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子，長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很深的雙眼皮，眼神很平和，性格卻很激烈。 　　夏艾曾經想象，剛子就是那種男孩，強大而偏執，被悲劇的命運所壓製，卻又充滿深情。後來想想，這是不是劉德華在《天若有情》中的人設麼？ 　　那段時間，同學聚會偶爾會去錄像廳看電影，港片為多。夏艾看過的不多，《天若有情》算是印象特別深刻的一部。具體的情節都已經忘記了，但是劉德華飾演的“華弟”，在黑夜的高速公路上死去的一幕卻深深烙印在夏艾腦子裡。 　　夏艾讀《飄》，對白瑞德的幽默從來無感，但白瑞德最終絕望出走的那一片茫茫大霧的那一幕，卻濕透了夏艾的心。夏艾讀《簡愛》，對中間繁冗的舞會細節和宗教場麵很厭倦，但在聖約翰求婚的時刻，羅徹斯特穿越時空的吶喊“簡——簡——簡——愛”，那呼喊橫亙了夏艾整個青春的時光。 　　予青帶夏艾去家附近新開的一家滑冰場滑冰，一幫子玩得好的男生都在那兒聚。男生們會玩出各種花樣，或結對，或圍圈，或組長龍，在場子裡麵呼嘯穿行。予青是獅子座，照顧全場，不讓任何一個冷落。會滑不會滑的女生，都願意找他幫忙。 　　剛子帶夏艾滑波浪，雙手很有力。 　　有一次，剛子提議去新河邊走走，夏艾看了一眼在場中間轉圈的予青，跟剛子出了場子。 　　剛子走得很慢，夏艾走得很快。剛子笑她，你像在跑步。 　　夏艾就站住停下來。 　　剛子站在巷子邊的屋簷下麵，有一盞燈半籠著這個沉默的男孩。他在抽煙，煙頭一明一暗，似乎在鼓動某種節奏。良久，夏艾沒有等到剛子的話，繼續往新河河邊走。 　　新河堤壩沿岸，都是挖砂場。綿綿延延的河水，在新河村附近轉了個彎，把這個地方圍在臂彎裡。河堤內側，都是村民自建的兩層小樓，也零星散布著各種小工廠。 　　每年夏天，有兩件事總很盛大地出現。一件就是築堤防洪，另一件就是劃龍船。夏艾住得遠，聽予青說起劃龍船的盛況和他劃龍船的雄姿，也曾動心去觀賽。真正付諸行動的一次，是高考的最後一天，端午節上午考完最後一門英語，急急忙忙趕到新河大橋邊。河麵上空空蕩蕩，一點動靜也沒有。 　　後來予青笑她，沒有一點常識，劃龍船都是端午節前幾天，端午節那天，別人都要走親戚拜節，哪個還來劃咯？ 　　夏艾很多時候，覺得自己都像一個白癡，蠢到極致。就像那個夜晚，在剛子麵前一樣。 　　剛子的家，也就在河堤下麵，對這條河非常熟悉。他指給夏艾看一個又一個的挖沙場，告訴夏艾那些大型機械的用處，羨慕地談論哪個哪個老板發了大財，哪個老板欠債跑了。 　　到河流拐彎的臂肘處，剛子指著對岸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告訴夏艾，他的夢想是要在那個地方開發一片大樓。夏艾天真地回頭望向這個男孩，就像看到一個自我加冕的國王。 　　後來，剛子果然開始做生意。就在新河中學附近的菜場，賣魚。夏艾很想支持這個國王，周日得空就去陪剛子賣魚。予青和其他同學，偶爾也會來捧場。但那個菜場本來就冷落，剛子的魚生意似乎也不太好。直到有一次，一向盯得緊的夏艾媽媽，跟蹤追擊到魚場裡來了，把夏艾給逮走了。夏艾就不太去魚場了。 　　那一段時間，剛子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有些事，夏艾是聽予青說的，她討厭他語氣裡的不屑，常常反駁。予青就帶她去看。 　　剛子打架進去了，予青帶夏艾去剛子家。剛子媽媽在房子門頭的臺階上摘紅菜苔，夏艾去幫忙。看著剛子媽媽愁苦而衰老的麵容，夏艾突然覺得，剛子的夢想也並沒有那麼浪漫了。 　　剛子闌尾手術住院了，予青帶夏艾去醫院探病。剛子從新河醫院，撐著腰慢慢走回家，予青想要去扶，卻被拒絕了。剛子說，怕被鄰居看見。 　　夏艾，就不再惦記了。 　　那一年的情人節，剛子喊夏艾到予青家玩兒，夏艾去了。剛子遞給夏艾一束玫瑰花，被拒絕了。剛子就騎著自行車走了。夏艾在後麵慢慢跟著，看著剛子慢慢地將一封信撕成碎片，在冬天的風裡飛了一路。 　　周予青後來笑，說剛子丟在他家垃圾桶裡的那一束玫瑰花，被他撈出來送給相親對象。夏艾看著這個小子的笑，突然覺得這個人實在太可恨，恨到要嚼碎了他那張笑臉才解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