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霜顫抖著嘴唇,聲音乾啞,透出濃濃的難以置信,燕洄置於她肩頭的手聞聲一抖。 沈軒臉色難看,一樣說不出話,還是燕邵率先打破了死寂:“霜丫頭,你也別太擔心……你爹娘馳騁沙場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哪回不是逢兇化吉?他倆這回也定能化險為夷,你別急,再等等,說不定明日就有新的消息……” 秦懷霜低頭抹淚,她向來不是愛哭的,今日眼睛不知怎得卻像開了水閘,淚珠一顆接一顆落個不停,怎麼擦也擦不乾凈。 秦懷霜不知自己是怎樣從宮裡出來的,她回過神時,人已經在洛安城中的街道上,她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人群熙攘,成雙成對,三三兩兩,襯得她身影格外落寞。 “霜霜,你怎走得這般快。” 燕洄三兩步追上她,氣息仍有些不平,想來是一路從宮裡跑到這的,秦懷霜沒說話,仍盯著月亮放空,中秋的月一如既往又圓又亮,父親母親此刻在峪州說不定也和她一樣,在看著同一個月亮。 她突然停下腳步,燕洄險些沒剎住撞到她背上,剛想問她發生了何事,隻聽她先一步開口: “燕洄,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燕洄雙眼猛地睜大,臉刷的一下紅透了,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磕巴: “啊?這,這這這不太好吧……” “不願意?那我找別人。” 秦懷霜頭也不回,聲音淡淡,燕洄話雖如此,身體卻誠實的跟了上去,雙手捏住自己滾燙的耳尖,心中小鼓擂個不停。 回到府中,秦懷霜拎著幾壇酒,身姿輕盈躍上屋頂,尋了個能看見月亮的好位置坐下,招呼燕洄上來,燕洄緊隨其後在她身邊坐下,拍了拍手上的灰,接過她遞來的酒壇。 原來她說的是這種陪啊…… 還沒等他開口,秦懷霜就自顧自扯掉酒壇上的紅紙,隨手丟在屋頂,朝燕洄手中的酒壇一碰,仰頭望月,灌了自己一大口。 這酒可不是宮裡甜滋滋不醉人的果釀。 燕洄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二人沉默的披著月光飲著酒,不過一盞茶工夫,秦懷霜就喝空了一壇,見壇中一滴不剩,她瀟灑一丟,那空酒壇就順著屋頂瓦片咕嚕咕嚕滾下去,哢嚓一聲碎在地上,這可把屋簷下坐著的秋水和冬枝嚇了一跳。 秦懷霜顯然已經有幾分醉意,這些天擔心父親母親,她可謂是吃不香睡不好,日日憂心忡忡,眼下將自己灌醉,腦子裡倒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格外放鬆愜意,她第一回這樣喝酒,顯然也對自己幾斤幾兩沒什麼數呢。 秦懷霜第二壇喝了幾口就被燕洄奪走了酒壇子,看著整個人已經歪倒在自己身上的秦懷霜,燕洄有些無奈的把酒壇拿到一邊,扶著她不讓她栽下屋頂,生怕她一個不小心也和酒壇一樣滾了下去。 “不能喝還喝這麼猛……”燕洄小聲嘀咕,秦懷霜似乎聽見了,猛地睜開眼指著自己鼻子問:“誰?誰不能喝?拿酒來,我還能喝!” 燕洄一隻手按住不安分的秦懷霜,誰知這人醉了不假,功夫倒是一點沒差,反手一推差點把燕洄從屋頂上推下去,趕緊穩住身子的燕洄連連拍著心口,麵上顯出無奈的笑,自己喜歡的姑娘,能怎麼辦,寵著唄。 見她歪歪倒倒坐都坐不穩,燕洄乾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秦懷霜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一條腿曲起,另一條腿耷拉在一邊晃呀晃,瞇著雙眼看向月亮,忽然抬起一隻手在眼前握拳,閉上了另一隻眼睛,驚喜的喊到: “燕洄你看!我抓住了月亮!” 說著慢慢收緊拳頭,高高舉起,正當燕洄哭笑不得時,秦懷霜抓住了他的手,拉到身前,鄭重其事的將攥得緊緊的拳頭砸在他掌心: “喏,送給你!你可要抓緊咯!” 燕洄感受到手心的溫度,低頭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眸中似有萬千星辰閃爍,他望著她的眼睛,星星和月亮齊聚於他眸中。 少年聲音清亮,眼中盛滿月光: “好,我定會好好珍藏!” 我的月亮。 第二天,峪州沒有消息傳來。 起先秦懷霜還安慰自己,沒有消息說不定就是最好的消息,可隨著時間推移,她再也按耐不住,第三天清晨,她來到宮裡,在禦書房門前等沈軒下朝。 沒一會就看到沈軒麵色凝重,和燕邵、韓禹等大臣一起向禦書房走來,看到禦書房門前的秦懷霜時,幾人微微一怔,韓禹蹙眉問到: “霜兒,你為何在此?” 秦懷霜朝幾人行禮:“皇伯父,燕伯父,舅舅,我來是為了峪州戰事。” “胡鬧!朝堂政事何時輪到爾等小輩置喙了?何況你個女子!” 還未等沈軒開口,站在燕邵身後的謝太師就先聲怒斥,小老頭背著雙手,未及胸前的白須氣得直抖,他向來古板迂腐,他還在國子監任教時,沈軒、韓禹、燕邵、秦巍包括韓若霄都曾是他的學生,當年他就極其不喜韓若霄,在他眼中,天下女子都該如他女兒那般溫婉賢淑,遵三從四德,出了韓若霄一個異類還不夠,如今她女兒竟也有樣學樣,整日舞刀弄槍隻知打架。 沈軒眉頭微皺,麵上顯然有些不悅,但謝韜站在他身後沒能看見,還欲開口,沈軒忍不住了: “咳咳,安寧啊,有什麼話先進去再說。” 說著抬手扶起秦懷霜,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禦書房,他們本就要商議派誰去援救秦巍夫婦一事。 “陛下,吾等朝臣議事,她區區一女眷如何聽得!?” 謝韜一進禦書房又急急將矛頭指向秦懷霜,秦懷霜本敬他是長輩,不欲多言,偏生謝韜又一句話觸了她逆鱗:“真是和她母親一樣不知禮數!” “謝太師,我母親如何不知禮數了?還請您言明。” 秦懷霜目光銳利,如尖刀般刺向謝韜,竟叫他心中一緊,被一個小輩這般質問,叫他好沒麵子,正欲好好把她和她母親一通數落,韓禹卻開了口: “太師慎言,若非吾妹一家這些年駐守邊關浴血奮戰,京中何來這些年的太平?” 燕邵也贊同,幫腔道: “沒有我們這群不知禮數的莽夫,你們這些隻會耍嘴皮的文官能帶兵打仗保家衛國嗎?!” “好了好了,諸位愛卿莫要傷了和氣,眼下最要緊的是商議峪州之事,如今朝中有誰可當此重任前往峪州呢?” 沈軒生怕幾人吵得更兇,連忙跳出來打圓場,秦懷霜本也不是來吵架的,聽沈軒提起正事,她立刻正色道: “皇伯父,臣女願往!” “胡鬧!這可是戰場,你一個女子如何上得?” “女子又如何?我母親不也是女子嗎?她能去得,我如何不能?古語道:巾幗不讓須眉,您沒聽過嗎?” 秦懷霜不卑不亢與謝韜分庭抗禮,氣得他眼角直抽抽。 沈軒這回倒是沒站在秦懷霜這邊: “安寧啊,朕知道你是擔心你的父親母親,可謝太師說得不錯,那可是戰場啊,刀劍無眼吶,你一個小姑娘去該多危險吶?朕可是答應過秦兄要照顧好你的,如今這般情形更不能讓你去以身涉險啊!” 秦懷霜目光灼灼,神色堅決,單膝跪地沖沈軒抱拳: “陛下,我也是大乾子民,就算如今不是我爹娘身處險境,我也該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守護峪州百姓免受戰亂之苦。” “霜丫頭,你快起來,你皇伯父說得對,還有我們在呢,何至於讓你一個小丫頭去冒險,你先起來,陛下,要不就讓我去吧。” 燕邵想把地上的秦懷霜扶起,可她硬是卯足了勁跪在原地一動不動,燕邵一下子竟然沒扶起來。 “陛下,京中需得有燕將軍坐鎮,他不能去。我自幼生長於邊關,峪州的情況,如今朝中沒人比我更了解,臣女自請前往峪州領兵,不退雍軍,誓不還朝!” 熟悉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在場眾人都有些恍惚,這話許多年前,好像就有人說過。 “陛下,爹,我願與霜霜同去!” 燕洄不知在殿外聽了多久,忽然閃身入殿,一紅一黑兩個身影齊齊跪在殿中,甚是紮眼。 “你你你快給我起來!你怎麼也跟著胡鬧!” 燕邵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家的臭小子,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說著抬腳就要踹向燕洄,燕洄挺直背脊,目光和秦懷霜一樣堅毅,毫不躲閃,任由父親一腳踢來,好在韓禹及時攔住了燕邵,沒讓他這一腳落在燕洄身上: “燕將軍,燕將軍息怒,童言無忌,別和孩子置氣。” “舅舅,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秦懷霜抬頭看向二人,目光令二人心頭一顫,那眼神中分明寫著勢在必行。 燕洄也跟著說道: “爹,我哪裡胡鬧了?我又不是沒上過戰場,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們不是擔心霜霜一個人去不安全嗎?那我跟她一起去不就好了,我能保護她!姨父,您就讓我們去吧,我們一定會將師父師娘和捷報一起帶回來的!” 說著他自己都有些激動,忍不住站起身,少年人如同驚雷後的春筍,冒得飛快,不知不覺已長成修長的翠竹了,燕邵目光隨著燕洄站起而上移,驚覺自家臭小子不知何時竟長高了這麼多,如今看著比自己還要高出半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韓禹的視線停留在紅衣少女的背影上,他從小就知道妹妹是個倔脾氣,十匹馬都拉不回來的那種,如今再看秦懷霜,和妹妹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倔強。 “陛下,要不,就讓他們二人去吧……” 終是韓禹先鬆了口,秦懷霜眼睛一亮,她就知道舅舅最是開明,一定可以理解她的。 燕邵也嘆了口氣: “陛下,臭小子這兩年跟著我歷練了幾回,倘若真要去,就讓他們一起去吧,兩個人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沈軒愁眉不展,凝視著秦懷霜,他還是不放心: “安寧啊,不如你還是留在京城吧,就讓燕家小子去……” 沈軒斟酌著開口,燕洄也應聲: “也行,霜霜你在京城等我好消息!我一定把師父師娘給你帶回來。” 秦懷霜站起身還欲爭辯,沈軒已經大手一揮: “好,既然如此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這下輪到燕邵傻眼,不是?怎麼就變成燕洄一個人去了?他錯過了什麼? “陛下,要不臣還是跟他同去吧!” “燕兄,安寧言之有理,京中少不了你坐鎮,要是能讓你去,我們何至於如此苦惱呢?” 沈軒拍了拍燕邵肩膀,示意他別緊張: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瞧著阿洄這些年成長不少,是時候讓他自己出去闖闖啦!” 燕邵腹誹道:不是你兒子你當然放心,站著說話不腰疼! 沈軒下旨,燕洄即刻整裝,點一萬燕家兵馬,馳援峪州,明日午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