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師不止是看起來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而且和同學一樣活潑愛玩愛鬧，下課了就和同學們在校園揮幾把羽毛球，看到三四位同學圍著圈踢毽子她也會喊著帶上我帶我，加入到裡麵隨意的踢幾腳，盡管常常把那毽子踢到天外去也不妨礙同學們一個個歡笑得花枝亂顫。她身上沒有一點老師的矜持，校園時經常看到女生們與她並肩而行，有的同學還拉著她的胳膊親密得讓姚文強妒火中燒。她高興起來也會兩邊張開胳膊墊著腳蹦蹦跳跳，深思時也會用兩個手掌托著下巴像兩片嫩芽托著卵圓的子葉。周末，她有時還叫上幾位同學一起逛街一起吃筲灌腸。所以，同學們沒人笑話姚文強看走了眼，連學校德育主任都喚她林丫頭。 　　大家很願意上她的課，隻要看到林老師穿著那綠孔雀一樣的裙子拐過墻角，走廊上的同學就會興奮地沖著教室喊，林老師來了林老師來了。林老師剛到教室門口，大家就高興得嘩嘩地鼓掌。林老師會故作嬌羞地說，別鬧了別鬧了，丫頭的臉皮太嫩，我都不好意思說。大家就會齊聲噓嘲一聲。 　　可是，隻要林老師開口講課，就搖身一變成為一位思想深刻的老教授，宋明聽著那些充滿哲理的話語從她那白齒紅唇的翕動中一個一個神情肅穆地踱出來時，他常常像被閃電擊中，呆若木雞。 　　學習歷史的意義不隻是要有認識事實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要有保持探求真相的沖動。對，我說的是沖動，不是什麼雞零狗碎的知識，不是什麼自以為是的想法，也不是什麼開天辟地改天換地的魄力，是沖動。是餓了五十年的餓狼見了小羊羔的沖動，是天使想見上帝的沖動，也是你們，悲天憫人想要拯救萬千蒼生於水深火熱的沖動。沖動才是一切生命力中最深刻的能力，是地層深處火熱的巖漿。 　　同學們，當你哪天失去這樣的沖動，你就可以叮囑你可憐的孩子，明年的今天，讓他記得給你上墳，多燒些紙，好讓你在那邊能多買些酒囊飯袋吃飽喝足像豬一樣自自在在的活著。 　　這些粗魯的話，也是從那嬌美的臉龐上嬌美的紅櫻桃中吧嗒吧嗒地跳出來的。後來有人對姚文強說，你小子可燒高香了，要真如你所願，三天不到頭你可能就被林老師懟死了。姚文強說，別說三天，一天就死我也願意。 　　林老師翹起右手無名指--是的，她從來不像別人那樣用食指，而是用她那根處子般一塵不染的無名指--輕輕地向上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白凈優美的指甲上散發著寶石一般晶瑩的光亮，她的鼻子俏麗白潤，鼻尖上閃爍著思想的光芒。宋明在那一刻恍惚覺得她美得遙遠而陌生，仿佛天邊那顆銀河深處的星星，紫色的煙雲繚繞，深邃而神秘。 　　也就在那一刻，宋明明白了，林老師的妖嬈美艷隻是事實的煙雲，卻不是真相的星體。 　　她講雅典的共和，法國的自由，英國的憲政，美國的聯邦，日本的維新，這些內容在高中也多少學過，但林老師卻每每給同學們當頭棒喝。 　　地球旮旯裡的人天天不要命的喊自由，每天都有無數人也拚了命的哭著喊著要自由，好像自由是他們的祖宗。咱們有的同學也天天想著舉個冰激淩火把鉆進那自由的光環中。誰知道那個光環是不是一個套猴子敲猴腦的套子。當然，現代意義上自由的祖宗在法國。所以，同學們，下一節課，我給你們自由，給你們思想的自由。請大家思考這幾個問題：法國大革命要實現的自由是哪些人的自由？是什麼自由？是怎樣的自由？是用什麼方法得到的自由？還有自由的結果是什麼？最重要的，是說說你想要的自由是個長什麼模樣的祖宗。 　　在林老師的課堂上，同學們常常爭得麵紅耳赤，熱火朝天。很多時候場麵都麵臨失控，林老師就會用書本拍著講桌喊：安靜！安靜！都給我閉嘴！啪啪啪，都給老娘閉嘴！林老師也常常會氣得滿臉通紅，像那春日的朝霞。但在同學們眼中，林老師發怒是桃花盛開，氣哭了是梨花帶雨，用她那嬌滴滴的嗓音大吼大叫也是鳳鳴岐山，實在缺少震攝力，反倒常是火上澆油。但同學們不忍也不敢惹她生氣的，否則成了大家的公敵至多被孤立，就怕姚文強饒不了他。 　　宋明毫不懷疑，說不定哪一天，她們的教室裡也會發生一場混戰，一場劃時代的世紀大事件，找書苑 www.zｈaoshuyｕan.cｏm 嬌嬈玲瓏的林老師也會同歷史上的那些美人一樣，成為大事件中的大美人，成為歷史星空中那彎彎的九月九的新月。 　　林老師說，她上第一節課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學歷史學什麼？ 　　我問了三遍，你，王曉軍，你，劉沛，還有你，宋明，對還有你周梅萍，你們一個個吃了迷魂藥呆頭呆腦地愣半天，沒有一個人回答我。對，我就是要用我自己告訴你們，很多時候，歷史就像我一樣，她有天使的麵孔天使的身材，但她卻有魔鬼的心腸魔鬼的手段。你以為她是你的天堂你的伊甸園，其實她是你的地獄你的火葬場。許多讓人頌揚的宏大敘事背後都可能有萬千亡靈痛苦的呻吟，隻是你被她宏大輝煌的外表所迷惑，聽不到那被深深掩埋在歷史深處的聲音。 　　大家會說，歷史要學這學那，要學五大牛車學一火車，要學近五百年遠五千年五萬年的故事。但是今天，我，你們的林丫頭，想給大家說，學歷史不要隻學怎麼你死我活的鬥爭，不要隻看男人馬上鬥女人宮裡鬥，不要看著那些轟轟烈烈血染殘陽的大場麵多麼豪邁多麼唯美多麼過癮，不要，你們不要學那些。 　　我是個女人，是個丫頭，我不喜歡那樣。我想做項羽的妻子，但我不想做霸王的虞姬。 　　我要你們從歷史中要學好一件事，那就是，怎樣好好活著。我們該怎樣活著。男人們該怎樣活著，女人們該怎麼活著，可憐的老人們還有可愛的孩子們該怎樣活著，那些千千萬萬如沙粒草芥的人，那些埋沒在歷史塵埃中無聲無息的人，都該怎麼樣讓她們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