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喊出“王也”名諱的同時,徐安腦中也浮現起了有關這位前任首輔的記憶信息。 王也,時年五十三歲。 秀才出身,弱冠出頭棄筆從戎,入邊軍服役十五年,官至宣威武侯調任京都,掌皇城軍。 四十二歲封秦國公,統兵二十餘萬,鎮西境五鎮,三敗蠻夷於隴西關,擒蠻夷可汗,迫使對方割地八百裡議和,聲名鵲起。 同年凱旋班師,帝出京,以親王禮十裡相迎,冠花翎賜黃袍,彰顯其功。 後任內閣軍機二品大臣,掌京畿六城兵馬。 前首輔陳朝戈年老歸鄉,以五十歲之年,繼其六部首領之職,兼任六城兵馬司主將,上一品。 半年前入詔獄,罪名:失察瀆職,貪腐賣官,疑似結黨營私,縱容下屬犯上作亂。 帝親令:拘於詔獄,待罪明察。 這些信息並不是什麼秘密,王也事發入獄之後,如今已是滿朝皆知。 但微妙的是,皇帝“明察”了半年,卻始終沒能給王也坐實一條罪名,也不知為何。 此時,聽見徐安一口喊出他的名字,王也略顯意外,微微失笑道:“哦?你區區一介禦史中郎,居然也認得老夫?” 禦史中郎七品,首輔正一品。 以王也此前的官位和權勢,徐安不入其眼,甚至連他一麵都很難。 而如今徐安卻能一眼認出他,不免讓他稍感意外。 徐安從木板床上下來,正襟整理了一下著裝,忍著渾身酸痛,拱手一揖,道:“王公之名如雷貫耳,京都何人不知,何人不識?” 聞言,王也擺了擺衣袖,哈哈一笑:“言重了。縱然是如雷貫耳,頗有功績,那也不過是以前。如今首輔王也不在,倒是多了一個階下之囚。哪還有什麼人願意識得老夫?” 他言語中頗帶自嘲,臉上卻仍顯孤傲,說得淡定沉穩,完全沒有任何一絲階下囚的危機感。 徐安也笑道:“那倒未必!徐某倒以為,如今境地,想結識王公之人反而更勝從前。” 王也目光一凝:“哦?怎麼說?” “依照我朝慣例,罪不過秋。陛下命三司追查王公舞弊之罪證,半年已過,但仍無實證。眼看將至春闈,朝廷再無線索,便隻能按照“疑罪從無”的準則,放歸王公。” 徐安緩緩道:“換言之,王公即將復出朝廷,聲威再現。此前王府門第頗高,尋常人萬難攀附。一朝入詔獄,卻是給了很多人見你的機會。” “若徐某沒有猜錯,這兩月以來,每日前來探望王公之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吧。豈非比以前更多?” 聽此,王也臉色一展,像是想不到徐安能意識到這點隱晦。 心中頗感驚喜之下,剛要說話。 正在這時,一連串腳步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在獄卒的帶領下,一行十餘人走來,皆是身披寬大黑袍,蒙頭蓋臉,刻意隱藏著身份。 “王公,下官...” 為首一人在牢前摘下偽裝,恭敬之色,但剛說了四個字。 就被王也厲聲打斷:“滾!若敢再來,老夫出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宰了爾等!” 令一行人幡然色變,半個字不敢再說,全數扭頭離去。 而如此情景,就正好驗證了徐安所說。 這位待罪的前首輔,入獄之後,前來巴結奉承的人反而更多了,屬實有些匪夷所思。 但更加奇怪的是,王也似乎極不想見這些人,按理說他身陷囹圄,不是該多交一些朋友,以便斡旋嗎? 為何要拒絕相見? 眾人走後,王也重重哼了一聲,顯得有些惱怒。 但他的怒氣來得快,去的也快,轉瞬又恢復了常態。 坐回那張小矮桌前,他指了指對麵的矮凳,道:“過來坐吧!單憑你方才的判斷,老夫破例讓你同坐。” 徐安笑了笑,倒也卻之不恭,“謝王公。” 坐定之後,王也嘴邊帶著輕笑,親自拿起桌上的茶壺,為徐安倒了一杯茶。 這放在以前,當朝首輔親自斟茶,那可是莫大的殊榮。 徐安輕聲說了一聲“謝謝”後,道:“王公真乃神人也,這都坐牢了,還有上好的貢茶喝...” 王也倒茶的動作一僵,抬眼道:“你知道這是貢茶?” “觀其茶香、茶色,確認是貢茶無疑。隻是,好茶未能配好水、好壺,有點差強人意。” “嗬嗬,有趣。你這小禦史倒是機靈,頗見細致。但機靈用錯了地方,你怎麼不問為何能與老夫關在同室?” “不必問!自然是王公想見我。” “老夫為何想見你?” “不知道。” “不知道?” 說到這,王也的臉色微變,笑容隱去,顯見失望的樣子,重重將茶壺放下,道:“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徐安淺笑著,伸手轉動麵前的茶杯,泰然回道:“是真不知,恕徐某愚鈍。” 王也哼了一聲,“哼,本想為你指一條生路,但你若連老夫為何想見你,都無法猜透一二,那便不堪大用。” “正所謂能人不雕朽木,你若為朽木,怎堪雕琢?” 徐安笑道:“讓王公失望了。” 王也目光忽閃,似在揣度:“你當真不知緣由?” “不知!” “那你走吧!不過,出了老夫這間監牢,你必死無疑。” 王也說著,驀然起身揮袖,對著監牢外的獄卒,沉聲道:“來人,將此子帶離。” 監牢的柵欄之外,一名獄卒聞訊而來。 但還未及打開牢門,就聽徐安若有隱晦道:“王公當真要如此?徐某若離開,你豈非再無轉圜之地?” 聞言,王也恍然一滯,隨即擺手阻止了正要開門進來的獄卒,而後道:“什麼意思?” 徐安笑而不答,卻起身對著門外的獄卒,說道:“這位大哥,你認為朝廷百官之中,除王公之外,還有誰人能任首輔?” 那獄卒正要掏出鑰匙打開牢門,先是被王也阻止,後又遭徐安如此莫名一問,顯得納悶不已,口中支吾,愣是難以表態。 徐安並沒有等他回應,接著就自語道:“徐某以為,除王公之外,再無他人可任。” 這像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奉承之話,王也卻似乎聽出了某種貓膩,立馬令退獄卒:“退下!” 獄卒走後。 王也張口欲言。 徐安已然搶先作揖道:“徐某很喜歡王公的那句話,能人不雕朽木!但孰是能人,孰是朽木,豈是隻字片語可以證明的?” “徐某雖不知王公為何想見我,不過既然有幸一見,倒是想求王公助我辦兩件事。” 王也一聽,肅然道:“哦?你這小子當真大膽,自知愚笨,不入老夫法眼,居然還敢當麵求事?” 徐安道:“因為王相仁慈,定會助我。” 而此言一出,王也似乎抓住了什麼重點,眼前一亮,悅然道:“你...嗬嗬,好,且先說你的要求。” “第一,我要一張五萬兩的銀票。” “沒問題。” “第二,請王相暗中鋪路,我要麵聖。” “你要麵聖?為何?” “我要自證清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你自證清白,豈用麵聖?禦史臺慘案發生之時,你並不在京城,雖有疑罪之嫌,但亦可不罰。老夫一句話,就可放你出去。” “不必!王相隻需答應我這兩個要求,其餘的,徐某自有安排。” 王也聽此,沉吟了片刻,隨即再次招來了獄卒,吩咐道:“疑罪之身,不入詔獄。將徐禦史帶出去,派人護其周全。凡他所求,皆為老夫之意,可知?” 獄卒連忙應是,迅速打開了牢門。 王也這才扭頭對徐安說道:“你且先去吧,你要的東西,自會有人奉上。” 徐安微笑點頭,退出牢房之時,對王也行了一個標準的官禮,道:“下官拜別王相。” 等徐安走後。 對麵監牢角落中一名看似囚犯之人,竟從身上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來到王也麵前,恭敬道: “相爺,此子有些詭異。禦史臺之人素來與咱們相府對立,他卻一臉和氣之相,恐有貓膩。” “而且,他既不能堪破相爺留他一命的緣由,相爺又何須答應他的要求?” 王也瞟了那人一眼,沉聲道:“誰說他猜不透?他醒來時,喊老夫王公。離去之時,卻喚老夫王相。你可知為何?” 那人搖了搖頭。 王也輕笑,卻也不作解釋。 “那...相爺,此子身有疑罪,要求麵聖自證清白,倒也可以理解。但索要五萬兩銀票,是為哪般?他敢公然向相爺索賄?” “不是索賄,是填坑!你若知道他為何有這疑罪之身,便可了然其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