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艾再次見到的予青,是遇到剛子堵她一周之後。沒想到,予青帶她去了新華書店。 夏艾從小就喜歡書店。 初中一次數學考試,夏艾做完了所有的題,還剩下大把時間,就在數學試卷上瞎寫: 未來的夢想,嫁給書店老板或者圖書館館長,每天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美夢。 考完試,坐在最後一位的趙敢從後往前收卷子。收到夏艾,瞟到這段話,用中指在夏艾額頭上彈了個鏰兒,說: 想得挺美! 數學木老師肯定看到這段話了,一向苛責挑剔的那位,沒動靜。不久,語文胡老師去臺灣探親,帶回來一套精裝原版繁體豎排的《金瓶梅》,給夏艾做禮物。 夏艾的初中,真是被寵而不自知。 後來讀高中了,每天放學從上海路一路放長坡,中間位置就是潭州市最大的新華書店。正在立交橋上麵,堂堂皇皇四層的大樓,各層是不同類書籍。 夏艾看書快,手上零花錢又多,自然是新華書店的常客。在潭州醫科大學讀書的波波表姐,一起去過幾次,推薦了一批的外國小說。很新鮮,夏艾一直都是讀傳統小說長大的,這一批外國小說,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婕也帶夏艾去過一個書店,在很偏僻的巷子裡,賣各種不同版本的《聖經》。巷子的盡頭有一個教堂。白墻黑瓦的長方形舊屋,要不是屋頂上高高的頂著一個紅十字架,夏艾還以為是哪個單位的食堂。 夏艾跟婕談《飄》《基督山伯爵》《紅與黑》,婕仰著瑩白瑩白的精致小臉,“哼哼”輕笑了兩聲,說: “要看外國小說,就要看原版的,這種翻譯本,總是拾人牙慧!” 夏艾被頂到墻上,啃了幾個月的英語雜誌和報紙,又讀了整本英文版的《飄》,自找了深如天塹的無力感,放棄了。 予青帶夏艾去的是新華書店的四樓。 夏艾常去的是一樓,各種豪華精裝的小說、散文擺在開放的木質書架裡,中間展臺上最熱銷的書擺成漂亮的各種造型,就像無數高貴的主人,等著你登堂入室。 第四樓,卻是別一番天地。昏暗、陳舊、零亂,沒有開燈,高高的窗戶透出一條條布滿灰塵的光帶。一排排書櫃站在墻壁四角的深處。湊近一看,世界級的大師原來靜默地站在時代的暗影裡。 夏艾驚異地回頭看予青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夏艾習慣了予青在背後站著或者走著。他會絮絮叨叨地低沉說話,似乎隻是說給自己聽,隻是偶爾被艾青聽到。 包括“去四樓看看不?” 艾青問,你怎麼知道? “啊——?”似乎是不滿的調子。 “就隻有你來得,我來不得?”予青臉上有促狹而愉快的笑容,有扳回一城的得意。 “你看過的書,我都看過了。不信,你問?” 艾青感覺再被一擊,比《聖經》和英文原版書還厲害,差點沖口而出: “你高中都不讀了,還看這些書有什麼用?” 可能那高高的個子低頭看她的樣子,太認真,令人神醉。夏艾不禁開心地笑了,特別有神采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兒。予青接住了,也笑起來。 可能予青覺得,那一瞬間,他成功進入了夏艾的世界。但可能,恰恰相反,他親手將她推到了更遠的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夏艾選了十幾本書,羅素、艾略特、弗洛伊德、老子、王陽明......。都是鴻篇巨著,最厚的是《<易經>全解》和惠特曼的《草葉集》,摞起來半人多高。 這些久無人問津的巨人們,灰塵厚,折扣也大。予青要送她,夏艾趕忙把錢付了。她對書貪得很,占有欲爆棚,甚至拒絕了予青的幫忙,執拗地把這一大堆書都裝進自己自行車的籃子裡。騎車回家,車龍頭實在太重了,每一拐彎就會向旁邊倒去,她就倔強地掰過來。予青在旁邊跟著,細細笑了一路。 家裡書實在太多了,夏艾媽媽找了個地到天的竹編四層大書架,專門給她裝書。夏艾一本書一天讀完,一套書也是一天讀完,常常到淩晨,累了就在房間裡倒立。睡一兩個小時,就起床去上學。 一個夏天的傍晚,夏艾點著蚊香在房間裡讀書。家裡喊吃飯,就去吃飯了。蚊香引燃了一床一桌的書,夏艾沖進去,抱起一堆堆的書望樓下扔,書散了一坪。等火撲滅了,夏艾一本本撿回來。烈火撩過的書,有一種焦香的味道。燒毀大半的書也不少,夏艾舍不得,存放在書架的最下麵一層。 很久,書房裡都是一股濃烈的焦香焦香的味道,這種味道陪伴了夏艾一生。那些書本裡漂浮的聖哲智慧,有了具象,格外的溫暖可親。 夏艾從未想象予青讀那些書的情景,雖然相信這個事實。奇妙的是,後來剛子十八歲生日請初中同學吃飯,夏艾在他房間裡也發現了《三個火槍手》和《茶花女》,很新,但應該是翻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