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見他走過來,身子立時又高了五尺。它弓起身體,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有如魚鉤倒刺的森森獠牙。李虤的話音剛落,白蟒已經自上而下,向他吞咬了過去。 李虤高高躍起,陰陽雙劍同時刺向了白蟒的雙目。那條大蛇身子攪動,供桌立時被壓得粉碎。蟒頭一低,已然避過了他這一劍。李虤手腕一翻,變刺為斬,雙劍重重砍在了蟒頭之上。豈知,這條白蟒的頭堅硬如鐵,中了這兩劍後,居然分毫無損。 它仰起蟒頭去咬李虤的腿,李虤借著反震之力,伸腳在蟒頭上一蹬,空中一個翻騰,向西麵的焦鋌落了下去。 白蟒兩擊不中,身子一卷,向焦鋌撲了過去。它身後的黃贊,揮動蟒鞭向它粗壯的身軀抽去。 黃贊的鞭梢上,暗藏了一尺多長,密密麻麻的鋒利尖刺。如果卷住了兵刃,他可以瞬間將之奪過;若是抽在人的身上,中鞭之處頓時就會血肉模糊。 可他這一鞭抽在了蛇鱗之上,白蟒渾似不覺。它的前沖之勢絲毫不減,猛地向焦鋌咬了過去。它甩動的身子,反倒將黃贊撞出了老遠。 焦鋌橫架狼牙棒,李虤的雙腳在上麵一撐,二次躍起,向後一個空翻,躲過了蟒頭的撲咬。焦鋌立時掄起狼牙棒,自下而上,一個“海底撈月”,擊中了白蟒的下顎。 狼牙棒上鋒銳的尖刺,竟然也沒能對白蟒造成什麼傷害,反而使它更加的憤怒了。 焦鋌沒有想到,自己勢大力沉的一棒,居然會傷它不得。白蟒猛地向右一甩頭,撞中了他的腋下。焦鋌頓時肋骨斷裂、口噴鮮血。他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被撞得遠遠飛了出去。粗重的狼牙棒,也“噗通”一聲掉進了池塘。 李虤由高空落下,他在半空之中使出了一招“野馬分鬃”。陰陽雙劍橫斬蟒身,劍鱗相交,竟然濺出了兩道火花。 以黃泉、碧落之鋒利,仍是傷不了這條白蟒的分毫。李虤大驚失色,此時,他的雙足已經踩到了蟒身。白蟒身軀一扭,就要將他絞殺。 守在南麵的韓錦,立即擲出飛抓,勾住了李虤的腰帶。她向回猛力一拉,李虤被拉得遠離了蟒身,勉強避過了筋斷骨折之禍。 白蟒距離司馬炎他們所在的那棵大樹,已經近了不少。司馬炎這才看清楚,這條白蟒的全身,能有五丈多長,一對眼睛呈碧綠色。蟒頭後麵和兩側的顎骨後,還生著一叢有如倒刺的尖骨頭。尤其是蟒頭後的兩根長骨,頗為明顯,就像是兩隻鋒銳的矛尖。 它從池塘中剛出來之時,這些帶刺的骨頭,緊貼於蟒頭之後,所以眾人並未瞧見。現在它與白虎七宿相鬥,這些尖骨忽然立起,平添了它的威勢。白蟒緩緩地盤起了身子,蟒頭高高揚起,對南麵的兩人,不斷吞吐著信子。 司馬炎暗嘆:“這哪裡是什麼白蟒,分明就是一條無爪的白龍啊!” 突然,樹下“玄甲烈炎軍”的藏身之處,傳來了一聲悶哼。 幾人向聲音來處一看,不知由何處,躥出了一頭體型龐大的猛虎,一口咬住了一名軍士的肩頭。 鳴凰立即將百裡劍射出,直刺猛虎的脖頸。 忽然,一口長刀斜劈而至,將激射而來的百裡劍蕩了開去。出刀之人,正是昴日雞,彝人操獸師——巴圖那。 原來,那隻傷人的猛虎,就是巴圖那所豢養的。白虎星主李虤心思縝密,行事老練。他和焦鋌等人為了占據小樓,將住在那裡的一家七口全部殺死。他派出邱琳巡查洛溪一帶,又派出了巴圖那,巡視祭壇的周邊。為的是防止有人潛伏,乾擾白虎七宿的行動! 巴圖那奉令巡視至此,他所豢養的猛虎嗅覺靈敏,提前發現了躲藏在民宅之後的“玄甲烈炎軍”。他命令猛虎悄悄抵近那人,隨後突然發起攻擊。他聽到了長劍的破空之聲,才知道樹上藏有那人的同伴;他見有一物,射向了自己的寵物,這才用掌中的鳳嘴刀,將激射而來的長劍給蕩開了。 那名被猛虎咬住肩頭的軍士,是在“玄甲烈炎軍”中,功夫僅次於樊瑞和李翼的馬龍。他能入選司馬炎的五百親兵,還能作為本次隨行落帶的護衛,可見他之忠勇。 馬龍雖然猝不及防,被猛虎咬中了肩頭。但他甚是強悍,隻發出了一聲悶哼。回身就與猛虎扭打在了一起。 因為他的背上,負著長柄、厚背、薄刃的長刀。這次進入落帶鎮,為了不惹起當地民眾的注意。他們特意將長刀,往下串了一節,刀柄僅在肩頭露出了三寸多長,外麵又披上漁人的蓑衣,作為掩飾之用。所以,不知情者根本看不出來。 猛虎這一口,本可以咬斷馬龍的脖子。可他戴著的鬥笠,正好遮住了脖頸。猛虎一口咬中了他的肩頭,牙刀雖然鋒利,但恰恰咬中了他背上的刀柄。虎口巨大的咬合之力,尚未完全發揮出來,馬龍已將腰間的短刀,刺入了它柔軟的肚腹。 猛虎吃痛,一聲大吼,鬆開了大口,馬龍這才得以轉過身來。 猛虎被短刀刺入了肚腹,疼得暴跳如雷。它弓起身子一聲怒吼,就向麵前之人撲了過去。 馬龍也發起了狠性,見猛虎撲來不但不退,反而迎了上去。他用一隻手推住猛虎的咽喉,另一隻手揮起鐵拳,不斷向虎頭上猛擊。 馬龍的頭臉和兩臂雙肩,也被鋒利的虎爪,抓出了數道血痕。一人一虎滾倒在地,扭打了起來。 藏身其餘各處的“玄甲烈炎軍”,見此情景無不目眥欲裂。他們紛紛甩去鬥笠、蓑衣,抽出背上的長刀,沖了過去。他們正要亂刀斬殺猛虎之時,忽然全都愣住了。 原來,在猛虎身後的不遠處,還或立或伏著二十多頭猛獸。其中,有兩隻虎、四隻豹、十多頭惡狼,還有三條青鱗巨蟒。 巴圖那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有這麼多人。他當即打出了一聲口哨,二十多頭野獸,聽到了進攻的號令,嘶吼著就向“玄甲烈炎軍”撲咬了過去。 正和白蟒對峙的李虤,忽然向巴圖那喊道:“別理那些人,先來對付這條大蟒。”他又向東麵喝道:“黃贊!你和韓錦去解決掉那些人。” 兩人奉令,立即向“玄甲烈炎軍”那邊沖了過去。 長街左近的居民,已經寬衣就寢了。忽然間,室外不僅傳出了陣陣的虎嘯狼嚎,還有呼喊打鬥的聲音。眾百姓驚駭異常,他們要麼躲在被窩當中,要麼躲在桌子底下,人人嚇得體若篩糠,誰也不敢出去查看個究竟。 樹上的司馬炎,見樹下已成了群毆的局麵。他向鳴凰道:“凰兒,你和允恭兄長,去抵敵黃、韓二人……”他話還沒有說完,手中盤龍劍的龍耳處,忽地閃出了一道白光。 就在此時,樹下的不遠處,也閃出了一團耀眼的白光。這道強光一閃即逝,竟然是來自一身白鱗的巨蟒。白光閃過之後,它的鱗甲上,開始不斷地閃爍著熒光。 司馬炎向白蟒瞧去,發現它也在昂首側頭地看向自己。白蟒的眼睛本是碧綠色的,此時已然變成了血紅色。 司馬炎發現:白蟒看他的眼神,非常的怪異。當中充斥著喜悅、憤怒,還有一種深深地怨毒。 他又低頭看向自己的盤龍劍,雕作龍耳的那塊奇石,也在閃爍著微弱的熒光,和白蟒身上熒光的顏色一模一樣。 司馬炎再看那條白蟒,它閃爍著熒光的身軀,增長了何止一倍,蟒身竟然同自己的腰一般粗細了。 忽然間,白蟒舍掉了李虤,向著他所在的那株大樹猛撲了過來。 司馬炎無暇細想,一按龍耳,盤龍劍瞬間繃得筆直。他大吼了一聲,雙手持著劍柄,飛身縱離了大樹。他將盤龍劍高舉過頭,向白蟒的頭上劈去。 李虤見白蟒的身上,忽然起了變化。他心中已經認定了:這條白蟒就是自己尋找了數十年的孽龍。見它舍去自己,而向一株大樹撲咬過去。這才知道:從樹上躍下那人的身上,肯定藏有令這條白蟒發生變化的東西。 李虤一聲斷喝,飛身向一人一蟒沖了過去。他左手碧落,直指那人的小腹,右手黃泉,刺向了白蟒的左眼。 司馬炎見李虤和白蟒同時攻來,他右足踢出,取的是無鋒的劍身;雙手下劈之勢片刻不停,盤龍劍依然向著白蟒的頭頂斬落。 白蟒似乎甚是畏懼他的盤龍劍,不敢直攖其鋒。又瞥見一柄黑劍,正刺向它的眼睛,當即蟒頭向右躲避,甩動龐大的身軀,震起粗大的蛇尾,猛抽偷襲之人。 李虤擊出的雙劍不中,又見蛇尾抽向了自己,隻得借著那人一腳的反震之力,退了回去。 司馬炎落地之後,屈膝弓身,左手的食中二指捏了個劍訣,將右手的盤龍劍背在了身後。鋒利的劍尖,由他的左肩探了出來。李虤將陰陽雙劍橫駕於胸前,白蟒則是盤起了身軀昂首吐信。二人一蟒分處三地,各自擺出的架勢都是攻守兼備,形成了對峙的局麵。 司馬炎心道:“無論是人是蟒,都是麵對以一敵二的局麵。稍有不慎,不但尋找王莽寶藏無果,自己也勢必會葬身在落帶鎮。他剛才的一腳,已然試出了李虤的內力,不是自己的對手。如果隻對付他一個人,似乎還有勝算。但有這條大蟒窺視在側,自己既要進攻又要防禦,卻是力所難及。” 白蟒和李虤也是這般的心思,故此,二人一蟒都采取了觀望態勢,誰也不敢率先發起攻擊。 司馬炎心念電轉,苦思對敵之計。他的《地遁》秘術使將出來,一雙虎目在盯著對手的同時,不斷查看周遭可被利用的形勢。一對耳朵不斷聽取來自後方的戰況。 忽然,他心中一凜,暗忖:“巴圖那不是被李虤叫來,對付這條白蟒了嗎?怎麼還不見他的人影?”他見對麵的白蟒和李虤的眼中,都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神色,心道:“不好!” 想到此處,司馬炎忽地左腳點地向後飛退。他的脖頸之前,寒光一閃,鳳嘴刀已經抹了過去。 原來,巴圖那見到身軀如此巨大的白蟒,身上還泛著熒光。他的心下就是一驚,前沖的勢子,頓時止住了。他見樹頂躍下了兩人之後,居然還有一人藏匿其上。 二人一蟒對了一招,那人的內功顯然頗為深厚。剛剛那一聲大喝,不亞於晴空霹靂,巴圖那被震得蕩魂攝魄。他從後麵看到:這人所持的寶劍,劍格處閃爍著熒光,與蛇鱗上發出的熒光一般無二。就連那條體大如龍的白蟒,對這柄長劍也是畏懼三分,定然是個寶物。他當即不動聲色,躡足潛蹤向麵前之人緩緩靠近。 巴圖那身為操獸師,潛藏行跡的能為,本就高於常人。兼之他身形高瘦,“豹蹤術”施展出來,舉步落足之間,竟然沒有一絲的聲響。他潛到了那人的身側,提起鳳嘴刀緩緩遞出。刀尖已經過了那人的肩頭,他才兩臂運力,猛地抹了過去。 豈知,司馬炎當機立斷的飛退,救了自己一命。 巴圖那見擊之必中的一刀,居然被那人躲了過去。他將手中的鳳嘴刀,順勢向前刺出。 司馬炎見頸前寒光一閃,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惱恨巴圖那偷襲的卑劣手段,頓時勃然大怒。他見鳳嘴刀刺到了自己的胸前,當即左手變指為爪,一把抓住了刀背,右手的盤龍劍,自下而上閃電挑出。“唰”的一聲,將巴圖那從中削成了兩根“人棍”。 李虤見自己的星君慘死,一聲虎吼,就向那人沖了過去。 白蟒見他背上露出了破綻,碩大的蟒身一彈,張口就向他的頭頂咬落。 李虤聽到背後風聲大起,無奈隻得先放棄為巴圖那報仇。他轉過身子,掄起雙臂,將陰陽雙劍合並為一,自下而上挑出,擊中了白蟒的下顎。 李虤與白蟒對攻,倒給司馬炎留出了一絲時間。他回頭一看,見曹誌穩穩地壓製住了黃贊、鳴凰和韓錦鬥了個平手,群獸則在“玄甲烈炎軍”結成的戰陣之下,不是爭相逃竄,就是非死即傷,己方已經完全占據了上風。 群獸雖然猛惡,但仍然不是“玄甲烈炎軍”的對手。一來,它們對敵的眾人,皆是武技高強、悍不畏死之輩;二來,沒有了巴圖那從中指揮、調度,從屬不同的各類猛獸,無法結成獸陣,取長補短,交替進擊。 司馬炎向鳴凰喊道:“凰兒!劍!” 鳴凰聞言,一劍迫退了韓錦,同時將百裡劍插回背上。她一邊向後飛退,一邊連拔連擲。片刻間,流星、辟邪、白虹、鳳鳴四劍,已經插在了司馬炎的身前。 李虤心道:“我身處白蟒與那人中間,形勢極為不利!”他隻得向南奔出了幾步,又恢復了三角對峙的局麵。 司馬炎見四柄長劍插在腳下,精神為之一振。他潛運鬼穀內力,將真氣在四肢百脈,流轉了一個周天。他左手的指劍點出,流星、辟邪、白虹、鳳鳴四劍,立時嗡嗡震動。 李虤暗忖:“不知道這小子在搞什麼鬼,他一個人怎能用得了五柄長劍?”當他看到地下的四柄長劍,在那人內力的牽引之下,竟然嗡嗡作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司馬炎目光如電,掃向了白蟒和李虤。 突然,他舌綻春雷,左手指劍點出,四柄長劍立即由地上彈起,向著南側的李虤激射而出。他一陣掌中的盤龍劍,向那條通體閃爍著熒光的白蟒沖了過去。 司馬炎劍斬指戳,分敵一人一蟒,毫無所懼。此時的他,不僅內力盡復舊觀,在《摩訶般若心經》的加持之下,內功的修為,已然更上了一層樓。 鬼穀內力,被他運使得圓轉如意;龍吟劍法,被他施展得淋漓盡致。一時間,天地變色、劍氣縱橫。 李虤雖然劍法高明,但他的內力,本就相較司馬炎為弱。他又從來沒有應對過,這種以氣禦劍的戰鬥方式。他與四柄長劍,僅鬥了幾個回合。他的左臂和右腿,已經相繼被百折千回、縱橫交錯的鋒利寶刃給劃傷了。他雖然傷得不重,但似這般的閃展騰挪,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 他瞥眼間,瞧見了守在八角井前的雍震。李虤大吼了一聲:“雍震!還愣著乾嘛!?速速助本座先宰了那個小子!” 雍震的任務是,負責守住北麵的井口,防止白蟒逃竄。沒有李虤的命令,他未敢擅自加入戰圈。 當他見到這條白蟒,竟是如此的巨大、猛惡之時,已然被嚇得心驚膽戰了;又見到:功夫不在自己之下的巴圖那,居然被人一劍劈成了兩半,更是被嚇得魂不附體、呆若木雞。直到聽見星主叫他,這才回過神來。 他本能地揮動掌中的獸骨大棒,就要向那人撲去。但是蟒身太過巨大,他前沖了幾次,都被白蟒扭動的身軀給擋住了。 李虤見他一時之間攻不過去,隻得一邊抵擋空中的四柄長劍,一邊向東移動,想要繞過劇鬥正酣的一人一蟒,與雍震回合。 司馬炎聽到了李虤的話,正想一劍迫退白蟒,先以雷霆萬鈞之勢斬殺了李虤。 忽然,他身後響起了曹誌的聲音,“安世勿憂,為兄來對付那個雍震。” 原來,曹誌那邊的戰鬥,已經提前結束了。黃贊的蟒鞭,無法應付曹誌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洛神步。一個不留神,被曹誌的洛神劍,刺中了心窩。韓錦見同伴慘死,心中一驚。在她分神之際,鳴凰突然射出百裡劍,洞穿了她的咽喉。兩個強援一死,群獸便再也抵擋不住了。除了兩隻豹子僥幸逃脫,其餘的猛獸都被“玄甲烈炎軍”宰殺了。他們肅清了殘敵,這才趕到了司馬炎的這邊。 曹誌聲到人到,幾個起落,已經繞過了白蟒,一劍向雍震刺了過去。 雍震就見一道藍影閃了幾下,一柄森寒勝雪的長劍,已經刺到了自己的麵前。他揮動獸骨大棒,與曹誌鬥到了一處。 那條如龍的大蟒,似乎甚是懼怕盤龍劍。司馬炎所發出的劍氣,無法傷到它。可是,隻要盤龍劍向它的某個部位斬落,白蟒立即扭動身體避開。 司馬炎心道:“所謂‘打蛇打七寸’。這話顯然不適用於這條大蟒。” 他一邊與白蟒相鬥,一邊在尋找它的“七寸”。他以《地遁》之術發現:白蟒無論怎麼扭動身體,距離蟒頭一丈六七尺的腹部,總是躲著他。即便是白蟒向他咬來的時候,也用身體的其他部分,擋住那個部位。 司馬炎的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他心道:“原來這個大家夥的弱點在那啊!” 他當即飛身後退,左手的指劍向李虤連點,同時盤龍劍橫掃了一招“龍荒朔漠”。口中喝道:“不動如山!”一道渾似狂龍的劍氣,自下而上,圍著司馬炎盤旋飛舞。 白蟒猩紅的眼睛,光芒閃動。見他的頭頂之處並無防備,當即弓起身子,就要從上方向他進擊。 司馬炎忽然大喝了一聲,“虎嘯龍吟”裹挾著一道半月形的劍氣,斬向了白蟒的尾巴。這一擊,司馬炎已然用上了十成的內力,劍氣雖然不能傷到蛇鱗,但是這股渾厚的內勁,卻不是它一條尾巴所能承受的。 白蟒吃痛,尾巴向後一縮,被遮擋住的腹部露了出來。司馬炎向那處瞧去,見蟒腹的上麵有個黑點。他暗忖:“這條白蟒全身都散發著熒光,怎麼隻有腹部那個黑點是不亮的呢?” 司馬炎瞬間全明白了,原來自己這柄盤龍劍的龍耳,就是這條白蟒身上的“蛇鱗”。它這數百年所找尋的,根本不是什麼寶藏,而是它自己的鱗片。 司馬炎心道:“這家夥或許真像諸葛武侯所說的那樣,因為缺少了這塊鱗片,所以無法化龍飛天,重歸天庭。” 想到此處,司馬炎招招不離白蟒的腹部。白蟒見那人好像發現了自己的弱點,心中頓時生出了懼意。它眼中的紅光忽地斂去,又恢復了碧綠色的模樣。 司馬炎見它似乎要跑,左手的指劍放緩了對李虤的進擊,盤龍劍加緊了對它腹部的攻勢。司馬炎招招力透劍身,即便是不能將盤龍劍,插在它的死穴上,也想從它的身上,再削幾塊鱗片下來。 李虤心下苦惱:對方的援兵已至,雍震又被那個身穿藍衫的男子給絆住了,無法過來應援自己。他正苦無良策之時,忽覺空中的四柄長劍,對自己的攻勢緩了下來。他無暇細想,當即縱身飛退,頭也不回地向東逃去了。 那邊的雍震與曹誌相鬥,越鬥越是心驚。對方的步法,劍法均是妙之毫巔。僅憑自己的武藝,顯然是無法取勝的。他將一條獸骨大棒,舞得風雨不透,曹誌一時間卻也奈何他不得。 雍震忽然瞧見,李虤丟下自己獨自逃了,心中驚怒交加。手中的獸骨大棒,頓時滯了一下。 曹誌哪會放過這個機會,縱身上前,洛神劍閃電刺出,一劍刺中了他的肩頭。 雍震痛得大吼了一聲,獸骨大棒一招“橫掃千軍”,將曹誌迫得退了開去。他左手伸入麻袋,掏出了一件物事,隨手就向曹誌丟了過去。 曹誌退後避過了橫掃的大棒,他剛要揉身再上,卻見雍震灑出了一片墨綠色的煙霧,煙霧當中還有什麼東西,正向自己的麵前飛來。他這才想起來,雍震不僅是白虎七宿的星君,還是一名蠱師。他當即屏住呼吸,腳下施展洛神步,再次向後飛退,手中的洛神劍橫掃而出,將那件物事從中斷為了兩截。 曹誌站穩之後向地上瞧去,剛剛被他斬斷的,原來是隻毒蠍。那隻蠍子雖然被斬為了兩截,但一時間還未身死,蠍鉗不斷地亂夾,蠍尾也猛地向前刺了一下。 雍震本想借著這個機會逃走,但白蟒卻將他南逃的道路完全阻住了。如今,東有司馬炎,西有曹誌,他無奈隻能躍入了池塘,向北麵八角井的方向逃去。 白蟒唯恐被盤龍劍所傷,也想逃回井中。它扭轉身軀鉆入了池塘,雍震卻礙了它的事。白蟒暴怒,張開血盆大口,就向他吞咬了過去。 就在這時,井口處忽然晃晃悠悠地站起了一個人,正是婁金狗——焦鋌。 他剛才被蟒頭給撞飛了,正好落到了八角井的井口。他的腦袋在井沿撞了一下,立時昏了過去,直至此刻方才醒了過來。 雍震眼看就要難逃蛇吻,忽然看到焦鋌出現在眼前。他當即一把扯住了焦鋌的胸口,向後擲了出去,自己則在井沿上一蹬,向前躍出了一丈多遠。他在半空之中,不知打開了獸骨大棒上的什麼機關,由棒頂的兩個骷髏頭內,甩出了兩條黑漆漆的小蛇。 那兩條黑蛇躍過了焦鋌的頭頂,向曹誌那邊飛了過去。 白蟒隻想奪路而逃,哪管麵前的是雍震還是焦鋌。它大嘴一張,將焦鋌一口吞了下去。緊接著,它昂起蟒頭就向八角井中鉆了進去。 白蟒才鉆進去一丈多長,就被卡在了井口。正是被它剛剛吞入腹中的焦鋌,脹大了身子,這才卡在了井口。 曹誌見雍震如此的陰險毒辣,為求自己能夠活命,不惜用同伴的身子來做擋箭牌。他揮劍斬斷了兩條毒蛇之後,脫手將佩劍擲了出去。 雍震一聲慘叫,被洛神劍洞穿了後心,屍身跌落在池塘之內。 白蟒被卡在了井口,急得它不停地扭動身軀,蛇尾毫無規律地來回抽打,司馬炎一時也無法上前追擊。 它越是掙紮就越是爬不進去,它見無法入井逃脫,隻得退出了井口。 白蟒從池塘當中,探出頭來。它弓起了身子,一雙碧綠的蛇眼,不斷地掃視著眾人。 它見曹誌空著手,蟒身一彈,就咬了過去。曹誌急忙施展洛神步避開。白蟒順著他那邊的缺口,就想奔南逃去。 司馬炎見它攻擊曹誌,早已知道了它的意圖。一振掌中的盤龍劍,兩個縱躍就堵住了它的去路。 白蟒見南逃的路,被人堵住了,又轉向西逃。它怪力無窮,西側的看臺,已經被它盡數撞毀了。這次轉向西邊,慌不擇路,扭動的蟒身撞斷了司馬炎幾人剛才藏身的大樹。 那株大樹雖然樹乾粗壯,但怎能經受住它的一撞呢。樹乾被撞斷之後搖搖欲墜,樹頂傳來了“救命”之聲。 司馬炎這才想起來,杜預還在上麵呢。他飛身上前,想要接住將由樹上跌落的杜預。卻見那條白蟒不知怎麼了,忽然蟒身一陣痙攣,不住地在抽動。 司馬炎看到:蟒腹上那個鱗片掉落之處,就在眼前。他見機會難得,手中長劍閃電刺出,盤龍劍的劍身,瞬間沒入了蟒腹內一尺多深。 他正要將整柄劍都刺進去時,杜預大叫著從樹上掉了下來。司馬炎無奈,隻得從蟒身上抽出盤龍劍,飛身躍起接住了他。 杜預本來大喊大叫地往下摔落,被司馬炎接住之後,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原來,司馬炎在拔劍之時,由白蟒的傷口處,噴出了一股蛇血,碰巧濺到了杜預的口中。他正在張嘴大叫,蛇血順著他的嗓子直沖入腹,他這才劇烈地咳嗽起來。 白蟒受傷吃痛,蟒身立時猛擺亂抽,街口處住戶的院墻,也被它粗壯的身軀給撞塌了。一時間,煙塵四起,碎磚斷瓦到處飛濺。 司馬炎左手環住杜預的腰,飛身向後退避,同時揮動盤龍劍,撥打濺射到身前的碎石。 白蟒扭動了一陣,開始全身發顫。它的蟒頭沖著司馬炎,口中不斷發出了“喔!喔!”的怪聲。 忽然,“哇”的一聲,由它的大口之中,吐出了一大團東西,砸向了司馬炎。 司馬炎再向後躍,躲了過去。他定睛一瞧,那團東西原來是個黏糊糊的人,正是先前被白蟒吞入腹中的焦鋌。 此時的焦鋌,眼看是活不了了。他雙臂上舉,兩側的肩峰和鎖骨已斷,頭骨碎裂,五官挪移,雙腿也已折斷了。他之所以會這般的姿態,顯然是他被吞時,兩臂自然上舉擋架,先被白蟒的腹部擠壓,後在八角井口及此處,又經歷了數度的撞擊所致。 司馬炎皺起了眉頭,正要去看那條白蟒,何以會將已經吞入腹中的人再吐出來時,由焦鋌的手中,掉落了兩件不大的物事。那兩件東西落在地上,發出了兩聲清脆的響聲,似金似玉。 司馬炎的目光,立時被那兩件東西吸引了。 白蟒吐出了焦鋌之後,碩大的身軀也逐漸恢復成了碗口的粗細。它見那人居然沒有再向自己進擊,一轉身又向曹誌那邊撲了過去。 司馬炎的左臂還抱著杜預,沒法上前追趕。他一回頭,隻能眼睜睜看著白蟒,沖過曹誌一頭紮進井中,消失不見了。 司馬炎這才放下了杜預,用劍尖撥弄了幾下地上的兩件東西。見上麵都是蟒腹內,黏糊糊的液體。一時間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這時,一眾都尉的軍兵趕來了。他們見這裡一片狼藉,又見眾人手持著兵刃,立時將眾人團團圍了起來。 一名軍官喝道:“爾等何人?為何深夜聚眾,還手持兵器?你們居心何在?又是如何將祭祀龍王的祭壇,毀得這般不成模樣?還不從實招來!?” 司馬炎從懷中取出了中撫軍的印綬,他頭都沒抬,就將印綬丟給了癱軟在地的杜預,道:“姑父,您去給他們編個故事好了。”說完,他就蹲下身子,繼續用盤龍劍撥弄著那兩件東西。 杜預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走到那名軍官的馬前,將司馬炎的大印遞了過去。 軍官接過大印仔細地看了看,立即屁滾尿流地從馬上滾了下來。他跪在地上,雙手托著大印高舉過頭,顫聲說道:“末將……末將不知中撫軍大人駕臨,無禮沖撞了您的虎威。還望……還望大人能寬恕末將的不知之罪啊!” 杜預一把拉起了他,又將他扯到了無人的地方,編故事去了。 杜預回來之後,司馬炎已用手帕包起了那兩件東西。他向杜預道:“姑父編完了?” 杜預無奈地點了點頭,司馬炎將手帕揣入了懷中,轉身向眾人道:“我們回營!” 此次跟隨司馬炎,進入落帶鎮的“玄甲烈炎軍”,包括帶隊的統兵曲侯樊瑞在內,幾乎人人都掛了彩。 他們回到了鎮外臨時駐紮的大營後,司馬炎立即命令隨軍的醫官,為掛彩的軍士療傷。他在傷兵的帳內看了一圈,見沒有過重的傷員,總算放下了心。他對馬龍和其他的傷員們勉勵了一番,才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司馬炎接過鳴凰手中的竹筒,將他帶回來的兩件物事,用清水沖洗乾凈之後,把它們放到了幾案上。 曹誌拿起了其中的一塊,他仔細地看了看,道:“這好像是一塊玉環啊。安世從哪裡弄來的?” 司馬炎道:“這是焦鋌被白蟒吐出來後,從他手中掉下來的。” 司馬炎拿起了另一塊物事,見是塊長方形的銅片。他正在琢磨這是個什麼東西的時候,帳外傳來了杜預的聲音。 “啟稟中撫軍大人:下官杜預告進。” 司馬炎一笑,道:“姑父快請進來坐!您怎麼還報上門了。” 杜預一挑帳簾,走了進來。他躬身向司馬炎和曹誌,深施了一禮,道:“下官手無縛雞之力,承蒙中撫軍大人相救,這才保住了性命。要不是下官扯了您的後腿,就不會輕易讓那條白蟒逃走了。杜預深感愧疚,無地自容,這才報門而入的。” 司馬炎笑著道:“姑父乃是大才,不似小侄這般的武夫。那條白蟒能夠脫身逃走,想必也是天意,與姑父無關。” 他頓了一下,又道:“對了!營中的醫官們怎麼說?姑父口中濺入了白蟒的血,沒有什麼大礙吧?” 杜預嘆了一口氣,苦笑著道:“下官剛剛喝了一肚子的水,想要把誤飲的蛇血給嘔出來。可是費了半天的勁,一滴蛇血都沒吐出來。命數使然,希望那條大蟒的血裡沒有毒吧。它若是想什麼時候毒死下官,就隨它的便好了!” 曹誌笑著道:“本王聽聞:蛇蟒一類的猛獸,毒液都在牙中。血裡有毒的,還真沒聽說過。從杜大人飲下蛇血至今,估計有半個多時辰了吧。當下既然無事,以後也不會有事的,杜大人不必過於憂慮。” 杜預咧了咧嘴,道:“希望借濟北王的吉言吧。” 司馬炎道:“雖然那條白蟒逃走了,但是終於讓我想通了其中的好多關鍵,此趟遊覽落帶,也算不虛此行啦。” 杜預道:“中撫軍大人,為何那條白蟒的鱗甲會發光?還有您的佩劍,竟然也會發光,似乎還和它身上的一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司馬炎由腰上取下了盤龍劍,按下龍耳上的機括後,將之平放到了幾案上。 他對鳴凰道:“凰兒,折騰了一夜,大家也都餓了。你去叫人取些酒食來吧,咱們邊吃邊聊。” 不一會兒,負責炊事的軍兵,就將酒菜都端上來了。 司馬炎端起羽觴,和曹誌、杜預對飲了一觴,才道:“這柄盤龍劍,本是恩師於墨家最後一任钜子姬勝的墓中取得的。盤龍劍出土之後,先後跟隨了我大魏的武皇帝、文皇帝、明皇帝三位君主。明皇帝在臨終托孤之時,將此劍贈送給了先祖父——宣王。先祖父在臨終前,又將之贈送給了我。此劍已經跟隨我十四年了,直至今日,我才弄明白:為何這柄吹毛斷發的利刃,可以任意的屈伸了。” 杜預摸了摸劍格上的龍耳,道:“中撫軍說的,就是這隻會發光的龍耳嗎?”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恩師當年曾說過,盤龍劍能屈能伸,完全是因為劍柄處,鑲嵌了一塊叫作‘龍鱗’的奇石。直到與那條體型如龍的白蟒相鬥,我才知道:這塊雕成龍耳形狀的奇石,既不是什麼石頭,更不是什麼‘龍鱗’,而是那條白蟒身上的蛇鱗。” 曹誌道:“安世的意思是,這塊鑲嵌在劍格上的蛇鱗,是三百多年前,姬勝從那條白蟒身上取下來的?” 司馬炎道:“允恭兄長說得不錯。所以那條白蟒,見到盤龍劍後,才會流露出那種喜悅、憤怒和怨毒的神情。它一身的鱗甲,可以說是堅不可摧,唯獨懼怕這柄盤龍劍。當年的墨家钜子姬勝,不知從哪裡得到始皇帝時期,來自天外的熒惑之石,以此鍛造了這柄無堅不摧的利劍。不知道他是在何種情況下,遭遇到了這條白蟒。在經過一番搏鬥之後,姬勝從它的身上,取下了這塊蛇鱗。那條白蟒本來隻有碗口粗細,可遇到了盤龍劍,或者說是遇到了這塊蛇鱗之後,它竟然可以變得,有成人的腰身一般粗細。它天南海北地找尋,不是為了找尋什麼王莽寶藏,而是為了找尋它自己的鱗片。僅僅是找到了這塊鱗片,它已經變得如此巨大了,要是給它鑲回了鱗片,說不定它真的能夠化龍升天呢!” 杜預聽得是雲裡霧裡的,臉上現出了迷茫的神色。 於是,司馬炎就將王莽寶藏、二十八星宿、武侯玉帶和關於“孽龍”的傳說,悉數告知了他。杜預又將一夜之間,所發生的這些奇事,都串聯到了一起,這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杜預道:“原來中撫軍大人這次入蜀,就是想要尋找武侯玉帶,而後徹底拔除掉,王莽留在世間的這顆禍心。下官佩服之至!” 他頓了頓又道:“中撫軍大人竟然如此的信任下官,下官定會守口如瓶的。如果您有什麼用得著下官的地方,杜預願效綿薄,萬死不辭!” 司馬炎微笑著道:“姑父與允恭兄長,都是在下所信任之人。司馬炎畢生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能夠繼承,武皇帝和郭祭酒的遺誌,統一山河,再現我炎黃子孫、華夏民族的榮光。” 杜預離席,後退兩步躬身跪倒,向司馬炎行大禮,道:“杜預願為中撫軍大人之誌,效犬馬之勞!縱然是千難萬險,縱然是刀山火海,杜預義無反顧!”說罷,他以頭觸地,咚咚有聲的叩了三個頭。 司馬炎緊忙起身離座,雙手相攙,道:“小侄謝過姑父的葵藿之心,姑父快快請起。當下就有一事,正要向姑父請教。” 杜預重新入座後,道:“不知中撫軍大人要垂詢下官何事?” 司馬炎拿起那塊玉環,交給了杜預,道:“白虎七宿的星君婁金狗焦鋌,也就是被白蟒先吞後吐出的那個人,這是由他手中掉落的。不知這是何物,姑父看看可否識得?” 杜預接過它看了看,見玉環呈拱圓形,一麵平整,另一麵則分作了薄厚兩層,一半厚實一半甚薄。在薄的一方,左右各有兩個小孔。玉色黃綠,還有殷紅的沁痕。 他一手拿著玉環,一手撚著長須,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您的弟弟騎都尉司馬彪,年少時勤奮好學,孜孜不倦,但輕薄好色,常遭到安平亭侯的責備。因此被過繼給了宣王之弟司馬敏。紹統也自此不問人情世故,而致力於學業。他現下正在著《續漢書》,在作《郡國誌》的時候,曾讓裴大人與下官給提過一些意見。下官記得,蜀郡誌中記載:‘玉壘山,出璧玉’。” 他將玉環薄的一麵向上,平放在幾案上,用手一指,道:“兩位請看,此玉質地疏鬆,已現沁色。蜀地的龍門山、玉壘山、岷山都是產玉之地。據下官所知:質地疏鬆,易現沁色之玉,應該是出自龍門山的龍溪玉。” 司馬炎和曹誌湊過去仔細地看了看,見那塊玉環的顏色,確實如杜預所說。 曹誌道:“杜大人,這同為一塊玉,卻一邊薄一邊厚,是怎麼回事啊?” 杜預道:“這玉環其實不止一塊,應該是兩塊合並為一的。這兩個小孔,就是供鞓帶穿過之用的。這種雙玉合一,是很高的工藝水平。恐怕隻有天子和晉王殿下,這樣的最高統治者才有資格佩戴。” 司馬炎心下一驚,暗忖:“莫非這就是那條武侯玉帶?”他想了想,似乎又不大可能。 他問杜預道:“姑父高見!當年小侄隨恩師學藝之時,恩師曾跟小侄說過:玉上的沁色,是因長埋地下經年累月所致的,由於沁色是由外而內沁入玉內的,有沁色的古玉一定會在玉表留下一些自然的痕跡。一般來說,玉器入土的時間越久,沁色也會越重。常見的沁痕有五彩沁、霜塵沁、斑塊沁、花臉沁、鐵紅沁、銅綠沁、血沁等十多種沁痕。雖有血沁之說,而這種血沁色是由屍骨、色液、顏料、石灰、紅漆、木料、土壤等東西共同沁成的,可將玉器沁成猩紅色、棗皮紅、醬紫斑等色。可這塊玉環上的沁痕,卻是色澤殷紅,這又作何解呢?” 杜預拿起玉環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道:“這上麵紅色的沁痕,似乎是長期浸泡在血水裡所致的。下官的嗅覺不太靈敏,無法肯定。” 司馬炎靈機一動,向鳴凰道:“凰兒,你的嗅覺不是異於常人嗎?你幫姑父聞一下。” 鳴凰拿起玉環,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道:“杜大人說的沒錯,這上麵是有血腥味,但似乎不是人血。” 曹誌大喜,道:“這就對啦!這玉環就是武侯玉帶上的!” 司馬炎興奮地道:“允恭兄長何以見得呢?” 曹誌道:“首先,杜大人已經確認了,這種玉環不是尋常人可以佩戴的,一定得是一國一地,最高的統治者才有資格;其次,這塊玉環乃是從焦鋌的手中掉落的。安世可還記得,焦鋌被大蟒吐出時的姿勢嗎?” 司馬炎想了想,道:“他被白蟒身軀的怪力,擠壓得已經不成人形了。鎖骨斷折,肩峰把腦袋都擠扁了。” 曹誌道:“是啊!我們試想,如果是自己被白蟒吞進了腹中,又得一時不死,我們會怎樣?” 鳴凰矜了矜鼻子,道:“那肯定是拚命掙紮了。” 曹誌道:“正是!焦鋌本就身材高大,況且他擅用狼牙棒,臂力、腕力自是不小的。他被白蟒吞入腹中之後,一定會奮力地掙紮。而這塊玉環,就是他雙手在蟒腹內亂抓時,隨手抓到的。” 他又拿起了那塊銅片,道:“他一定是用這個東西,在蟒腹內亂戳亂劃了一通,白蟒才會因腹內劇痛,導致的身體痙攣,最終將這個不老實的家夥給吐了出來。當年,武侯玉帶被白蟒所吞,不知道這兩塊東西,是刮住了它肚腹內的某個部位,還是另有什麼其他的原因,這才得以保全。這塊玉環在白蟒的腹中,存了四十多年,才被沁上了血色。這兩件東西,既沒被它消化掉,也沒被它排出體外,反倒讓焦鋌給取了出來。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了。” 杜預道:“濟北王的分析很有道理。蛇、蟒一類的猛獸,往往可以吞食比他們身體還要大的動物。它們進食完畢後,就會一動不動的呆著,直到食物被消化了,才會再次爬動。如果突然遇到危險,它們就會將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以便靈活地應敵。焦鋌雖然身材高大,但對於這條如龍的巨蟒來說,就像普通的蟒蛇吞了一隻老鼠,是根本不足以令它將之吐出的。雖然因為吞食焦鋌,導致它的身軀脹大,無法從八角井中逃走。但是,它仍然可以從其他的方向逃走啊,並且它也這麼做了。所以,定是因為焦鋌在它的腹中做怪,這才被它吐出來的。”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雷。鳴凰走到帳口,挑起了帳簾,見天空中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司馬炎道:“這位白龍王還挺盡職的,吃了這麼大的虧,還沒耽誤它行雲布雨啊。” 三人相視莞爾。曹誌呷了一口酒,道:“玉環的事,我們算是弄清楚了。可這塊銅片,又是什麼呢?” 杜預接過銅片,用手掂了掂,又將之放到了左耳處,用右手的中指,在上麵輕彈了一下,似乎是在聽銅片上所發出的聲音。他拿過了油燈,將銅片放在燈火下,翻來覆去地仔細瞧看,不禁嘖嘖稱奇。 司馬炎道:“姑父可是識得此物?” 杜預將銅片遞給了他,道:“這是一塊青銅片,但絕對不是近代鑄造的。青銅器始於夏朝,迄今已經發展了兩千多年。夏代青銅器上的花紋比較簡單;商代青銅器上的花紋華麗繁縟,且遍體生花;西周青銅器上的花紋,大至與商相同,但是晚期趨向於樸素;春秋戰國時期,青銅器上的花紋輕鬆活潑,富於生活氣息;秦漢時期及我朝的青銅器,注重實用,花紋少且不及前代青銅器的精細。” 說著,他將油燈推得離司馬炎近了一些,向銅片的上麵一指,道:“您看,這一麵的花紋,雕鑄精美,秀雅瑰麗,顯然是出自商周時期的青銅器。” 司馬炎將銅片放在燈下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他點了點頭,不免有些失望,意興索然地道:“姑父所言不錯。不知道這東西,是白蟒什麼時候,又是從什麼地方吞入腹中的。” 鳴凰走到近前,為三人添酒。她一邊用木勺盛酒,一邊道:“這家夥總不能是從商代活到了今天吧?” 曹誌道:“杜大人是說,這塊青銅片與武侯玉帶無關?” 杜預連忙搖手,道:“中撫軍大人,您將銅片翻過來,那上麵有字。” 司馬炎的精神,立時為之一振,急忙將青銅片翻轉過來,放在燈下觀瞧。他見這一麵上,確實刻得有字,但是已經被白蟒的胃液給腐蝕了,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他求助地看向了杜預。 杜預道:“這上麵刻著的三個字,的確已經被白蟒的胃液給腐蝕了,但下官依稀還能認得其中的一個字。” 司馬炎大喜,追問道:“姑父大才,竟能看出這是三個字,還能識得一個?不知是哪個字啊?” 杜預用食指從羽觴中沾了些酒水,在幾案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城”字。 另外三人,異口同聲地念了出來。杜預沾了些酒水,隔了一個字,在上方劃了一橫。 司馬炎不解地道:“姑父這是何意?” 杜預道:“依下官所見,這塊青銅片不但與武侯玉帶有關,很有可能就是諸葛武侯親自刻在上麵,王莽埋藏寶藏的地點。” 司馬炎不解地道:“姑父是怎麼看出來的?” 杜預道:“商代青銅器的款識字體,筆勢遒勁大方,優美灑脫,後期多為典雅秀麗的波磔體;西周早期青銅器的款識,沿襲了商代的波磔體;春秋時期青銅器的款識字體有寬有窄,還有形似蝌蚪的‘蝌蚪篆’,以及圖案化的‘鳥蟲文’;戰國時期的金文體不大考究,也有豎筆引長下垂,末端尖銳的‘懸篆’雛形;秦始皇統一了文字之後,新鑄青銅器的款識字體,是通用的‘小篆’;漢代則用的是‘篆書’。” 杜預向青銅片的尾端一指,道:“但是這塊青銅片上的字是——‘隸書’!” 司馬炎和曹誌湊過頭來,看了看杜預用酒寫的那個“城”字,又看了看青銅片上模糊的字跡,都覺得確實很像。 曹誌向杜預拱手行禮,道:“杜大人博學廣識,本王今日受教了。”杜預連忙謙讓還禮。 司馬炎道:“姑父,那這一橫,又是什麼意思呢?” 杜預道:“下官隻能看出這是起筆的一橫,至於下麵是什麼筆畫,由於這塊青銅片被腐蝕得太過嚴重,下官實在是看不出來了。”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我們回洛陽之後,小侄可以命人,將一橫開頭的隸書全都找出來。可是不計大小的話,天下的城池多如牛毛。這上麵的字,要不是武侯所刻得話,那豈不是全都白折騰了嗎?” 曹誌將玉環放到了青銅片的旁邊,道:“回洛陽之後,可以請杜大人,模仿青銅片上的筆跡,將這個‘城’字和那‘一橫’,全都書寫下來。安世再拿著這些,找安樂公一問,不就知道了嗎?天下間,還有誰能比安樂公,更熟悉那條玉帶和諸葛武侯的筆跡呢?” 司馬炎一拍大腿,道:“兄長說得極是啊!”說著,他將青銅片和玉環用手帕包好,珍而重之地揣入了懷中。 曹誌又向杜預問道:“杜大人,您和都尉的人,是怎麼說的啊?” 杜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道:“下官和他說:‘焦鋌那夥人,是東吳派來的賊寇。他們此次來到落帶鎮,就是要破壞水龍節的。中撫軍大人和濟北王微服至此,是收到了斥候的密報,專程來剿滅這夥賊寇的。不成想,他們勾結了當地山中的彝人,招惹野獸入鎮,想要荼毒鎮上的居民。妄圖以此顛覆蜀地,摧毀我大魏剛剛建立起來的政權。為保落帶一方的安寧,中撫軍大人和濟北王,才不得不下手狠了一些。如今,入侵的野獸都已被殺死,四名賊寇被就地正法,一名賊寇死於己方的邪術,另有兩人在逃。落帶鎮樹倒墻塌,祭壇被毀的損失,可以用野獸的屍體變賣成錢,作為朝廷對落帶的補償。’下官還給縣裡算了個賬,他們不僅賠不上,還有得賺呢。” 司馬炎哈哈大笑,道:“姑父啊!真有您的。這回我總算是知道了:您在鐘會之亂時,是怎麼‘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啦。” 杜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雨停之後,下官還得去都尉署衙一趟。” 曹誌道:“今晨之事,既然已經和都尉解釋完了,杜大人還去署衙乾嘛啊?” 杜預嘆了一口氣,道:“都是下官自己給自己找的活,下官去幫縣裡給野獸的屍體估個價,還得繪製匪首李虤的畫影圖形。” 司馬炎笑著道:“那就讓凰兒護送您去吧,也好讓她回來跟小侄學學,您是怎麼忽悠縣裡那些財迷的。” 他們離開落帶鎮後,回到了成都。司馬炎想給父母、親朋采購一些蜀地的特產,於是就在成都多留了兩日。 這日,他拉著曹誌和杜預,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逛了一大圈,總算是把要買的特產給置辦齊了。 曹、杜二人是又疲又累,司馬炎卻是興致甚高。他們走到了一處酒樓前,他非拉著二人,要進去嘗嘗當地的美食。 杜預一臉不情願地道:“中撫軍大人,您想吃什麼,下官叫兩個最好的廚子,到驛館去伺候您。何必非要來這等三教九流之地呢?下官今天跟您走得腿都軟了,什麼都不想吃,隻想躺在榻上,美美地睡上一覺。” 司馬炎道:“軍營和驛館哪有這裡熱鬧啊?蜀地得以歸附,那是天大的喜事。小侄看到蜀地的士農工商,可以擺脫戰亂的陰影,欣欣向榮,那是打心底裡麵高興……” 曹誌“哼”了一聲,把身子轉了過去。 司馬炎道:“怎麼?允恭兄長認為小弟說得不對嗎?” 曹誌的肩膀抖了一下,卻並沒有轉過身,也沒說話。 司馬炎拉著他的胳膊,愣是將他轉了過來,道:“允恭兄長這是何意嘛?” 曹誌嘆了一口氣,道:“文君此刻不在,本王以為這趟蜀地之行,可以清靜清靜了。想不到你小子,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好事的性格一點兒都沒變。” 司馬炎擺出了一臉無辜的表情,道:“小弟怎麼好事了嘛?” 曹誌道:“買蜀錦的時候吧,你非得和人家布商的姑娘講價。你堂堂朝廷的中撫軍,怎麼還非得占人家一錢兩錢的便宜呢?” 司馬炎道:“買賣!買賣!就得公平合理嘛!小弟的俸祿,又不是大風刮來的,總得物有所值……對!物有所值才對嘛!” 曹誌道:“我的中撫軍大人,你可得了吧!你分明是看人家姑娘生得好看,非得胡攪蠻纏、沒話找話。等回到洛陽之後,看本王不在瓊芝的麵前彈劾你一番。” 司馬炎道:“別!別呀!瓊芝那個醋壇子,兄長還不知道嗎?即便是無風,她還能掀起三尺浪呢,您要是真的告了小弟的黑狀,那晉王府上下,可就是家宅不寧了。您這也太不夠兄弟了吧!” 他身後的鳴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司馬炎回過頭,瞇起了眼睛,道:“本將軍怎麼沒發現,姐姐什麼時候,開始學會撿笑了呢?你的夫君餓了,還不快去點酒食來?” 鳴凰道了聲“是!”進到酒樓找店小二去了。 曹誌道:“好——此事姑且作罷。那買些乾果,你把賣橘子的拉到後巷揍了一頓,這又是何意?” 司馬炎驚詫地道:“這您都看見了?” 曹誌不再理他,一揮袍袖進店去了。杜預想要跟在濟北王的身後進店,卻被司馬炎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杜預道:“中撫軍大人,您不讓下官睡覺,讓下官進去坐坐總行了吧。” 司馬炎道:“姑父,允恭兄長把小侄說得萬惡不赦;您的意思是,小侄還是個酷吏,是吧?” 杜預道:“哎呦!我的中撫軍大人,下官哪敢啊?咱們店裡聊,店裡聊哈。”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下官再給您看樣東西,包保您滿意。” 司馬炎一臉壞笑地將胳膊搭在了杜預的肩上,道:“看在姑父如此疲累的份上,咱們就店裡坐坐。要是您的東西,小侄不滿意的話,就罰酒一壇!” 杜預苦笑著道:“下官遵命,大人裡麵請!” 此時,鳴凰已經點完了酒食,曹誌沒有等他們,獨自斟了一觴酒,先飲起來了。司馬炎二人落座之後,鳴凰知機地為他們斟酒。 杜預由懷中取出了一塊薄絹,放到了司馬炎的麵前。他低頭一看,正是青銅片上的一橫和那個“城”字。他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將薄絹拿到眼前,仔細地觀瞧。杜預接過鳴凰遞來的羽觴,道了聲:“多謝姑娘。” 司馬炎見杜預臨摹的字,筆墨橫姿、雋雅秀氣,很是有一國丞相之風。他點了點頭,剛要說話。杜預“哎呦”了一聲,將滿滿一羽觴的酒,全都潑到了他的臉上。 司馬炎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無名火起,剛要發作。正在自斟自飲的曹誌,一抬頭,見方才還眉飛色舞的司馬炎,此時卻像個落湯雞似的,一臉的狼狽相。他頓時憋不住了,一口酒噴在了他的臉上。 樊瑞立時跑了進來,他從杜預的身後,一把拽住了一個男子的後領,單手將他提了起來。樊瑞怒喝道:“哪裡來的醉鬼,你不要命了麼?” 原來,這人已經喝醉了,還要再進店打酒,由於腿腳不利索,被自己絆了一跤。他踉踉蹌蹌地向前撲出,這才撞到了杜預的背上。 鳴凰緊忙掏出手帕,為司馬炎擦去了臉上的酒水。 樊瑞將這人按倒在了司馬炎的麵前,請示道:“是末將失職,大人息怒!回城後,末將自當去軍政司領取罪責。您看現下如何處置此人?” 司馬炎“呸”了兩口,吐出口中的酒水。他用筷子挑起了那人的下頜,道:“給本官抬起頭來!” 那人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一股酒氣撲麵而來。司馬炎以《人遁》之術觀之,見他臉型瘦削,眉清目秀,唇上留著短須。年齡似乎比自己大了幾歲,應該是和曹誌相若。他雙眼迷離,眼神當中尚自帶著七分醉意。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惺忪迷殢的神情。 司馬炎一邊的眉毛挑起了老高,道:“這位兄臺是哪裡的人士?你可知道,得罪了……” 那人忽然瞥見了他左手拿著的白絹,忽地“咦”了一聲。 司馬炎一愣之間,那人已經一把從他手中搶過了白絹,一雙醉眼立時變得目光炯炯,似乎還閃動著淚光。 樊瑞大怒,就要抽出腰刀斬了他。司馬炎一抬手,製止了樊瑞。 那人輕撫著薄絹上的“城”字,悲從中來。他的眼眶漸漸變紅,眼淚在其中閃爍著,就像秋天的露珠,充滿了悲涼和無奈。 司馬炎道:“兄臺可是認得這薄絹上的筆跡嗎?” 那人抬起頭,顫著聲道:“這是……這是武侯他老人家的筆跡啊!” 眾人聞言,心中都是一驚。司馬炎向鳴凰打了個眼色,鳴凰立即會意,轉身找到店小二,給他們換了個地方,又重新布置了一桌酒席。 幾人二次落座之後,司馬炎向那人介紹道:“這位是濟北王曹誌曹允恭,那位是尚書郎豐樂亭侯杜預杜元凱。在下司馬炎,字安世。不知兄臺高姓大名,何以會說這白絹上是諸葛武侯的筆跡呢?” 那人聞言之後,酒立時醒了大半。他急忙離座,向三人叩拜行大禮,道:“下官不知是中撫軍、濟北王、尚書郎三位大人駕臨。真是死罪,死罪啊!” 司馬炎扶起了他,微笑著道:“不知者不罪,兄臺坐下說話。既然兄臺口稱下官,不知官居何職啊?” 那人不好意思地將白絹還給了司馬炎。他向眾人抱拳行禮,道:“下官陳壽,字承祚。官拜佐著作郎。剛才酒後無狀,沖撞了幾位,還請各位大人恕罪則個。這白絹上並不是武侯他老人家的真跡,而是他人臨摹的。由於下官正在思念武侯,這才在神誌不清時,將之錯認成了武侯的筆跡。還請各位大人不要見怪。” 司馬炎道:“無妨,無妨。想必武侯生前,定是對陳大人有恩。否則,陳大人又怎麼會為,思念他老人家而致酩酊大醉呢?不知陳大人與武侯是什麼關係,可否說與我等?” 陳壽道:“下官失態,有違朝廷禮法。一會兒下官就到縣衙去,自領十杖以儆效尤。” 他頓了頓,又道:“先父曾為越嶲太守馬謖的參軍,街亭大敗之後,武侯將馬謖連同與之一起在街亭作戰的張休、李盛等人全都下獄了,先父亦被施以了髡刑。武侯故去之後,其子諸葛瞻又不大看得起下官。隻因下官正在作《諸葛亮傳》,念及武侯生前的功德,這才誤將臨摹當作了真跡,讓幾位大人見笑了。” 司馬炎道:“聽陳大人如此說,您非但與諸葛武侯無恩,還可以說是‘有仇’啊。如今蜀漢已滅,武侯父子對您父子的不公不敬之仇,這回可以口誅筆伐還以顏色了。” 陳壽連連搖手,道:“修史者,應當秉承客觀、公正的原則,下官豈能因私怨而廢公理呢?” 司馬炎點了點頭,道:“那是本官失言了。陳大人言談不俗,身為將門之後,又有修史之才,為何僅做了一個小小的佐著作郎呢?” 陳壽嘆了一口氣,道:“下官是巴西郡人,自幼拜了同郡的陽城亭侯譙周為師。下官最初應州裡的聘請,歷任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散騎黃門侍郎、觀閣令史等職。當時,宦官黃皓專橫弄權,蜀漢的眾臣大都極力逢迎黃皓,下官不願依附於他,因此多次被貶謫。適逢先父去世,下官在丁憂守喪期間,因為生病而讓婢女伺侯著服藥。正巧被來客給瞧見了,他們認為下官不尊孝道,輕薄好色;鄉黨們也對下官頗為議論指責,下官因而多年不被薦舉。直到蜀漢被滅,幸得司空張華大人賞識,舉下官為孝廉,這才授官佐著作郎。” 杜預向司馬炎道:“茂先乃是大漢留侯張良的十六世孫,聰敏多才、學識淵博。他的一篇《鷦鷯賦》,通過對鳥禽的褒貶,抒發了自己的政治觀點。步兵校尉阮嗣宗在世之時,看到這篇賦後,感嘆曰:‘王佐之才也!’張司空舉薦的人,那是錯不了的。” 司馬炎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了那塊玉環和青銅片,遞給了陳壽,道:“陳大人可識得這兩件物事嗎?” 陳壽接過之後,先拿起玉環瞧看,皺著眉搖了搖頭,又拿起那塊青銅片仔細地觀看。當他借著陽光看清了那個“城”字之後,立時雙目放出了異彩,他顫著聲道:“這是……這是武侯的真跡啊!” 司馬炎道:“陳大人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陳壽道:“下官在作《諸葛亮傳》,武侯的真跡,在下官的家中多有留存,因此一觀便知。” 司馬炎又道:“那陳大人可能看出前麵的那一橫,所刻的是何字嗎?” 陳壽又仔細地看了半天,才道:“這個字的下麵,腐蝕得太嚴重了,下官看不出來這是何字。” 司馬炎點了點頭,難掩失望的神色。心道:“看來隻能寄希望於安樂公啦。” 杜預看司馬炎的臉色不好,就岔開了話題,道:“想做好史官,可不容易啊。不知陳大人這篇《諸葛亮傳》,是打算單獨成作呢?還是打算將之納入到某部典籍之中呢?” 陳壽一拱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這篇《諸葛亮傳》,隻是下官《蜀書》當中的一篇而已,因為蜀漢未設置史官,若想要完成這部書,下官還有好多的史料亟待收集呢。” 杜預道:“我大魏有王沈所著的《魏書》,東吳有韋曜、華覈、周昭、薛瑩、梁廣等人所著的《吳書》,敢問陳大人想修的這部《蜀書》,是部什麼樣的史書呢?” 陳壽道:“《蜀書》也隻是下官籌劃所著的其中之一,下官想要修一部記述魏、蜀、吳三國史實的書。” 曹誌道:“好!我們預先為陳大人的這部巨著,乾了這一觴,希望此書能夠早日著成。” 眾人舉起羽觴,一飲而盡。司馬炎這次,特意用袖子擋在了麵前,還故意離曹誌遠了一點。 幾人飲酒暢談,直至酉時才賓主盡歡的散了席。 他們出了酒樓之後,司馬炎向陳壽問道:“不知陳大人的這篇《諸葛亮傳》何日可以寫完?書成之後,能否讓本官先睹為快呢?” 陳壽道:“關於武侯的史料,下官還在收集和整理當中,還需要對這些資料進行甄別、篩選和分揀,力圖呈現給世人一個真實的諸葛武侯。下官估計:還得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吧。” 司馬炎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好——本官就等陳大人一年。如若寫得好,本官保薦陳大人做治書侍禦史。” 陳壽躬身行禮,道:“下官一定不讓中撫軍大人失望。” 次日天明,司馬炎率領著五千“玄甲烈炎軍”,載著十多輛蜀地特產的大車,浩浩蕩蕩地回都城洛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