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平凡是否一定意味著平庸?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像王怡一樣的普通老師,以及在鄉鎮緩慢成長的孩子們。 從渾渾噩噩到向上逆襲,有時隻需要一點點的肯定和希望。 王怡也是小山村長大的孩子。記得自己上學時是個又笨又倔的人,性格極度不討喜,連自己爹娘急了都恨不得揪住她打一頓,好治治她的拗病。 山裡老師太少,更換又頻繁。有一段時間,他們的老師生病請假,學校便招來一個臨時代課老師,女的,叫牛俊霞。據說是高中剛畢業,沒有考上大學,沒有正式師範文憑。長得又瘦瘦矮矮,皮膚還黑,留著小子頭,穿著與其說是樸素,不如說簡陋,一望便知的貧窮。老師、家長以及大多數孩子都瞧不起他,甚至給他取個外號叫黑牛。 村裡人有時候就是如此,窮,但瞧不起更窮,對富裕有著天然的高看一眼和寬容幾分,對更窮者,則刻薄又挑剔。 孩子們的世界同樣如此無情,沒有人給他們灌輸更高尚的人格和更開闊的認知。他們擠在成人的世界裡,模仿著不成文的俗世三觀。 王怡雖然不受同學愛見,但也同他們沒什麼兩樣,無由地蔑視著這個新老師。 老師講課無論講什麼,她都覺得不好。老師讓學生手繪報紙,她便覺得老師醜人多作怪,讓學生上臺展示、講課,她就覺得老師是想偷懶。老師不管是笑,是生氣,還是批評或表揚,她一律嗤之以鼻。 有一次放學後值日,一個組五個值日生竟然跑了四個,隻留下了王怡一個人。 王怡一邊生悶氣,一邊打掃,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舊木頭桌椅,讓王怡推搡的咣當亂響,眼看就要散架了。 這時,牛老師拿著彩色粉筆和尺子、夾子等東西進來了,見王怡一個人值日,便問她怎麼回事。 這一問,王怡更氣不打一處來:還不都怪你嗎?管不住一幫調皮蛋,當一回老師,沒有一個人聽話,更別說尊重了,不覺得可悲嗎? 當然,這些話她沒有說出來,隻是覺得憋悶,吭哧吭哧不說話。 牛老師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掃把來一起打掃,一邊說:“我和你一起值日,待會兒你可要和我一起出黑板報。” 不知為什麼,往常覺得牛老師說話句句討厭,可那天王怡卻覺得她說話沉穩平靜,讓人跟著心安。也許小孩子就是這樣,希望點單獨的友愛和關注吧。 於是兩人一起打掃完,開始出板報。王怡打邊框和格子,劉老師畫插圖和寫文字。 以前王怡一直以為黑板報要從雜誌或報紙上抄襲,他們也一直是那麼乾的。但她很快發現牛老師什麼資料都沒帶,畫插圖隻是對著窗外的天空和教室門口的花池看了會兒,便開始在黑板上畫。 畫完成後,王怡看到,落日下,一叢紫色的牽牛花正在搖曳。 再看向窗外,一樣的落日,和一樣的牽牛花。 想不到牛老師看著野草一樣不起眼,墻灰一樣粗糙,卻有這樣的手筆。 接下來,還有讓王怡更震驚的,那就是板報的題目便是《喇叭花開》。牛老師現場發揮,由袁枚的筆下的苔花,寫到大千世界林林總總的各色花朵,再寫到形形色色的人生,每個人生來是埋在土裡的種子,一開始他們並不知道將來會長在哪裡,開出什麼顏色的花朵,結出什麼樣的果實。但向上生長是所有植物的天性,他們遲早要沖破泥土,在日月、風霜、雨露中長成自己獨特的樣子。 那一刻,王怡隻感到老師身上發出了光芒,夕陽在她的身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那個矮矮瘦瘦的老師變得不同了。 她自己也不同了,隻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 直到很多年後,她才發現那束光已經在沒有任何征兆地照進了她的生命深處。那天的落日終生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