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剛一降臨,司馬炎和鳴凰就打扮成了親兵的模樣,跟隨王渾出府之後,策馬徑直到了濟北王府。 王渾依足了拜見的禮數,在王府家人的引領下,來到了後堂。 曹誌夫婦早已恭候多時了,眾人見過禮後,卻不見羊琇。王渾不便直接向曹誌詢問,隻好四下張望,尋找這個來打前站,卻莫明失蹤的“斥候”。 忽然,由曹誌的身後,傳來了一陣砸吧嘴的聲音。王渾立即探出頭,向濟北王的身後看去。這才發現:原來聲音的製造者,正是伏案大嚼的羊琇。在他麵前的幾案上,放著一大盤醬肉和一觚酒,盤中的醬肉,顯然已經被他吃掉了大半。 王渾無名火起,兩步就躥到了羊琇的背後。他伸出大手,一把提起了羊琇的後領,沒好氣地道:“公子讓你來濟北王府打前站,你小子可倒好,在濟北王家大吃大喝起來了!” 羊琇被他拎著後領,還不忘貪婪地吸吮著手指上的油汁,嘖嘖有聲。他意猶未盡地道:“王妃親自下廚做的醬牛肉,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啊!” 王渾一愕,道:“牛肉?你瘋啦!?難道不知晉王‘護牛保耕’的律令?”他矜起鼻子嗅了嗅,隻覺得鮮香撲鼻。再看盤中的牛肉,色澤紅潤,他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王渾少年之時,就隨其父王昶南征北戰。戰時條件艱苦,攻入敵國境內之後,糧草匱乏,自是吃過牛肉的。但他以往吃過的牛肉,都是半生不熟,囫圇吞咽的。像眼前這般精心烹調過的,他還真的沒有吃過。 王渾食指大動,實在抵擋不住眼前美食的誘惑了。他當即伸手入盤,抄起兩片肉,就丟到了口中大嚼。 這牛肉入口不腥也不柴,軟爛多汁,醬香味濃。他一邊咀嚼,一邊贊道:“能食這等的美味,即便是此刻就被砍了腦袋,那也值啦!” 許潼笑著道:“這頭牛乃是被驚了的戰馬踢死的,有洛陽縣令開具的文書,玄沖將軍放心吃好啦!不用掉腦袋的。”說著,她吩咐仆人,為司馬炎等每人都上了一份。 鳴凰提筷吃了一片,道:“許王妃這醬牛肉,莫非是在華陰縣劉老板家學來的嗎?” 賈櫻掩嘴嬌笑,道:“鳴凰姐姐的記性真好,正是文君姐姐從劉家酒館老板娘處學來的。” 他們三人來王府之前,都是用過膳的。可是此等美味當前,即便是公侯世家的司馬炎也沒有吃過,更何況王渾和鳴凰了。 司馬炎吃了兩口,向問賈櫻道:“宓妃嫂嫂,想必已經知曉我等的來意了吧?” 賈櫻道:“羊大人已將安世眼前的困境告知濟北王了,妾身自然是知道的。” 司馬炎道:“令先祖肅侯,是配享文皇帝廟的功臣。現如今,我與桃符的世子之爭,又已迫在眉睫了。” 他望向曹誌,接著道:“允恭兄長夫婦是知道的,小弟並非熱衷權勢之人,我與桃符之爭,也不似文皇帝與陳思王之爭。小弟不僅背負著與老妖婦夏侯媛的血海深仇,還有對武皇帝、郭祭酒和恩師他老人家的承諾。大權一旦旁落,以桃符仁慈善良,寬厚守誠的性格,如何能夠完成結束亂世,天下一統的重任呢?況且,北方的匈奴、鮮卑、羌族、羯族和氐族環視在側,不斷地襲擾邊境。遍觀這些遊牧民族的過往,入侵中原那是早晚的事。如果不以強大的軍力,將之打殘、打怕,我中華大地又怎麼能夠迎來真正的和平呢?” 曹誌聽了司馬炎的這番話,忽然覺得他已經將大魏的天下,視為了司馬氏的天下,這世子之爭就是皇位之爭。雖然這些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自己身為武皇帝之後,魏室的宗親,卻要眼睜睜地看著皇權被外姓之人奪去,甚至還要幫著外人出謀劃策,謀奪曹氏的江山。他盡管早知時勢如此,心中也不禁感到陣陣的悲痛。 他看了看賈櫻,不禁想起了已故的父親和文皇帝的兄弟之爭,而自己的父親,正是敗在了曹丕的狠毒和賈詡的陰險之下。可自己卻又礙於形勢,不得不娶了這位“毒士”的孫女,還讓她做了自己的王妃。此時的曹誌百感交集,心中不由得嘆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賈櫻冰雪聰明,蕙質蘭心,她見曹誌的臉上陰晴變化,已知其意。她道:“歷史真是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真是造化弄人啊!是吧?大王!” 曹誌的心中所想,忽然被妻子一語道破,他忸怩著道:“宓妃真是女中諸葛,什麼都瞞不過你。方才本王心中所想的,正是這句‘造化弄人’!” 司馬炎歉意地道:“又勾起了兄長的傷心事,小弟深感抱歉。如果不是無計可施,小弟是斷然不會再揭兄長瘡疤的。” 賈櫻道:“安世不必客氣!妾身是‘毒士’賈詡的孫女又如何?如今不也成了濟北王之子的娘親嗎?” 曹誌又被愛妻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不敢再看賈櫻的眼睛。他端起羽觴,借著飲酒來掩飾麵上的尷尬。 許潼插口道:“常言說‘禹傳子,家天下!’在權力的麵前,聖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凡人呢?司馬氏三代人,都有功於社稷。如果權力還在武安侯手中的話,國家此刻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呢!桃符雖然也不錯,但安世畢竟是嫡長子嘛,晉王是不會將經營久矣的大權,交給過繼出去的兒子的!你們說是吧?” 賈櫻道:“據《太史公書》當中的《夏本紀》上記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其實,大禹並沒有直接把帝位傳給兒子啟。相反,他遵循了先聖的禪讓製,在死前推薦了一個有德有能的人,作為了繼承人,那個人就是伯益。而在伯益之前,大禹禪讓的第一人選卻是皋陶。皋陶是三代老臣,他早在堯的時代,就初入政壇了。不論是資歷、人望還是經驗、手段,他的確是適合交付權力的人選。但是皋陶年事已高,反而死在了大禹的前麵。後來,大禹才將帝位,禪讓給了伯益。可是,由於伯益的根基太淺,得不到各方勢力的承認;反觀大禹的兒子——啟,《夏本紀》上說:‘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又說:‘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也就是說:啟不僅賢能,且依靠大禹親子的這層身份,廣收天下人心。最後以天下大勢,力壓伯益,這才奪取了帝位,同時也終結了禪讓製。太史公的這種說法認為:啟奪取天下的過程較為溫和,全是人心所向、水到渠成而至。可戰國時期楚國的《容成氏》上卻記載:‘禹於是乎讓益,啟於是乎攻益自取。’《韓非子》上則說:‘古者禹死,將傳天下於益,啟之人因相攻益而立啟。’簡而言之就是:在大禹死後,伯益按照大禹的遺命,繼承了帝位,可啟不服伯益的統治,發動了一場政變或者是戰爭,殺死或者驅逐了伯益,這才奪下了帝位。’” 她又看向許潼,道:“所以,姐姐莫要錯怪了我們聖人大禹啊!” 許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羊琇向賈櫻躬身行禮,道:“賈王妃不愧為肅侯的嫡傳孫女,博學至此,下官受教了。” 賈櫻還禮,道:“羊大人謬贊了!”她接著向司馬炎道:“安世是聰明人,應當明白妾身這番話的意思吧?” 司馬炎道:“嫂嫂是想說:即便是聖人之子,為了心中的理想和身邊擁護於他的臣子,不管是用陽謀還是陰謀,都要奪回這份權力,是嗎?” 曹誌急忙道:“可桃符是安世的親弟弟啊!血濃於水,安世是不會像啟對待伯益般對待桃符的,是吧?” 司馬炎道:“允恭兄長放心,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將屠刀,伸向自己親弟弟的!” 曹誌鬆了一口氣,道:“安世的人品,為兄當然是信得過的,隻是大利當前,忍不住出言提醒於你罷了。” 王渾道:“末將是軍人,自幼就牢記先父的教誨,立誓要追隨安世公子結束這亂世,統一天下,保家衛國。還望賈王妃給公子指出一條明路吧!如何才能不傷兄弟情義,又能令晉王回心轉意,將公子冊立為世子呢?” 賈櫻看了一眼羊琇,道:“妾身覺得:羊大人給安世的謀劃是正確的。” 眾人都不自覺地看了羊琇一眼,見他正夾起一片牛肉丟入了口中,得意地大嚼特嚼著,幾人都不禁莞爾失笑。 賈櫻繼續說道:“安世與桃符雖然都未曾結黨,但是你們二人,都有各自的人脈圈子呀。例如:我家大王、羊大人、王將軍等,就與安世走得近些;而像嵇康先生的兄長——嵇喜大人,就與桃符走得近些。但這些人又都是無法影響晉王決策的。” 司馬炎點了點頭,用期待的目光望著賈櫻,急切想聽她後麵的話。 賈櫻接著道:“依目前的朝局來看,能夠影響晉王決定的,不出何曾、賈充、荀勖、裴秀、山濤五人!羊祜大人,雖然也深得晉王的信任與器重。但羊祜其人潔身自好,從不涉足權力的漩渦。從當年司馬氏初掌大權時,羊祜竟然選擇到權力中心之外的地方去任職,就證明妾身對羊大人的評價,並非空穴來風。” 她見羊琇連連點頭,才續道:“朗陵侯何曾,如今擔任司徒,位列三公。他在嘉平年間就開始追隨宣王了,然後又相繼輔佐了景王和晉王。所以,安世一定要結交何司徒。賈充其人自是不必妾身多說了,弒君、擁立,皆為晉王立下了大功。安世千萬不可得罪此人,還要想辦法籠絡、安撫。” 這番話聽得王渾連連點頭,他道:“賈王妃剛才說的這兩人,再加上一個荀勖,公子可以用財帛和政治利益收為己用。可裴秀和山濤呢?他們都是才名遠播的無雙國士,財色不足以動其心,官爵不足以改其誌啊。” 賈櫻道:“王將軍這兩句贊得好!裴秀出身於著名的士族‘河東裴氏’,他的祖父裴茂、父親裴潛,分別在漢朝和我大魏都官至尚書令。當時任度遼將軍的毌丘儉,就曾在武安侯麵前盛贊裴秀。說他:‘生而聰慧,長大後崇尚自然,虛靜守真,性入深奧之道,博學強記,無文不通,孝敬尊長,友善兄弟,美名著於鄉裡,高聲聞於遠近。確實應為聖明天子的輔臣,登三公之位,參贊於大府,功德昭化天下。不隻是子奇、甘羅這一類的人物,兼有顏回、冉求、子遊、子夏的美德。’於是,曹爽聽從了毌丘儉的建議,召裴秀做了大將軍府的掾屬。後來宣王高平陵政變成功奪權,裴秀因為是曹爽的故吏,而被牽連免職。但不久後,就被宣王再次起用,並出任了廷尉正之職。在晉王任安東將軍和衛將軍時,裴秀就擔任他的司馬。裴秀所謀劃的軍國之政,大多都得到了晉王的信任而被采納。不僅晉王欣賞他,就連已故的高貴鄉公也對他寵信有加,還稱他為‘儒林文人’。” 羊琇道:“賈王妃足不出戶,竟對晉王身邊的名臣如數家珍。真是讓我們這些天天在晉王府瞎晃悠的人無地自容啊!” 許潼道:“妹妹還沒說,安世應該如何拉攏這個大才子呢。” 賈櫻道:“這樣的才子是拉攏不得的。”她見眾人都是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先是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嬌笑,才道:“但是,可以震懾他,讓他為安世所用!” 司馬炎道:“震懾他?小弟真是想不出,有什麼能夠震懾住這位‘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儒林文人’。” 賈櫻輕撫了一下自己如雲的秀發,道:“當然是安世天生的異相了。” 許潼看了看司馬炎及地的長發,道:“妹妹是說安世的頭發?” 賈櫻點了點頭,道:“安世可以找個機會去見裴秀。時間不用太長,隻需問他一句,‘人有相否?’裴秀自會相助於安世的。” 司馬炎搔了搔頭,道:“嫂嫂,這……這行嘛?” 賈櫻道:“裴秀酷愛研究地理,對山川大河渾然天成的形勢甚為敬畏。安世天生異稟,非是人臣之姿,連妾身這個相術的外行都看得出來,裴季彥身為此中能手,又怎會不查呢?” 司馬炎道:“小弟曾與魯陽縣侯數次交談,他也從未贊過我有什麼異相啊。” 賈櫻道:“安世生為晉王的大公子,裴秀是儒家門徒,自然是嚴守禮數的。你可曾見他直勾勾地看過你嗎?況且,即便是他看你了,你平日裡也是帶冠、束發的。再見裴秀之時,安世隻需要穿鎧提戟,切記不要頂盔,將你的長發披散到馬股即可。裴秀見後,便知取舍了。” 王渾道:“公子不妨就按賈王妃的指示而行,末將覺得:王妃說得有道理。” 他又對賈櫻道:“裴秀那處,姑且可以讓公子一試。那山濤山巨源,可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不知賈王妃有何良策與他相交啊?” 羊琇道:“玄沖將軍所言極是,山大人的從祖姑山氏,是安世祖母張夫人的母親。景王就曾把山濤比作當世的薑子牙。就連晉王也對他信任有加,下官也是入了晉王府後才知道的。當年晉王準備領兵西征,去平定鐘會之亂時……”說著,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曹誌,才道:“晉王對山濤說:‘西偏吾自了之,後事深以委卿’。可見晉王將大後方都交給他了,這份信任,可是前麵幾位都無法比擬的啊。下官早就想結交山大人,奈何沒有嵇康、阮籍之才,山大人對下官也是敬而遠之。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將其收為安世之用呢?” 賈櫻道:“二位說的都沒錯。何曾、賈充、荀勖代表的是,朝廷重臣對立世子的看法;裴秀和山濤則是代表了朝廷大賢的觀點。尤其是山濤,他和司馬氏同出於河內郡,屬於鄉族耆老,他說的話是很有分量的。因此,這五位朝廷重臣當中,最重要的就是得到山濤的認可和支持。這看起來雖難,但安世早已俘獲了山大人的心,他對你感恩戴德,又怎麼會不支持你呢?” 司馬炎一臉的茫然,脫口而出,道:“嫂嫂說什麼?” 王渾猛拍了一記腦門,道:“公子怎地忘了嵇紹?當年正是您親自帶著嵇紹,滅了呂巽的滿門,給他報了殺父之仇。為了照顧嵇紹,您還送了一大筆錢給山大人呢!” 司馬炎這才想起來,當年確實是自己從山濤的府中接走了嵇紹,待幫嵇康報了仇後,又命王渾親自將嵇紹送回了山濤的府中。他心道:“雖然當時山濤並沒有說過什麼感激的話語,但是嵇康先生是何等樣人,他能寫絕交書來保護山濤,又將一雙兒女托孤於他,可見他二人的感情有多麼深厚了。如果誠為宓妃嫂嫂所料,說不定山大人真的會助我一臂之力。” 王渾簡要地將當年司馬炎與山濤結緣的事說與了羊琇,羊琇再次對賈櫻行禮,道:“下官對賈王妃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日後我等能夠有機會,追隨世子殿下為國效力,皆出於王妃的指點,請受羊琇三拜!”說罷,他竟然真的離席,恭恭敬敬地給曹誌夫婦叩了三個響頭。 司馬炎和鳴凰、王渾也離席站起,躬身向他們行了一禮。 賈櫻不好意思地扯了一下曹誌的衣袖,道:“大王,您與安世是刎頸之交,這……這不是折煞妾身了嗎?” 曹誌道:“羊大人這三個頭,宓妃是受得的。” 他又看向了司馬炎,道:“文皇帝與先父就是前車之鑒,如果安世能夠從中汲取教訓,將這些忠心為主的臣子們團結起來,善加差遣,當然也包括桃符在內,他們一定可以為國為民,成就一番事業的。” 司馬炎道:“兄長的教誨,小弟定當銘記於心!” 賈櫻道:“晉王為人細心,多疑,沉著,穩重,且富有謀略。安世的政治經驗尚淺,萬萬不可在晉王麵前顯露你的心意啊。” 司馬炎道:“那依嫂嫂之見,這段時間,小弟該當如何與父王相處呢?” 賈櫻思索了片刻後,道:“一如既往,安世平時和晉王如何相處,仍然保持原樣就好。與諸位大臣之間也不要走動頻繁。除了裴秀之外,其他的事就讓羊大人為安世奔走好了。”說著,她看了一眼羊琇,續道:“在你們來之前,妾身與羊大人已交談了多時。羊大人精明強乾,思慮縝密,可以作為安世的有力臂助。” 王渾道:“王妃,羊琇這小子有差事了,那末將應當做些什麼呢?” 賈櫻道:“王將軍統帥安世的‘玄甲烈炎軍’久矣,可以趁著明日的朝會,請晉王給你換個宮內的差事。一來,是離安世遠一些,讓晉王安心;二來,是進宮陪王伴駕的同時,也能入駐禁軍,隨時掌握禁軍的動向。” 曹誌聽聞此言,當即怒瞪著賈櫻,卻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隻道:“宓妃!你……你……” 賈櫻笑著道:“大王——妾身不是那個意思!桃符本性仁善純良,又與安世感情深厚。安世都不忍心同室操戈,武力奪權,更何況是桃符呢?妾身的意思是,讓王將軍通過禁軍調動的跡象,來幫助安世揣度晉王的心思罷了。”曹誌的神情這才舒緩了一些。 司馬炎道:“父王近日就對我不冷不熱的,仿佛我不是他的親兒子一般。當初,是祖父托伯潛叔叔懇請恩師,讓我能夠追隨恩師習武,父王當時也是十分贊同的。可是如今,卻說我是一介武夫,根本不足與桃符相提並論。而母妃的話也讓我十分的矛盾,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總之就是忽遠忽近,若即若離的。” 賈櫻道:“其實,晉王現下的顧慮,妾身倒是能夠猜到一些的。” 司馬炎忙道:“快請嫂嫂為小弟解惑吧!如果連母妃也不體諒我,甚至是瞧不起我,這世子之位我即便是爭來了,卻有何用呢?不如帶著妻兒終老山林算了!”說到後來,他不由得心灰意冷,傷心至極。 賈櫻道:“安世切勿如此。如今,我們也都是身為父母的人了。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晉王夫婦何故要重文輕武?又何故要近桃符而遠安世呢?” 司馬炎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道:“請嫂嫂指教。” 賈櫻道:“依妾身所見,應該是有三個原因。這最重要的,就是名位問題。宣王功高德勛,為司馬氏的崛起奠定了基礎。而真正讓司馬氏大權在握、縱橫天下的人,卻是已故的景王殿下。他雖然執政隻有短短的五年,但是放眼朝中的能臣良將,有哪一個不是在景王執政時期,被提拔任用的呢?”說著,他看了看許潼和曹誌,接著道:“就連……就連我們姐妹與濟北王的婚事,也是景王殿下一力促成的。如果桃符與安世同歲,而你又是景王殿下的話,在臨終之前,會將大位傳給兒子,還是傳給弟弟呢?” 司馬炎頓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了。 賈櫻接著道:“安世不好作答了吧。那麼,如果你是當今的晉王,設身處地,你會將何人冊立為世子呢?” 司馬炎有些明白賈櫻的意思了,他用期待的目光懇請賈櫻接著說下去。 賈櫻道:“晉王和王妃,對安世與桃符的愛是一樣的。我這個做娘親的,對此堅信不疑。昔年,景王膝下無子,晉王將桃符過繼給殿下,與其說是奉行天道人倫,不如說是不得已而為之。” 她斜睨了曹誌一眼,續道:“當時的景王,承襲了宣王舞陽侯的爵位和大將軍的職務,這才權傾天下,大權獨攬。為了保住司馬氏的勝利果實,所以晉王才將桃符,過繼給了景王殿下。而如今,承襲舞陽侯爵位的,正是桃符啊!如果你是晉王,你會不考慮這些嗎?” 司馬炎再次啞口無言,開始重新思量近年來父母與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心道:“這些話雖然為數不多,但父王總是顯得那麼針鋒相對,而母妃卻顯得那麼模棱兩可,甚至有些前後矛盾。”他想了一會兒,還是不得要領,這才抬起頭看向了賈櫻。 賈櫻道:“晉王夫婦與安世乃骨肉至親,看著你為家為國,拚得傷痕累累,甚至險些重傷殞命。身為父母的,又豈會不心疼呢?”她凝視著司馬炎不解的神情,已知他的心結,道:“安世可是覺得晉王的某些做法,有些不近人情?” 司馬炎立即目放異彩,道:“嫂嫂真乃神人也!正是說中了小弟的心事。” 賈櫻這次沒有謙虛,反倒眼睛有些濕潤,她緩緩地道:“他們是在保護安世啊!” 這句話旁人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對司馬炎來說,卻猶如五雷轟頂一般。他頓時明白了,昨日父王為何會對自己那般的冷酷。 他心道:“父王讓姐姐們去守衛徽瑜伯母和桃符,又說夏侯媛刺殺我,其實是找錯了對象。他老人家為何會突然給桃符派去了一萬近衛軍?這是要將夏侯媛報復的視線,引離我啊;父王讓桃符出任衛將軍,這不是為了針對我,而是讓他宿衛禁宮,這也是在保護桃符啊!難怪母妃會向我說出那番奇怪的話了!” 想到此處,司馬炎拳掌相交,發出了“啪”的一聲響。他向賈櫻躬身施禮,道:“司馬炎不孝,枉為人子,多謝嫂嫂提點!” 除了他二人之外,眾人均聽得莫名其妙,而這些都是涉及司馬炎與父母之間感情的家事,此刻又不便多問,隻得各自默不作聲。 賈櫻道:“這隻是妾身個人的一點淺見,若是真能幫助安世解開心結,那就再好不過了。” 羊琇插口道:“賈王妃,您說舞陽侯的身份這是其一,那麼其二呢?” 賈櫻繼續以她動聽的聲音,道:“其二就是治國需要文武兼資。如今西蜀雖滅,但仍有部分殘存的勢力妄圖死灰復燃;北方的異族,則是不斷地犯邊搶掠。以目前的形勢看,他們還缺少一個霸主似的人物,致使各方麵的協同、調配都不能夠整合化一。如果哪個部族當中,真的湧現出一個能夠統一漠北的人物,那我大魏的國勢可就危險了!還有就是南邊的吳國,雖然孫權及他那一代的名臣良將相繼謝世後,實力有些不濟。但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沒有北邊的禍患,那此刻的吳國誠不足慮,可一旦南北夾擊,我大魏實有亡國之禍!” 司馬炎、曹誌、羊琇、王渾四人,都是深諳兵機之人,均知賈櫻的這番話,非是危言聳聽,都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賈櫻接著道:“所以,‘重文輕武’或許在今後大一統時代的某個時間段裡可行,但絕對不是現在。各位都是熟讀兵書戰策之人。《孫子兵法》的《計》篇當中,頭一句就是‘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晉王之精明,又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呢?” 王渾搔了搔頭,道:“晉王的謀略真是深不可測啊,末將在他老人家的麵前耍心思,這……這行嗎?” 賈櫻道:“‘耍心思’當然是不行的啦。王將軍隻需向晉王提及:目前的‘玄甲烈炎軍’雖然戰力強悍,但當下並無什麼重要的戰事;倒是桃符新任衛將軍之後,需要有良將為他挑選健卒,訓練士兵即可。” 羊琇道:“這樣,既增強了桃符的自保實力,又能讓晉王對安世放心,同時還能幫助安世,培養一批將來能夠沖鋒陷陣的精兵。一矢三雕,下官真是……” 王渾突然大力地拍了一下羊琇的肩膀,笑著道:“你又要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是吧?” 他向賈櫻一抱拳,道:“多承王妃指教!要說起選兵練兵,那是末將的看家本領。諸位就等著瞧好吧!” 羊琇氣鼓鼓地道:“你怎麼總插我的話?中撫軍大人也不管管你,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如此……如此……” 王渾雙眼一瞪,道:“如此什麼?” 羊琇道:“如此……如此善解人意,是吧?” 王渾哈哈大笑,道:“算你小子識相,否則末將一把,就將你丟出濟北王府的院墻去。”眾人也都相視莞爾。 司馬炎道:“嫂嫂,小弟明白了。那其三呢?” 賈櫻道:“其三就是桃符仁善,事親至孝。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安世雖為朝廷重臣,但喜歡混跡於軍旅當中,兼之你自負有武藝在身,難免為人處世會沾染些戾氣。若是桃符將來掌權,必會善待安世;如果將來安世掌權,則未必會善待桃符,這也是晉王妃最擔心和顧慮的事了。” 司馬炎心道:“我與桃符感情甚好,即便是我將來掌權了,又怎麼會薄待這個親弟弟呢?”於是,他咬破了中指,將血液在額頭上一抹,不以為然地道:“司馬炎在此對天盟誓:掌權之後,我若戕害桃符,則天人共棄,早夭而亡!” 忽然,他耳中聽到了一聲蒼老的嘆息,心中一震,脫口而出,道:“什麼人?” 他當即一個縱身,推門而出,卻見院落之中空空如也。 司馬炎側起耳朵,仔細聆聽周邊的響動。連屋內眾人的喘氣之聲,他都能夠分辨出方位來,但是除此之外,卻什麼異響都聽不到了。 這時,鳴凰已經執劍在手,王渾、曹誌和許潼則是手扶劍柄,紛紛躍出了後堂,將司馬炎圍在了中心。 鳴凰道:“公子,你怎麼啦?可是夏侯媛那老妖婦嗎?” 司馬炎奇道:“難道你沒聽見嗎?” 鳴凰不解地道:“聽見什麼?奴婢一無所知啊。” 司馬炎又向曹誌問道:“兄長,剛才的那聲嘆息,清晰可聞,你應該是聽到的吧?” 曹誌卻搖了搖頭,道:“為兄什麼也沒聽見吶!”他又望向了許潼,見許潼也是搖頭回應。 司馬炎道:“那聲嘆息甚是蒼老,但絕對不是夏侯媛的腹語術。是個老翁,對!絕對是個老翁!但又不是恩師的聲音。我此刻內力未復,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你們……你們怎麼會都聽不見呢?” 眾人麵麵相覷,均是搖頭回應。 司馬炎道:“莫非是我聽錯了?可……” 王渾道:“此刻洛陽城內已然宵禁,末將在王府之外,又布下了五百‘玄甲烈炎軍’暗中護衛。”他當即高聲叫道:“樊瑞!” 話音剛落,由院墻之外,迅速翻落了三名軍士。他們都手持著已經安插了箭矢的弩機,為首的一人正是“玄甲烈炎軍”的曲侯——樊瑞。 王渾道:“王府左近可有旁人活動?” 樊瑞躬身施禮,道:“回稟將軍:兄弟們均在王府十步距離的暗處設防,沒有發現任何人等。” 王渾又道:“你們可曾聽到了什麼可疑的聲音?” 樊瑞看了看兩個親兵,見他們都微微搖頭,這才道:“除了中撫軍剛才的那聲‘什麼人?’末將等並未聽到任何的聲響。” 王渾向他們一揮手,樊瑞三人轉瞬沒入了黑暗當中。他向司馬炎道:“想必是公子連日勞頓,聽差了吧。在如此嚴密的布防之下,那夏侯媛又曾被曇柯迦羅法師擊傷,她是斷然不敢現身尋死的。” 司馬炎點了點頭,苦笑著道:“可能是我真的已成驚弓之鳥了吧。”他然這麼說,但他內心當中怎麼也無法釋然,心道:“我明明聽得那麼清楚,可眾人又都說沒有聽見,真是奇哉怪也。” 既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隻好作罷,轉而向曹誌夫婦躬身行禮,道:“今夜多承兄長與兩位嫂嫂的指點,已令小弟茅塞頓開。他朝若能被冊立為世子,小弟當信守今日的承諾,定不會叫兄嫂失望的。” 曹誌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安世的內傷未愈,這段時日又要忙著爭取晉王的青睞,要多加保重才是啊。” 司馬炎道:“兄長放心,小弟理會得。今夜叨擾久矣,我等這就告辭了。就此別過,兄嫂請留步!”說著,他就要轉身離去。 賈櫻忽然道:“讓妾身送送安世吧。” 曹誌當然知道:這是自己的王妃,有話要和司馬炎說,卻又不想讓自己聽到,當即苦笑著道:“那就煩勞宓妃代本王送客啦。”說罷,他和許潼轉身回房去了。 鳴凰、羊琇和王渾,都知機地先行出了府門,司馬炎和賈櫻,緩步向外走去。司馬炎道:“不知嫂嫂還有什麼要吩咐小弟的?怎麼又不讓兄長知曉呢?莫要讓他生出什麼誤會才好。” 賈櫻道:“吩咐不敢當。今夜妾身之所以甘冒我家大王的忌諱相助安世,的確有件事要請中撫軍大人給予關照。” 司馬炎忽然聽她用官職稱呼自己,當即停住了腳步,道:“嫂嫂但有差遣,司馬炎萬死不辭。” 賈櫻道:“倒也沒那麼嚴重。天不假年,妾身自家知自家事,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能夠看到安世身登大寶,受禪稱帝了。” 司馬炎聞言大驚,道:“嫂嫂,您……您說什麼?” 賈櫻不答,接著道:“妾身三生有幸,竟然能夠得到景王殿下的眷顧與撮合,可在芳華之年與我家大王結成連理,並為曹家生兒育女。奈何妾身有先天的頑疾在身,無法陪伴我家大王共同白首了。安世今後如若立國稱帝,還請你看在妾身擁立新君,略有微功的情份上,能夠善待我家大王,他真的是太苦了。賈櫻地下有知,也會祝禱安世國祚延綿、千秋萬代的。”說到此處,賈櫻大顆大顆的淚珠簌簌而下。 司馬炎的熱淚奪眶而出,道:“嫂嫂,您芳華正茂,難道……難道真的無藥可醫了嗎?” 賈櫻嘆了一口氣,道:“妾身是多麼希望,能再陪伴濟北王幾年啊。但是人力有時而窮,又怎麼能和這蒼天鬥呢?安世還沒有答復我!” 司馬炎雙膝跪倒,誠懇地道:“小弟與兄長自幼相識,素知兄長的為人和家事。雖然命運多舛,但兄長從沒有向命運低過頭,這也是我最欣賞兄長的可貴之處。請嫂嫂放心,司馬炎今日就向嫂嫂再立個誓:隻要我當權一天,就會保得兄長終生平安富貴。若違此誓,不僅讓司馬炎早夭而亡,更讓我司馬氏家無寧日!國無寧日!” 賈櫻見他說得誠懇,心中也不由得甚是感動。她扶起司馬炎,道:“有安世這句話,妾身就可安心而去了。”她用衣袖擦去了眼淚,盡量讓自己的情緒保持穩定,接著道:“曹氏的敗亡,源於文皇帝對自家兄弟的猜忌與打壓,這才將權力交到了親信的手上,以致宗室蒙難,國祚難繼。還望安世能夠汲取他的教訓,善待宗室。有句老話叫‘打仗不離親兄弟,上陣不離父子兵’,望安世今後善自珍重。相見無日,妾身就不遠送了。再次謝過安世對我家大王的照拂之德。”她又叮囑司馬炎,道:“安世萬勿將此事說與我家大王,妾身想多見幾日他的笑臉。”說罷,賈櫻斂衽施禮,不待他再說話,轉身快步地回去了。 司馬炎收拾了一下心情,這才在眾人的護衛之下,離開了濟北王府。 五百餘人的方陣,緩緩行過了銅駝街,而遠處一株參天古樹頂部的樹枝上,一個蒼老的聲音,向另一人道:“無忌老弟,你的愛徒正在向權力的巔峰邁進,不日這個小家夥就將‘飛龍在天’了。” 被稱為“無忌老弟”那人,正是司馬炎的授業恩師,昔日的大魏發丘中郎將——夏侯無忌。他站在說話之人左側下垂手一節極細的樹枝上,偶有微風吹過,他整個人也順著風勢輕微擺蕩。 夏侯無忌躬身向說話之人行禮,道:“先生的稱謂,真是折煞無忌了。” 那人卻嗬嗬笑道:“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正是臭味相投。平輩論交那是無妨的。” 夏侯無忌道:“是!‘飛龍在天’之時,也正預示著‘亢龍有悔’的發跡之日。安世這孩子,自幼孤苦,雖然生在官宦之家,卻飽受磨難;雖有雄心壯誌,卻生而不得其時,難免會被後世所詬病啊。” 那人道:“當年諸葛亮這個娃娃,在出隆中之時,水鏡先生曾嘆臥龍曰:‘雖得其主,不得其時。’老弟可是明白司馬徽的言下之意了嗎?” 夏侯無忌道:“在下雖能領會些,但仍是不得其要,還望先生指點。” 那人道:“老朽看你不是不得其要,而是動了惻隱之心吧。” 夏侯無忌老臉一紅,道:“無忌汗顏!奈何天道無常,在下深知安世的性格,這孩子剛愎自用起來,那是誰也說不聽的。在下隻是擔心:我華夏子民在他之後,要經歷一場浩劫啦,這才動了惻隱之心。” 那人道:“老弟說‘天道無常’,那隻是從某一段的時間維度上去看的。如果能夠站在整條時間線上,你就會發現,天道其實是有常的,因為‘天行健’!” 夏侯無忌道:“多謝先生指點,無忌受教了。” 那人道:“老弟無須這麼客氣,老朽說了,我們是臭味相投,哈哈,哈哈!” 夏侯無忌道:“先生,那這場浩劫能夠避免嗎?” 那人道:“管輅那孩子學究天人,本來是塊材料。可他不惜折損陽壽,也要用天機來警示司馬炎。但這小子身在歷史當中,關注的自然是當下之事,又怎麼會看得到以後呢?” 他嘆了一口氣,又道:“賈文和的孫女亦是一代人傑,奈何卻是個女子。盡管如此,若是她再有二十年的壽數,以這娃兒和司馬炎多年建立起來的情義,或許老弟所擔心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夏侯無忌也嘆了一口氣,道:“自古天意高難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來人心向利行!” 那人微笑著道:“老弟這話說得通透。倒是老朽膚淺啦。” 夏侯無忌道:“無忌跟隨先生久了,自然拾到了一些牙慧。” 那人又正色地問道:“無忌老弟可曾想過:這場浩劫為何非要避免呢?” 夏侯無忌一愕,竟然無言以對了。 那人接著道:“天下大勢,分而合之,合而分之。正如道之陰陽,相護輪轉;月之圓缺,往復循環,亙古不變。一個民族,正是因為有了經歷,才能夠汲取教訓,從而成長;一個民族,也正是因為學會了在逆境當中成長,所以才會顯得偉大。以嬴政之能,可以凝聚民族,重塑河山,但也免不了二世而亡。不要忘了,歷史為什麼會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這就是天道的有常!那些壇壇罐罐的,打破了可以再造嘛。但是一個民族的成長,可不是一兩個聖君,能夠做到的。從古至今,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人才輩出,即便是歷經翻天覆地、滄海桑田,我炎黃子孫、中華民族,依然會屹立在這片土地之上。無忌老弟,這靠的是什麼?” 夏侯無忌道:“自強不息!” 二人相視而笑,良久之後,那人道:“我們兩個老家夥,就置身世外,下棋飲酒好了。聖人可以在人世當中參悟天道,像我們這樣平凡而又幸運的人,就在天道之中體悟天道吧!” 眨眼間,二人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一般。除了隨風擺動的枝葉,留下的,不知道是剛剛吹過的風聲,還是二人參透世事,飄然遠去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