也不多問,在衛所中找了三隻布袋,塞進了自己的懷中,接著向司馬炎道:“將軍,東西帶好了!” 司馬炎飛身上馬,道:“我們回城!”說罷,他帶著五百“玄甲烈炎軍”,飛馳回了洛陽。 司馬炎進城之後,馬不停蹄,直接來到了山濤的府上。山濤聞報,說是中撫軍大人親臨,緊忙跑了出來。 他看到此時的司馬炎,滿臉都是殺氣,緊忙雙膝跪倒,向他施禮,道:“不知中撫軍大駕光臨,請恕下官失迎之罪。” 司馬炎雙手扶起了山濤,道:“嵇康先生的一雙兒女現在何處?” 山濤聞言大驚失色,他二次跪倒,咬著牙,道:“叔夜……叔夜已經伏法了,請中撫軍大人看在山濤的薄麵上,放過叔夜的遺孤吧!” 司馬炎再次扶起了他,道:“本將軍此來不是要殺害嵇康先生的兒女,而是要帶著他們去報仇!” 山濤顫著聲,道:“報仇?找何人吶?” 司馬炎想了想,道:“山大人無需多問,這種事女孩子家的不方便看。您這就把嵇紹帶來吧!” 山濤點頭應諾,卻將信將疑,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司馬炎,整整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才把年僅十歲的嵇紹帶了出來。 司馬炎單膝跪地,摟著嵇紹的肩膀,道:“延祖,你可知道是誰害死了你的父親嗎?” 旁邊的山濤聽司馬炎如此問這個孩子,已經嚇得是麵無人色了,他心道:“嵇紹才十歲啊,這要是說錯了一句話,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嵇紹不卑不亢地道:“呂巽無義!鐘會進讒!” 司馬炎又問他道:“那延祖怨恨大將軍嗎?” 山濤聽到此處,剛剛放回肚內的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嵇紹道:“嵇紹怨大將軍!但是,大將軍是受到小人的蒙蔽和利用,這才下令殺了先父,所以嵇紹並不恨大將軍,隻恨蒙蔽利用大將軍的小人!” 司馬炎的眼中閃動著淚光,卻哈哈大笑,道:“好孩子!是我把嵇康先生請回來的,但是我卻對孫登先生食言了,沒能保護好嵇康先生,這才讓我大魏的七賢之首,含冤赴死!這是我司馬炎的罪過!至於報仇的事,我們二人分工可好?” 嵇紹一臉茫然地看著司馬炎,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 司馬炎道:“鐘會留給我,呂巽留給延祖可好?” 嵇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待嵇紹長大之後……” 司馬炎打斷他道:“何需那麼久?我們這就給你的父親報仇去,延祖可有膽量嗎?” 嵇紹道:“隻要能給父親報了仇,嵇紹這條性命,就是司馬將軍的!”說著他給司馬炎跪倒叩頭,觸地有聲! 司馬炎一把抱起了嵇紹,先將他放到了“奔雷”的背上,自己才飛身上馬。他對王渾道:“玄沖將軍,頭前帶路!” 王渾一聲應諾,催馬就向東馳去。司馬炎待王渾策馬奔出了一箭地之後,雙腳一磕馬鐙。嵇紹就感覺自己好像騰雲駕霧一般,片刻之間就追到了王渾的馬後。 他們在街上幾個轉折,就到了呂巽的家。司馬炎拔出腰懸的流星劍,交給了嵇紹,道:“一會兒看到你仇人,動手便是!” 嵇紹雖然年紀幼小,但眼神堅定,他見自己的右手被司馬炎牽著,便伸出左手死死地攥住了流星劍的劍柄。 司馬炎從腰間抽出了盤龍劍,向後一抖。他一手領著嵇紹,一手提著盤龍劍,緩步走上了呂巽家的石階。司馬炎一腳踹飛了大門,邁步就往裡走。 這時,一個仆從打扮的人,忽然見到門板橫飛,一個成年人手提寶劍,還領著一個孩子闖了進來。他剛要出聲嗬斥,司馬炎手腕一抖,便削斷了那人的脖子,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到了嵇紹的腳前。 嵇紹見狀大驚失色,差點丟了流星劍,但旋即又鎮定了下來。他一腳踢開了人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司馬炎。 司馬炎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膽識!我們走!” 他領著嵇紹向裡間走去。司馬炎逢人便殺,遇人便斬。不一會兒就殺了九個男仆女婢。呂巽家的前院,轉眼間已經屍橫遍地了。 一名女婢,忽地由屋中跑了出來,她一見滿地的死人,尖叫著向後院跑去。司馬炎領著嵇紹,不慌不忙地跟著她向後走去。婢女徑直跑到了東麵的一間房前,猛敲房門,口中還不斷地喊著:“老夫人!殺人啦!” 屋門打開了,一個年紀約有四十多歲的婦人,從裡麵走了出來。她一邊向外走,一邊瞪了驚慌失措的婢女一眼,道:“大驚小怪的,成何體統!” 她一抬頭,看到提著劍的司馬炎和嵇紹,便嗬斥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持兵器闖入長史大人的府中,你們究竟長了幾個腦袋啊!?” 這時,正房的屋門也被人拉開了,呂巽帶著妻子,想要出來看看,到底外麵在喧嘩些什麼。 他一看是司馬炎,緊忙拉著妻子給司馬炎跪倒行禮,道:“不知……不知中撫軍大人駕到,下官有失遠迎,還請中撫軍大人恕罪。” 司馬炎笑著對呂巽道:“呂大人認識這個孩子嗎?” 呂巽抬起頭,揉了揉眼睛,他打量了嵇紹半天,才道:“回稟中撫軍大人,下官不識得此子!” 司馬炎又問嵇紹道:“延祖,你可認得他麼?” 嵇紹咬牙切齒地道:“他就是害死我父親的呂巽!他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他!” 呂巽聽他說,自己害死了他的父親,當即又仔細地看了看他,見他眉宇之間確實和嵇康有幾分相似,他顫著聲道:“你……你是嵇康的兒子,嵇紹!?” 司馬炎用劍向那剛才說話的婦人一指,道:“這位就是口口聲聲,稱自己被呂安毆打的那位吧?” 呂巽顫抖著聲音,道:“這位,正是……正是家母。” 司馬炎點了點頭,抬手一劍,那婦人的人頭就滾落到了呂巽的麵前。 呂巽大驚失色,仰麵跌倒。她的妻子一聲尖叫,轉身就向臥房跑去。司馬炎撒開了領著嵇紹的左手,一步便躥到呂妻的身後。 司馬炎左手扯住了她的頭發,右腳點地,又一步退了回來。呂妻則像隻小雞崽一般,被他一把就抓了回來。司馬炎微一用力,呂妻就跪了下來。 他扯著呂妻的頭發,將盤龍劍架到她的肩上。當著呂巽的麵,一劍削斷了她的人頭,呂妻的屍身“噗通”一聲,栽倒在呂巽的麵前,鮮血濺了他滿身滿臉。 呂巽牙關打顫,顫抖著道:“中撫軍饒命!中撫軍饒命啊!下官知道錯了,下官真的知道錯了……” 司馬炎若無其事地將呂妻的人頭,丟給了身後的王渾,道:“還有他母親的人頭,一人一個,可別擠到了他們!” 王渾這才知道,司馬炎要那三個布袋是乾嘛用的。 司馬炎上前一步,一腳踏在了呂巽的肩頭,將他踩得趴了下來,回頭對嵇紹道:“他是你的了!” 嵇紹顫抖著雙手,痛斥呂巽,道:“妄我父親當你是至交好友,你這個禽獸不如之人,嵇紹這就為父親報仇!”說著,他大吼一聲,一劍刺在了呂巽的後頸之上。呂巽慘叫了一聲,便即不動了。 嵇紹撒開了流星劍的劍柄,伏地痛哭,道:“父親在天之靈莫散,在中撫軍大人的幫助下,兒子給您報仇啦!” 司馬炎將盤龍劍一甩,將上麵的血跡,全都甩在了呂巽的屍身上。他“唰”的一聲收起了盤龍劍。 司馬炎拔出了插在呂巽後頸上的流星劍,橫劍一揮,斬下了他的首級。又對那個已經被嚇傻了的婢女,道:“今天就饒你一命!如果有官府的人和鄰居問起,你就告訴他們:是我司馬炎,滅了呂巽的滿門。如果有誰要報仇,盡管來大將軍府找我便是。” 他讓王渾將嵇紹送回了山濤的府中,自己則拎著三隻布袋回家了! 司馬炎穿堂過院,來到了司馬昭的臥房門口。他將三隻裝著人頭的布袋,扔到了司馬昭的房門上,發出了“哐當”的一聲響,自己則氣呼呼地往地上一跪。 片刻之後,房門就被人拉開了,身穿便服的司馬昭邁步而出。他皺著眉頭,看了地上三個鮮血淋漓的布袋一眼,又看了看滿身是血,跪在門外的司馬炎,嗬斥道:“安世!這些是什麼東西?你怎麼……你怎麼搞成這般模樣?” 司馬炎道:“這是呂巽和他妻子、母親的人頭,兒子剛剛帶著嵇紹,滅了他滿門。現在,估計全城都知道是我乾的了,請父親責罰吧!” 司馬昭驚道:“你……你說什麼?” 元姬夫人從房內走了出來,她在司馬昭的身後,聽到了司馬炎的話。她緩步走上前,想要扶起兒子,卻見他賴在地上不起來,道:“你父親是在殺了嵇康和呂安之後,才知道呂巽誣陷呂安的事。他也感到很後悔,可是錯已鑄成,悔亦無用。安世既然已經處死了呂巽,替嵇康他們報了仇,也算是代你的父親,向天下的子民認了個錯。隻是……隻是我兒這手段,有點過激了吧!?” 司馬昭乾咳了一聲,道:“為父也是事後才知道呂巽這奸賊到底都乾了什麼。我剛把他罷官奪職,安世就滅了他的滿門。殺了他也好,不過,我們司馬氏身為朝中的重臣,不能僅憑自身的好惡就為所欲為。我看這件事還得向天下人有個交代才是,不能就這麼一殺了之。況且,這件事也不能落在你的頭上,為父和禦史、廷尉那邊沒法交代。” 王渾向司馬昭躬身行禮,道:“啟稟大將軍:中撫軍出了呂巽的府門之後,末將就命人殺死了剩下的那個婢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連同呂巽在西屋睡覺的五個兒子,也都一並剪除了!末將還命人戒嚴了整條街道。我們可以放消息出去,就說是江湖上的俠客,不滿呂巽害兄屠友的行為,這才入城滅了他滿門。雖然消息可能已經走漏,但是三人成虎,可以讓這兩種說法,都在洛陽的民眾當中盛傳。朝廷隻須一口否認,此事絕對不是中撫軍大人所為就行。然後讓廷尉府,隨便找人畫幾張蒙麵人的畫像,張貼在城門口處。過得十天半月之後,廷尉府就可以將此事不了了之了。我們越是做得模棱兩可,越是能讓洛陽的民眾信服。這樣,既不損中撫軍大人和朝廷的威望,也能出了洛陽民眾胸中的這口惡氣。依末將看,這件事不僅對中撫軍大人和整個司馬氏無害,反而還會有利。還望大將軍明察!” 司馬氏父子都用欣賞的眼光看了看王渾。 司馬昭將王渾的話在心中盤算了一番,才道:“玄沖此言甚合我心,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他見王渾走了之後,對司馬炎斥責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你給我回房反省去!以後再也不許這麼莽撞行事了!哼!”說罷,他氣沖沖地回房去了。 元姬夫人微笑著扶起了司馬炎,佯怒道:“安世還不趕快洗洗去?再叫人把這裡都收拾乾凈!為娘最是見不得這些畜生的血了!”說罷,她不待司馬炎回答,隨著司馬昭盈盈地去了。 司馬炎萬想不到,自己不遵朝廷的律法,做下了這麼大的一個案子,居然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他道了一聲“多謝父親、母親寬仁!”便大笑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