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宛洲的氣候溫潤不同,三月的京城依舊是嚴寒難耐,雖然春意已在街頭的樹梢上初顯嬌嫩,卻仍時不時的有陣陣小雪降下。今年的冬天似乎又比往年去的晚一些,整個冬天京城上空都覆著一層厚厚的烏雲,這種灰敗的天氣又極易招致寒鴉這種惹人生厭的東西,內到皇宮外到京城裡的大街小巷,屋簷上樹梢上滿是這種不吉利的呱噪聲。 這種亂象是在世人看來是十分不吉利的,此時又值東洲災民起義,滿朝震撼,一時間流言四起。 年初,在李殊弦當閣揆滿朝柔順的朝局下,終於有飽讀聖賢書的諫官坐不住了,上書永徽帝痛批朝局,直罵皇帝無道,用小人遠賢臣,朝中奸臣當道,這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被戳到痛處的永徽帝盛怒之下興了大獄,抓了當事的諫官後又連坐了幾名四五品言官,殺雞儆猴後朝中又是滿朝柔順。時至二月,唐洲戰局急轉直下,而京城依舊連月不見陽光,連春的影子都沒有,惡兆當頭,年初壓下的諫官此時又坐不住了,又有諫官上書罵皇帝寵信閹黨,權閹監軍才導戰局一敗再敗,重壓之下永徽帝隻得臨戰易帥,這才在關鍵時刻撤了楊蜀錦的監軍。 至三月,唐洲的局勢已經徹底失控,前方傳來戰報,災民集結六十萬兵力準備決戰唐洲城,一旦唐洲城失守,唐洲以南的江南賦稅重地將徹底失去朝廷的控製,屆時後果不堪設想。三月中旬,各路援軍在朝廷近乎瘋狂的催促下終於進入各自指定位置等待出擊的命令,此次參與唐洲保衛戰的援軍與駐紮在唐洲城裡的官軍共計三十萬,其中多是西北戰場臨時抽調過來的百戰之師。 同樣是三月,宰相李殊弦向永徽帝進言稱,民間百姓人家遇到糟心事情會講究一個沖喜,意思就是給家裡辦一件喜事把厄運沖走。而為國事所耽擱了近一個月的春闈乃是國家的第一大喜事,在道玄中有個詞叫氣運,天下讀書人聚集起來的氣運乃是一個國家能否綿延萬代的根本,是為國運。因而李殊弦進言的為國添運的說法很快就被本就迷信道術的永徽帝所采納,很快,永徽三十九年春闈開考的聖旨就頒了下來。 京城南大街,這裡是京城南區最繁華的地方,這地方往平日裡稱得上是車水馬龍,一到節假日來往的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好不熱鬧。在南大街往西邊不到兩裡的地方便是天橋,說書的唱戲的賣藝的,聚集著全國民間藝人,更有趣的是這裡還聚集著許多外邦商人,販賣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頗受人們歡迎。在南大街和天橋的中間,還有一處地方頗為玄妙,這地方不僅連接著南大街與天橋,還連接著一條水路,這水路到了此地水域突然變得極為開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碼頭。碼頭對麵是三條延伸極長的胡同,三條胡同建的都各有走勢,一條胡同的向東延伸去,一直延伸到城東去,一條向西延伸去,一直延伸到城西,中間那條胡同最有講究,因為正對著碼頭,這條胡同裡每家每戶的前麵都開了一條半米見寬的水渠,水一直從碼頭流到了這條胡同盡頭的另一條河裡,因為靠水,這條胡同裡的宅邸就顯得特別的金貴。 南接南大街,西連天橋,一側靠水,另一側是三條胡同,因此這個地方得名六盤道口。在六盤道口中間的那條胡同裡,進了胡同左三拐右五拐,就是黃鳳清在京城新安置的宅子。 和此時正在緊著時間做最後功課溫習的黃鳳清不同,同樣是趕了上千裡路來京城參加春闈的嚴浩就顯得愜意多了,唐洲遭了兵災,嚴家老爹不惜花重金讓嚴浩繞了一大圈避開了唐洲,這才讓他在三月頭趕到了京城。嚴老爹的一番用心良苦可謂是感天動地,可惜感動不了早已深惡讀書之苦的嚴浩。 擺脫了嚴老爹的日夜管束,嚴浩已經開始徹底放飛自我,從離開宛洲城的第一天起嚴浩就再也沒拿起過書,一路上所有的書籍都被他撕了當廁紙。等到了京城他更是快活的不行,嚴老爹在城東給他租了間宅子他從來不去,來京城一個月天天住在黃鳳清這裡,上午去南大街吃茶,吃了午飯走上兩步去天橋聽相聲,日子過的十分的舒坦。 等到昨天春闈開考的聖旨頒了下來,嚴浩才找黃鳳清借了本書看,看了不肖半刻鐘,他又把書蓋在臉上打起了盹。 黃鳳清看到這一幕覺得好笑,他知道嚴浩早已厭倦了讀書,這家夥能看下書去才叫奇怪。他剛把目光從嚴浩身上挪開,就又被嚴浩身上發出的一陣不和諧的鳴叫聲引去了目光。 “哎呦,我的小祖宗!”聽到懷裡響起的聲音嚴浩猛然驚醒,可憐蓋在臉上的那本《孟聖人》一下子就被他甩的老遠,隻見他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一隻被盤的油亮油亮的葫蘆,先是往裡麵看了看,又把放在耳邊聽了聽,確認裡麵的小東西無恙後這才鬆了口氣。 “中午忘記喂食了。”嚴浩小聲嘀咕了一句,就伸手從袖兜裡摸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打開小盒子裡麵有十多根細長細長的竹針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陶瓷葫蘆瓶,嚴浩拿起葫蘆瓶揭開蓋子,然後捏起一根竹針在瓶子裡蘸了蘸,等竹針頭上粘了一層白色的漿狀物他就把竹針伸進那個裝著小東西的油葫蘆瓶裡,滿目慈愛。 黃鳳清看著這一幕大感頭疼,他突然有點想念遠在宛洲的嚴家伯父,若此時嚴家伯父在這裡,這位玩世不恭的姐夫恐怕會被打斷一條腿。 “姐夫不是我說你,你這次春闈若是名落孫山了,你回了宛洲城又要過三年聞雞起舞的日子,何不趁現在臨時抱佛腳,若是中了進士,你老爹也就不逼你讀書了。”黃鳳清好言相勸。 嚴浩聞言眉頭一皺,繼而又眉頭一挑道:“好弟弟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這次若是中不了進士就又要回去過三年苦日子,這孰能忍受?不行,我得想個辦法!” 嚴浩擱下油葫蘆瓶捏著小須開始琢磨起來:“我要是中不了進士,我就給我老爹寫封信去,說自己沒有進士及第,實在無顏麵對父親之厚望,我要留在京城苦讀三年,三年後功成名就再回家見父親。” 黃鳳清比起大拇指,贊嘆了句:“高,還是姐夫高明!” “嘿嘿。”嚴浩想明白這件事頓時心情舒暢:“這三年我得好好在京城玩玩,這臨時抱佛腳我就不難為自己了,十年寒窗的事情豈是我臨時抱佛腳能成的?還不如及時行樂。” “老周!”嚴浩向門外呼喚著,緊接著房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穿著青衫棉袍的壯年人走了進來。 這個姓周的壯年人笑著問道:“嚴老爺,有何吩咐?” 嚴浩朝這個人擠眉弄眼,探著身子問道:“阿梨,向你打聽一件事,聽說南大街紅夢齋裡有八大頭牌,個個傾國傾城,真有此事?” 這個前一句被嚴浩叫老周,後一句被嚴浩稱為阿梨的壯年人,正是周梨。自從那天和黃鳳清東苑洽談並入了西席後,周梨連年都沒在家過就來到了京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在這六盤道口花重金為黃鳳清購得了這間宅子,又在京城多個街道口置辦了三家商鋪,動靜之大連遠在宛洲的黃老爺都來信詢問情況。京城這種地方龍盤虎踞,能購得六盤道口的這間宅子,又開了三家商鋪,周梨其中的良苦用心黃鳳清是知道的,若是沒有上下打點疏通關係,哪能如此順利。 周梨的本事是有的,黃鳳清來京城兩個月,家裡生意的賬冊他仔細翻閱了一遍,都被早來一個月的周梨整理的井井有條,黃鳳清聽說周梨在初查賬冊的時候還發現了之前主事有貪墨的行為,殺伐果斷開了之前主事的缺,並把貪了的錢都追了回來。 此時聽嚴浩問起紅夢齋的八大頭牌,周梨是知道的,之前生意上做打點的時候他也沒少去過這個地方,他道:“嚴老爺,紅夢齋裡的八大頭牌我都見過,確實長得好看,不過也沒有傾國傾城那麼誇張,都是去喝花酒的人捧出來的,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此話怎講?”嚴浩來了興致。 周梨笑道:“你要是有興致聽我就慢慢跟你講,這紅夢齋裡的八大花魁依我看其實都是徒有虛名,紅顏粉黛點了胭脂抹了腮紅哪個不是傾國傾城?這裡麵厲害的是這家店的老板,這家店的老板是誰一直是個謎,沒人見過,明麵上當家的是一個老鴇,真名不知,隻知道別人都稱她春嬤嬤,臺上臺下都吃得開。這裡麵的八大花魁是幕後老板搞出來的爭客的手段,花魁之爭每年都會舉辦一次,每年一百零八位紅塵女子競爭,以客人的賞錢多少為選票,得到賞錢最多的八位就是當年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