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炎被眾人送回了臥房後,王渾緊忙入府稟報了晉王司馬昭知曉,又急匆匆地沖入了內宅,不由分說,一手扛起了醫官張濟,一手提著他的藥箱,一路小跑地到了司馬炎的臥室。 張濟氣喘籲籲地探看過司馬炎的脈象後,這才對王渾道:“公子當下無礙,是由於急火攻心,導致的昏厥。下官這就去為公子準備去火安神的藥物。” 他剛跨出門檻,又搖著頭退了回來,原來是自己的藥箱忘拿了。張濟自言自語地道:“人不服老,真的不行嘍。” 他轉頭對王渾道:“老朽這幾根枯骨,可是經不起將軍這麼折騰啦!” 王渾急忙行禮道歉,賠著笑道:“是末將魯莽,讓張大夫受驚了!還乞恕罪!末將這就送您老回去。不過,另外還有一件事,得麻煩大國手給費費心啦。”說著,他向院中成殮南若曦屍身的棺木一指。 這時,晉王司馬昭帶著王妃元姬夫人和司馬炎的正妻楊艷來了。眾人急忙上前施禮拜見。元姬夫人看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愛子,悲從中來,顫著聲向張濟問道:“張大夫,安世此刻怎樣了?可有性命之憂嗎?” 張濟上前行禮,道:“三位貴人勿憂!安世公子此刻無礙,隻是由急火攻心導致的昏厥而已。下官這就去為公子煎藥,且敢以人頭擔保:三副藥後,公子就可以恢復如常了。” 元姬夫人含著淚點了點頭,她用手輕撫了一下胸口,轉身走到司馬炎的榻前,拉起兒子的手,啜泣不止。 楊艷看到丈夫臉色蒼白、衣衫染血,悲從中來,撲倒在司馬炎的胸膛上痛哭起來。 司馬昭遣退了護衛在左近的“玄甲烈炎軍”後,向曹誌問道:“允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世為何會昏迷不醒?院中的棺木之內,成殮的又是何人?” 曹誌將夏侯媛襲殺司馬炎、南若曦舍命救夫、曇柯迦羅法師仗義出手相救的事,原原本本地向他們講述了。 司馬昭微合二目,靜靜地聽著。他喜怒不形於色,直到曹誌講完,他隻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元姬夫人和楊艷向曹誌、司陽等人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元姬夫人拉起司辰的手,道:“你們姐妹終於能夠放下仇恨,將自己視為司馬家的人,嬸母由衷地為你們感到高興和欣慰。”她又愛撫著司月的長發,向丈夫道:“兄長和夏侯嫂嫂在天有靈,我們就擇個良辰吉日,讓陽、月、星、辰四姐妹認祖歸宗吧!好嗎?晉王!” 司馬昭微合著二目,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元姬夫人麵向眾人,接著道:“要不是有眾位親友、軍士舍命相護,安世可能過不了今晚的難關。”她拉起楊艷,就要向眾人施禮道謝。 許潼急忙按住了二人,道:“王妃、瓊芝姐姐,和大夥兒無須這麼客氣。要不是當日,安世在成都暗中主持平亂,又在蜀宮力戰鐘會,舍命相救濟北王和妾身,我們夫婦可能早就殉國了。雖然安世因此內力全失,但畢竟福大命大,今日竟然能夠得到佛門高僧的護佑。否則,僅憑我們幾個,是無論如何都護他不住的。” 曹誌道:“王妃勿憂,法師他老人家不僅出手救了安世,還傳了他一套佛門的內功心法。隻要安世能夠按此心法修習,不出半年,他的內力不僅可以盡復舊觀,還會使內功的修為更上一層樓!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元姬夫人和楊艷聞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楊艷起身離席,坐到了司馬炎的臥榻旁,愛憐地輕撫著丈夫的臉龐。 司陽道:“安世固然因禍得福,就是可憐了若曦妹子,花一樣的年華,卻被夏侯媛那個老妖婦殘忍地奪去了性命。”說到後來,已經語帶悲聲了。 司星道:“姐姐,雖然法師以佛門神功迫退了老妖婦,可我司馬家上下,除了安世內力盡復之外,卻是無人能夠抵敵於她。” 司月對司馬昭道:“叔父,您和嬸母、瓊芝在這裡照顧安世,我們姐妹這就去府外布防,萬一……” 一直沉默的司馬昭,忽然睜開了雙目,兩隻眸子精光四射。他打斷了司月,道:“月兒不必擔心,安世的五千‘玄甲烈炎軍’,在王渾的統領之下,已經將王府團團圍住。這次是人手充足、有備而戰,他們人人訓練有素,兼之攜帶了強弓硬弩,夏侯媛受傷之後,是萬萬不敢再靠近王府的。同時,本王也調集了一萬近衛軍,去守衛徽瑜嫂嫂和桃符。” 司月道:“叔父,您的意思是:那個老妖婦和母親、攸弟也有過節,想除之而後快嗎?” 司馬昭道:“夏侯媛雖然是老謀深算,卻找錯了復仇的對象!” 司辰道:“叔父這話何意?” 司馬昭站起身,道:“叔父的王爵之位和相國之尊,本來就是你們父親的。在族譜上,桃符是景王的嫡長子。待我百年之後,自當將王位和官職傳於桃符。夏侯媛自以為殺掉一個司馬炎,就可以動搖我司馬氏的根基?她打錯算盤了!” 許潼插口道:“晉王是說:要立桃符做世子嗎?” 她身旁的曹誌緊忙低下頭,向妻子連打眼色。他心道:“這種涉及到國祚、宗族的大事,怎麼會輪到他們這些外人來染指?文君天真爛漫,這種話怎麼能當眾問出來?況且,問的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獨攬的當事人!?” 眾人都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了長身而立的司馬昭。 司馬昭眼中的寒芒一閃即逝,他看了一眼許潼,微笑著向眾人道:“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啊!本王得位於兄長,自然是要還位於桃符的。況且,這些年桃符一直追隨於本王的左右參習政務。如今,他的才德與威望,又豈是安世這一介武夫可比的?”他又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元姬夫人,道:“夫人,本王說得沒錯吧?” 元姬夫人蘭質蕙心,當即道:“晉王說得極是!當初我們請伯潛先生帶著安世,不遠萬裡去尋訪名師習武。一來,是為了能夠治愈安世體內的寒毒;二來,是希望安世能夠通過習武強身健體,將來好能夠輔佐桃符,共同為國效力。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兄弟倆總算是沒有讓兄嫂和我們夫婦失望,雙雙學有所成,一文一武,正好可以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 眾人聽完元姬夫人的這番話,均默默點頭,心中釋然。司馬昭手撚長須,向自己的王妃微笑著點了點頭。 楊艷聽完了公婆的這番話之後,心如刀割、肝腸寸斷。她心道:“自己的丈夫為了司馬氏歷盡艱辛、不辭勞苦、九死一生。為了這個國,他屢次舍命相護。平定鐘會之亂一役,他險些殞命身死,勤修苦練了二十餘年的鬼穀內力,就此毀於一旦。為了這個家,他屢次與夏侯媛為敵。可憐我們年僅兩歲的正則,慘死在了那個老妖婦的指下。就連我與受孕成胎的正度,母子也險些喪命在白雲山的樹林之內。這一切的一切,原來都隻是為了保住桃符,原來都隻是為了成為司馬家奪權固權的工具!”想到此處,她眼含熱淚,又不敢聲張,隻得趴在丈夫寬闊的胸膛上悲泣。 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柔荑。楊艷本能地一驚,她隨即明白了:握住她手的人,正是自己的丈夫。他不僅醒了,更是聽到了剛剛父母的那番話。 司馬昭向著陽、月、星、辰四女,道:“陽兒,你們姐妹這就隨本王,去嫂嫂和桃符那裡吧。在世子冊立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你們一定要守護好他們母子的安全。” 他頓了頓,又道:“近幾日,本王就要頒布新的國策。如果能夠順利推行的話,對國家將是大有裨益的,也算是完成了我司馬氏兩代人的宏願啦!再過幾日就是黃道吉日。父親大人在世之時,曾給我們兄弟留下嚴令——不得掃墓祭祀。但認祖歸宗乃是宗族大事,須當告知他老人家和兄嫂的在天之靈。屆時,我們就在首陽山下,舉行個簡單的儀式,你們看可好啊?” 司陽四姐妹急忙起身,齊聲道:“一切全憑叔父做主!” 司馬昭撚須微笑,率先出門去了。他竟連一眼都沒瞧向仍然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親兒子。 曹誌和許潼今夜也受傷不輕,也起身向元姬夫人和楊艷告辭,回府去了。 眾人相繼走後,元姬夫人緩步走到了司馬炎的榻前。她扶起了楊艷,又從榻上緩緩拉起了兒子的手。她看到了留在司馬炎的眼角,尚未被擦去的淚珠。 她拍著兒子的手背,輕聲道:“我苦命的安世,娘相信你會理解父母這一片苦心的。你和桃符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如今,你的父王雖然大權獨攬,但是在我司馬氏的周圍,仍然有眾多的強敵窺伺在旁,那個夏侯媛,隻不過是這些人當中的佼佼者而已。你未來的路,道阻且長,要能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啊!” 元姬夫人見司馬炎的眼角,又流下了兩行清淚。她慈愛地用衣袖幫兒子拭去淚痕,又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拍了拍,這才起身出房去了。 楊艷和鳴凰恭送元姬夫人離開後,楊艷道:“鳴凰姐姐,此時正值多事之秋,我還要去照看幾個孩兒。安世就托付給你啦!” 鳴凰道:“夫人放心,奴婢誓死守護公子!”楊艷以袖拭淚,依依不舍地去了。 次日一早,司馬炎服了藥後,就開始修煉法師所傳授的《摩訶波若心經》。他一連三日,足不出戶,勤修苦練。 在佛門心法的加持下,司馬炎清晰地感覺到,體內原本受到重創的經脈,正在一點點地康復、殷實。這出自佛門的內功心法,不但沒有和自己修習的玄門內功相排斥,反而將他的鬼穀內力與體內盤桓纏鬥多年的張楚、夏侯媛的內力,整合為一了。他的丹田氣海,再次生出了內力;手足之間,也不像之前那般的酸軟無力了。他稍一提氣,又能感覺到一股醇厚、沛然的真力,在體內的經脈當中緩緩遊走,除了部分閉塞的經脈之外,意到勁到,無不隨心所欲、揮灑如意。 司馬炎將體內的真力,搬運了一個周天,每當遇到閉塞的經脈,他不強行硬沖,而是緩緩運氣。他心道:“恩師曾教導過我:‘以內力療傷,最是忌諱急功近利’。看來,雖不至於像允恭兄長說的‘半年’之久,但至少也要花上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將閉塞的經脈完全打通。三個月,長是長了點,但相比之後半生做個內功盡失的‘廢人’,上蒼已經待我不薄了。” 他調勻了內息之後,走下臥榻,對身旁雙眼紅腫的鳴凰道:“凰兒,這幾天真是辛苦你啦。” 平日裡,司馬炎要麼直接喚她的名字,要麼喚她作姐姐,還從來沒有這麼稱呼過她。鳴凰有些意亂情迷,不自覺地道:“你……你喚我作什麼?” 司馬炎摟著她不盈一握的蠻腰,微笑著道:“我喚你作‘凰兒’啊!看看你的眼睛,已經這般紅腫了。除了三日三夜沒合過眼,還為我流了不少的眼淚吧。” 鳴凰不好意思地想要推開他,一連用了兩次力,卻發現司馬炎的手臂紋絲不動。她瞪著紅腫的大眼睛,道:“公子的內力盡復了?法師的佛門內功竟然如此神奇?” 司馬炎笑著道:“法師他老人家所傳的心法確實神奇,但要‘盡復’的話,怎麼也要再勤修幾個月才成。我隻修習了三天,感覺卻像恢復了三年的功力一般。今晚我們就到鏊子山去!” 鳴凰不解地道:“鏊子山!?”旋即又嘟起嘴,道:“公子的身體才剛剛好些,又要胡鬧。想要外出遊玩,也不差這一時三刻吧?還是多休息幾天再去吧!” 司馬炎道:“我等得起,可若曦卻等不起了!” 鳴凰神色一黯,心道:“若曦妹妹的棺木,已經在院中停放三日了。雖然張濟大夫為她配了不少的香料,但值此時節,的確不適合屍體久放。” 她道:“若曦妹妹的屍骨和鏊子山有什麼關聯嗎?” 司馬炎道:“當然有關聯了。伯潛叔叔在世時曾說過:我百年之後的陵墓,適合修在此地。那裡有巍峨的伏牛山瞻於前,邙山主脈障其後,地理形勢蔚為壯觀。山頂平坦,東西長約百丈,由南望去,兀立如屏。在鏊子山的兩端,各有一個獨立的山頭,它們分別向南伸出了一條較為平緩的山梁,對墓地形成了三麵環抱之勢,實為一處‘風水寶穴’。若曦離世之前,我從沒想過修建自己陵墓的事,想不到她正當妙齡,竟先我而去。出嫁從夫,因為我將來要葬到那裡,故此,待到你們百年之後,自然也要相從為夫於那裡啦。” 鳴凰不自覺地靠緊了司馬炎,將頭埋入了他的懷中。 待到戌時一過,五千“玄甲烈炎軍”載著南若曦的木棺,出城向鏊子山駛去。除了入殮下葬的一應器物之外,強弓硬弩和充足的箭矢,則是必不可少的。 夏侯媛之所以能夠迫得司馬炎狼狽而逃,令他士死妻亡。利用的正是兵家的“避實擊虛”。她憑著強悍的身手,破去了樊瑞和數十名弓弩手的狙擊,將刺殺的對象趕離了戰力強大的“玄甲烈炎軍”。讓他們無法組成戰陣,更發揮不出人數和裝備上的優勢。 司馬炎痛定思痛,不僅增加了護衛軍的人手,還重新布置了行軍隊列。一旦有變,他的“玄甲烈炎軍”,可以迅速變陣護衛主將。既要防範像夏侯媛那樣的高手行刺,又要減小傷亡,沒有什麼能比得過密如雨點的箭矢了。 他上次到鏊子山遊玩時,還有司馬燮相隨。那時,更名為南若曦的東倭女王臺與,也好端端地活著。故地重臨,影響了司馬炎人生軌跡的兩位“至親”,卻已天人永隔。最可恨的是,他們竟然都是喪生在了同一個人的手中,而至今那個惡毒的摸金校尉,仍然逍遙法外,繼續籌劃著如何讓司馬氏萬劫不復。 司馬炎伏在南若曦臨時的墓前大哭了一場,這才收拾心情,率眾回了洛陽。盡管剛剛經歷了,如此慘痛的打擊,他仍然不得不繼續麵對:那個他逃避已久的問題——晉王世子的身份。 司馬炎騎著“奔雷”緩步而行,一路上默然無語。但在他的內心當中,卻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心想:“如今父王年事已高,待他老人家百年之後,手中權柄的接班人,無疑就是晉王世子了。我身為父王的嫡長子,本來繼位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是父王的權利,完全來自於已故的伯父,又因為伯父無子,這才將年幼的桃符過繼給了他。” “論身份:桃符雖然是父王的次子,但是他在伯父的一脈,卻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一旦父王將權利交還,在繼承人的身份上,我將無法和桃符比肩;論才能:桃符精通政務,也頗擅長治軍。在京畿的衛戍部隊、常備軍和禁軍當中,他的威望相比於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論德行,我雖然自負不遜於桃符,但是由於我常年在外奔波,與朝中的大臣自是疏遠了不少。兩年前,我又違背了父王的意願,親手滅了呂巽的滿門。雖然是為嵇康先生報了大仇,但終歸是否定了父王當時的決策。就連對我疼愛有加的母妃,也說我戾氣太重。我唯一能勝過桃符的,就隻剩下武技這一項了。可我怎能行那同室操戈、手足相殘之事呢?但是……但是一旦失去了世子之位,我的大仇何時能夠得報?我的大誌何日能夠得伸啊?” 司馬炎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隊伍已行至了洛陽城邊。忽然,他的近衛將王渾,發出了全軍戒備的信號。訓練有素的“玄甲烈炎軍”立即變陣,將他拱衛在中央,他們人人彎弓搭箭,嚴陣以待。司馬炎這才收攝心神,抬頭觀瞧:見由廣陽門處,急匆匆地奔來了一人一騎。 待到那名騎手駛近,王渾這才看清,原來此人是司馬炎昔日的同窗,關內侯——羊琇。他打出手勢,“玄甲烈炎軍”整齊一致地收起了弓弩,並為來人讓出了一條道路。 羊琇來到了司馬炎的近前,與諸人見過禮後,喘著氣道:“我的中撫軍大人,您可算回來了!” 司馬炎見他的神情甚是焦急,忙問道:“稚舒,何事如此著急?有話慢慢說,可是我晉王府中發生了什麼事嗎?” 羊琇道:“的確是晉王府中發生了大事,不過大人放心,晉王、王妃平安無事。”他又壓低了聲音,道:“隻是王府內,恐怕要變天了!” 司馬炎會意,他帶領眾軍暫不入城,而是轉路回了洛陽城外“玄甲烈炎軍”的衛所。 有軍士送來了茶湯之後,就為他們放下了帳簾,恭敬地退了出去。 羊琇道:“今日下官在王府內,同賈充、裴秀、荀勖、還有下官的堂兄羊祜,與晉王一同議事。本來議的是要重新建立‘五等爵製’的事,但不知怎地,晉王忽然提到了冊立世子的事。” 司馬炎心中就是一凜,急忙問道:“父王意屬何人?可是桃符嗎?” 羊琇道:“依下官所見,晉王心中的確中意的是桃符。‘五等爵製’已經議了多次,中護軍賈充從回到洛陽之後,就被晉王指派,要結合‘五等爵’製定新的律法。如今新法成稿,晉王已然允可了。” 王渾道:“這‘五等爵製’的再次建立,乃是晉王這兩年一直主張的國策。末將卻看不出來,這和冊立世子有什麼關聯啊?” 羊琇道:“明日的朝會,晉王就要頒布‘五等爵製’和新法,而今日卻突然向我等問及,世子人選的問題……” 司馬炎打斷他道:“諸位重臣的意思如何?又是如何向父王諫言的?” 羊琇道:“與會的這些人,都是晉王的心腹之臣。昔年,武皇帝做魏王之時,就在立誰當世子的問題上舉棋不定,也曾多次向身邊的重臣問詢。楊修因為過早支持陳思王被殺、宣王和賈詡雖然一言不發,卻暗助文皇帝成就了大業。這些往事都歷歷在目,眾臣又豈會不知其中的乾係呢?故此,他們都稱這乃是晉王的家事,外臣不便表態。下官鬥膽言之:放眼當今,曹氏衰微,晉王年老,今天的世子,很可能就是明天的陛下!” 司馬炎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道:“我隻想著要繼承父親的權柄,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報仇伸誌,卻從沒想過,要學曹丕一般,篡位稱帝啊。稚舒所言不虛,看來這世子之位乾係重大,還擔負著改天換日,一統華夏的重任。”想到此處,他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王渾道:“你小子都要把我急死了!既然眾臣都未表態,稚舒又是如何看出晉王中意桃符的呢?” 羊琇笑著道:“玄沖將軍稍安勿躁嘛。晉王平日裡就對桃符推崇有加,也曾多次在人前說過,要將權柄歸還給景王的一脈,但這些都說明不了什麼。下官是從晉王準備在明日朝會上,頒布的一道任命,看出他老人家是中意桃符的。” 王渾追問道:“什麼任命啊?” 羊琇道:“晉王準備明日頒布‘五等爵製’和新法後,做出一係列的人事調動。這頭一位,就是改封為安昌縣侯的司馬攸。待過些時日後,再將他升為衛將軍!” 王渾驚道:“什麼!?” 司馬炎難掩傷心失望的神色,道:“桃符本就掌管著京畿的衛戍部隊,如再掌控了禁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我這個中撫軍,雖然在常備軍中的權力極大,但為了爭奪世子之位,總不能調集常備軍兵困洛陽,發動政變吧。況且,父王還在,他是算準了我不會行此悖逆之事,才做出了此等的安排。以父王行事的老辣,我估計:一會兒回到府中就會發現,中撫軍的兵符,早已被他老人家收回去了。難怪父親會說:以桃符的才德和威望,豈是我這一介武夫可比的?”說罷,司馬炎合上了雙目,兩行熱淚卻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王渾憤憤地道:“從高平陵之變到新城之戰,從大敗朱異兄弟到斬殺趙雲之子趙廣……這些功勞姑且不論。單是公子為了平定鐘會之亂,險些命喪於那個奸賊的手中。如果公子的內力尚在,昨日又怎會逃得如此狼狽。以致於堂堂中撫軍之尊,卻要承受這種喪妻之痛。如今,有夏侯媛虎視在旁,曹魏還有一搏之力時,晉王卻要……卻要將大權委以他人。” 他看了看居中而坐,閉目皺眉的司馬炎,一撩戰裙跪了下來,義憤填膺地接著道:“請公子恕末將直言之罪!末將是軍人,先父時常教導末將,要以保土安民、統一天下為己任。桃符公子的賢名,雖然播於四海,但他充其量可以勝任一個‘保土安民’之責!這一統天下的重擔,又豈是他這自幼長在父母身邊的娃兒,能夠肩負起來的?晉王大才,雖然滅了西蜀,但是我大魏,北有異族為禍,南有東吳為患。非堅忍不拔之臣,諳熟兵事之君,不足以成事!末將早就打定了主意,此生要追隨中撫軍,結束這個亂世。可如今……如今……末將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司馬炎仍然閉著雙目,不置一詞,他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羊琇笑著道:“玄沖將軍無需如此!如果事情沒有轉機的話,下官這趟就不來啦。” 王渾瞪著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羊琇,道:“哦!?稚舒計將安出啊?” 羊琇道:“晉王不過是中意桃符罷了,還沒最終下定決心呢。所以,在世子大位塵埃落定之前,我們還有時間。將軍剛才的話,正是我們扭轉晉王心意的‘八字真言’!” 王渾不解地道:“什麼‘八字真言’?我說的?哪句話啊?” 羊琇道:“堅忍不拔、諳熟兵事!” 司馬炎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緊皺的眉頭卻舒緩多了。 羊琇見他心動了,接著道:“如今桃符與安世這對兄弟,同宗同源,同父同母,兼之又都是治世之能臣,不同的是一文一武罷了。” 王渾道:“你這不是廢話嘛!” 羊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著頭道:“這兩兄弟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手中的權利,都來自於晉王。”他見王渾急得就要罵人了,急忙加快了語速,道:“所以,他們兄弟都沒有結黨。” 王渾也是極有政治見解之人,他瞬間把握到了羊琇的話中之意,將馬上就要脫口而出的喝罵,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內。 羊琇見王渾目放異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顯然是聽懂了自己的意思。他點了點頭,又恢復了那慢條斯理的說法方式,接著道:“能否爭取到晉王身邊,諸位重臣的認可和信任,就是中撫軍取勝的關鍵。但是僅靠這些臣子的建言,那還是不夠的。‘打鐵還需自身硬’嘛!下官自從回了洛陽之後,蒙晉王提拔,不但免去了附逆之罪,還獲封了關內侯,以中撫軍參軍的身份,入了晉王幕府。所以,下官在這段時間裡,一直都在關注著晉王為政的特點和治國的舉措。” 王渾搶著道:“稚舒可以學楊修那般啊,將晉王非常關心,且準備向兩位公子提問的問題,事先做好答案,讓安世公子背熟。這樣,不就可以獲得晉王的歡心了嗎?” 羊琇沒好氣地道:“去去去!你不會說話,可以噤聲。乾嘛非要我跟那個不得好死的楊修一般?我羊稚舒豈會步楊德祖的後塵!?” 王渾笑著道:“對!對!羊琇比楊修高明多了!”他又向司馬炎道:“公子!您的背後不是還有一位智囊嗎?” 羊琇奇道:“智囊?那是何人啊?” 司馬炎忽地睜開了雙目,鳴凰知機地為他遞過了手帕。他接過手帕,擦去了臉上的淚痕,一掃傷心頹然的神色,久違的果敢與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司馬炎拍案而起,道:“回城!我們這就見賈王妃去!” 眾人回到晉王府後,司馬炎遣羊琇先去濟北王府,給曹誌夫婦送個口信,說他入夜後到訪。羊琇聽聞竟然可以先行拜見,被司馬炎稱為“智囊”的賈王妃,歡喜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