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處於半丘陵地帶,東邊和南邊有大片的平地,西邊和北邊大多數是丘陵。宋明家的田地中有兩方大地塊分別在宋莊東邊和南邊。 其他土地都分布在西邊和北邊,大都是小地塊,有的地塊連一分地都沒有。 單單聽聽名稱就能大概知道這些地塊的地形與大小了,如:老墳坡,小墳角,小岸頭,寨壑裡,庫壩子,老井口,灌渠岸,西溝底,石崗頂,後窯場,大骨堆,小燕窩,南豁澗等,還要以地塊形狀命名的葫蘆地,月牙田,柳葉坑,刀把子地,褲衩子地…… 這些地塊兒雖小,但是山高水也高,多數地塊附近都有水井,可以打水澆園抽水澆地。 如西溝底,從北到南三四百米的距離間,就有五口井,其中有兩口井都是自流井。其他三口井水也不深,水麵離井口不過幾米的深度,取水十分便利,所以這裡一直是宋莊重要的菜園。 自從有了深水機井,這些人工打的井都漸漸的乾涸了。原先西溝底中段東邊的一口大井,井水甘甜,泉水很旺,能供得上半個村的人吃水。 這口井是西溝底這五口井中最先乾涸的。之後,其他兩口井也漸漸的乾涸了,隻剩下水庫壩最下方兩眼井成了季節性水井,夏秋有水,冬春乾枯,且水質很差,不能飲用。 宋明家在小岸頭的地塊裡有二分地,最開始地頭有水井,水井邊有一間土坯房,平日裡放置轆轤、水桶等澆園工具,莊稼快熟時派人駐在房子看秋,防止被人盜收。 看秋時,房子裡夜間有煤油燈。宋青河學生時代參加高考時,就是在這個小房子裡麵趁著煤油燈復習的。 宋青河考上大學後,那所小房子也就不再隻是田地裡一間簡陋的土坯小房子了,而成了一座具有紀念意義的標誌性建築物了,很多家長都會站在這房子旁給孩子們講宋青河的故事,鼓勵他們要像宋清河那樣刻苦學習,像宋青河那樣在土坯房子裡,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光,忍受著蚊蟲的叮咬,熬上幾個月深夜通宵,敲開那些名牌大學的大門。而且聽家長們的口氣,似乎那煤油燈光越昏暗越好,蚊蟲叮咬的越狠越好,肚子餓的越扁越好,熬夜熬的越深越好,燈昏蟲叮腹中饑,三更燈火五更雞,否則不足以顯示考學的決心與壯烈,不足以擔當天降大任。 但小岸頭上的這口井被深水機井按了生命的快進鍵,短短十幾年間,由小女孩活潑的水汪汪,到少女秋水含情的水靈靈,漸漸的人老珠黃,現在成了一口黑洞洞的枯井了。 宋明家的是二分地,就緊挨著這口井的東傍,這十幾年裡,他們地裡種的莊稼也隨著那口井中水位的變化而變化,由最初的蔬菜,到小麥玉米,再到高粱稷子,到現在隻能種更耐旱的穀子了。 那天上午,宋明和父親在小岸頭地裡麵鋤穀子,因為好久沒有下雨,地麵都崩出一道道的裂紋,好像是那炙熱乾渴的太陽,把那土地撕裂成了七零八碎,從那地縫裡貪婪地汲取著土地中的水分。 那地裡的穀禾,被太陽曬的蔫頭巴腦,痛苦的被太陽擰曲著身子,像一綹要被擰乾水份的破布條。 這閃著金色光芒的太陽啊,既給了這些禾苗生命的希望,又要榨取他們最後一滴水分。 鋤頭自帶三分水。每到這個時節,農人們就扛著鋤頭,到地裡鋤地。 那一天,宋明的父母本來想趁早晨涼快一些到地裡鋤地,但那天早晨一點兒都不涼爽,一起床就感到悶熱悶熱的。太陽才剛露出半張臉,宋明就感覺空氣像蒸籠了,悶熱得人喘不過氣兒來。 宋明的母親說,等大太陽出來了,就會好一些,說不定就起風了呢。 宋明知道他的母親不是風婆婆,更不是雲母雷神,隻是安慰他罷了。 他們扛著鋤到了小岸頭的地裡鋤穀子,那穀苗剛剛長了一拃高,一個個被太陽曬的瘦骨嶙峋,奄奄一息,有的擰成了一股細繩似的。 宋明覺得,如果他們再不鋤地、不澆水,這些穀苗可能活不到正午,就成一把乾草了。為了給這些禾苗保命,他們隔一段時間就要鋤上一遍給地保墑。 到了半上午,太陽耀武揚威的懸在半空中,像個魔術師一樣吐著火,烤得宋明的脊梁生疼。地麵像個烤熱的大鏊子,乾白的地麵嗞嗞地響著亮光。若是在那地麵上再抹上一層油,宋明就能被煎炸了。 宋明原本戴著草帽,但是在這種上麵烤著下麵蒸著的上下夾擊中,那個草帽對宋明來說,一點兒作用都沒有。那頂草帽被頭上的汗水浸透了,宋明感到整個腦袋像粘裹了一圈樹膠般的難受,反而不如摘掉草帽來的輕爽。 方晴讓宋明到地裡乾活時一定要戴上草帽,穿上防曬衣,減少陽光直射,保護皮膚。一句話,宋明已經夠黑了,不能再黑了。 但是,此時此刻,宋明哪裡還顧得上黑不黑呢? 盡管宋明弓著腰低著頭盡力的躲避著太陽直射,但那強烈的太陽光仍照射得宋明的腳麵生疼。宋明乾脆脫了鞋,赤腳踩在剛用鋤頭翻新的土壤上,新翻上來的土壤沒有那麼灼熱,與那燙腳的地麵相比,似乎涼爽了一些。 本來他們準備鋤到十點鐘就回家避開烈日,但宋明的母親發現,她們前兩天已經間過的三五棵一束的穀束中,偶爾還有一些雜穀。 他們今年種的穀苗應是紅根的穀苗,但那些穀束中偶爾有一棵紫根黃根或者白根的穀苗,他們需要邊鋤地邊把這些不是紅根的穀苗拔去,速度就慢了下來。 宋明的父親說,自從有了深水機井和化肥,我們大方地塊的糧食產量都翻了番,但是我們這些小地塊的水井都乾枯了,這裡的地塊太小太碎,又高低不平,打機井的成本太高,利用率很低。沒有了水井,這裡的田地都由水田變成了旱田、荒地,一年少收種了一季莊稼,全靠天吃飯了。 得益於機井化肥等條件,大方地塊中多收了一多倍的糧食,但小塊地卻少收了一季糧食。宋明家一半的水田多收了一半的產量,另一半的田地變成了旱田少收了一季糧食,這裡翻外翻是多收了些,但在他們這樣的半丘陵地區,糧食的總體產量,並沒有像大報紙和廣播裡說的那樣,到了產量翻倍的程度。 宋明說,這連續幾年來,我們的水田畝產量基本穩定在千斤上下,也沒有大的突破了,但我們小塊地的年產量卻是逐年減少。就目前條件看,我們家的糧食產量已經基本到了極限,如果想要增加收入,就必須考慮改種經濟作物。 宋明的母親說,我們這些半丘陵地區,以前也曾嘗試過種植中藥材,種過小黃菊,種過板藍根,還種過枸杞等,但隻要一家賺了錢,其他就會一窩蜂的種。唉,不論什麼作物,隻要種的多了就都變得不值錢了。 與種糧食比較起來,種蔬菜收益更高一些。但是宋莊離城市較遠,這錢也不好賺。 宋明說,我聽方晴的母親說,他們現在無論種什麼都不再用自己家去年留的種子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都要再買新的製種或良種,種出來的莊稼比自家的種子種出來的莊稼品質高、產量高、收成好。 宋明的母親說,也就是呢。咱們去年種了人家的紅薯秧,長的紅薯就又大又甜。今年我們自己育的種,長出來的紅薯就不如去年的好。去年咱收的紅薯有的大得跟小枕頭似的,今年,很多紅薯都跟隻小老鼠似的,產量差不多減半。 宋明的父親說,這是科學技術,咱不服不行啊。 宋明說,方晴家也種了二分地的玉米,但他們種的玉米是甜玉米,又早熟又脆甜,玉米棒論個兒賣,賣的好價錢。聽方晴說,她家那二分地玉米的收入比咱們一畝地的收入都高。 他們那裡也有種良種玉米的,每棵玉米腰桿上基本都是結著雙棒子,玉米棒又粗又長、籽粒飽滿,一個玉米棒能剝一大碗玉米粒。 宋明的母親有些驚訝的說,啊?有這樣的玉米?每棵都是雙胞胎,雙胞胎還能結那麼大個?真的嗎? 宋明說,應該是真的。 宋明的母親說,如果是一棵玉米,能長兩個棒子,那種一畝地玉米就相當於收兩畝地的玉米棒子了。那玉米的產量指定就能翻倍了。臭兒,你啥時候去人家地裡看看,如果真是這樣,明年咱們也種種試試。 宋明說,好啊,我去方晴家時,順便去他們的地裡看看。 宋明的父親說,你不是說他們那兒的地大部分都賣出去蓋樓了嗎? 宋明說,是的,但是還沒有賣完,有的人家還有一部分地。但大部分田地都是菜地,隻有一小部分種的是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