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菩薩廟(1 / 1)

荷塘村,此處出唐洲城三十裡地。   眾人走到此處已是日暮西斜,而天色陰沉,看著又像是要下雪的樣子,風又冷的刺骨,遇到這種天氣,今夜便不能再走了。   在村中走著,眾人發現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十室九空,走了好一會兒才敲開一家門。   那門半開著,從中伸出一張老嫗的臉狐疑地盯著眾人。   “老伯。”黃鳳清上前問道:“請問這村子裡人呢?”   “人?”那老叟剛還狐疑的麵孔陡然變色,咬牙切齒地道:“人都躲到唐洲城裡去了。”   “那您老為何不去?”   老叟臉色更難看了:“我倒是想去,腿瘸了,又沒一兒半女,去不了。”   黃鳳清沉默了片刻,又問道:“老伯,我們路過此地,今晚方便借宿在你這裡嗎?”   “不行。”老叟回答的很乾脆,指了指道路的盡頭:“那兒有一菩薩廟,你們去那裡過夜吧。”   說罷,老叟就關上了門。   一路上,眾人發現其實這裡有許多被留在這裡的孤寡老人,都躲在暗處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   不久後,眾人到了這菩薩廟,推門進去後所有人都不禁皺了眉頭,這廟的右側殿居然被改成了義莊,義莊的門還開著,冷風從大門裡灌進來,吹得義莊的門吱嘎吱嘎的響,一簾白布從門裡露了出來,烈烈的飄著,透過白布,隱隱能看見停在裡麵的棺槨。   “這地方真是晦氣。”李漢刀罵了一聲,上前去把義莊的門給關了,卻發現門上已經沒了鎖,剛合上就又被風吹開。又罵了一聲,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橫插進門縫裡,這才止住了難聽的吱嘎聲。   觀音殿裡供著一尊白石觀音,裡麵有一張供桌,盤子裡供著的的食品還未腐爛,顯然這裡的村民離開前還來過這裡。   眾人朝著觀音雙手合十拜了拜,而後又去外麵撿了點乾枯的樹枝堆在了殿裡,生起了火。又去外麵人家借了一個鐵盆,打了點井水在裡麵,架在火上燒。   圍坐在火堆旁,黃鳳清又把白天買的包子分給眾人,自己也拿了一個湊到篝火旁,慢慢烤軟了就吃了起來。   季三這時從門外費力地拖進了一根粗壯的竹子,李漢刀見了上去幫著把竹子拖了進來,而後手起刀落,從竹子的中部劈出幾個碗口大小的竹杯來。季三撿起地上的竹杯丟進了開水裡,又撿起地上的竹塊丟進了火堆裡,那火堆燒的更旺了。   季三把竹杯燙了,然後用刀一隻一隻從開水裡插了出來,放到火堆旁烤乾,又打了一盆乾凈的井水放到火上燒,待水燒開了就用竹杯盛了一杯遞給黃鳳清。   “謝謝季叔。”黃鳳清接過竹杯,雙手捧著取暖,湊到嘴邊小心唆了一口,這才驅走了一點寒意。   天色越來越暗,風也刮的兇起來,門外淒厲的北風透過門縫漏了進來,搖曳著火苗。   “過了今夜就是初七,我們已經走了四百裡。”林清弦捧著竹杯緩緩道。   黃鳳清環視大家,歉然道:“這七天辛苦大家跟著我了,害的大家年都沒過好,進了直隸我們再慢慢走。”   “少爺這話就見外了。”李漢刀笑著:“能陪著少爺進京趕考,是我們兄弟的福分。”   “是啊,是啊。”   黃鳳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把竹杯擱在火堆旁溫著,自己從行囊中抽出一本書借著火光開始讀了起來。春闈在即,就算是萬般理由,也沒有不看書的道理。   季三也從行囊中拿起一件大氅抖開,給黃鳳清披上,接著又兀自推門走了出去,給眾人的馬喂草料去了。   黃鳳清翻著書卷,這次他看得是一本前朝學者對孔孟的注解,孔孟之言微言大義,短短的幾字幾句流傳到後世,已經有浩如煙海的注解,他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目光頓在一句話上,他想了一會兒便向林清弦問道:“林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這句話不考。”林清弦打斷了他。   “我知道這句話不考。”黃鳳清笑道“我隻是感嘆,聖人之言流傳至今,已經歷過千年精粹,前朝幾代哲人先賢奉為治國安家之宗旨,為何到了我朝卻人人忌諱不敢提。”   “也不是每句話都不提。”林清弦把竹杯輕輕擱下,輕聲道:“如,治大國如烹小鮮,黃老之道,這兩句話應當是今年考的重點。”   “黃老之道,在於無為而治,在於與民休養生息,而當今陛下,自認為無為而治,卻無意與民休養生息,以至於我大炎朝饑謹臨頭,兵戈四起。”黃鳳清沉默了片刻,繼續道:“這回東邊起了災事,人心惶惶,莫說別人,就說我們這次去京城春闈,路都走的這麼艱難,更別說其他寒士了。”   “慎言,慎言。”林清弦道:“如今在菩薩麵前你可以說,菩薩不會說話,不會告訴其他人。可鳳清,你說的大弊人人皆知,可是人人卻不敢言,你可知為何?”   黃鳳清盯著搖曳的火苗,輕輕搖頭,半晌後壓低聲音道:“人盡皆知的事情,因為朝中有奸黨,阻塞百官言路,以至於天下忠良無法至君父以堯舜。”   “謬矣!書生之見!”林清弦搖頭:“我問你何為奸黨?”   黃鳳清一愣,轉過頭看向林清弦,繼而道:“所謂奸黨者,對上曲意逢迎,侍君之惡,對臣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對百姓貪酷無底,如蝗吮血。”   “不。”林清弦輕輕搖了搖頭,鄭重道:“世人病詬李殊弦逢迎上意,不錯!他是有諸般過錯,可他當了二十年的首輔,毫無功勞嗎?非也!我大炎自邵寧、德熙期間已經走了下坡路,光宗早逝,一片爛攤子留給了當今陛下,陛下即位之初,朝中明爭暗鬥,政令不通,人人視幼年陛下為傀儡天子,可結果呢?陛下以鐵腕手段肅清朝局,自此之後朝中雖萬馬齊喑,但也政令通暢,什麼事情也辦的下去。而李殊弦當政後,揣摩上意打壓朝中各種黨爭,雖說有逢君之惡之嫌,可再也沒有誰敢互相掣肘。”   黃鳳清仔細思索了一番,道:“叔叔說的有道理,侄兒受教了。可叔叔,既然如此,那究竟何為忠,何為奸?”   林清弦道:“對於陛下而言,即便是奸臣,對他一個人忠心,那也是忠。鳳清,你要記住,在京城當官,簡在帝心的忠,才是真正的忠。”   黃鳳清聞言沉默,半晌後才點頭道:“叔叔,侄兒記住了。”   林清弦笑著道:“鳳清,你是不是想說叔叔世故?”   黃鳳清臉微紅,輕輕點頭。   林清弦也不惱,反而輕笑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入夜,天氣又出奇的冷了下來,而外麵的風聲卻漸漸止住,季三又加了點柴火丟進火堆裡,給黃鳳清取暖。   萬籟俱寂,唯有柴火的劈裡啪啦聲,這與暖洋洋的熱浪相得益彰,實在是催眠。黃鳳清昏昏欲睡,他把大氅鋪在地上,枕著行囊準備睡上一覺。   可突然,他聽到一絲聲音。   無風無雪,肅冷之夜,萬物蟄伏,天地寂靜。這一輕微的聲音實在是不和諧,旁邊的李漢刀自然也聽到這聲音,他一躍而起,拍醒了其他兩個漢子,而後抽出刀,獨自一人先推門出去了。   “什麼人!”屋外,李漢刀大喝一聲,隨後卻渾身一顫,一股冷血逆流到心裡,他看清了大殿門口站著五條黑影,五條黑影的手中都閃著數寸長的寒光。   這時,另外兩個漢子也跟了來,他們自然也看清了殿門口五位不速之客,皆是一驚,趕緊拔出刀來對峙。   李漢刀冷靜下來,沉聲喝問道:“什麼人在那裡!”   那五條黑影沉默不言,卻都不約而同地朝他們緩緩走來,手中寸長的寒芒離三人越來越近。而就此時,讓他們更絕望的事情發生了,那五條黑影後麵,又持刀走進來三個人。   “把你們的刀放下。”   為首的那個人沉聲道。   李漢刀此刻終於看清了那為首的五個人,那是五條魁梧的漢子,手中都提著雪亮的鋼刀,眼神兇惡,這種眼神,非亡命之徒不可。   李漢刀此時的心已經沉到了低穀,以他的身手就算敵不過這五人但逃出生天還是有把握的,可一想到黃鳳清還在裡麵,頓時又手足無措,既然不能逃走,那唯有奮力搏殺了。   想到這裡,他緩緩後退,身子卻弓了起來,手中的刀也斜斜地擋在胸前,儼然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你們是誰?”李漢刀一邊退後一邊向那為首的人沉聲問道。   那為首的人開口了,聲音低沉而雄厚:“我們是五雷真主的使者,奉五雷真主之命前來渡化你們,我再說一遍,放下你們的刀。”   “漢刀。”   李漢刀聽到這個聲音內心真的絕望了,他緩緩轉過頭看去,隻見兩個黑影一前一後壓著林清弦和季三走出了觀音殿。就在這時,之前五人為首的那個人突然上前一步,揮刀而出。李漢刀躲閃不及,隻得橫刀去擋,可沒想到對方蠻力之大,鋼刀劈下來那一刻,竟然把他的手震得發麻,手中的刀也一時沒握住被打落在地上,下一瞬,一把短刃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要再掙紮!”為首的那個人冷喝一聲,又把短刃向前抵進了一點,李漢刀這才止住了身子。   李漢刀氣喘如牛,顯然憤怒到了極點,雙目瞪圓,死死的盯著那個人。那個人卻很平靜,待手下人把李漢刀反綁了後,便把短刀從他脖子上撤了下來。   “壓下去。”   李漢刀和兩個手下還有林清弦和季三被押到了觀音殿了,兩個黑影人把他們壓到墻角讓他們蹲下。此時卻獨獨不見黃鳳清,李漢刀心裡焦急不已,卻不敢問林清弦,他想萬一黃鳳清是順利逃走也好,如果現在冒然問了林清弦或者季三,被黑影人聽到後又去找黃鳳清了,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他偷偷的轉過頭看向林清弦,林清弦似乎感受到他投來的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許交頭接耳!”   這一幕卻不料被一個黑影人看到,那黑影人勃然大怒,解下腰間的鞭子正準備向他們抽打而去,卻被為首的那個黑衣人喝住了。   “住手!”   那黑影人聞聲立即止住了身子,收起鞭子,恭敬地走到一旁,而此時為首的那個黑影人已經向他們走過來了。   那為首的黑衣人對剛準備對他們動手的黑衣人訓斥道:“天下順民皆是兄弟姐妹,不可對我們兄弟姐妹動粗。”   “是!”剛準備對他們動手的黑衣人低頭,恭敬地退了下去。   五個人抬頭看向那黑影人,這才看清了那個人,那個人體型魁梧有,身高竟有九尺有餘,天生怒目橫眉,麵容冷峻,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剛勇神武的氣態,卻不令人生厭或者懼怕,離的近反而令人心生親近。   而此時這個人居然在他們麵前盤腿坐了下來,他把刀插回腰間,對眾人道:“剛多有得罪,還望諸位諒解。”   “那你倒是把我們鬆開啊。”李漢刀冷笑道。   那人聞言並不惱怒,微微一笑道:“莫急,普天之下歸順王化者皆是兄弟姐妹,我們自然會給你們鬆綁,但也不急於一時。”   眾人沉默,這個人說的話他們自然是聽不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人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十方天雷真國五雷真主座下鶴王李鶴忠。”   說到這兒,那人微微一笑,繼續道:“相信你們還沒聽說過我,不過沒關係。很快我們兄弟姐妹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會告訴你我的事跡。”   林清弦似乎明白了什麼,開口問道:“你們是東洲那邊來的?”   “對。”李鶴忠輕輕點頭,道:“我們從東邊而來,奉五雷真主之命,來到這裡解救唐洲的兄弟姐妹。”   林清弦腦袋嗡的一響,他們這次出來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但仍不敢確信,沉聲問:“東洲那邊的事情,是你們乾的?”   李鶴忠輕輕點頭,輕聲道:“炎朝皇帝無道,酷虐百姓,我東洲今年遭了旱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餓死了很多人,惡吏橫行,逼征賦稅,兄弟姐妹們實在活不下去了。”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竟然泛出一絲光芒,轉頭朝東邊望去,語氣中多了一絲敬畏:“幸得上天垂恩,五雷真主降世,帶領我們兄弟姐們站起來反抗暴政,在東洲建立起十方天雷真國,東洲萬民這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眾人靜靜聽著,靜寂無言,他們看著李鶴忠的眼神多是復雜不堪,有絕望、有淒涼、有恍然。   李鶴忠繼續道:“你們要是願意歸順王化,做我十方天雷真國順民,拜在我五雷真主治下,皆是我兄弟姐妹。”   “我要是不願意呢?”李漢刀盯著他沉聲問道。   “你會願意的。”李鶴忠輕輕笑了笑,用毫不掩飾欣賞的目光看著李漢刀,誠懇道:“這位兄弟,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十五州,你我這個年紀,不正是建功立業的好年華嗎?跟著我,順了王化,我們一起推了暴炎,解救天下蒼生,屆時封王拜相不是空話。”   李漢刀臉色陡變,他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了,剛想罵回去,卻被李鶴忠一掌按住:“你再想想,不急著回答我。”   說著,李鶴忠又環顧眾人,道:“你們都好好想想,願意順了我十方天雷真國的,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說罷,李鶴忠站起身來,向他們之前生起的柴火堆走去,之前他們烤的火,燒的水,用的竹杯此時已經被他們堂而皇之的鳩占鵲巢,李鶴忠接過一手下遞過來的竹杯,而後盤腿坐了下來,不再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