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方晴和她母親沒等飯吃完,就不歡而散。 方晴哭著跑上樓,把自己關進臥室哭去了。方晴的母親也氣的說不上話來,轉身回屋去了。院子裡隻剩宋明和方晴的父親兩個男人呆坐在桌旁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宋明看著快要十點了,他還要趕夜路回家,他隻得到樓上,勸了方晴兩句,給方晴告別。 就在宋明轉身就要離開的時候,方晴打開了臥室門,抹了把眼淚說,宋明,天太晚了,要不你就別回去了。路上的車太多了,你騎著自行車,迎麵逆著燈光會晃瞎眼,太危險了。 宋明說,沒事兒,這大熱天這會兒正涼快呢。正好趕路。 方晴說,不好吧?夜裡雖然涼快些,但是好黑夜不如賴白天。過了橋就沒有路燈了,你要這會兒回去,讓我提心吊膽的,我恐怕今天夜裡也睡不了踏實覺了。我們這兒附近有小旅館,也不貴,五六塊錢住一晚,你在這裡住一晚再走吧。 宋明不舍得花錢住宿,他說,沒事兒,也就兩三個小時的路程就趕回去了。我那時候在市裡上學的時,比這還遠呢,我也是騎著自行車半夜才摸到家的。 方晴說,宋明,那時是那時,這時是這時。那是你一個人回家就你一個人掛心,現在還有我呢。你可不是一個人在走路,我的心也會陪著你走呢。你明天走吧,就算為了我,行吧? 宋明說,好吧,那我就去找個旅館先住下吧。其實我以前在公園裡麵也過過夜呢,公園裡那水塘邊的長椅上可涼快了。 方晴說,那你還不被蚊子吃了呀? 宋明說,就我這粗皮糙肉的,蚊子不愛叮。 方晴摩挲著宋明的胳膊說,還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吶。你看你過了半個夏天了,身上沒有一個蚊子叮的包。我天天看著護著趕著,還是叮得我身上東星星西點點的包。你們宋莊的蚊子是不是也認人咬生啊?要不,這些蚊子為什麼不咬你呢? 宋明說,像你這鮮皮嫩肉的,誰見了都想叮一口呢。 方晴淋浴後,隻罩著一件吊帶裙,雖然涼快,但也難免顯山露水。隻是她和宋明已是熟絡,對宋明也沒有什麼避諱了。 方晴坐在床邊抱著宋明,把臉貼在宋明的胸前,依依不舍的對宋明說,宋明,我舍不得你走呢,你走了,我會想你的。你閑了,可要經常來看我呀。 宋明擔心方晴的父母心生疑慮,就說,好的,我會經常來看你的。那我先去找一個旅館,明天再走。 方晴聽了,高興的跳起來抱著他的脖子親吻了他兩下說,乖,這才好嘛。我知道小旅館在哪裡,我陪你去。 方晴也沒有換衣服,順手拿了件外套套穿在身上,穿著拖鞋,陪著宋明來到院子裡,方晴的父親還坐在院子中的飯桌旁,邊吃邊喝著。他見了宋明從二樓下來了,對宋明說,要不再坐會兒吧。 宋明說,不了,以後再陪您吧。謝謝您和阿姨的招待。 方晴說,爸,今天太晚了,我去給宋明找個旅館,先讓他住下,明天再走。 方晴的父親說,這最好,趕夜路太危險了,咱們的前大街新開了好幾家旅社呢,離咱們最近的是春光旅社,都是老百姓自家的房子,也不貴,你們去吧。晴晴,你可早點兒回來,回來勸勸你媽,別讓你媽再生氣了。她一生氣了,誰給咱倆做飯呢? 方晴說,爸,還是您先去勸勸我媽吧,這會兒她正生我的氣呢,我去了,那不是火上澆油啊? 方晴的父親說,你媽哪裡聽我的話呀。跟我哪有跟你近?你才是她的小心肝兒。你媽離了我她高興著呢,可她三天不見你,她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掉毛的老草雞了。 方晴的母親在屋裡聽見了說,你個老方,你才是掉毛禿魯尾巴的老公雞。 方晴的父親有點兒尷尬的說,你們看看,看我能說得了你媽嗎?我還是吃我的肉喝我的酒吧。這麼好的東西,別都浪費了。 方晴說,好吧,那我去給宋明安置一下就回來。 方晴家所住的村莊附近已經蓋起了高樓,但他們村裡的人還大都是住在別墅裡。也有的人家在自家的別墅上加蓋了樓層,最高的加蓋成了五層,和城中老百貨大樓一樣高。有的臨街的改成了酒樓、飯店、商超、門市,也有的改成了賓館旅社。 宋明和方晴走出家門,街上還是人來人往,有的擺著桌子在路邊打麻將,有的湊著堆人你喊我叫地下象棋,還有幾個小吃攤,有燒灌腸、桂花羹、米線涼皮烤串兒等。 在街中央一個小廣場上,伴隨著節奏歡快的流行樂,一群人在那裡跳舞。 宋明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在他們老家,這個時間大多數人家已經歸寢了,村裡已是夜靜街空,但這裡依然燈紅酒綠熱鬧非凡。 方晴說,這群跳舞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每天都要跳到十點半,冬天也要跳到晚上九點半,聒噪死人了。 宋明說,正好呢,你也可以每天和她們一塊跳跳,鍛煉鍛煉身體。 方晴說,我才不和她們一塊兒跳呢,她們跳的那啥呀,醜死了。 方晴挽著宋明的胳膊,兩人邊走邊聊著。方晴遇到幾個本村的熟人,親熱的打著招呼。方晴說,她們現在村裡的房子,有好多都租出去了,都不是原來的老住戶了。這條街裡麵,她有一半兒的人都不認識了。 方晴帶著宋明,來到了他們村裡的一條大街,這裡更是熱鬧。路邊坐滿了吃飯喝酒消遣的人,有幾家飯店都把酒桌排到了路中間,他們停放的自行車、三輪車、小汽車擋住了大半個路。不少人光著脊梁在坐在那裡呼呼喝喝的吃著喝著。 方晴笑著說,這就是她們村的小深圳呢。 再往前走到了一個街角,還有一幫人在打臺球。 拐過街角,方晴帶他走進一條稍窄一些的小巷子,宋明看到巷子兩側不時有一家亮著粉色燈光的洗頭房,有的門口還轉著七彩的霓紅燈,一些穿著暴露,打扮妖艷的女郎,坐在門口或站在門外招攬著顧客。 方晴緊拉著宋明的手,目不斜視的催促他快走快走。 宋明心中疑惑,這春天的故事這沿海的春風這麼快就到了這裡了嗎? 路過一個洗頭房門口時,宋明忍不住向站在門口的一位穿著粉紅短裙的女郎看了一眼,他立即感到胳膊上被掐得生疼,疼的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原來方晴狠狠的掐了他一下,小聲對他說,不許看。男人真是沒有一個好東西。 宋明抵賴道,我隻是看看,又不犯法。 方晴又狠狠的掐了他一下說,你這是精神犯法,比犯法更嚴重。你不能看別人,你隻能看我。 宋明說,你不是不讓我看嗎? 方晴啪的又打了下說,誰不讓你看了,你看的還少啊?沒良心的。 走到那個春光旅社,和方晴家隻隔著一條大街,半條小巷。房東都是方晴的街坊,她熱情的招待了她們,給宋明安排了一個大房間,裡麵有一張大雙人床,隻收了宋明一半的房錢。 宋明說,方晴,我覺得你得認真考慮考慮你父母的話,她們也是為你好。 沒等宋明說完,方晴就用手堵住了他的嘴說,宋明,不用你說,我心裡清楚的很。但我不想虧欠宋莊中學,不想虧欠這個班的學生,也不想虧欠你。 待我送走這一屆學生,即使不找關係,我也有資格申請回市,無非推遲了一年,不是什麼大事。 宋明說,那你早點回去吧,別讓你爸媽操心。 方晴說,哎,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吶。咱倆一起在宋莊中學已經兩年多了,她倆就算操心,又能操到哪兒去呀?也不差這會兒,我再陪你一會兒吧,明天我們就要分開了,你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才有時間來看我呢。 方晴抱著宋明,依偎在宋明的懷裡。對宋明說,宋明,你給我講講你半夜回家的故事吧。每一次聽你講故事,我都感覺我都在你的那些故事裡陪著和你一起經歷了呢。 宋明故意不無戲謔地說,可不是嗎?這也是一種精神的穿越與陪伴,比那真實的陪伴更嚴重。 方晴笑著又作出要掐他的動作說,老臭,皮癢癢了你,看我不掐你。 宋明和方晴講起他來到師院上學後第一次回家。 宋明小時候很少進城,城市對他們來說,是個遙遠而神秘的存在,是他們晚上站在坡崗上看到的南方天幕下那一帶流光閃爍的人間銀河,是他們可望不可即的萬家燈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第一次騎著自行車從師院回家,需要從城市的東南角穿過整座城,走到西北角,然後走上一條國道一路向北,到一個路口下了國道,穿過一個鐵路邃道,再向西北走上20km路,就到家了。 但宋明那天一進城就迷了方向,在市裡繞了半下午都沒有繞出城。傍晚的時候,他才找到那條國道。他順著國道走到一個他以為是回家的路口下了國道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他走在鄉村的小路上,又迷了路。 他見村就打聽,但還是在野地裡又迷了方向。後來,月亮升起來了,他才確定了大方向,摸索著走,回到家已經是淩晨兩三點了。他敲了半天門,家裡人才知道他回來了。 方晴聽了說,哎呀,你們可真都是野生野長的野孩子啊。哪裡像我,我從幼兒園一直上到中師畢業,都是我爸我媽我哥有接有送,就算這兩年我到了你們宋莊中學,也很少自己單獨走過路呢。我要是像你那樣在野地裡迷了路,我早坐在路上哭鼻子去了,說不定早被人拐走了呢。 我這兩年在咱們宋莊中學最大的感觸就是,咱們農村的孩子太可憐了。很多孩子都是有人生沒人養,有人養沒人疼的。與他們相比起來,我們城市的孩子是多麼幸福啊,至少我們這裡的孩子每天下學都能回家和爸媽在一起。哪裡像你們那裡的孩子,有的一年半載都見不著爸媽的麵,更別說什麼每天接接送送了。 唉,我必須把這一屆孩子送走。我要讓他們知道,這天底下有人關心他們,有人在乎他們。他們也是祖國的花朵是祖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