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炎的嘴角上,現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他雙手握住了劍柄,緩緩將盤龍劍高舉過頭。 夏侯媛冷哼了一聲,道:“和你的死鬼祖父一樣,已入絕境,還仍然不肯服輸。看在你還有點英雄氣概的份上,本座就一指了結了我們之間的恩怨。” 她嬌柔的腰肢一擺,人已經到了司馬炎的麵前。她右手一計“玄冰指”,直擊司馬炎胸口的膻中穴。 司馬炎目光堅定,他深吸了一口氣,揮動手中的盤龍劍,向前劈了出去。劍、指錯身而過時,夏侯媛蜷縮的中指忽地彈出,蕩開了司馬炎的長劍,雙指中宮直進,絲毫不停地攻了過去。 忽然,她眼前一花,“噗”的一聲,玄冰指勁透體而入,而司馬炎卻被一個瘦弱的嬌軀,撲得飛跌了出去。擋在他身前,以身軀守護他的,正是伏在地上,伺機而動的南若曦。 原來,她被擊倒之後,趁著夜色爬了起來。她見鳴凰和曹誌趕到,本來心下甚喜,但想不到以他二人的身手,竟連支撐一盞茶的時間都做不到。不僅他二人被夏侯媛擊傷,連隨後趕來的司馬四姝和濟北王妃,也被一並擊倒了。她就悄悄地伏在地上,尋找機會相救司愛郎。 南若曦見司馬炎已被夏侯媛逼入了絕境,她不顧自身的安危,施展東倭秘術,巧妙地移動到了司馬炎的身前,用嬌軀為愛郎擋下了這必殺的一擊。 摔倒在地上的司馬炎,急忙掙紮著坐了起來。他抱著氣若遊絲的南若曦,口中輕聲地道:“臺與,你這又是何苦呢?到了今時今日的這般地步,這一切都是我的命。老妖婦要殺的人是我,你……你為何要白白地賠上自己的性命啊……司馬炎無能!竟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我……” 他虎目含淚,大顆的淚珠,掉落在了南若曦的額頭上。 南若曦吃力地抬起手臂,捂住了愛郎的嘴,她又愛撫著司馬炎的臉龐。由她的口中,正在不斷地湧出鮮血。 忽然,她本已慘白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眼中也放出了光彩,她道:“安世,還是叫我若曦吧!” 司馬炎點了點頭,在她的耳邊輕輕喚道:“若曦!若曦!” 南若曦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續道:“安世,你不能死!你……你還背負著先賢們的理想,你還要終結這個亂世,你還要還給天下的百姓世道清明、安居樂業啊!這……這也是若曦的理想……” 她艱難地仰起頭,看向了司馬炎,道:“得夫如此,若曦此生無憾了!” 夏侯媛忽地踏前一步,道:“等到了陰間,你們小兩口再續夫妻之情吧!”說罷,她就要上前取了他二人的性命。 南若曦側過頭,冷冷地道:“我與安世即便到了陰間,也是患難與共、相偕白首的夫妻。不似你這孤苦伶仃,無人疼愛,形單影隻,滿腔怨毒的老妖婦!你雖然能夠活著,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 她咳出了兩口血後,又仰起了頭,依依不舍地看著愛郎。從她們潼關相遇到城外對敵、朝堂算計到彼此相知、傾心相戀到舍命相護、花前月下到生離死別。這些場景一幕幕地在她的腦海中閃過。片刻之後,她嬌美的笑容凝固了…… 司馬炎淚眼朦朧地看著,依偎在他懷中的南若曦,見她麵色上的紅暈逐漸退卻,取而代之的,則是充滿了死亡意味的慘白。盡管如此,她笑得還是那麼美,那麼甜。 司馬炎像是受了傷的野獸一般,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可奇怪的是,直至此刻,近在咫尺的夏侯媛,卻並沒有立即向他下手。 司馬炎下意識地向她望去,見夏侯媛的身子,正在微微地顫抖。不知道是南若曦方才的話觸動她了,還是激怒她了。 司馬炎凝神側聽,夏侯媛並不是用腹語術,而是用本來的聲音,含糊地呢喃著:“本座孤苦伶仃……本座無人疼愛……本座形單影隻……本座滿腔怨毒……”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經轉為了淒厲。 夏侯媛忽然身子停止了顫抖,司馬炎即便隔著她鬥笠上的黑紗,也能感覺到她目光中的怨毒。 司馬炎聽她的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曾經在哪裡聽過。 夏侯媛用腹語術惡狠狠地說道:“本座孤苦伶仃,還不是你們司馬氏害的!無人疼愛又如何?滿腔怨毒又如何?本座這就將你們司馬氏,各個斬盡殺絕、挫骨揚灰!” 她揮起右掌,猛地向司馬炎的頭頂拍了下去。 司馬炎閉目待死,耳中卻忽然聽到由白馬寺中,傳出了一聲鐘響。這鐘聲雖然來得甚是突兀,但卻純而不躁、綿薄悠揚。 他心中納悶:“怎麼老妖婦的這一掌,還沒落下來?莫非她被這突如其來的鐘聲震懾了嗎?” 他睜開眼睛,抬頭一看,隻見夏侯媛的“絕脈掌”,就懸停在自己頭頂的三寸許處。不是她不想下擊,而是她掌心處的一個物事,阻擋了她的下擊之勢。 司馬炎定睛瞧看,見阻擋夏侯媛手掌的物事,竟然是一串僧人才用的佛珠。這串佛珠顆數不多,不似是他以往見過,高僧懸掛於頸上的那種,一百單八顆的長串佛珠。 倉促之間,司馬炎見這串佛珠短短的,似乎隻有不足二十顆之數,倒似是一串手鏈。不知它是從何而來的,此刻就在他的頭頂上方緩緩轉動。 他視線稍移,轉向了近在咫尺的夏侯媛,不由得心中起疑。他心道:“以老妖婦霸道無匹的鬼穀內力,誌在必得的勢殺之心。怎麼接連運了兩次內勁,卻依然擊不下去?真是奇哉怪也!” 夏侯媛兩攻不克,無奈之下,隻得向後飛身躍出,弓起身形環視周邊,想要探究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正在他們二人莫名其妙之際,半空中的那串佛珠,就向被損毀了的白馬雕像處,緩緩飛了過去。 他們順著佛珠飛去的方向望去,由白馬雕像之後,緩步走出了一個須眉俱白,慈眉善目的老僧。 這名老僧身穿著一身灰布僧袍,右手拇指與中指撚在一起,橫垂於腹部;左臂曲肘置於身前,他左手的拇指與無名指相撚,形成了一個與南若曦極為相似的手印,而那串佛珠,緩緩地套在了他左手的手印之上。 老僧邁步向他們走來,口頌“阿彌陀佛”。司馬炎和夏侯媛,並未見他增大步幅或是快步奔跑,當他的佛號頌完之時,本來相距三丈多遠的老僧,已經站到他二人的身側了。 司馬炎知道是遇上了高人,他將南若曦的屍身平平放好,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躬身向老僧施了一禮,道:“司馬炎多謝聖僧出手相救,不知您老人家尊姓大名,還乞不吝賜教。” 夏侯媛以摧碑裂石的絕脈掌,卻攻不克一串小小的佛珠。她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僧,內力深不可測。自己追殺了司馬炎許久,力挫“玄甲烈炎軍”的圍殺,和眾多高手的輪番進攻。此刻,她已是強弩之末,絕對不是這個老僧的對手。 既然有司馬炎開口相詢,倒也省了自己不少的麻煩。她當即暗運鬼穀內力,以防老僧突然出手加害。 那名老僧躬身還禮,微笑著道:“老衲曇柯迦羅,是掛單在這白馬寺中的一名比丘僧,並非司馬施主口中的‘聖僧’。此處是佛門凈地,見不得殺生害命之舉。” 他轉向了夏侯媛,道:“這位女施主已然出手殺死了一人,妄造殺業,有傷天和。老衲奉勸女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因此,老衲才以‘說法印’唐突介入,還望兩位施主海涵。” 司馬炎聽他自稱曇柯迦羅,口音又顯然非是中土人士,心下暗忖:“這個名字怎麼聽著這麼耳熟,是在什麼地方聽過嗎?”他忽然想起來了,急忙躬身下拜,以頭觸地。 司馬炎恭恭敬敬地,給麵前的老僧叩了個頭,才挺直了身子,雙手合十,道:“原來是曇柯迦羅法師。本朝嘉平二年,我中土僧人朱士行,在這白馬寺中登壇受戒,就是您為他主持的。自此,我中原的僧眾,才有了‘戒律’。法師此舉功德無量,請再受司馬炎兩拜。” 曇柯迦羅微笑著扶起了他,道:“原來施主是朝廷的中撫軍大人,此番說辭實在是過譽了,司馬施主快快請起,老衲愧不敢當。” 夏侯媛見這個老僧,明顯是幫著司馬炎的,暗忖:“有這個老家夥在此,今日勢必功敗垂成。如今天賜良機,絕對不能讓司馬炎見到明朝的太陽。此刻,這個賊禿攙扶司馬炎,周深要害全不防護。我須當趁此機會,先了結了這個礙事的老家夥,再殺司馬小賊。” 她的周身一直暗布內力,自是無須提氣聚勁。想到此處,夏侯媛的眼中寒光一閃,右手玄冰指,斜點曇柯迦羅的太陽穴;左手絕脈掌,猛擊法師的膻中穴,想要一招之間先斃了他。 司馬炎以窺見夏侯媛要出手偷襲,奈何他的內力全失,無法出手相救,隻好出言提醒曇柯迦羅。 “法師小心!” 他剛要伸手推開夏侯媛,就見她的胸口,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整個人被轟得飛了出去。 司馬炎定睛一看,原來是曇柯迦羅法師的袍袖揮動,“說法印”直指夏侯媛,而擊中她前胸的東西,正是法師手印上的佛珠。 夏侯媛見偷襲不成,胸口被佛珠擊中之處劇痛錐心。雖然隔著她的“玄絲寶衣”,但仍是被震斷了胸骨。她大驚失色,空中一個轉身,右手捂著胸口,倉惶遁入身後的黑暗之中逃走了。 司馬炎這才驚魂甫定,他剛要二次跪倒,叩謝法師的救命之恩。曇柯迦羅卻以雙手相攙,扶住了司馬炎的雙臂。他道:“舉手之勞,司馬施主不必多禮。” 這時,白馬寺的角門忽然開了,從門內走出了一個年約六旬的白袍僧人。這名僧人兩個起落,就來到了司馬炎二人的身前。他雙手合十,向法師躬身下拜,道:“恩師!” 曇柯迦羅微微點了點頭,那人又向司馬炎跪倒行禮,道:“貧僧朱士行,參見中撫軍大人。” 司馬炎大喜,雙手相攙,道:“原來剛剛所救在下的那聲洪鐘,是大師的手筆啊。聽聞景元元年時,您遠涉荒漠,去西方的於闐國了,想不到您功成歸來,還於此時此地救了在下。” 朱士行道:“中撫軍大人言重了,貧僧確實到了於闐國,但‘功成歸來’雲雲,卻是說及不上的。貧僧在於闐國,聽聞了《大品經》的梵文本確在此地。可是旅途艱辛,貧僧所攜帶的戒牒,又失落在了流沙之中。貧僧在於闐人微言輕,無法得到當地僧侶的信任,這才歸國來請恩師的一道手劄,好能再赴於闐,抄寫《大品經》。” 司馬炎剛要說話,他的“玄甲烈炎軍”卻於此時趕到了,他急忙出聲安撫住了軍隊。 曇柯迦羅法師見這些劍拔弩張的軍士,一見到司馬炎,立刻就安靜下來了,並不驚擾寺廟和鄰裡,心下甚是高興。 他對朱士行道:“士行,你先去為那幾位受傷的施主療傷吧,這位司馬施主的內傷不輕。老衲剛剛思得一法,還有些話要問司馬施主。若是此法可行,或許有助於恢復他的內力。待你處理停當之後,再回到為師這裡吧。” 朱士行躬身行禮,轉身為曹誌、司陽等人療傷去了。 司馬炎聽到這位大德高僧,居然能治療他的內傷。明明已經全失的內力,還有希望再復舊觀。他心中狂喜不已,緊忙隨著法師去了。 曇柯迦羅拉著他的手,向遠處的院墻走去。二人盤膝坐在了一株大樹之下,曇柯迦羅道:“剛剛在攙扶施主時,老衲已然知曉了施主的內傷。施主的體內,除了自身所修習的玄門內功之外,還有一陰一陽兩股外力,同時存於施主的丹田氣海之內,不知這是何故?” 司馬炎立時對曇柯迦羅,佩服得五體投地。法師僅是一攙之下,就說出了他師承和病癥。 他道:“法師所言極是!晚輩所修習的這門內功,乃是我中華春秋戰國時期縱橫家的鼻祖——鬼穀子先生,親手撰寫的《本經陰符七術》,隻是鬼穀先生畢生所學精華的下卷。晚輩幼年時,為了除去體內天授的寒毒,這才行險,在恩師的指導之下,修習了這部奇書。後來,先被關內侯張楚,不惜殞命身死,在晚輩的體內,注入了一股陽剛的內力,又被您剛剛擊退的夏侯媛,注入了一股陰寒的內力。後者的內力,雖然強橫霸道,但與晚輩所學,卻是同出一門。隻是不知是鬼穀上卷,還是鬼穀中卷。” 曇柯迦羅點了點頭,道:“常人的體內,如果同時存在一陰一陽,兩股截然相反的內力,可能早就真氣破體而亡了。為何施主竟會沒事呢?以施主目前的傷勢,又不似是這陰陽二氣所導致的。其中緣故,不知可否告知老衲。” 司馬炎又將自己如何修習了隱士孫登,所傳的道家長嘯之法,如何被同出師門的鐘會,以《本經陰符七術》催動的陰風掌所傷,及先後服食了恩師所賜靈藥之事,一一告知了法師。 曇柯迦羅聽完之後,又是點了點頭。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司馬施主年紀輕輕,所經所歷實非常人所及。既然你能趕在老衲離開之前逃到此處,想是與我佛門有緣。” 司馬炎道:“法師,您要離開洛陽嗎?” 這時,朱士行為眾人療傷已畢。他走了過來,盤膝坐到了二人之側。 曇柯迦羅道:“為了追尋佛家的真理,老衲畢生雲遊,去親身體會世間的萬事萬物,以此參佛。”說著,他慈祥地看了朱士行一眼,接著道:“要不是在洛陽,遇到了士行等眾僧真心向佛,央求老衲翻譯《僧祇戒心經》。幾年前,老衲就離開洛陽了。” 朱士行雙手合十,道:“多承恩師指點,中原僧眾才有了‘戒律’。恩師所譯的《僧祇戒心經》,就如同《魏律》一般,我中土的佛教徒,從此也有了必須奉行和遵守的生活準則……” 曇柯迦羅打斷他道:“今日之事,始於緣法,可遇而不可求。老衲聽聞:大魏的晉王殿下與司馬施主,雖然不是我佛門中人,卻能尊重我教,善待國內國外的諸僧,老衲深表謝意。” 他雙手合十,向司馬炎躬身施禮。 司馬炎緊忙還禮,道:“佛教勸人棄惡揚善,普渡眾生。司馬氏父子隻是順天應民罷了,如何敢當大師一個‘謝’字?” 曇柯迦羅微笑著道:“司馬施主雖歷經磨難,卻多有奇遇。能夠心係蒼生、固本興邦,又能除魔衛道、行善抑惡。甚和我佛家普渡眾生的至理。既然施主與我佛門有緣,老衲就口傳一部《摩訶般若心經》於你,或許會對施主的內傷,和內功的增進大有裨益。至於能夠記住多少,領悟多少,全看施主的緣法啦。” 司馬炎大喜,躬身行禮,道:“晚輩何德何能,竟能有緣聆聽法師的教誨。” 他頓了頓,又道:“隻是……隻是晚輩所受之傷甚重。為了能夠代恩師清理門戶,擊殺興兵造反、荼毒生靈的鐘會。晚輩在重傷之餘,不得不與賊子拚個兩敗俱傷。晚輩雖然僥幸保住了性命,但苦心修煉了二十多年的鬼穀內力,在抵擋了鐘會的那一擊之後,已經蕩然無存了。法師神功驚人,晚輩對您既感且佩。請問法師,這已經失去的內力,還能再重回晚輩的體內嗎?” 曇柯迦羅道:“鬼穀內力不同凡響,以威力而論,可稱當世第一。但施主幼年修習,本就練得太早。後來,施主又為了精益求精,急功近利,勤耕不輟。體內各處的經脈不堪重負,這才沒有打下堅實的根基,致使旁人乘虛而入。” “至於施主最後所受的那一下重掌,卻能夠保住性命。則完全是仰仗經脈當中的鬼穀內力,化解了這致命的一擊。施主雖然服食過治療內傷的靈藥,但因施主的內功根基,本就不固,藥量又明顯不足,才導致施主的經脈,至今難以盡復舊觀。施主舍命救人的胸懷,倒是很符合佛家‘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 他微笑地看著司馬炎,接著道:“我教有一門‘金剛不壞體’的功夫,就是以自身渾厚的內力作為基礎,力隨心動可以抵擋對手開碑裂石的重擊。殊途同歸,令師所傳的《本經陰符七術》,本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施主才得以保住了性命。但施主的內力並沒有失去,隻是經脈嚴重受損,閉塞。丹田之氣無法運行周天,這才造成了內力全失的假象。試想,施主由二十多年朝夕苦練,得來的內力,又怎麼會憑空消失呢?” 司馬炎咀嚼著法師的話,道:“您是說晚輩的內力並未失去,隻是經脈受創過重,是以無法施展。可晚輩曾多次想要提氣,丹田氣海之處卻是空空如也啊!” 曇柯迦羅道:“丹田處的氣海穴,是藏精納氣的根本,它受重創之後,又豈會生出內力呢?” 司馬炎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多謝法師指點迷津。那晚輩的丹田氣海,要怎樣才能盡復舊觀呢?” 曇柯迦羅道:“我佛門的《摩訶般若心經》,是自內而外,靜心養氣的法門。施主如能善加修習,當可助你恢復受損的經脈,打通閉塞的穴道,修補內功根基中的不足,融合體內的數道真氣。過得一些時日,施主的內力不僅可以盡復舊觀,說不定還能幫助的施主的內功修為,更上一層樓。” 司馬炎聽說自己的內力可以重新回來,甚至還能更勝以往,心中狂喜。 他緊忙向法師跪倒叩拜,道:“司馬炎有生之年,必當追隨先聖先賢,弘法衛道。佛教在我大魏境內,定可繁榮昌盛。法師在上,請受司馬炎一拜。” 曇柯迦羅左掌輕輕一翻,司馬炎這一拜就拜不下去了。他微笑著道:“老衲之所以相助司馬施主,為緣而不是為己,為佛而不是為教,你可明白嗎?” 司馬炎一愕,他想了想,這才明白了法師的意思。他緊忙點頭稱是,道:“是晚輩失言,佛教之所以能夠在我中原之地開花結果,是佛教的教義,而不是佛教的教名。是晚輩的格局小了,倒將法師與佛教也瞧得小了,還請法師見諒。” 曇柯迦羅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中原的黃石公是怎麼說張良來著?哦,對!謂之‘孺子可教也’。” 司馬炎奇道:“想不到法師也知道留侯‘圯橋三敬履’的典故,晚輩真是失敬了。’ 曇柯迦羅忽然麵色鄭重地道:“在傳經之前,老衲還有一番話,要向司馬施主交代清楚。屆時,施主再自行決定,是否要修習這部《摩訶般若心經》。” 司馬炎道:“多承法師指點,您但說無妨。” 曇柯迦羅道:“摩訶、般若都是梵語,摩訶其意為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般若則是人人有份,佛和眾生都是平等的。通達世間法,出世間法,融通無礙,恰到好處,而又不執取諸法的大智慧。佛是覺義,能覺悟世上一切的人情世故。盡了人道,才可成佛。入世出世,隻是一心,顛倒煩惱,貪嗔癡迷,是六道眾生的心;如能空凈自在,不固執,便是佛菩薩的心。所以離世法,便沒有佛法;離了般若,隻有作孽受苦厄的份了。” 司馬炎天資聰穎,對這番話倒是理解了十之六七。他雙目之中不自覺地放出了如聞大道的光彩。 曇柯迦羅會心一笑,接著道:“這部《摩訶般若心經》,是我佛門子弟所修習的一部心經,屬於出世之法。要修習佛家的出世之法,則須以佛家的戒律自持。然則,司馬施主本為入世之人,如要將這部心經修全修完,實是有害無益。故此,老衲隻以口述,卻不授你謄抄的心經,你能明白嗎?” 司馬炎道:“就像晚輩所修習的鬼穀下卷一樣,天地本有殘缺,晚輩又豈會是貪得無厭之人呢。法師高義,能以貴教的隻言片語相贈,晚輩已經受益匪淺了。” 曇柯迦羅笑著道:“司馬施主能悟透此中關節,已屬難能可貴了。修習此經還有一大弊端就是……就是……” 司馬炎道:“法師但說無妨。” 曇柯迦羅續道:“就是要遠離女色!” 司馬炎聽聞此言,差點驚掉了下巴。他為難地道:“難道真要晚輩出家啊?” 曇柯迦羅笑著道:“司馬施主正值壯年,老衲說過,你為入世之人,雖可不入空門、不尊戒律。但這部《摩訶般若心經》,乃是一位前輩高僧所著,經中的真氣吐納及周天搬運的諸般法門,無不映射著那位高僧的生活習慣。身為高僧自然是嚴守清規戒律,且終身奉行的。所以這部《摩訶般若心經》被出家的僧人修習實是無礙,但俗家之人修習,確有諸多不妥之處了。” 司馬炎就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頓時泄了氣。他嘴裡咕噥道:“內傷好了,卻要當個名不副實的和尚,這也……這也……”頓時說不下去了。 朱士行笑著道:“家師的意思是,請施主在修習了這部《摩訶般若心經》之後,要節欲自製,並非是要施主禁欲。” 司馬炎聽他說完,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旋即,他又神色黯然地道:“晚輩家中原有兩妻子一婢,楊氏已為司馬家誕下了三個兒子,而南氏尚無所出,今夜就……就香消玉殞在這白馬寺前了。”說著,他的眼圈頓時紅了。 曇柯迦羅與朱士行兩位高僧同頌佛號。法師接著道:“人者,福禍生死皆係於緣法。那位女施主舍己救夫,全了妻子之義,雖然皮囊幻滅,但亦為菩薩心,當可超脫人道,往生‘善時天’。”他合上雙目,念道:“果為因結,因為果種,即因即果、即果即因,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 司馬炎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善時天”,也無法理解他後麵說的話,但以法師的大德睿智,也認同了愛妻的舍生取義,還說南若曦可以“超脫人道往生”。 他心道:“想必在佛家的眼中,她也是位合格的好女子。但願還有來生,能與若曦再續前緣。”他雙手合十,躬身向法師行了一禮。 曇柯迦羅並沒有睜開艷,而是以雙手結了一個“說法印”,道:“女色可有但不可濫,否則,終將影響施主的壽數。切記!切記!” 司馬炎心道:“如今我隻有瓊芝和鳴凰了,想濫的話,也濫不到哪裡去的。”嘴上卻應承道:“法師告誡,晚輩銘記於心!”說罷,他合十行禮,跟著又恭敬地給法師叩了個頭。 曇柯迦羅微微點了點頭,口中緩緩念道:“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如是。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 司馬炎用心聆聽,潛心默記,聽得懂的,立即逐一施為,潛運丹田之氣,進行周天搬運;聽不懂的,也隻好死記硬背了。 遠處的曹誌等人親眼所見:曇柯迦羅法師一招之間,就擊退了不可一世的夏侯媛。司馬炎現今和他在一起,自是安全得很。他們不敢上前打擾,隻得安靜地在旁相護。 不知不覺間,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此時,法師誦經已畢,他起身之後,由衣袖之中拿出了一卷竹簡,放到了朱士行的手中。 曇柯迦羅一揮袍袖,轉身大笑而去,片刻之間,就不知所蹤了。 司馬炎當然不敢出聲挽留,倉促之間,他隻聽懂了十之四五,所記者也不過十之六七。但僅是如此,他已覺得受益匪淺了。他向著法師離去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 一旁的朱士行,將他攙扶了起來,道:“因司馬施主的機緣,貧僧才能有幸得聞,恩師的《摩訶般若心經》。貧僧以前修佛,曾有許多的不解之處,今日得聞心經,確有豁然貫通之感。如今,又得到了恩師的手劄,貧僧將再赴於闐國,向當地的高僧求錄《大品經》。貧僧與司馬施主就此別過。願施主早脫苦海,諸事順遂。阿彌陀佛。” 司馬炎道:“大師此去茫茫荒漠,山高路遠,不知何年何月我們才有相見之日。就讓晚輩送您一程吧!也好向您請教法師的生平,銘記於心。” 朱士行見他語出誠懇,點了點頭,轉身向城門處走去。 司馬炎向王渾打了一個手勢,又從懷中取出中撫軍印綬丟給了他,然後就隨著朱士行去了。 他二人還未行至城門,王渾就牽著“奔雷”,騎著另一匹白如霜雪的戰馬趕了上來。最妙的是,白馬的鳥翅環得勝鉤上,還掛著一根禪杖。馬股上掛了兩隻沉甸甸的布袋。左邊裝的是乾糧、水袋和一口戒刀;右邊則裝了三十錠馬蹄金和十餘貫五銖錢,還有一冊蓋有中撫軍大印的通關文牒。王渾跳下馬背,將兩匹馬的韁繩抵到了司馬炎的手中。 司馬炎接過之後,將白馬的韁繩遞給了朱士行。朱士行見司馬炎話都沒說,就為自己準備得十分周到,不由暗贊他禦下有方,心中生出了感激、敬重之意。 他剛要說話,卻聽司馬炎道:“些許薄禮,略表寸心。大師不辭辛勞、不遠萬裡為我中原百姓求取真經,如果連這點心意都不讓晚輩表達,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 朱士行也是豁達之人,當即合十行禮,道:“既然如此,貧僧多謝中撫軍大人的美意。” 司馬炎朗聲大笑,道:“大師,我們以馬代步吧。晚輩因有公務在身,謹送大師十裡,以表朝廷對大師此行的敬意。” 朱士行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二人翻身上馬,向廣陽門馳去。五千“玄甲烈炎軍”,則是軍容整肅地跟隨在後。 城門官遠遠地就瞧見了司馬炎的隊伍,他立即吩咐手下人打開城門,恭送中撫軍一行出城。 出城之後,司馬炎就向朱士行問道:“晚輩隨未正式拜師,但法師在短短的一個多時辰,不僅救了晚輩的性命,還治愈了晚輩的內傷,讓晚輩有望恢復內力,不至於淪為廢人,恩同再造。晚輩雖然不是佛門中人,但卻已把法師,視為了恩師,而把大師您,視為了同門的師兄。請問師兄,恩師的生平如何?還望見告。” 朱士行沉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道:“曇柯迦羅,漢語的意思是‘法時’,恩師原本是中天竺國人,其家世代都很富有,一直都在修行梵福禪定。恩師在幼年之時,就很有才華與悟性,且氣質形貌過人。什麼書隻要讀一遍,就能通曉其中的文義,尤其擅長研學《四韋陀論》。但凡風雲氣象、天文星宿、圖讖征應及天道變化等高深的學說,無不備悉。恩師自稱,天下的典章禮儀知識,皆能了然於心。到了二十五歲的那年,恩師有一次進入了一處僧人的房舍,看見了《法勝毗曇》這部經典。他隨意翻閱了一下,卻茫然不解,再認真研讀,結果卻更加糊塗了。恩師嘆道:‘我苦學多年,博覽專精於各種經文典籍,義旨無須深入探考,文字不用重復閱讀。今天見到佛教的書籍,卻頓出意料之外,我應當深入探尋其中深奧的義理情致,定會發現它別有精微之義。’恩師就攜帶著《法勝毗曇》經卷,進入了僧房,請一位比丘為他稍稍講解,體悟到了因果之相隨、三世之循環的道理,才知道佛教經典的博大精深,實非世俗之書所能企及。於是,恩師舍棄了世俗的榮華,出家為僧刻苦修佛,開始誦讀大、小乘經及諸部《毗尼》經典。” “恩師非常看重遊歷四方,宣傳教義,不喜歡固守於一地一事,因而才在嘉平年中,來到了洛陽。那時,我魏國的範圍內,雖然已經有了佛教在傳播,但是教風衰敝。因為剃發為僧的製度與風俗各不相同,甚至有很多僧人,都有不遵守戒律的情況出現。恩師就設立恢復齋戒懺悔的禮儀,開展各種佛教法事。恩師既然來到了洛陽,就在我魏國的境內,廣為推行佛法。當時,曾有幾位僧人共同懇請恩師翻譯戒律方麵的經典,恩師認為:律藏佛書編排謹嚴,文字繁多而廣博,眼下佛教尚未昌盛,佛典過多肯定沒有什麼用處。因此,恩師就譯出了《僧祇戒心經》,權供日常之用。進而,恩師又請來天竺的僧人,建立了僧人受戒的規則和儀式。正因恩師的大智慧和大德行,佛教在中原才能開枝散葉。” 司馬炎點頭受教,合十行禮,道:“恩師為求心中大道,而視富貴如糞土,不辭萬裡,弘揚佛法。師弟既感且佩,多謝師兄賜教!師弟當以有為之身,造福我泱泱中華的黎民百姓。” 不知不覺間,二人乘馬已經來到了洛陽城西十裡外的洛安村。 朱士行微笑著道:“先種善因,而後收得善果。還望師弟能夠秉承我佛家的教義和恩師的期望,不忘初心,普渡眾生,在家出家都是一樣的。” 司馬炎道:“師兄此去山高水長,還望您多加珍重。師弟相信,待到再見師兄之時,我中華子民,定能夠呈現出一片安居樂業,欣欣向榮的新氣象。”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朱士行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目光深邃,大有深意地向司馬炎道:“統一之路,道阻且長。漣漪之動,盡在中央。無塵無色,無常無相。佛光普照,華夏萬邦。中撫軍大人請留步,貧僧定不辱命!” 司馬炎見他忽然又以官職稱呼自己,不禁蹙起了雙眉,正要低頭咀嚼他這番話時,朱士行已經策馬提速,向前馳出了五六丈。 他剛要出聲挽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朱士行忽又勒停了馬,卻沒有回頭。 朱士行語氣堅定,朗聲說道:“師弟保重,師兄去也!”說罷,他催馬揚蹄,一人一騎飄然而去。 司馬炎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口中喃喃地道:“統一之路,道阻且長。漣漪之動,盡在中央……” 他的目光炯炯,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間,司馬炎劍眉一挑,虎目圓睜。他大呼一聲,身子一晃,摔下了馬背。 自從離開了白馬寺後,鳴凰的目光就片刻不離司馬炎。她見變故陡生,隻兩個起落,就躍到了“奔雷”的馬側,伸臂接住了墜下的司馬炎。 曹誌、王渾等見此情景,也紛紛搶上前來,幫助鳴凰扶住了司馬炎。 曹誌抓起他的左腕探看脈象。良久之後,他才向身旁焦急的王渾道:“王將軍,安世此刻並無大礙,應該是急火攻心,這才導致的昏厥墮馬。” 王渾長出了一口氣,道:“中撫軍大人今夜連遭變故,心神受創,兼之南夫人為夫殉節,不幸離世。雖得曇柯迦羅法師與朱大師照拂,死中得活。大悲大喜發生於一夜之間,這一切也真夠大人受得了。既然大人暫時無礙,末將這就將中撫軍送回晉王府,請府內的張醫官為大人調治。” 曹誌道:“這樣也好!就讓安世與本王同乘一騎吧。” 鳴凰聞言之後,心下稍微安定了些。她微一運力,將司馬炎重新托回到了鞍橋之上。 曹誌扳鞍認蹬,一手摟緊了司馬炎,一手輕拉“奔雷”的馬韁。眾人這才心下惴惴地回晉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