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青,十六歲當鞋幫廠廠長。他是廠長,也是廚師、司機、會計、清潔工...... 鞋幫廠是上一輩創立的,辛苦了,早早丟給小朋友,瀟灑去了。予青,初中沒畢業,就開始踩三輪車進貨、送貨。 小夥子整日嗬嗬的,隻有一次,跟夏艾通電話的時候,說了著急的事兒。 “廠裡工人出了事,現在在這裡,不曉得哦斯搞?” 予青身材高大,嘚瑟的時候,手腳張開,走路帶風,大搖大擺的。但瑟縮的時候,也會卷緊衣襟,雙手抱胸,頭頸埋下去。 那個時刻,夏艾想象中的,就是予青頭頸深埋,急得走來走去的畫麵。 “我過來陪你吧!”夏艾不自量力地說。 “……你來能做什麼?”予青愣了一下,柔和地說。 夏艾彼時讀高中,正風生水起,誌得意滿得狠,聽到這話,忽然意識到,讀書——真的無用。 後來,予青告訴夏艾,他會一個人走到新河橋上去,翻過欄桿,爬到第五個橋墩上去,坐幾個小時。無數次,夏艾再經過那座橋,都會去看那橋墩。男孩抱著膝,蜷坐在危柱上,凝望江水的畫麵,夏艾從未見過,但卻是最深刻的記憶。 那個暑假,發生太多事,兩人很久不相見。直到夏艾十八歲生日,予青到蓮城師院來給夏艾慶祝,然而,夏艾在大學裡談男朋友了。 復姓,學生會主席,詩人,還有家貧讀書跳龍門的勵誌經歷,每一種特質,都符合夏艾的審美想象。 予青來學校住招待所,夏艾高高興興穿著黃色背心裙去見他,帶著男友。予青和剛子、超寶一起來的,剛洗完澡準備去找夏艾。沒想到,夏艾先來了,還是兩個人。 場麵應該是有些尷尬的,復姓男友主動退場,剛子和超寶自己找地方玩去了。 夏艾帶予青去電影院,準備看電影。露天的,一圈一圈的,長長的水泥凳。 還隻有四點多鐘,得等兩個多小時。予青一時竟無話可說,伸開了手腳,雙手枕在腦後,躺在水泥凳上。 “男朋友生氣了吧?”問這句話,應該很艱難,還要帶著笑。 夏艾懵懂,說:“那應該不會吧!”被予青一說,又有點忐忑。 予青說:“那你去找他吧!別真的生氣了,那我就心裡有愧了。” 夏艾真的去了,第二天早上買了早餐去招待所,三人早走了。 再到放假同學聚會,就聽說予青的相親上門了,是學醫的,家裡長輩都被她照顧著,非常被認可。 夏艾大學畢業不久,予青就結婚了。夏艾有了新男友,一起去喝喜酒。 喜宴開在一個類似於廠房的地方,正值初冬,到處透風,冷嗖嗖的。 夏艾看著予青一桌桌敬酒,穿著西裝,高高大大地撐著,像個衣架子。到夏艾這桌,眼神隻是飄過一下,一口乾了杯中酒。 “我是不會喝的,是你帶的頭。”這是剛子十八歲生日聚會時,予青對夏艾說的。夏艾模糊記得,予青那是似乎的確不行,喝一兩杯啤酒就暈了。夏艾從小跟父親蹭酒喝,倒是有點量。 隻是後來,予青闖蕩四方,練就一身喝酒詭計,膽子大、氣魄足,竟然桌上無對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過了一段時間,夏艾也要結婚了,也是在初冬。 頭一天晚上,夏艾在家裡火桶邊坐著打瞌睡,老媽和妹妹也在。予青到家裡來,笑著調侃: “別人結婚頭天晚上都要朋友熱鬧一下,你怎麼這麼冷清?” 坐了一會兒,夏艾送予青下樓。予青提議,帶她兜兜風。 予青開貨車來的。夏艾就和予青坐駕駛室,在環線上兜圈子。 潭州的初冬之夜,又濕又冷,路燈昏暗,路麵黑得瘮人。予青開得很慢,但黑夜無情,瞬間就太晚了。 第二天,婚禮很忙,夏艾竟然不記得予青到了沒有。 後來鞋幫廠拆遷,予青奔走各地做生意。 到山東泰安,給夏艾打電話,說: 北方的冷,很不同。你站在馬路邊等公交車,陽光照著,不覺得怎樣,可就幾分鐘,全身就會凍僵掉,耳朵鼻子都像要掉下來。 又說,自己一個人去爬泰山了。 夏艾想,予青是最愛朋友的,但卻又似乎總是一個人。 夏艾要上《濟南的冬天》這一課,托予青帶濟南的冬棗回來。予青坐火車回來,帶了整整一箱給她。夏艾在課上分給學生和聽課的老師們吃。當時物流業還沒這麼發達,山東棗子的清甜,令人很驚艷。 夏艾也走了不少地方,予青問了。也去走走。夏艾結識了個廣西黃姚的朋友,沒機會去看。予青去了,說是考察民宿。夏艾去麗江建水,向予青描述了那個世外桃源的地方。 於是,予青在遙遠的建水開了家客棧,開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