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綻約Christina和喬治，說要給他們慶祝慶祝。 　　一個暑假沒見，三人再碰頭都異常興奮，喬治假期在臺灣海邊沖了兩個月的浪，當沖浪教練賺了半個學期的學費，人曬得黝黑發亮，兩個眼睛卻因為潛水鏡的緣故被框出了白白的兩個圈。他一摘下墨鏡就引得Christina和方綻哈哈大笑。? 　　“哎喲，你們就不要再笑我了，為了這個我都已經在商學院出名了。”喬治超級無奈，“超煩的。”? 　　“你遲早是要出名的，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何妨。”Christina笑他，“怎麼能曬得這麼均勻，剛好兩個圓圓的圈！”? 　　“我已經找了美黑店，要把眼睛這裡也弄深色一點，不然真的好怪哦，我自己照鏡子都想笑。”喬治用手捂著臉，躲開對麵兩個女生放肆打量的眼光。 　　?“放心啦，還是很帥的啦！”方綻學喬治的臺灣口音，“兩個月就賺了半個學期的學費也太厲害了，沖浪教練那麼好賺的嗎？”? 　　“沖浪在臺灣年輕人裡很火的，男生女生都想學，又剛好是夏天，我朋友在墾丁開民宿，我就在那邊打工外加教沖浪，一個夏天都努力工作，隻賺不花，可是最後還是要用學生貸款貸一半才夠交學費，商學院學費實在太貴了啦！”? 　　“你學費都自己出？”? 　　“是啊，我從上大學開始就經濟獨立了，所有的開銷都我自己想辦法，所以也欠了很多學生貸款，希望畢業後可以趕緊賺錢還掉。”喬治說。? 　　“那你們家還真是美國式的風格呢，我們兩都還得靠父母交學費。”方綻和Christina吐吐舌頭，表示自己離真正的獨立還差得很遠。 　　?“有父母幫忙是福氣，我才羨慕你們呢。”喬治說。? 　　“哎，我倒覺得欠銀行的錢比欠父母的輕鬆多了。我暑假回韓國後差點回不來了你們知道嗎。”Christina嘆了口氣。 　　?“啊？為什麼？”? 　　“我爸大概沒想到我真能成功轉JD，因為我跟他們說這個很難很難，他們就以為我隻是試一下，結果發現JD學費比LLM還貴，而且還要再讀兩年，就不同意我繼續讀了。”Christina說，“你們都不知道我暑假過的多麼悲慘，每天都在哭，一想到我去年一年那麼努力的心血都白費了，簡直不想活了。” 　　?“還有這樣的事，難怪我暑假給你發郵件，沒見你回我呢，原來是有這麼糟心的事情。”方綻說。? 　　“哎，其實我小時候，我爸被公司公派到美國工作過一段時間，我們全家都跟著在這邊生活了好幾年，可我爸骨子裡還是非常傳統的韓國人，認為女孩子二十好幾了，就應該準備嫁人而不是每天學習。學費貴隻是他的借口，其實我想他是不願意我在美國呆這麼久，他怕我以後都不回韓國了。”? 　　“那後來呢？你怎麼說服他的？” 　　?“最後還是我媽出手，說他不同意的話就要跟他離婚，讓他一個人生活，我爸這才鬆了口。”Christina說著眼眶有些泛紅，“其實我知道，最後他已經心軟了，我媽這麼做也隻是讓他有個臺階下。我媽偷偷告訴我，說我爸看到我為了不能繼續回來念書那麼傷心，他自己反而更難受，其實他隻是希望我能呆在他的身邊而已。”? 　　“你父親真的很愛你，你真幸運。”喬治突然說，“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的美國繼父把他的舊車給了我，說他從此不會再給我一分錢，我想要的東西都要自己想辦法。我媽是家庭主婦，隻能偶爾偷偷塞便當給我，別的什麼也做不了。我申請到臺灣學校的獎學金，回臺灣念完本科，自己打工攢夠了研究生的學費，才回來美國繼續念書。讀法學院也是因為覺得當律師可以賺很多錢，不過現在發現似乎商科更賺錢，所以才決定繼續讀個商科。”? 　　 Christina和方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平時總是陽光開朗，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喬治，原來還有這樣辛酸的往事。 　　?“等我商科畢業，就去投行工作，然後賺了錢接我媽跟我一起生活，美國也好，臺灣也好，盡我所能給她一個屬於她的家。” 　　喬治說這些的時候很平靜，也很堅定，這是很多年前就在他心裡樹立的目標，想必他已經默念過千百萬回。 　　?“這一年對我們來說都太特別了。”方綻打破沉默，“突然很想喝一杯紀念一下，喬治你去過鎮上的酒吧吧，帶我們去吧！”? 　　“酒吧是沒問題啊，可是我和Christina的故事都講完了，你呢，你要紀念什麼？”? 　　“我現在還不確定，但我知道這肯定是意義非凡的一年，我能感覺到，一定會發生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也有同感！”Christina說，“走吧，咱們去喝一杯。”? 　　“那帶你們去我打工的店裡坐坐好了。”喬治起身拿鑰匙，“但說好哦，你們女孩子喝一杯我就送你們回家，不可以喝多哦！”? 　　在主街一個僻靜角落的酒吧裡，燈光昏暗爵士樂流轉，已經晚上九點了，街上早已不見人影，酒吧裡卻座無虛席。喬治輕車熟路地把兩個女生安頓在座位上，獨自去了吧臺點單。 　　方綻還是第一次來酒吧，這似乎是個傳統酒吧，沒有她想象中群魔亂舞的年輕人，隻有一支三人樂隊在吧臺對麵演奏，一個留著長長細辮的豐滿女歌手邊唱邊隨著韻律輕輕搖擺，客人們大多低聲交談，穿統一製服的侍者用銀色托盤端著五顏六色的酒杯酒瓶，靈活地穿梭在人群中。? 　　很快喬治端著三杯酒回來了，“今天生意太好了，他們都好忙，我就直接端過來了。”? 　　“難怪平時都不怎麼能在學校見到你呢，學業那麼忙，你還有時間打工，太厲害了！” 　　 Christina喝一口她那杯橙色的雞尾酒，“哇，這個好喝，像橙汁一樣！” 　　?“這個叫龍舌蘭日落，裡麵有橙汁也有龍舌蘭，不過喝多了也容易醉的，不可以當飲料喝哦！”喬治叮囑道，又對方綻說，“這杯是椰林飄香是給你點的。”? 　　細心如喬治，居然記得她隨口說過最喜歡椰子口味的東西，方綻輕輕啜一口，乳白色的液體看似普通椰奶，入口卻帶著酒精的刺激和熱帶水果的甜香，“嗯，好喝！”?“ 　　我們交換嘗嘗！”Christina拿過方綻的杯子就著喝了一口，“嗯，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推薦得不錯嘛。”? 　　喬治得意地笑了：“我成年之後就開始在酒吧打工，也算是閱人無數了，什麼樣的客人會喜歡什麼樣的飲品，看一眼就差不離啦。”? 　　三人正聊得高興，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侍者單手舉著盤子來到她們桌前放下了三杯馬提尼，沖喬治夾了夾眼睛：“這是他給你們點的。”? 　　喬治抬眼往吧臺深處望了望，臉上的表情讓人不太說得清。 　　方綻和Christina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可是酒吧燈光太黑暗，隻模糊看到有人影搖曳。 　　?“玩的開心哦！”男侍者做了個嫵媚的表情，轉身扭著腰肢走了。?一時間方綻和Christina都覺得有些懵，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美劇裡美女們在酒吧喝酒，被陌生男性請客的橋段在現實中居然發生了！ 　　然而侍者口中的“他”顯然是位男士，更奇怪的是，還是沖著喬治說的！所以是一位男士為了喬治請她們喝酒？? 　　方綻心裡一直隱隱猜測的事情似乎又得到了證實，看喬治沒有說話，她決定又一次跳出來給喬治解難：“是不是酒吧老板看你帶人來消費了給你的獎勵啊？那我們可得給你多爭點業績，有啥吃的嗎，咱們再點點小吃吧！”? 　　喬治順著方綻找的借口把頭埋在菜單裡，卻難掩臉上浮現的甜蜜笑意。兩杯酒下肚後，方綻已經開始暈乎了，這時臺上的樂隊奏起了舒緩的舞曲，開始有人起身到臺前的空地擁舞。看著一對對戀人靠在一起隨著音樂起舞，雖然昏暗的燈光下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光是相依的姿態就已經是十分美好的畫麵。?那一刻方綻明確地感到了寂寞。 　　一年多了，除了抵美半年時遇到春節，爆發了一場嚴重思鄉之外，她的生活如此之滿，滿到沒有時間去體會自己的情感狀態，以至於用來傳遞喜怒哀樂的神經仿佛麻痹了一般，久久沒有向大腦輸送任何明確的信號。 　　“真好呀~”她看著舞池不由得發出感嘆。 　　?“好羨慕呀~”Christina說，顯然這氣氛感染了所有人，她也想起來自己遠在韓國的男友。 　　?“嗯，好羨慕。”方綻舉起酒杯，Christina馬上呼應，兩人輕輕碰杯。 　　?“哎，怎麼撇下我，一起喝嘛。”喬治也跟著舉杯。 　　?“你不是每天打工的時候都會看到嘛，”Christina說，“再說了，我們一個異地一個單身，你個人氣王跟著湊什麼熱鬧。” 　　?“我也羨慕呀，並不是所有的戀人都可以在燈光下跳舞的。”喬治一口喝掉杯中的酒。? 　　一向善解人意的Christina這會兒也察覺到了喬治神情中異常，方綻捏了捏她的手，想向她使個眼色，可她卻直接朝喬治發問了。 　　?“喬治，你的戀人是男生嗎？”?方綻緊張得直接吞口水，雖說Christina這樣聰慧的人遲早是會看出來的，可明顯喬治還沒有準備好告訴她們呀，這樣的直線球，她真擔心會讓喬治吃不消。? 　　“你和Fang是我在法學院最好的朋友，對我來說，好朋友之間沒有秘密，更重要的是，好朋友無論什麼情況都會相互支持，我想讓你知道這個。”Christina關切地看著喬治，而這回，喬治再沒有回避她的注視。? 　　深呼出一口氣，喬治閉上眼睛說：“是的。”?那一刻他看起來格外脆弱，糾在一起的眉心有深深的痕跡。可待他睜開眼睛，表情卻又顯得如釋重負，“實際上，我很高興你主動問我了，說出來之後我感覺好多了，你們知道嗎，我從來沒有試圖隱藏過，但是我也沒有勇氣從衣櫃裡出來。”? 　　這裡喬治用了個俚語，方綻雖然第一次聽，但也能猜到他是指沒有公開取向的意思。? 　　“那個教你包餃子的北方男生，是你曾經的戀人嗎？”方綻想起當初三人一起包餃子，提起那個人時喬治即懷念又落寞的神情。 　　?“是的，我就知道，方綻你早就發現了，但我還是沒辦法主動告訴你們。”喬治眼裡泛出了點點淚光。 　　?“喬治，男生女生，都不過是渴望愛的人而已。”Christina伸出手微笑著握住喬治放在桌麵的手，又朝吧臺深處張望了一下，“所以~不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嗎？” 　　?最終喬治神秘的男主角還是沒有露麵，但話說開了之後，顯然大家都感到更輕鬆了。當方綻問起為什麼不能坦白，美國不是最崇尚自由的地方嗎，Christina聳聳肩說，“那是在東西岸發達地區，人們普遍更開放更多元，但在咱們這個中西部的保守小鎮，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沒注意到嗎，咱們這兒連黑人都很少！”? 　　喬治點頭，和他們比起來，方綻對於美國了解得還太少，以為電視劇上看到的美國就是它真實的樣子，忽略了這個國土麵積和中國差不多大的國家，一樣存在著廣泛的多樣性和地域差異。於是話題轉變為美國人文文化科普。 　　?“所以南方大州黑人多、移民多，但反而觀念還更保守？”方綻總結道。 　　?“嗯哼。” 　　?“紐約和舊金山最開放多元？” 　　?“反正我喜歡紐約！”Christina說起紐約來兩眼放光，“在韓國人眼裡，紐約是世界上最金光閃閃的地方，我是韓國人，所以我愛紐約！”? 　　“我選舊金山，”喬治說，“那才是自由的天堂。”? 　　“明明紐約更好！紐約有帝國大廈，還有Shake Shack漢堡！”? 　　“舊金山有金門大橋，還有IN & OUT漢堡！”? 　　“好吧，那讓Fang來選，Fang你說紐約好還是舊金山好？”? 　　方綻看著像小朋友一樣爭執的兩個人，隻能說：“我選咱們小鎮，雖然沒有帝國大廈也沒有金門橋，但咱們這兒的Five Guys漢堡也很好吃啊！” 　　?“什麼啦！不行不行，小鎮不在選項內，再選一個地方！”Christina嚷嚷著。 　　?“那我就真的不知道選哪裡好了，其他地方我都沒去過呀！”? 　　“真的嗎？！你除了學校哪裡都沒去過？！”Christina瞪大了眼睛。? 　　“啊，不對，我去過州府，還有芝加哥，我們去年一起去過芝加哥吃中餐那回。”? 　　“那都是開車兩三個小時就到了的地方，再遠一點的呢？”? 　　“那就沒有了…”? 　　“噢，親愛的，”她把手搭在方綻手臂上，“請不要覺得這裡就是美國而美國就是這裡，真的還有很多很多值得去、值得看的地方！”? 　　“可是我是真心喜歡這裡啊，安靜、美麗、平和，我完全可以想象住在這裡的生活。” 　　?“可是親愛的，”Christina看著她，“你就住在這兒呀！” 　　?“我想Fang的意思是，她能想象作為城市居民，而不是在校學生，在這座小鎮的生活。”喬治幫方綻解釋。 　　?“是的！我真的好喜歡這裡的一切，雖然畢業後為了就業肯定要去機會更多的大城市，但是將來，等我退休後，或者實現了財務自由的時候，如果要在這個大大的世界上選一個小小的屬於我的地方落腳，我選這裡！我想在這裡安個家，渡過每年的夏天和秋天，然後冬天和春天回國內。”這個想法不是剛產生的，方綻心裡甚至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 　　“哇嗚，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裡。”Christina感慨到，“如果這樣的話，假設我們都提前實現了財務自由，我呢，就要在紐約上東區買一套能看見中央公園的公寓!”? 　　“你呢你呢？”兩個女生異想天開起來簡直眉飛色舞，非要喬治也加入她們的想象。 　　?“實現財務自由的機會太小了啦，我還是先還清學生貸款吧，還沒想過那麼虛無縹緲的事情。”喬治拒絕參與。找書苑 www．ｚhaoｓｈuyuaｎ.coｍ 　　?“哎呀想想嘛，人還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方綻不知道在哪裡看到過這句話。 　　?“他可能就是那種隻會賺錢不會花錢的類型，商學院出來的很多都會變成這樣，明明日入鬥金卻隻會喝酒買醉，完全不懂享受生活！”Christina故意刺激喬治。 　　?“好啦好啦，將來如果真的財務自由了，我想…我想在舊金山灣區買一棟海邊的大房子，把我媽媽和我的狗接過來一起生活。”? 　　“這樣的話，東岸、西岸、中部，我們就把美國三等分了哎！”Christina突然發現。 　　?“那我們約好，以十年為期，不管我們有沒有實現財富自由，每年都要聚一回，三個人輪流做東！”方綻提議。?“ 　　就這麼說定了！”Christina第一個表示同意。? 　　“那我做東的時候，咱們就來這個酒吧吧，這可是夢開始的地方！”方綻說。? 　　“我做東的時候你們冬天來好了，冬天加州暖和！”喬治也已經完全陷入了這個美好的想法中。? 　　“來紐約要挑跨年的時候啊！時代廣場的聖誕節狂歡和新年倒數最熱鬧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夢想就在觸手可及的眼前。? 　　?方綻不知道他們的財務自由之夢到底是否能實現，但這無疑是她美國生活裡最美好的夜晚之一。 　　這一夜，她見證了愛，見證了夢想，這些僅在年少之時可以獲得的珍貴體驗，被深深刻入了她的記憶。 　　下一節：30有關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