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隆二十年,八月十四,峪州薊縣。 狂風大作,黃沙蔽日,整個峪州都被沙塵暴侵襲,離風暴中心最近的薊縣,更是一片淒慘。 “不好了不好了,二位將軍中了敵軍埋伏,身受重傷,如今下落不明!” “快傳訊給朝廷!” “小秦將軍,可是如今外麵風沙未停,信鴿送不出去呀!” “那就派人,快馬加鞭!把信送回去!” “是!” 天隆二十年,八月十五,都城洛安。 “哎喲,哎喲,別打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哎喲,女俠饒命啊!” 秦懷霜腳踩那人的背,將其雙手反剪,牢牢按在地上,眼中滿是厲色: “再讓我看見你偷人荷包,把你手打斷!”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嗚嗚嗚,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小的吧!” “霜霜,這是怎麼了?” 燕洄火急火燎沖向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確認秦懷霜無事後目光才移至地下那人,他哦了一聲,猜到了大概,揶揄道: “我們秦女俠又行俠仗義來了?” 秦懷霜將那人拎起又狠狠踹了一腳,不耐煩道: “行了行了,快滾吧!” 那人拔腿就跑,瞬間從二人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說完看向燕洄,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輕描淡寫道: “路上遇到個小毛賊,想偷人姑娘荷包,被我攔下來揍了一頓,哎,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今天什麼日子,你忘了?” 燕洄沒好氣的戳戳她腦袋,頗為不滿。 秦懷霜一把揮開他的手,這人怎麼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時候開始居然敢對自己動手動腳了?以前好像不這樣啊……思緒飄回八年前二人初見,也是今天。 “中秋這麼重要的大日子怎麼可能忘嘛!” 秦懷霜想起當年被自己揍得爬不起來的燕洄,轉身看著身邊比自己還高出一頭的少年,嘴邊不自覺地漾開笑意,這小子這幾年吃什麼了,明明當年還沒她高吧,怎麼跟施了肥的樹苗似的忽然一下竄這麼高了。 “這還差不多,那你還在這路見不平呢?還不趕緊回家換衣服去?” 燕洄挑了挑眉,目光從頭到腳將她掃了一遍,這身打扮讓師娘見了又得罵她一頓。 “你剛從普州回來還沒聽說嗎?我爹娘如今不在京城,已經走了半個多月了。” 秦懷霜得意洋洋甩著馬尾,要不是爹娘如今都不在府上,她哪能這麼自由這麼悠閑? 燕洄一個月前跟著父親去普州平亂,昨日才趕回來,燕邵如此著急趕著回京,或許就是想在京城和親朋好友相聚一起過個中秋,隻是不巧,秦巍夫婦半月前接到峪州急報,說是雍軍再度來犯,當年二人將雍軍擊退,見他們潰不成軍,本以為不會再有戰火了,沒想到雍人狼子野心,蟄伏八年再次卷土重來。 當年回來時二人將大部隊盡數帶回京城,峪州如今隻有不到一萬的守軍,惟恐雍軍乘虛而入,二人急急率軍援峪去了。 “師父師娘走了?上哪去了?走得這般著急,竟不能過完中秋再去?” 燕洄驚道,這幾年太平日子過得,年年中秋幾家人都相聚在宮中,所以他父親這次生怕錯過中秋宴,動亂剛一平息都沒顧上休整,也拒絕了普州總兵的邀請,馬不停蹄趕回京城,沒想到倒是師父師娘離了京。 “戰火可不等人。爹娘去峪州了。” 秦懷霜嘆息道,如果可以,誰不想一直過太平日子? 她還記得小時候,母親常掛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 那時候母親說這是她畢生所願,可真等回了京城闔家團圓,這八年來,她可從未提起過這句話。 “峪州?雍軍又來了?” 燕洄這些年跟著師父秦巍習武,這兩年又偶爾跟著父親上戰場,對時局有了些了解,是以秦懷霜一說他就明白了,眼中玩笑之色不見,肉眼可見的嚴肅起來。 秦懷霜點點頭,見他板著臉很是緊張的樣子,不由有些好笑,抬肘搗了搗他胳膊,試圖讓他放鬆些: “你怕什麼?我爹娘征戰沙場多少年,峪州他們守了這麼久,斷不會輕易讓雍人搶走。” “我知道,我隻是擔心師父師娘。”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沉默,燕洄沒回來這些天,秦懷霜是算著日子過得,她日日算著父親母親的腳程,算著他們哪天能到峪州,哪天會到薊縣,哪天會和雍軍開戰…… 她怎麼可能不擔心?隻不過是怕外祖父擔心,一直裝作沒事人罷了,可是裝久了好像把自己都騙過去了,若不是燕洄提起。 二人沉默著走在洛安的街道上,今日中秋,本該是個團圓的好日子,整個洛安城都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身旁來來往往的行人三三兩兩,臉上皆掛著藏不住的歡喜,神色戚戚的二人混在人群中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秦懷霜仰頭看天,太陽還是照常掛在天上,明晃晃、暖洋洋,可不知為何,她心中總是空空的,有幾分冷意,許是因為,無論在峪州還是京城,這都是第一個父親母親不在身邊的中秋節吧…… “好啦好啦!我爹娘可是大乾第一武將,不敗戰神,怎麼會有事兒呢!我們就別亂想啦,時候不早了,我回去換身衣服,可不能誤了中秋宴的時辰。” 秦懷霜努力揮開腦中愁雲,強裝出歡喜的模樣,燕洄看出來了,她的演技並不好,可他沒有戳破,中秋節這樣的日子,本就該開開心心的過。 “我陪你去。” 秦懷霜本想拒絕,但燕洄沒給她拒絕的機會,這句話並沒有詢問她意見的意思,怎得霸道了許多? 秦懷霜暗自思忖,可到底還是沒拒絕。 八年前中秋宴後,沈軒為表明立場,特封她為安寧郡主,又對她寵愛有加,幾乎將她當親女兒一般看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這些年她從未見沈軒對鶯兒妹妹那般好過。 封為安寧郡主本已是天大殊榮,又特召其入國子監,與眾皇子公主、世家子弟們一同讀書。 沈熠比幾人年長,所以沒和幾人一道,倒是那個沈榮和他那群狗腿子,和秦懷霜分到了一起讀書,一起的還有燕家兩兄弟,沈鶯本不該來,可她當年被秦懷霜保護了一回後,竟纏著沈軒將秦懷霜指給她作駙馬,任旁人再怎麼說秦懷霜是姑娘,那小丫頭都執拗的不相信,非得自己親眼看見。 可秦懷霜本是不知道這回事的,於是照常男裝打扮出現在了國子監,這下可好,沈鶯更堅定不移非她不嫁了。 好在後來沈熠將事情原委告知了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回英雄救美真叫人姑娘看上了,想以身相許呢。 隻是,也不知她是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她自己倒是沒什麼,隻不過沈軒肯定是不會同意的,她爹娘雖然平時沒空管她,但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怕是也不大能接受。 於是為了小公主的身心健康,在一月後的生辰宴上,特地打扮了一番,盛裝出席,隻為與小公主解開這番誤會。 小公主一開始仍是不信的,韓若霄知道此事後果不其然怒斥秦懷霜一番,並且勒令她平日裡不許再穿男裝招搖過市。 後來,日子久了,小公主終於相信那天救了自己的人其實是個漂亮姐姐了。 沈鶯不再纏著沈軒叫他指婚,而是改纏著秦懷霜去了,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麵姐姐長姐姐短,叫她好生喜歡。 看著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秦懷霜想起一位遠在峪州的故人,也愛穿粉色,也愛跟在她身後,隻是話比鶯兒少些。 沈鶯對讀書寫字興趣不大,可秦懷霜學,她就也跟著學,這倒是讓鸝嬪省心不少,她本擔心自己不受寵,女兒在學堂裡會叫人欺負了去,可自從聽了秦懷霜的光輝事跡後,把沈鶯交給她,鸝嬪這個做母親的反正很放心。 燕溯燕洄和秦懷霜年齡相仿,所以幾人也被分到了一塊學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隻不過自打秦懷霜入國子監後,武科魁首就再也沒有旁人的份了,燕洄早先是魁首時,還有些世家子弟不服氣,和他爭一爭,如今來了個天賦異稟骨骼清奇的秦懷霜,旁人隻道神仙打架別誤傷他們這群凡人就好。 燕洄拜秦巍為師也是那年的事。 年關將近,國子監每年年底都有個大考,文科武科都考,以前文科武科他們燕家兩兄弟剛好一人一個,文科魁首總是燕溯,武科魁首也總是燕洄,今年不一樣,自從秦懷霜來了後,無論刀槍劍戟騎射拳掌,哪一科都無人能與她匹敵,旁人倒也不甚在意,隻有燕洄酸透了心。 他父親燕邵是武將,燕家往上數三代都是赫赫有名的武將,他們燕家自開國來,就是以武發家,是以燕溯文科再好也未曾多被父親誇獎,倒是時常拿他與弟弟相比,鞭策他好好習武,可他誌不在此,燕邵見兩個兒子總有一個能繼承自己衣缽,也就不太強求另一個,隻是免不得平日裡誇獎燕洄多過燕溯,心中還不自覺地將二人比較。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燕家小兒子更受寵,燕溯自己也知道。 燕洄倒不是為了爭寵,可小孩子誰不想多聽父母親誇獎自己幾句呢? 是以為了讓得到父親誇獎,也為了自己京城小霸王的名號,燕洄過年上安國公府拜年時自作主張拜了秦巍為師,燕邵本是生氣且不解的,他覺得兒子背叛了自己,可畢竟他與秦巍交好,燕洄又保證向秦巍學劍的同時不會落下燕家槍法,要齊頭並進,既然他有此誌向,燕邵覺得也不是壞事,就隻得接受了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