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虎嘯龍吟(1)(1 / 1)

晉武長歌 滄海千浪 26808 字 8個月前

嬴政滅六國後,天下盡歸於秦。為了鞏固中央集權,這始於周朝,用作分封的“五等爵製”,就被秦朝的“郡縣製”徹底取代了。大漢立國之後,雖然恢復了部分的分封,但“郡縣製”依舊是朝廷主流的國策。   自桓、靈二帝以來,大漢的皇權日漸衰落,隨著十常侍之亂、黃巾起義、董卓禍國,漢家的天下分崩離析,已然亂成了一鍋粥。身為當世大族“司馬八達”之首的司馬朗,深感地方勢力的孱弱和不堪一擊。   他在魏武帝曹操麾下任職之時,就提出了恢復分封製的建議。如果分封製一時無法實現,那麼采取“州郡領兵”的方式也是可以的。這樣一來,地方上就有了一定的戰備力量,能夠“外備四夷,內威不軌”。所以,曹魏時代雖然沒有恢復“五等爵製”,卻采取了“州郡領兵”的製度,在亂世之中保持了國家強大的武備。這也就是曹魏能夠對東北烏桓、西北羌族、西南蜀國、東南吳國多線作戰,卻依然能夠保持強勢的重要憑恃。   在洛陽城太極殿上的朝會,足足開了四個多時辰,方才結束。在司馬朗、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兩代人、三任掌權者的不懈努力之下,“五等爵製”終於成了大魏的國策。從此,正式揭開了分封製的序幕。   朝會上,大權在握的相國、晉王——司馬昭,開始“分土畫疆,建爵五等”,他推行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製,對騎督以上的六百多名官吏封以爵號。   公者,首先就是郡公,封邑萬戶。郡公之外,又有縣公,封邑一千八百戶。公爵之下的侯爵、伯爵、子爵和男爵,又分為大國、次國。大國侯,封邑一千六百戶,地方七十裡;次國侯,封邑一千四百戶,地方六十五裡。大國伯,封邑一千二百戶,地方六十裡,次國伯,封邑一千戶,地方五十五裡。大國子,封邑八百戶,地方五十裡,次國子,封邑六百戶,地方四十五裡。大國男,封邑四百戶,地方四十或三十裡;次國男,封邑二百戶,地方二十五裡。   “五等爵製”得以實施之後,司馬昭的權勢如日中天,已經達至了司馬氏前所未有的高度,距離天子的大位,不過一步之遙而已。如今,最讓他頭疼的就是這晉王世子的冊立了。   司馬昭本屬意立已過繼給景王司馬師的次子司馬攸為世子。奈何他的親信重臣:朗陵侯何曾、臨沂侯賈充、安陽子荀勖和濟川侯裴秀,竟然都不贊成他的想法,反而推薦他冊立嫡長子中撫軍司馬炎為晉王世子。   這日,司馬昭起床之後,感覺到有些心緒不寧。於是,他命人叫來了自己的王妃——元姬夫人。夫妻二人屏退了左右之後,就在後堂烹茶相談。   司馬昭道:“夫人,安世的內傷,調養得如何了?”   元姬夫人道:“晉王是知道的,這孩子近兩個多月來,除了上朝之外,幾乎足不出戶。據瓊芝所說,安世對曇柯迦羅法師所傳授的佛門心經習練不輟,之前所受的內傷,已經痊愈的十之八九了。”   司馬昭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口中卻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元姬夫人看出了丈夫的異樣,道:“這幾年為了幫桃符上位,晉王對安世刻意地疏遠,已經夠他受的了。雖然您是想保護於他,但這孩子脾氣倔強,自幼要強。自從追隨夏侯大人藝成歸家之後,炎兒為我司馬氏屢立奇功。二十年間,我們的安世為了這個家,拚得是傷痕累累。有那麼幾次,我們險些就失去了這個兒子。”說到此處,元姬夫人已經眼眶濕潤,語帶悲聲了。   司馬昭道:“夫人所言極是!可本王又何嘗不疼愛我們的安世呢?本王手中的權力,完全來自於景王,這你是知道的。兄長雖不幸夭亡,但畢竟還有桃符為嗣。高貴鄉公之死,我司馬昭已經為世人所詬病,如果再將安世冊立為世子的話,朝中景王的舊部們,將會如何看待本王呢!”   元姬夫人道:“妾身當然明白晉王的苦衷,您的心中不是已經屬意桃符了嗎?”   司馬昭嘆了口氣,道:“桃符事親至孝,睿智仁善,才名早已播於四海。如果能將他立為晉王世子,自會平息舉國上下,對我司馬氏專權的不滿。本王確是想要冊立桃符的,奈何賈充、荀勖、何曾、裴秀這些本王的心腹之臣,竟然異口同聲地反對本王冊立桃符,反而支持冊立安世。本王正是為了此事而煩心。”   元姬夫人道:“晉王莫非懷疑安世私下裡與他們達成了某種默契不成?”   司馬昭道:“起初本王的確有此懷疑,但是這幾個月來,安世幾乎足不出戶,又怎能和他們達成什麼默契呢?可這些人的態度,居然會如此的堅決,真是令人費解。”   元姬夫人道:“既然如此,晉王何不考慮一下安世呢?”   司馬昭又嘆了一口氣,道:“如今魏氏衰微,我司馬氏執掌江山多年,地位穩固,滿朝上下的文武百官,無不是出自我司馬氏的門墻。這冊立世子之位,就等同於是傳承國祚。安世雖然長於軍旅、武藝高強、心性也算堅毅,但他荒於政務、剛愎自負、且意氣用事。他之所以會被鐘士季所傷,名為是助朝廷平亂,行的卻是江湖上的那一套,實則為的是給嵇康那個逆臣報仇!沽名釣譽!簡直豈有此理!他身為朝廷的重臣,竟然敢擅自滅了呂巽的滿門。要不是有王渾獻計為他遮羞,本王的這張老臉,還不知道要往哪裡放呢!他如此的不識大體,殘忍暴戾,國家要是交到了他的手裡,還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呢?”說到後來,司馬昭已經是聲色俱厲了。   元姬夫人道:“晉王息怒!安世這孩子雖然有些不是,但他畢竟同桃符一樣,也是我們的親骨肉啊。既然何、賈、荀、裴四位大人,都能支持於他。這說明安世的身上,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況且,這段時間您對安世問政,這孩子不是也回答得挺合您心意的嗎?從今往後,您對他多多教導,也就是了。”   司馬昭微合二目,用手輕撚著長須,道:“裴秀曾向本王言道:‘中撫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夫人,你說咱們的安世,莫非真的生就了一副帝王之相嗎?”   元姬夫人道:“伯潛先生在世之時,不僅博學忠義,兼之精通相人之術。以他這樣久歷風浪,且深得武皇帝信任與器重的將軍,竟然也能對這孩子如此的看重。依妾身之見,這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我司馬氏對他老人家有知遇之恩吧?”   司馬昭點了點頭,道:“夫人此言不無道理。昔年摸金掘子軍中的三位將領,一位是安世的授業恩師夏侯大人,一位是安世的忠仆摯友伯潛先生,還有就是視他為頭號死敵的夏侯媛!這三個人都是武皇帝生前,最為信任和仰仗的將領。他們雖然立場不同,但卻都對安世如此的看重。看來我的這個兒子,的確有些過人之處。不過即便如此,本王終究難以下定決心。”   元姬夫人道:“晉王可曾問過山濤大人的意見?”   司馬昭用手一拍腦門,道:“本王怎麼將山巨源給忘了!多謝夫人提醒!”   他對屋外喊道:“來人吶,擺駕左長史府,本王要親自去拜會這位德才兼備的大賢!”   山濤剛從官署返回家中,仆從忽然來報,說是晉王親至府上拜會,現在車駕已經到府門外了。   山濤忙道:“快!大開中門相迎!”說著,他提起官服的下擺,一路小跑向府門而去。   他來到了司馬昭的車駕之前,整理了一下官服,雙膝跪倒,行大禮叩拜,道:“不知晉王殿下大駕光臨,山濤迎接來遲,還乞恕罪。”   華貴的金根車上,車簾一挑,晉王司馬昭在王渾的攙扶之下,緩步走下車來。他來到山濤的近前,雙手相攙,道:“巨源快快請起,本王不請自來,是專程來向老哥請教的。”   山濤站起之後,急忙向司馬昭躬身行禮,道:“晉王言重了,下官年邁昏聵,才疏學淺,恐怕有汙殿下的視聽,更是當不起您以兄弟相稱啊。”   司馬昭嗬嗬笑道:“如果老哥是才疏學淺的話,那我大魏的境內,可就再無賢士啦。”   山濤道:“晉王殿下請,容下官寒舍奉茶,以待尊客。”   司馬昭向身後的禁軍吩咐道:“汝等在此守候,有玄沖將軍隨本王入府就行了。”三千禁軍轟然應諾,他大袖一揮,率先向府內走去。   幾人來到了正堂,司馬昭居中而坐,王渾手握刀柄,立於他的下垂手。山濤命人奉上香茗之後,就屏退了侍候的從人。   這時,司馬昭向王渾道:“此刻沒有外人,山巨源乃是本王最為仰仗的股肱之臣,玄沖你也坐吧。”   王渾向司馬昭行了個軍禮,又向山濤行了禮後,才道:“晉王的盛情禮遇,末將心領了。衛將軍再三叮囑末將:他在禁宮衛護陛下,無暇分身。所以才命末將,務必要保護好王駕的安全。職責所在,還請晉王恕末將不能從命!”   司馬昭啞然失笑,道:“桃符這孩子,也真是的。”   山濤向司馬昭拱手行禮,道:“晉王殿下如果有什麼吩咐,令從人喚山濤過府聆聽教益也就是了,何須紆尊降貴,駕臨寒舍呢?這才讓衛將軍放心不下的啊。”   司馬昭喝了一口茶,道:“要不是遇到了難題,本王又怎好意思麻煩老哥呢?”   山濤道:“晉王說的難題,可是關乎冊立世子一事嗎?”   司馬昭道:“老哥所言不差,正是此事。安世、桃符這兩個孩子,都是本王的親生兒子。本王的權位來自已故的景王,舉世皆知。如今本王年紀老邁,是該將手中的權力,還給景王一脈了,而桃符又是景王唯一的兒子。故此,本王想立司馬攸為世子,特來請教老哥的意見。”   王渾目不轉睛地看著手拿茶杯的山濤,山濤則是悠閑地喝了一口茶,才道:“殿下既然已經心有所屬,又何須來問下官的意見呢?”   司馬昭道:“老哥是本朝的大德耆宿,此事又關乎到我司馬氏的興衰,更是關乎到我大魏的國祚。故此,本王想知道您的意見?”   山濤道:“司馬氏一門俊傑,三代英才,上有王爵之尊,下有治國之功。晉王殿下更是權謀大家、不世奇才。既已先入為主,又何必讓下官為難呢?”   司馬昭聽他對自己先是一貶,又是一褒,言下之意似乎並不贊同自己的想法,於是追問道:“老哥的意思是本王錯了?”   山濤道:“下官豈敢!此等關乎天道人倫的大事,還請晉王自決吧。”   司馬昭道:“安世、桃符一武一文,各有千秋。本王覺得:桃符仁善至孝,才名遠播,又是景王一脈,所以……”   山濤道:“晉王殿下如此的認知,請恕下官不敢茍同。”   他接著道:“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仁、恕、誠、孝就成了漢家歷代君王治國理政的根本。千載之前,周公攝政,五年營建洛邑,六年製作禮樂,依據周製,參酌殷禮,製定了田製、管製、祿製、樂製、法製、溢製、畿服製和嫡長子繼承製等,形成了相當完備的典章製度。故此,漢武帝用之。本朝武皇帝常自比周公,奈何還是沒能避免‘世子之爭’!”   司馬昭連連點頭,眼神誠摯而懇切地看著侃侃而談的山濤。   山濤接著道:“文皇帝受禪之後,大肆打壓宗室,以致大權旁落。司馬氏也正是因此而崛起的。嫡長身份,命數使然。廢長立少,違禮不祥。國之安危,恒必由之。春秋霸主,桓公小白,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但空許承諾,晚年昏庸。五子奪嫡,停屍不顧,束甲相攻,致使強齊經歷了四十年的動亂,由盛轉衰;六十年前,河北袁紹,四世三公,威震河朔,但廢長立幼,自取其禍。三子奪位,互相攻伐,自掘墳墓,致使冀青幽並四州,盡歸於魏。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晉王乃當世大才,又豈會不查乎?”   司馬昭點頭受教,他長身而起,躬身向山濤行了一禮,道:“多謝巨源兄的提醒,本王銘記於心。此中恩德,容當後報。既然心結已解,本王也就不再叨擾您,這就告辭了。”   山濤起身離座還禮,道:“下官隻是潛抒己見罷了。膚淺粗鄙之言,還望晉王海涵。下官送晉王殿下。”   司馬昭攜著山濤的手,大笑著走出了正堂,在王渾和三千禁軍的護衛之下回府去了。   將養了兩月有餘的司馬炎,並沒有閑著。他一方麵按照賈櫻的指示,通過羊琇,不惜重金結交、籠絡何曾、賈充等人。又借著巡視軍隊之名,披發摜甲,策馬執戟,在裴秀上朝的路上“偶遇”,以他的異相,僅用一句不著痕跡的話,就震懾住了這位‘儒林文人’。   司馬炎聽聞父親司馬昭,竟然親自去山濤的府上問詢。他不知山濤能否助他一錘定音,正焦急地在書房之內來回踱步。就在此時,楊艷來了。她雙目紅腫,忽然撲入了司馬炎的懷中,啜泣不止。   他正對山濤能否支持自己冊立的事焦慮不安,見楊艷的舉動如此怪異,當即擁著她,半開玩笑地問道:“是何人這麼不長眼睛?竟然敢惹中撫軍的夫人!瓊芝慢慢道來,待為夫給你出氣。”   楊艷抬起頭,現出了一張有如梨花帶雨的俏臉,顫著聲道:“宓妃嫂嫂過世了!”   司馬炎大驚失色,雖然賈櫻之前與他說過自己天年將盡,但他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如此之快。他抓著楊艷的雙肩,追問道:“瓊芝此話當真?什麼時候的事?”   楊艷哭著道:“就在昨夜,濟北王府來報喪的家仆,此刻就在正堂。”   司馬炎道:“瓊芝,人死不能復生,此刻最需要安慰的,還是允恭兄長和文君嫂嫂。你收拾一下,我去喚鳴凰,咱們這就去濟北王府。”   他們三人趕到之時,見王府之內,遍布白綾,一片哀怨肅殺的氣氛。前廳的正中,停放著賈櫻的棺木。曹誌背對著他們,矗立在棺旁,有如石雕泥塑一般,像是並沒有察覺到他們來了,而許潼正伏在曹誌的背上抽泣。   司馬炎等步入靈堂,來到了曹誌的身邊。許潼回身,見是司馬炎夫婦來了,轉身撲入了楊艷的懷中,二女當即撲倒在賈櫻的棺前泣不成聲。   司馬炎示意鳴凰去開解開解她們,豈知鳴凰反倒加入了二女,三人抱作了一團,哭得更加厲害了。   司馬炎上前摟住了曹誌的肩膀,隻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曹誌頭也不回地問道:“那日,宓妃到底和安世說了些什麼?”   司馬炎道:“兄長莫怪!嫂嫂那日,確曾將自知天年將盡的事告知了小弟。”   曹誌忽然側頭,怒瞪著司馬炎,道:“你說什麼!?宓妃為何竟要將如此的大事,告知你這外人,而卻不告訴自家的丈夫?你……你明明知道她命不久矣,居然……居然也瞞著我!”   司馬炎道:“嫂嫂曾鄭重地叮囑小弟說:萬勿將此事說與兄長,她想……她想多見幾日您的笑臉。”   曹誌聞言之後,一雙虎目頓時濕潤了。他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壓抑許久的情緒,伏在賈櫻的棺木上失聲痛哭。   過了好一會兒後,曹誌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一些。這時,有家仆來報,說是陳思王妃知道司馬炎來了,要請中撫軍和夫人到後堂去敘話。   曹誌聽聞母親傳喚,急忙擦掉了眼淚,和司馬炎一同扶起了三女,向後堂走去。   眾人見禮落座之後,陳思王妃道:“我家允恭能夠得與宓妃、文君一對兒璧人,成就這段美滿的姻緣,還是多虧了當年景王殿下的恩典。老身這兩位兒媳,不僅出身名門世家,而且天生麗質、溫柔賢惠,又雙雙為允恭誕下了麟兒,接續了我曹氏的香火。允恭孤苦半生,自從結交了中撫軍大人之後,這才有些活得像個人了。”   曹誌哽咽地說了一聲“母親”,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司馬炎道:“王妃您實在是言重了!我家兄長才華橫溢,武技高強,本就是我大魏一等一的人才。伯父在世之時,也對這樁婚事贊不絕口。在下能夠得到他們賢伉儷的輔佐,那才是三生有幸呢。奈何天道無常,宓妃嫂嫂正當妙齡,卻先於我等撒手人寰,又如何不讓人哀嘆惋惜呢?”   於是,他將那日賈櫻與他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眾人。   曹誌得知自己的愛妻在臨死之前,還不忘給司馬炎施恩,為的就是希望他今後能夠關照自己。而前些時日,自己還對她發了不止一次的脾氣。曹誌既悔且愧,他的身子微微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兩隻拳頭攥得快要滴出血了。   陳思王妃道:“宓妃那孩子,的確是愛允恭愛得癡了。自從她過門之後,王府內的大事小情,之所以能夠井井有條,都是拜她這位好兒媳所賜。老身想她,更舍不得她。不過斯人已逝,我們還要堅強地活下去。”說著,她慈祥地看著許潼,接著道:“這麼大的一個家,須得有人操持,兩個孩兒也需要撫養照顧。老身年事已高,以後這個家就要多辛苦文君啦。”   許潼道:“娘——您這是說的哪裡話啊?妹妹先走了,妾身自然是責無旁貸,要幫您和濟北王多分擔了。許潼以後不再使性子了,您就放心吧。”   陳思王妃道:“好!好!好!經此一事,我們的文君也懂事了。”   她又轉頭向司馬炎道:“允恭這孩子心事重。宓妃離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中撫軍大人若是有什麼差事,就多多吩咐允恭去辦吧。有些事情做,也能分分他的心,讓他恢復得快一些。”   司馬炎道:“在下此來,一是祭拜賈王妃。這二麼,的確是有件事,需要麻煩允恭兄長。”   曹誌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向司馬炎道:“母親大人說的對。安世有什麼需要我去辦的就吩咐吧。”   司馬炎道:“小弟準備再去一趟蜀地,還請兄長能夠隨我同去。”   這時,許潼知機地道:“娘,時辰不早了,您也累了。媳婦這就扶您回房歇息吧。”   陳思王妃道:“文君說得是,老身這就先告退了,你們聊吧。”   司馬炎等人忙起身離座,恭送陳思王妃。   二次落座之後,曹誌問道:“安世再次入蜀所為何事?如今這世子之位未定,你在此刻離京,不怕會生出什麼變故嗎?”   司馬炎道:“越是這個時候,小弟越要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也算是向父親他老人家表明心意吧。宓妃嫂嫂生前為我做出的安排,現下已經完成了大半,又有羊琇為小弟從中奔走。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如果天命不在小弟的一方,即便我留在洛陽,也是沒有用的。”   他又將數月前,與安樂公劉禪一番交談的內容告訴了曹誌。   曹誌道:“原來安世要入蜀尋找那條‘武侯玉帶’。如果真的能夠找到,王莽留下的那批寶藏,一來,可以充實國庫,為黎民百姓減輕稅負;二來,可以為晉王立下一個大功,這勢必會影響世子的冊立。安世準備何日啟程?”   司馬炎道:“過幾日小弟就向父王提出,要入蜀視察鹽鐵、防務及艦船打造的情況。這是我的份內之責,父王是不會反對的。待兄長料理完宓妃嫂嫂的後事,我們就啟程入蜀。”   曹誌神色一黯,點了點頭,道:“安世準備好後,著人過府通知一聲就好。”   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之後,司馬炎才帶著楊艷、鳴凰,告辭回晉王府去了。   七日之後,在司馬炎的堅持下,曹誌為愛妻賈櫻,舉辦了一個簡單而又隆重的葬禮。   又過了三日,這天一早,司馬炎就來到了司馬昭的書房,向父親稟告了要入蜀視察的事。   司馬昭看著兒子,道:“安世的內傷,可都痊愈了嗎?”   司馬炎道:“有勞父王垂問,兒臣的內傷已經全都好了。這還得多虧了曇柯迦羅法師,要不是他老人家,那日在白馬寺前救了兒臣,又親傳佛門心經,助我打通了因被鐘會重創,所封閉的各路經脈,兒臣可能屍骨已寒,就不能在您的膝下盡孝了。”   司馬昭道:“安世此來,可有事麼?”   司馬炎道:“我大魏滅蜀也有一段時間了,鄧太尉在蜀中坐鎮之時,曾下達了一係列的治蜀政令。兒臣想要入蜀視察鹽鐵、防務及艦船打造的情況。”   司馬昭點了點頭,道:“可是安世此時入蜀,不怕得不償失嗎?”   司馬炎笑著道:“兒臣的得與失,還不都是您給的嗎?既然兒臣忝任朝廷的中撫軍,就得為父王分憂,職責所在,不敢懈怠。”   司馬昭輕撫了一下他的長發,道:“我兒大難不死,乃是有後福之人。這次入蜀,你打算帶多少兵馬啊?”   司馬炎道:“這趟兒臣打算與濟北王同去,隻帶五千‘玄甲烈炎軍’即可。”   司馬昭道:“王渾去幫了桃符,你的‘玄甲烈炎軍’平日由何人訓練啊?”   司馬炎道:“桃符初任衛將軍,而玄沖將軍在選兵練兵方麵,又是我大魏的諸將之冠。如今他一手栽培的樊瑞和李翼,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有他輔佐桃符,我這個做兄長的,也就放心多啦。”   司馬昭微笑著道:“我兒能夠如此地看重兄弟情義,為父甚是欣慰。想當年為父與景王也是在逆境當中,相互鼓勵,相互扶持,這才可以承繼父王留下來的功業。我兒須謹記:手足相殘的慘事,切不可在我司馬氏一族再次出現了。”   司馬炎拱手行禮,道:“請父親大人放心,您的教誨,兒臣銘記於心。”   司馬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安世這次入蜀,除了朝廷的公務之外,更要向蜀地之民,宣揚我司馬氏的威德。為父給你推薦一位賢才,此人不僅精明強乾,且對西蜀的地理甚為熟悉。”   司馬炎道:“不知父親所說的這位賢才是何人吶?”   司馬昭道:“此人就是豐樂亭侯——杜預。”   司馬炎這才想起來:這個杜預,字元凱,是京兆郡杜陵縣的人,出自關中士族‘京兆杜氏’。他的父親杜恕在世之時,因為與祖父司馬懿有矛盾,所以杜預一直得不到任用。直到父親司馬昭執政之後,廣招天下的英才,他才被任命為尚書郎。   杜預在任四年,由於政績卓越,機敏聰慧,被司馬昭征入了王府。與此同時,他又迎娶了司馬懿的二女兒。所以,杜預既是司馬昭的妹夫,也是司馬昭非常器重的幕僚,司馬炎還得叫他一聲“姑父”。   景元四年,鐘會統兵討伐西蜀,杜預曾任鎮西將軍的長史。成都大亂之時,鐘會絕大部分的僚屬都遇害了,而杜預卻憑借超卓的智慧幸免於難。   司馬炎暗忖:“這次入蜀,父王將杜預推薦給我,實則大有深意。雖然‘武侯玉帶’事關‘王莽寶藏’的機密。但是一來,杜預是我的姑父,也算得上是至親;二來,其人聰敏睿智,又熟知西蜀的地理形勢和風土人情;三來,他是父親推薦之人,由他代父親觀察我的動向,當可令父親安心了。我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結交這位能臣,好讓他日後能夠為我所用。”   想到此處,他向司馬昭躬身施禮,道:“有杜預這樣的乾吏相助,兒臣此行必能事半功倍,馬到功成。多謝父王垂愛!”   司馬昭手撚長須,微笑著道:“明日為父就讓陛下下詔,再賜我兒一道恩典——免去蜀地降民一年的賦稅。”   司馬炎大喜,當即雙膝跪倒,向司馬昭叩拜,道:“兒臣代蜀地的子民,叩謝晉王殿下的恩德。”   他離開了司馬昭的書房之後,去向母親元姬夫人辭行,隨後策馬出了晉王府。   司馬炎先來到了衛將軍府,弟弟司馬攸帶著姐姐司馬星和司馬辰,此時正在皇宮內當值。他就向伯母徽瑜夫人告知了入蜀的事,而後又將尋找武侯玉帶的事,告知了司馬陽和司馬月二人。   司馬四姝因為承諾過叔父司馬昭:在世子冊立之前,要守護好徽瑜夫人和司馬攸的安全,所以這次就不隨著司馬炎入蜀了。司馬陽兩姐妹叮囑了弟弟一番,才放他離開。司馬炎出了衛將軍府,這才來到城外“玄甲烈炎軍”的衛所,安排出行的諸般事宜。   兩日之後,司馬炎帶著鳴凰、曹誌、杜預和五千“玄甲烈炎軍”,離開洛陽,向成都而去。   一路之上,司馬炎按例巡視了蜀地的軍政事務。杜預博學多智,才思敏捷。司馬炎與他相談甚歡,也了解了不少蜀地的風土民情。待他們將公事全都辦完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這日,司馬炎與杜預聊起了蜀地的景致。杜預道:“成都為古蜀國的故地。大約距今七百多年前,古蜀國的開明王,把都城從樊鄉遷到了此處,取周太王遷岐‘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之意,將此地定名為成都。自秦滅蜀後,在郡縣製下,改稱為蜀郡和巴郡。大漢立國之後,成都織錦業發達,朝廷在此設置了‘錦官’進行管理。因此,成都又被稱為‘錦官城’。漢武帝劉徹在位時,蜀郡和巴郡一帶逐漸有了一個共同的稱呼,即是‘益州’。”   司馬炎連連點頭表示受教,杜預接著道:“益州在三國鼎立時期,乃是我華夏最大的三個州之一。蜀漢昭烈皇帝劉備,正是因為占據了這個天府之國,才能與我大魏爭衡數十年之久。若不是晉王殿下的雄才偉略,又怎能將這片沃土,納入我大魏的版圖呢。”   司馬炎道:“小侄曾聽安樂公說,益州有個‘落帶鎮’甚是繁華富庶,不知您是否知道此地?”   杜預從袖中拿出了一卷蜀地的地圖,在幾上展了開來。他手指著地圖上連綿的山脈,道:“龍泉山脈與龍門山脈夾峙的這塊壩子,就是成都平原。過去,從蜀郡去往巴郡有條成形於漢代、打通蜀文化與巴文化關節的官馬道,這條路因在成都之東,故名‘東大路’。從成都出盆地、進中原,走水路有兩條,除了沱江,還有岷江;走旱路車馬官道也是兩條,一是劍閣道,二是東大路。東大路北支道穿過成都平原與龍泉山脈的交割線形成的那個疊匯點,就是甑子場,也就是您說的‘落帶鎮’了。”   他用手指又在地圖上點了點,接著道:“‘落帶鎮’屬於成都管轄,位於成都的東郊。此地因有一條“天落之水,狀如玉帶”之河,也就是“洛溪”,故稱‘落帶’。那裡林地廣茂,沃野千裡,冬無嚴寒、夏無酷暑,氣候宜人。當地的住民自稱為‘客家人’,要論起他們的由來,這就要追溯到大秦征嶺南、融百越的時期了。昔年蜀漢丞相諸葛武侯治蜀之時,在那裡置了一座由他親自設計、督建的皮帶加工廠,因皮帶也稱為‘洛帶’,故有洛帶之名。諸葛亮為了鼓勵蜀漢的貿易,繁榮當地的經濟,在‘落帶鎮’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後來,他將此鎮原本的‘萬福街’改成了‘萬景街’,可見當地之繁華了。”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您可曾聽過那裡有關於‘龍’的傳說嗎?”   杜預聞言就是一愣,他撚了撚長須,道:“下官隻是聽聞:落帶鎮的人,在每年的夏季,有舞水龍祈求雨水和豐收的習俗。至於這‘龍’嘛?中撫軍大人請恕下官才疏學淺。”   司馬炎道:“那您聽過什麼關於‘孽龍’的傳聞嗎?”   杜預道:“當年,我武皇帝與劉備在許昌‘青梅煮酒論英雄’時。武皇帝曾說:‘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他老人家的意思是:‘龍乘時變化,猶人得誌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到底‘龍’是個什麼樣子,由於下官乃是一介凡夫俗子,並未曾親眼見過,故而不敢妄言。至於這‘孽龍’,更是聞所未聞了。”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這個落帶鎮,真是令人神往。明日,豐樂亭侯向蜀郡的官民,頒布完陛下的詔令,我們這趟益州之行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不若一同去那裡瞧瞧,看看落帶鎮到底是怎生的繁華富庶。”   杜預道:“下官遵命。如果中撫軍大人沒有其他的吩咐,下官這就去準備一下明天頒詔和出行的事宜。”   司馬炎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勞姑父了。”   杜預躬身施禮退了出去。   他走之後,司馬炎對曹誌道:“允恭兄長,您看明日我們從何處,開始尋找這條武侯玉帶呢?”   曹誌道:“自然是先從那口八角井下手了。屆時,安世可以安排‘玄甲烈炎軍’將萬景街戒嚴,然後再派人下井查探一下狀況。看是不是像安樂公所說的那般,隻要下井打撈,就會引發當地的天氣驟變。到時,我們再隨機應變好了。”   次日一早,杜預在成都的城門處,搭起了一座高臺。他當眾宣讀了皇帝的詔令,免去了蜀地百姓一年的賦稅。益州刺史袁邵、蜀郡太守牽弘、犍為太守楊欣等一眾文武官員,及成都縣的蜀民,齊齊跪地奉詔。他們叩謝朝廷的天恩,盛贊晉王父子的大德。溢美之詞,此起彼落;萬歲之聲,山呼海嘯。   司馬炎看著興奮、激動的人群,不禁贊嘆:“父王的這道恩典,切中時弊,大獲民心。一年的休養生息,與民無取。可令我司馬氏在蜀地的統治,高枕無憂啦!”   杜預走下高臺,命人將皇帝的詔令,張貼在城門口。同時,命十六騎快馬,攜帶謄抄的副本,分赴蜀地益、梁二州的十六個郡,向川民宣揚司馬氏父子的威德。   司馬炎贊了杜預幾句,又道:“此間事情已了,我們這便啟程去落帶鎮吧。”   樊瑞振臂一揮,五千“玄甲烈炎軍”飛身上馬。他們動作一致,軍容整肅,頓時博得了一陣熱烈的彩聲。   司馬炎挎上了“奔雷”的馬背,在眾軍的護衛之下,出了成都向東郊馳去。   他們策馬行出了三十多裡,已經可以看到落帶鎮了。   司馬炎對曹誌道:“兄長,已近落帶,小弟思索了一路。父王剛剛頒布了陛下的恩典,我們就這樣戒嚴了此鎮,終是不妥。”   他抬頭看了看太陽,接著道:“此時已過正午,不若讓‘玄甲烈炎軍’,就地埋鍋造飯。我等輕裝簡從,帶上二十名軍士,先到鎮上遊覽一番。待需要人手時,再招他們入鎮。”   曹誌道:“安世所言極是!”   於是,司馬炎命令樊瑞,帶上二十人隨行,其餘人等由李翼統領在此地等候。   他們卸甲棄馬,身著便裝,隻帶了隨身的兵器,向落帶鎮走去。   剛一入鎮,他們就看到這裡熙來攘往,車水馬龍的。   司馬炎向杜預道:“姑父,這落帶小鎮果然名不虛傳!怎會這麼多人,看起來不輸於洛陽的繁華啊!”   杜預道:“這是因為中撫軍大人選的日子太好了。”   司馬炎道:“姑父何出此言呢?”   杜預道:“今日是五月初五,正是落帶鎮的‘水龍節’呀。”   司馬炎大喜,道:“小侄倒給忘了,我等適逢其會,當然不能錯過啦。”他一手拉著杜預,一手拉著曹誌,向鎮中最大的那間酒樓走去,鳴凰緊隨其後。   四人在二樓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落座。樊瑞則帶著二十名“玄甲烈炎軍”,分布在酒樓的各個出口護衛。   這時,一個頭罩黑布的店小二,滿麵春風地走上樓來,為他四人端上了一壇酒,托盤之中,還放著四根細長的竹管。   曹誌一愣,道:“我等還沒點酒食,小二哥怎麼酒都端上來了?”   司馬炎拿起了一根竹管,不解地看了看店小二,又看了看杜預,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杜預先對那個夥計道:“勞煩小二哥,把你們店裡最好的吃食,挑些給我等上來。”隨手丟給了他一小塊金子。   小二用手一掂,怕是得有二兩多重,當即道:“些許酒食用不了這麼多錢,小店也找不開啊。”   杜預道:“一會兒還要再添很多,不用找了。”   店小二大喜,千恩萬謝地應諾著去了。杜預拿起了一根竹管,笑著道:“這是品嘗本地咂酒用的。”   曹誌也拿起了一根,見這根竹管約有三尺來長,筆直渾圓,有人小指般粗細,內部中空。他不禁嘖嘖稱奇,道:“杜大人,這東西是用來喝酒的嗎?這‘咂酒’又是什麼酒啊?”   杜預道:“‘咂酒’是本地的特產。說到這個“咂酒”,就不得不說說它的歷史了。”   司馬炎一臉期待地道:“姑父請講。”   杜預清了清嗓子,道:“這就要說到它的發明人——古賨人。賨人是華夏古先民之一,又稱寅人。因為他們的作戰武器是用木板做的盾牌,所以又叫“板楯蠻”。據《後漢書》記載,賨人有羅、樸、昝、鄂、庹、夕、龔這七個主姓,所以也叫“七姓蠻”。早在一千多年前,賨人的先民,就在川東渠江流域繁衍生息,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戰天鬥地,自強不息,創造了燦爛輝煌的賨人文化。賨人因參加周武王伐紂,而登上了歷史的舞臺。在戰國的中晚期,他們於渠江流域,建立了自己的部落方國。秦末漢初時,又幫助漢高祖劉邦平定了三秦。賨人文化,源遠流長,磅礴武舞、崇麗漢闕、醉人咂酒,演繹出了賨人文化的宏闊與瑰麗。這‘巴渝舞’,兩位在廟堂祭祀和軍中都是見過的,它就是賨人文化中,最為華麗的代表。”   司馬炎道:“巴渝舞小侄自是觀過的,舞者三十六人,自披盔甲,手持矛、弩箭,口唱戰歌,樂舞交作,邊歌邊舞。隻是不知,原來這是賨人的先祖創立的啊。”   曹誌道:“征伐戰場上的巴渝舞,有多少人戰鬥,就有多少人歌舞。在陣前拚殺者,執戟挺戈,大聲呼嗬,後麵的伴奏者,則擊鼓頓足,以增威勢。司馬相如在《子虛賦》中,是這樣描繪巴渝舞的壯觀場麵:‘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山穀為之蕩波。’”   杜預點了點頭,微笑著道:“‘巴渝舞’原是西南地區的賨人,在同猛獸、部族的鬥爭中,發展起來的一種集體武舞,後來傳入宮廷,成為了宮廷舞蹈。用來在宮廷宴會上,表演軍旅戰鬥的場麵,歌頌帝王的功德,是漢代著名的雜舞。‘巴渝舞’體現了蜀地先民頑強不屈、英勇善戰的精神,古老的漢闕見證了漢、巴、楚等文化的交流與融合,而咂酒至今,仍是蜀地百姓待客宴飲的佳釀。”   他把酒壇挪到了矮幾的正中,將那根竹筒插入了酒壇之內,道:“此酒是用川東北地區,特產的高粱釀製而成的。賨人在輩輩傳承的清酒釀造過程中不斷發展,創造出了流傳在渠江流域的‘咂酒’。‘咂’是吸吮的意思,兩位快嘗嘗。”說著,他起身跪立,將竹管的一端,放入了口中吸了兩口。   司馬炎和曹誌對望了一眼,也學著他一般,吸了兩口。   司馬炎道:“這‘咂酒’味美香醇,有些微酸,卻比白酒溫和多了。”   杜預道:“實際上,咂酒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酒,它更類似婦女在坐月子時吃的醪糟。釀造的方法也與醪糟大同小異——醪糟用的是糯米,咂酒用的是高粱。咂酒在這裡幾乎家家戶戶會做,酒味醇香味濃,釅釅似蜜。而喝時又因是逐漸從酒罐內酒糟的上部往底部喝的,故而醇和怡暢,酒味綿柔,烈而不醉人。不僅如此,此酒還有解渴止饑、除乏驅寒、去暑消食的功效。”   這時,兩個店小二每人端了一個大托盤走上樓來。他們的手腳甚是麻利,不一會兒,就將八九樣菜肴擺滿了幾麵。   司馬炎看著幾案上豐盛的美食,心中大樂。他道:“小二哥,再來兩罐‘咂酒’。另外,我等在樓下還有二十個從人。你也為他們準備些酒食吧。”兩人躬身應諾,下樓去了。   司馬炎向鳴凰微一點頭,她立即會意,下樓去叫樊瑞等人入店用膳,這才回來坐好。司馬炎又吸了兩口酒,哈哈笑道:“承蒙姑父請客,我等才能享用如此的美味啊。”   曹誌道:“蜀地物產豐富,人傑地靈。若不是安樂公暗弱,大好的江山,安能被我大魏納入版圖。杜大人,這裡的‘水龍節’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杜預道:“為了平安度過乾旱,當地的百姓用取自八角井中之水,潑灑龍身求雨。整個活動的時間或為一日,或為三日。他們走街串巷地舞動長龍,龍到之處,每家每戶用木盆、木瓢舀水潑龍。龍紮好後,先由一位敲鑼的人,在頭一天沿街串巷的喊:‘家家戶戶水缸裝滿水,第二天青龍來時,用水潑龍。’”   司馬炎和曹誌對望了一眼,二人心道:“這個‘八角井’,莫非就是安樂公,失落武侯玉帶的那口井嗎?”   杜預未察覺出他二人的神色有異,接著道:“出龍之前,先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擺上供品,焚燒香紙,向天神、龍王祭祀。隨後,舞龍的隊伍就可以出發了,出發時配置銅鑼一個,作為隊伍的前導。長龍跟在其後,稱為‘過街龍’。水龍在街頭邊舞邊走,街道兩旁的住戶用木瓢、木盆盛水潑向龍身,以龍頭為重點的潑水對象,男女老少都可參與潑水,其景其情,熱鬧非凡。節日中民眾舞龍祭祀山神,拜龍王。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畜興旺、國泰民安。祭祀結束,鄉民齊聚一堂,唱起山歌、跳起舞蹈、品嘗咂酒,共享人與自然的和諧,同慶安定富足的生活。”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一陣銅鑼的響聲,接著就是群情激昂,人聲鼎沸。   他四人緊忙離座,走到窗口,向下望去。見一條白色的“蛟龍”,正飛騰躍動,向這邊緩緩而來。再看街道的兩側,木瓢、木盆齊揮,立時水花飛濺,霧氣升騰。   此時正值申時,在斜斜的陽光照射之下,他們立時看到了龍身上空的數道彩虹,由外至內呈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繽紛絢爛,美不勝收。在十多個赤著上身,健碩粗壯的大漢舞動之下,這條白龍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司馬炎忽然發現,這舞龍隊中的第七位大漢,明顯比其他人要壯實得多。他心道:“按理來說,龍頭最重,這漢子如此的身型,怎麼會去舞龍身呢?”想到此處,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司馬炎以《人遁》術觀之,立時發現了這個漢子不對勁。其他的舞龍者,都兩眼緊緊盯著自己舞動的部分,而那個壯漢卻在左右張望,四下觀瞧。雖然他並未關注自己揮舞的那一節,但每次龍身擺動之時,他都振臂相隨,舉重若輕。由於水氣太盛,一時之間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司馬炎裝作欣賞之狀,一手擁著鳴凰,一手向舞龍的隊伍指指點點。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曹誌,隨即指向那人,朗聲道:“這龍舞得甚好!”他又小聲對曹誌道:“此人臂力驚人,絕不是尋常的百姓。”   曹誌和鳴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兩人都點了點頭。   司馬炎收回了手臂,用《人遁》之術,迅速向視線所及的人群看去。鎮上參與盛會的男女老幼,無不笑逐顏開,喜形於色。立即給他發現:有兩個人顯得與大眾格格不入。   一個是樓下對麵街角的男子,他圓臉大眼,高鼻厚唇,頜下一副紮裡紮煞的黑鋼短須。他身材矮小肥胖,頭上卻一左一右插著兩根長長的雉雞翎,與他的身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得非常不協調。這人斜肩帶背,繞著一條寸許粗細的長鞭。他正環抱著雙臂,注視著左近,並沒有參與潑水龍。   另一人則是一個頭戴臟兮兮的麻布,身披麻袋的乞丐。由於他低垂著頭,所以看不見長相。隻見他佝僂著身子,手拄一根長長的獸骨,蹲在了酒館對麵的街上,並沒有上前去看熱鬧。   司馬炎凝目細看那根獸骨,不知是什麼大型野獸的股骨。骨棒渾圓,棒身略微彎曲,棒頂的股骨頭,分作兩半,均被雕成了骷髏頭的模樣,看起來甚是嚇人。再看他肩負的麻袋,其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他幾乎可以斷定,這人就是白虎七宿中的星君,“觜火猴——雍震”了。   他心下一驚,暗忖:“那個壯漢莫非是‘婁金狗——焦鋌’?街角的矮胖子,很可能是‘胃土雉——黃贊’!”   司馬炎再用《地遁》之術,觀看左近的房舍。他探出頭,見西麵一間房舍的二樓,窗戶開了半扇,窗前站著一個異族人。那人高瘦的身材,披散著頭發,沒有束發戴簪,頭上隻係了一條黑色的皮帶。他細眉圓眼,小耳薄唇,頜下一副紫紅色的須髯,向兩側倒卷著生長。最特別的是,他長了一個鷹鉤鼻子,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隻大公雞。室內昏暗,司馬炎卻看到,那人身後的光線難及之處,有兩盞綠油油的小燈在晃動。   他心道:“昴日雞——巴圖那!既然白虎七宿的四個星君在此,那‘奎木狼——李虤’,‘畢月烏——韓錦’,‘參水猿——邱琳’,也必在左近。”正想到此處,店小二端著兩罐“咂酒”來了。   司馬炎問他道:“請問小二哥,在下以往所見的舞龍,要麼是青龍,要麼是金龍,再就是紅龍和黑龍。怎麼你們這裡,舞得是白龍啊?”   店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裡以前舞的也是青龍。昔年蜀漢的皇帝,曾到訪我落帶小鎮遊玩。陛下走了之後,鎮中有人見到了,掌管這方雨水的白龍王。因此,鎮上的老人就讓換成了白龍。”   曹誌道:“莫非這落帶鎮上真有龍王?”   店小二道:“小的也是聽鎮子上的老人們說的,至於是不是真有‘白龍王’,小的沒有那個福氣,無緣得見吶。”   司馬炎道:“請問小二哥,這條白龍要舞到哪裡去呢?”   店小二道:“舞龍的隊伍,在鎮上繞行一周之後,就到八角井處,祭祀龍王。估計還有半個多時辰吧,您幾位可一定要去看看,那裡祭祀的儀式,比舞水龍還要熱鬧呢。”   司馬炎笑著道:“好!好!這麼大的熱鬧,我等這些外鄉人,一定得去湊一湊。”   店小二剛要轉身,鳴凰出言叫住了他,向他問詢去往鎮中八角井的道路。   店小二道:“您幾位出了此處,向西走到街口,然後跟著人流走,就能到八角井了。”   鳴凰從懷中取出了十多枚五銖錢,塞到了他的手中。店小二千恩萬謝著下樓去了。   四人飲酒相談,直至酉時,才一同離開了酒樓。   他們走到了街口,果然見到:鎮上的民眾,陸陸續續地扶老攜幼,喜氣洋洋地趕往八角井,去參加祭祀龍王的盛會。他們跟著人流,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片池塘前。   來看熱鬧的百姓們接踵摩肩,人山人海。正對八角井的池塘邊,有一座不大的祭壇,供桌上擺放著香爐、燈臺、三牲和一些水果。祭壇的兩側是兩丈多長,一丈多寬,五尺多高的看臺,分作了上下兩層,可以容納二三十人。坐在臺上之人,衣著華麗,頭戴高冠。顯然是鎮上,前來觀禮的達官貴人和鄉紳名流們了。   看臺下方,分布著五十多個都尉的兵卒。他們將祭壇與看臺,圍成了一個大圈。兩個都尉司馬在吆喝著維持治安。   都尉軍兵的圈外,是一長串做小買賣的貨郎。他們將自家的營生用扁擔挑著,早早就來到了這裡。池塘的左近人頭湧湧,叫買叫賣之聲不絕於耳。有賣美食的,有賣小物件的,還有賣蓑衣農具的……貨品豐富多樣、琳瑯滿目。貨郎們的生意很是興隆,他們與貨攤前的百姓們,也不時地討價還價。人人的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整個落帶鎮也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看了這片繁榮的景象,司馬炎向身旁的曹誌道:“允恭兄長,要是我大魏境內的每處地方,都能像今天的落帶鎮一般,那才真的叫國泰民安呢!”   曹誌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就要看我們未來的世子殿下,是如何勤政愛民的了。”   杜預道:“中撫軍大人,下官這就過去,給您和濟北王要個座位。”   司馬炎道:“姑父不必麻煩了。我等微服至此,不隻是參與盛會、與民同樂,還有其他的事要辦。況且,有強敵環伺在側,太惹眼就不好啦。”   杜預一愣,心道:“原來中撫軍點名要到此地遊覽,是另有要事啊!”   他向周圍環視了一圈,看東麵有座木質結構的二層小樓,道:“中撫軍大人和濟北王的安危至關重要!既有強敵混雜在人群當中,依下官之見:我們還是找一處居高臨下,視野開闊的隱蔽之處吧。”說著,他向小樓一指。   司馬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不由贊道:“杜預才思敏捷,他這隨手一指,已經占盡了地利的優勢,顯然深明用兵之道。如果將來他能領兵出征的話,也是一位不輸於東吳周郎的儒將啊。”   他用《地遁》之術,仔細觀察了一下小樓的位置,見它離池塘不遠,站在上麵確實可以將周遭的事物盡收眼底。而且後有房屋為靠,不用擔心腹背受敵。隨即,他就發現了這個小樓有問題。   司馬炎道:“姑父您看,那幾棟距離池塘稍遠一些的小樓,樓上已經擠滿了人。可這個小樓的位置這麼好,居然靜悄悄的,恐怕想要進去,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向鳴凰微一點頭,鳴凰立即裝作是被擁擠的人流裹挾,推搡到了小樓的附近。   杜預又側頭看了看小樓,道:“中撫軍大人目光如炬,這棟小樓的確已經被人占了。估計那些人跟我們的想法一致,隻是不知:他們何以會對這裡尋常的祭祀活動,這般地關注呢?”   司馬炎微微一笑,道:“這井底下有件東西,關乎著一個大秘密。待有暇之時,小侄再行奉告。”   這時,鳴凰回來了。她走到幾人的近前,低聲道:“屋內的住戶,很可能已經都死了。不僅有血腥味,還有不止一股的殺氣。樓下的木門上了鎖,門前坐著一個矮胖子。那人頭上插著兩根雉雞翎,模樣甚是怪異。”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那是‘胃土雉——黃贊!’我們現在到西側去,看看這些家夥到底在搞什麼鬼。”   二十多人在民眾當中穿梭,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繞到了西側,看臺附近的圈外。他們各自找地方站穩之時,祭祀已經開始了。   在喜慶、熱鬧的鑼鼓聲中,十名壯漢舞動著一條白龍,來到了場心。神姿威武的白龍,上下飛騰,盤旋滾動,一會兒“遊龍戢鱗”,一會兒“翻江倒海”,一會兒“神龍擺尾”……還不時作出了“興雲布雨”的樣子,活靈活現,甚是好看。人群當中,發出了陣陣的喝彩之聲。   司馬炎凝目觀瞧,見“婁金狗——焦鋌”,果然在隊伍當中。他隔著人群向焦鋌看去。見他生得豹頭環眼,高鼻深目,頜下一副短須。他雖然身材高大,肌肉虯結,閃轉騰挪之間,卻甚是靈活。   白龍舞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鑼鼓之聲斂去。十名壯漢躬身向民眾施禮,退了下去。   一位須眉俱白,手拿竹簡的老者,緩緩走到了祭壇之前。他點燃了供桌兩側的燈臺、又在青銅爐內焚著了香,這才雙膝跪倒,向祭壇後的八角井叩拜。觀禮的民眾也都齊刷刷地跪在地上,向八角井虔誠、恭敬地施大禮叩拜。   司馬炎等當然也不例外,也學著民眾一般跪倒行禮。他以頭觸地,正好看到自己的腰腹。忽然,他看到盤龍劍柄的內側,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閃了一下,那一閃即逝的青光甚是微弱。   司馬炎大奇,急忙打開了帶扣。他托起劍柄左右看了看,卻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狀。他又看看自己的腹部,還用手摸了摸,也沒看出有什麼異樣。他不自覺地說了一句,“真是奇了!”   身旁的曹誌問道:“安世,怎麼了?”   司馬炎道:“沒事,可能是小弟眼花了。”說著,他又將盤龍劍的帶扣,扣了回去。   這時,觀禮的民眾都已經挺直了身子,卻不站起。幾人向祭壇上望去,供桌上燭火掩映,香煙裊裊。那個老者麵向八角井,展開了竹簡,開始宣讀祭文。   “歲惟乙酉,律中蕤賓。萬物欣榮,全仗神龍。東海之波,雨潤碧空。羞以三牲,薦以清酌。落帶之民,祭告白蛟:四時有常,磨難滄桑。龍神護佑,洛溪一方。戰亂撫定,雲起龍祥,澤被蒼生,德惠蜀疆。夙興夜寐,耕耘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己身。勤靡餘勞,心有常閑,奉天委分,以期百年。簞瓢屢罄,絺綌冬陳,三百甕齏,坐客無氈。念吾清貧,天降甘霖,溪水潺潺,以養黎民。霆聲發榮,壧處頃聽,枯槁復產,乃成厥命。龍神有靈,以鑒誠心。頓首再拜,伏惟尚饗。”   老者的祭文宣讀完畢,他又向四方叩拜,口中還念念有詞,像是在敬謝其他的神靈。百姓們再次向八角井的方向叩拜。   良久之後,人群才相繼散了。司馬炎等也隨著百姓們向西走去。他們繞了個圈,來到了遠處的一株大樹旁。   司馬炎抬頭向上看了看,道:“這棵大樹樹乾粗壯,枝葉茂盛,正好可以用來藏身。我們先上去,看看白虎七宿是怎麼下井的,再做計較。”   他又對樊瑞道:“你們分散在房舍的左近,我們四人上去就好。”   杜預道:“這麼高的樹,我們又沒有長梯,怎麼上得去啊。”   司馬炎微笑不答,隻是輕拍了一下鳴凰的肩頭。   鳴凰立即繞到了大樹之後,隔絕了東側小樓的視線。她從腰間取下了一條細細的鉤索,向最粗壯的那節枝乾上一拋。她見勾住了,又向下拉了拉,確定精鐵鑄造的鉤頭,已經插入了粗枝。   鳴凰提氣縱躍,兩手攥著繩索,迅速交替上行。上躍之勢將盡,她拽緊繩索,伸腳在樹乾上一撐,幾步就上了粗枝。   曹誌緊隨其後攀繩而上,輕輕鬆鬆地上了另一節粗枝。   司馬炎將繩索遞給了杜預,杜預連忙搖手,道:“下官是文臣,可沒有幾位的身手!中撫軍大人還是自己上去吧,下官和樊將軍在下麵等候就行了。”   司馬炎笑著道:“這麼好看的熱鬧,可不是誰都能看得到的。姑父捂住嘴就行,其餘的事,小侄代勞。”   杜預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束腰的腰帶,已經被他一把拽住了。   司馬炎雙膝一曲,忽地向上躍起。盡管他拽著杜預,身上多出了一百五十多斤的分量,這一縱還是躍起了七尺多高。他攥緊了繩索,伸腳在樹乾上一撐,曹誌在樹上猛地一拉。司馬炎已經穩穩站在了粗枝之上。   好在杜預反應得快,急忙一手捂眼,一手捂嘴,這才沒有叫出聲來。直到司馬炎將他放到了另一節粗枝上,他才拿開了雙手。   幾人都站穩之後,司馬炎向鳴凰道:“姐姐,我這邊的枝葉太密了,你幫我修剪一下。”鳴凰立即射出百裡劍,削斷了幾根濃密的細枝葉。   杜預接住一節,簡單處理了一下,就將之圍在了頭上,還垂下一部分遮住了臉。他拔下了幾根擋住眼睛的枝葉,僅僅露出了一對眸子。杜預哈哈笑道:“這東西不錯,正好可以用來偽裝。”   四個人站在樹上,一直等到了亥時,池塘左近早已空無一人。司馬炎三人還不覺得怎麼,杜預卻已經站得腰酸背痛了。他剛想問司馬炎,能不能讓他先下去。   就在這時,由東側的小樓之下,閃出了五個黑影。樹上的四人,同時提高了警惕,向那邊看去。   司馬炎見那五人,分別是四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心道:“怎麼少了兩個?”   五個人走到了祭壇之後的池塘邊。身材高大的焦鋌,向其中一個中等身材,背負雙劍的人,道:“星主,這祭龍王的盛會,我們都參加十年了,至今也沒看到,那個老家夥口中所說的白龍。難道,我們就這麼年復一年地等下去嗎?”   司馬炎心道:“這人想必就是白虎七宿的星主,奎木狼——李虤了。”   矮胖子黃贊道:“十年前,那個老家夥明明說得煞有其事,鎮中祭祀所用的青龍,也都換成了白龍。怎會十年之間,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呢?”   那個女子道:“並非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每年的五月初六,鎮民所獻的供品都會不翼而飛。要不是被白龍王取了去,那些丟失的供品又怎麼解釋呢?”   黃贊道:“可能是被哪家的倒黴孩子給摸了去。那個老家夥說:‘白龍王體型巨大。’我等每年這個時候,都在落帶鎮找它。供品要是被它享用了的話,我等怎會瞧不見呢?”   李虤道:“以往的十年,我們從沒關注過供品的事。這口八角井,估計是通著洛溪的某處。本座已遣邱琳,到洛溪一帶查看去了。今年,無論如何都要查到那些供品,究竟是怎麼憑空消失的。”   五個人當中,隻有手持獸骨,頭戴麻布的觜火猴——雍震,一言未發。   司馬炎心道:“邱琳去了洛溪,說話的女子定是畢月烏——韓錦。那個會操控野獸的巴圖那,到哪裡去了?”正想到此處,身旁的杜預,忽然拍了他一下。   杜預捏著嗓子,道:“中撫軍大人,您的腰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忽地閃了一下。”   司馬炎一愣,他一直緊盯著池塘邊,白虎七宿的五個人,沒留意到自己的腰上,有什麼異樣。他低下頭,看了看盤龍劍的劍柄,又看了看自己的腰部,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的異狀。他壓低聲音,向杜預問道:“姑父也看到了嗎?”   杜預道:“下官剛剛隻是瞥見,那一閃即逝的好像是道白光。”   司馬炎皺起眉頭,心道:“我剛才瞧見的好像是道青光啊,姑父怎麼說是道白光。這道光究竟是盤龍劍上發出來的?還是我身上什麼其他的物事發出來的?”他開始在腰上左右的摸索,除了盤龍劍,還有一塊掛在皮鞘上,用做裝飾的玉佩,除此之外,就再無他物了。   司馬炎拿起玉佩,在手中仔細地瞧看。他心道:“這塊玉佩是母親所贈,上麵纏著紅線。我正常站立之時,玉佩應該是垂到我膝蓋的上方,不是在腰間啊。”   忽然間,盤龍劍劍柄的內側,又閃了一下。這次,他看清楚了,是道青光沒錯。隻是相比他之前看到的那次,要亮得多。   鳴凰道:“公子,可是劍柄上的那塊‘龍鱗’嗎?”   司馬炎聞言,忙將盤龍劍抽了出來。他仔細看雕成龍耳形狀的那塊“龍鱗”。他心道:“師傅當年曾說過,這世上哪有什麼龍鱗,這隻是塊奇異的晶石罷了。”   池塘前的焦鋌,忽然道:“大家往後退,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八角井中出來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司馬炎等聞言,立時向那邊望去。此時,皓月當空,照得整個池塘,猶如明鏡一般。他們看到,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井中鉆進了池塘,還帶動了一串漣漪。本是平靜無波的水麵上,已然變得波光粼粼了。   白虎七宿的五人,立即向東後退了兩丈,蹲伏在地上。片刻之後,就見一條白色的大蟒,遊走到了祭壇之處。它爬上供桌,弓起身子,對著桌上的祭品昂首吐信。   司馬炎等見此情景,大氣都不敢喘。四人定睛瞧看,見這條大蟒足有碗口粗細,通體潔白如玉。從他們的角度看去,白蟒露出的身子,約有一丈多長,身體的大部分,都被供桌擋住了。蛇鱗上所沾的池水還未乾,在月光照射之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它正要吞食供桌上的祭品,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轉頭向白虎七宿所在的地方看去。   李虤見己方被發現了,他當即站起身,抽出了背上的陰陽雙劍。他對其他人道:“你們分守四方,本座親自會會這隻大蟒,看他是不是我們尋找了多年的孽龍。”幾人聞言,立時沖前,將祭壇圍了起來。   焦鋌手提一根粗重的狼牙棒在西麵;黃贊持著蟒鞭在東麵;韓錦取出了飛抓鎖鏈守住了南麵;雍震則是端著獸骨大棒堵住了北麵。   那條白蟒見被幾人給圍住了,並未顯出驚慌。它隻是昂著頭看了一圈,不斷吞吐著殷紅如血的信子。   李虤目露寒光,緩步走到了祭壇之上。他用左手的碧落,向白蟒一指,道:“本座找了你三十多年,有什麼本事,就使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