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刀心裡萬念俱灰,落入他們手中,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雙手被五花反綁使不上一點力氣,此時蹲在這裡腿也發麻了,退一萬步說就算自己站了起來,撞開幾人逃了出去,就外麵這鬼天氣,能活著回到唐洲城也是奇跡。 正在他閉目苦苦思索之際,旁邊的季三卻突然語出驚人。 季三操著一口帶著濃鬱宛洲口音的官話:“請問各位爺,歸順你們那個什麼真國有什麼好處嗎?” 那鶴王李鶴忠聞言轉過頭來,笑道:“這位老伯還是識大體的,歸順我們十方天雷真國第一個好處就是分田地,我們會丈量天下之土地,按人頭平分給你們,人人參與勞動,從此之後便不會再有什麼地主老財,天下萬民人人平等,分完田地之後,真主開恩,還會免你們三年賦稅。” 季三傻傻地笑著,露出一口殘缺的門牙,又道:“免賦稅好啊!隻分田地嗎?分不分豬?俺想養一頭豬。” “哈哈哈哈哈哈。”一眾黑衣人都被逗樂了,李鶴忠滿眼真誠地說:“老伯放心,隻要是我真國順民,莫說豬,雞鴨鵝,甚至房子都有的分。” “那好啊。”季三憨憨地笑著,可繼而又扭捏了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 “老伯但問無妨。”李鶴忠道。 “嗬嗬,那真國分女人嗎?”季三露出兩顆殘缺的門牙,笑的有些那種老光棍般猥瑣:“俺想要一個媳婦。” 這回不隻是其他人,連李鶴忠都笑開了,他道:“老伯,我們真國可不分女人,不過你要是跟著本王建功立業,又何愁娶不到女人。” 突如其來的歡聲笑語讓李漢刀和林清弦都蒙在了那裡,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茫然。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誰在那裡!出來!” 眾人突然變色,李漢刀和林清弦又對視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了驚慌,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黃鳳清被發現了! 李漢刀心頭緊繃,一咬牙剛想站起來跟他們拚了,卻被一隻手按在了大腿上,他驚愕的轉過頭去,隻見剛才還在裝傻的季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掙脫了反綁著的繩子。 季三看著他,對他搖了搖頭。 此時李鶴忠也緩緩站起來,目光冷漠地虛看著門外。 “出來!”外麵一聲大喝,隨即另外一個聲音傳來。 “軍爺饒命!我這就出來。” 聽到這個聲音,李漢刀臉一下煞白,這是黃鳳清的聲音,他轉頭又看向季三,隻見季三還是朝他搖了搖頭。 “外麵什麼事?”李鶴忠沉聲發問。 一個屬下大步向前,為李鶴忠打開了殿門。 殿門外,一陣寒風隨著洞開的大門灌湧而入,吹得李鶴忠的眼睛有些模糊,不知為何,他的心頭突然感覺像是漏了一拍,一股強烈的不安驀地湧上心頭,這種感覺就像撲麵而來的死氣,龐大的讓他無可抵禦,他忍不住去按腰間的寶刀,這是恐懼嗎? 自從他追隨五雷真主起義造反後,他的心境變得格外的安寧,即便是每日殺伐,在刀光劍影之中,殘肢斷臂,鮮血橫流,也動搖不了他那顆被教義洗禮過的心,自從他把靈魂托付給了五雷真主之後,便再無恐懼二字。 他是個真正的戰士。 可方才那種感覺,讓他實在難以接受。 穩住了心境,他回了神,定睛向前看去,看到眼前這一幕他不由的鬆了口氣,繼而又自嘲的笑了笑。 他看見一灰頭土臉的書生,而那書生的脖頸處,架著一口鋼刀。 一黃口小兒,為何能動搖我的心境?李鶴忠仔細打量著這個書生,看了許久也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便漸漸地收斂了那顆好奇之心。 李鶴忠站在臺階上,雙手負後,低頭俯視黃鳳清,沉聲問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在這裡乾什麼?” “跪下!” 黃鳳清身後的那個黑衣人大喝一聲,一腳踢在黃鳳清的膝彎處,厲聲道:“快回鶴王爺的話!” 這一腳踢得十分刁鉆,黃鳳清膝彎處傳來一陣劇痛差點真的跪了下去,奈何他骨子裡讀書人的傲氣撐著他又上前了一步,他就順著力道跌坐在了地上。 一陣昏厥,他連日來的奔波帶來的疲倦都被這一腳激了出來,可他一咬牙又吊回了這口氣,手強撐在地上,不斷的喘著粗氣。 “這位軍爺,小生是來這裡取東西的。”黃鳳清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努力保持自己清醒。他這樣子在李鶴忠眼裡,無疑是在恐懼的顫抖。他喘了幾口氣繼續竭力道:“實在沒想到在這裡沖撞了軍爺,還望軍爺恕罪。” “取東西?”李鶴忠瞇起眼睛打量著他,沉聲道:“大半夜的跑這裡來取東西?你拿本王當三歲孩子耍?” 李鶴忠說著,黃鳳清身後的黑影人又上前一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斥道:“還不從實招來!” 李鶴忠卻揮了揮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繼而對黃鳳清說道:“現在從實招來,本王可以赦免你的罪。你可知在我十方天雷真國,為人無信可是重罪,就憑你剛才欺瞞本王,本王可以割掉你的舌頭,剜去你的嘴唇。” 黃鳳清聽著這般酷烈的威脅臉一下子就白了,身子一陣顫抖,強壓著內心的恐懼回答道:“我沒有欺瞞軍爺。” 說著,他把手伸進了衣服內衫裡,緩緩從懷裡取出那張靈牌。 那靈牌上赫然寫著‘黃李氏燕蓉之靈位’。 看到這一幕,李鶴忠有些動容了。 黃鳳清緩緩道:“這位軍爺,小生並沒有欺瞞您。小生家裡人都去了唐洲城,獨獨忘了我娘,我來這義莊接我娘。” 李鶴忠還是有些疑惑,沉聲問:“你娘的牌位為何在這義莊裡,而不在家裡供著。” “回軍爺的話。”黃鳳清緊了緊手中的靈牌,低下頭輕聲道:“我娘是小妾,家裡的祠堂容不下我娘。” “原來是這樣。”李鶴忠聞言十分感慨,他緩緩走下臺階,感慨道:“大孝子,難得!你孝心可嘉,本王就恕了你沖撞之罪。我十方天雷真國以孝治天下,我看你又是個書生,不如順了本王,本王向真主保舉你為唐洲孝廉,你去雷州城,為我真國效力。” 話都說到這裡了,黃鳳清還能說什麼,隻能順著他的話露出感激的神色,手捧著靈牌向李鶴忠行了一揖,道:“小生多謝鶴王爺的保舉,日後定將肝腦塗地,報效真國。” “善哉善哉!”李鶴忠聞言大喜過望,竟然親自下階扶起黃鳳清,真誠道:“本王一定向真主如實稟呈你的孝行,供我真國萬民楷模。” 就在這時,黃鳳清突然感覺到李鶴忠的大手一顫,然後他方才還是真誠的目光逐漸變得呆滯,繼而是憤怒,暴怒! 黃鳳清心頭一動,旋即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心裡暗呼不好,這個距離太近了!可此時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躲閃,沒辦法了,隻得拚了,他心一橫,一咬牙,心底的恐懼把他體內最後一絲力氣激了出來,而後弓起身子用肩膀向李鶴忠的腹部撞去! 他撞倒了李鶴忠! 他用肩膀撞倒了身高九尺的李鶴忠! 所有人都愣住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在那裡。 黃鳳清身後的黑衣人最先反應過來,他暴怒裡提起手中的大刀向黃鳳清砍去,可手剛抬到一半就軟了,手中的鋼刀頓時仿佛重了千斤,居然不受他控製就從手中落了下來。 “李漢刀!”黃鳳清趔趄的站穩身形,而後竭力向裡麵大喊。 下一瞬,同樣掙脫了繩子的李漢刀一躍而起,大聲暴喝,把所有黑影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而後像一頭牛一樣蠻橫地撞了過去。所到之處,黑衣人都如薄紙一般不堪一擊,皆癱倒在地,再也起不來。 李漢刀愣愣地看著身後七零八落躺著的黑衣人,滿是疑惑,倒是黃鳳清這時沖了進來,朝他大聲道:“還愣著乾什麼,趕快都綁起來!” “哦,是少爺。”李漢刀趕緊去拿繩子,此時雖然滿腦子的疑惑,但他還是明白事有輕重緩急這個道理。一群人趕緊手忙腳亂的把李鶴忠加手下共八個人五花大綁捆在一起後,這才不由鬆了口氣。 李漢刀看向黃鳳清,不解地問道:“少爺,他們這是怎麼了?” 劫後餘生黃鳳清也笑了起來,他抬手指了指殿中的觀音像。 李漢刀上下打量著這尊白玉觀音像,看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解道:“少爺,小的沒看出什麼來。莫非少爺指的是觀音菩薩顯靈了?救了大夥。” 黃鳳清笑著搖了搖頭。反倒是林清弦笑問李漢刀:“你就沒看出這觀音有什麼變化?” 李漢刀再仔細看去,目光移到觀音攤開的手掌時,眼睛一亮,伸手將觀音手中的瓶子取了過來,這麼小的瓶子哪是觀音瓶?分明是一藥壺。 “季三給我的蒙汗藥。”黃鳳清道:“我在聽到外麵聲響的時候就倒進了水裡,菩薩保佑,幸好他們都喝了。” “還是少爺聰明。”季三露出殘缺的門牙,笑道:“老奴倒是沒有想到。” 黃鳳清看向被五花大綁昏迷不醒的八個人,頓時又頭大了起來,轉看向林清弦問道:“林叔,他們該怎麼處理?” 林清弦收斂了笑容,吐出兩個字:“殺了。” 黃鳳清心裡一凜,在場所有人心裡都一凜,他們沒想到看上去儒雅的林清弦說出“生殺”二字的時候竟然會如此淡然。 林清弦道:“這種天氣,我們帶不走他們,八個精壯的漢子醒來就是八隻猛獸,我們怎麼帶的走他們?除了殺了他們,我們別無他法。” “去附近的縣衙報官。”李漢刀道。 “附近沒有縣衙。”黃鳳清搖了搖頭道:“唐洲城離我們最近,也要三十裡。” “蒙汗藥的藥效隻有兩個時辰,去唐洲城最快也要兩個時辰,這一來一回他們早就醒了。” “該怎麼辦。還是少爺拿主意,我聽你的。”李漢刀看向黃鳳清,下藥、騙過李鶴忠最後撞倒李鶴忠,他已經讓這位漢子心悅誠服了,此時說這番話顯然已經是以黃鳳清馬首是瞻,再也不敢小覷。 “無非三個辦法,一是送官府,二是放了,三是殺了。”黃鳳清看向林清弦,沉聲道:“還是想辦法送官府吧,放了不行,殺了更不行,畢竟是反賊的一個王,交給官府的人說不定還能問出些話來。” “就按少爺說的,送官府吧。”李漢刀第一個表態。 林清弦卻道:“鳳清,你可能覺得殺了他們會比較殘忍,可送官呢?那等著他們的會是生不如死。除了這個鶴王留下來,其他人都殺了,人頭割下來送到官府去,這才叫立功。” 黃鳳清聞言搖頭,轉頭看向季三,問道:“季三,還有蒙汗藥嗎?” “少爺,還有小半瓶。” “裝一壺水,蒙汗藥都倒進去,每隔一個時辰給他們喂一次。”黃鳳清轉頭又對李漢刀說:“漢刀,你立刻去村裡借一輛馬車,沒有馬車牛車也行,我們連夜回唐洲城。” “是,少爺。”李漢刀應了一聲而後大步離去。 最後,黃鳳清又轉頭看向林清弦,道:“林叔,你和我一起搜他們的身,看看有什麼關於東洲那邊的情報。” “好。”林清弦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言,蹲下開始搜這八個人的身。 黃鳳清不願殺人其實在他意料之中,正如他之前說的,作為謀士他會向主公提出最好的建議,可主公聽不聽他的又是另外一碼事。 鶴王李鶴忠當然是重點搜身對象,黃鳳清伸手要去卸李鶴忠的寶刀,卻發現奇沉無比,喊了林清弦幫忙,兩個文弱書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把刀卸了下來。 黃鳳清喘著氣,小歇片刻後又雙手握住刀柄,用力把刀拔出來了一寸,隻見兩麵刃上都印著字。 一側印著‘十方天雷真國五雷真主無上法印’,另一側印著‘鶴王’兩字。 “好刀。”林清弦也看清了刀身的字,不由得贊嘆了一聲。 “這把刀要是送去官府,肯定會引起不小的轟動。”黃鳳清又把刀收回了刀鞘,臉上也有些些喜色。 繼續搜身,黃鳳清又在李鶴忠身上搜到了一枚黃色的印章,上麵刻著“天命鶴王”四字,還有一張黃符,上書“天命五雷真主無上法力護身咒”。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地圖。 這是一張牛皮地圖,全部展開竟然有一張桌子那麼大,黃鳳清把地圖攤開喊林清弦過來一起看,兩人不由得被這張地圖驚住了。 這是一張軍用地圖,地圖的右下角赫然寫著‘大炎永徽八年兵部繪製’。 “一定是朝廷的人出現叛變了。”林清弦斬釘截鐵地道:“這種級別的地圖一般隻有參將以上的軍官才能接觸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普通士兵身上不會有這種地圖。而且這種兵部繪製的地圖每一張上都有著獨特的編號,以發給指定的軍官用。” 林清弦說著就揭開了地圖的一角,裡麵居然藏著夾層,夾層裡顯然被人用刀刮掉了某些字跡,是有人在故意掩藏著什麼。 這地圖上,清晰地標注著每座山每條河流,甚至是城池結構、村落分布,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黃鳳清一眼就看找到自己所在的荷塘村,因為李鶴忠在地圖上做了很多記號,最後一條記號正是標注在荷塘村,沿著李鶴忠標注的記號向下看去,黃鳳清就大概知道李鶴忠一行人從哪裡過來。 而更令人矚目的是,李鶴忠行進的路線後八百裡地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東洲起點,伴畫著一條又黑又粗的線,這粗線每到一個城池便會標記出一個節點。 “這應該就是起義軍的行軍路線。”黃鳳清和林清弦目光凝重,從地圖上來看,起義軍大部隊已經離唐洲城很近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應該躲回唐洲城內,繼續趕往直隸難免會遭到不測。 不一會兒李漢刀就拉過來一架牛車,對眾人道:“跑遍了整個村子,隻有牛車了,將就著用吧。不過有個好消息。” 李漢刀指了指門外咧嘴笑道:“這些人的馬就在村口的樹下拴著,一共八匹,都是腳力雄健的好馬。” “那太好了,把人都抬到牛車上,綁結實了。”黃鳳清讓季三去牽馬:“用兩匹馬拉車,前麵再用兩匹馬引著。” 此時已是三更,四匹馬拉著綁滿東洲反賊的牛車回往唐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