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戊寅—— 翻山越嶺又半月,終於見到目的地。 土路伴著小河蜿蜒向西,與另一條路交於山穀,百十棟土坯院房在兩條路的周圍聚成一個集鎮,看到鎮子中間那幢特征明顯的三層大樓,倆人相視一笑。 蘇航閉目感知了一會兒,紫色和灰色熱點就在身邊,綠點卻不在鎮上。他睜開眼,扭頭看了看南麵遠山,就讓索菲亞帶女孩們藏好,與小蟬空著手向山下走去。 見倆人走遠,露西撩起衣袖,繼續練習他給的弩箭。 前天晚上,她被叫進帳篷與他倆同睡,一入夢就扛著刺骨的寒氣打坐內觀,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五臟六腑,發現了海馬體內的暗紅絲光。 隻是凝神半天也沒見它們有什麼反應,直到頭頂再被白球砸中,一股滾燙白光傾瀉而入,分成三色、點亮三網。待熒光驅散寒氣、溫暖軀體,她睜眼站直,學著練起那套拳。打了大概六、七趟,累到手指都難再動彈,才將熒光完全吸收。 癱倒後沒一會兒,已出場十餘年、數百次的白光再次撲麵而來,就像躺在裸體海灘曬日光浴,她也終於看到了那枚奪目白日和伴它旁邊、小了一圈的神秘紫月,以及那幾顆閃著不同光澤的亮星。 現在她知道這是蘇航玩的自爆,於是更慶幸十來天前的逃亡之夜,自己闖進了這顆最大最亮最本源恒星的引力區,吃到小球點亮感知,踏上了這條似是命定的未知之路。 昨天早上一醒來,她告訴身邊兩人,自己的腦袋裡好像也有熒光,但似乎沒什麼動靜。兄妹倆卻很開心,相互研究十來年,終於有了新對象。 倆人猜測,熒光很可能是一種人人擁有卻難激活的內在能量,畢竟世上人類近百億,從分子結構到生物架構,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所以十五年前的那個立春午夜,肯定發生過什麼隱秘的大事件,才打開這片以夢境為媒介的共享空間,標記或點亮了他們這一批人的體內光氣,前者應是露西那樣的千百暗星,後者便是七顆亮星。 “你這樣投喂下去,”下山路上,小蟬提出疑問,“能不能點亮她?” “不知道……”蘇航回道,“慢慢來吧!” “嗯……”她牽住了他的右手小指,“她應該就是我們的基本盤。” 早春午後的陽光灑下來,給鎮子打上了一層灰撲撲的光暈。六七百米長的主街鋪著敲碎壓實的礦渣,兩旁有零散撐起的篷布,地麵擱塊木板或扔張毛氈就算商鋪,賣一些自家種養或山裡采挖的時令蔬果禽蛋、外麵搗騰來的日用小百貨,還有幾個槍彈地攤。 青壯男子大都在礦場乾活,街上往來多是背著、掛著或扛著各式槍支的老人、婦女和小孩,從穿扮看也算開放,有傳統的頭巾麵紗,也有新潮的皮衣漢裙,半大娃子們抱著老舊AK滿街亂竄,整個小鎮散發出一種怪異的活力。 陌生人的到來隻讓街麵安靜了十來秒,大家便繼續各行其是。倆人一邊走一邊看,發現新奇物件還湊過去瞅幾眼,很有在國內逛集市的感覺。隻是這條街還不夠長、商品也不太多,他們很快就來到丁字路口,站在了這幢標誌性建築麵前。 藍框配白板的模塊化墻體,一樓有雙開大正門、塑鋼大窗和兩側的一體式門窗,二、三樓各有六個鐵陽臺,兩側的陽臺要長一截,四樓是半邊天臺半邊房,天臺上蓋著太陽能板當曬衣棚,房間大概率設置成會議室或娛樂室。很規範的中式工程隊模塊化宿舍樓。 邁上三級臺階,推開正門,眼前是一間七八十平的大廳,十二張木質方桌擺成兩排,幾十張塑料餐椅四腳朝天倒扣在桌麵上,對麵墻上也開了兩個大窗,靠墻角還各有一扇後門。 占去大半左墻的酒櫃前,一位金色卷發女孩正趴在吧臺打盹,手上還有抹布和擦了一半的啤酒杯。臺麵擱著一副AR眼鏡,鏡腿之間的投射區,一隻十來公分高的3D全息美女在賣力直播。 倆人走到吧臺,摘下兜帽和口罩,欣賞了半分來鐘勁歌熱舞,蘇航敲敲臺麵,打了個招呼:“嗨!” 女孩懶洋洋撐開眼,看清來人後,連忙放下杯子、直起身子,順手關掉視頻,熱情地回了一聲:“你們好!” 蘇航有些意外:“學過?” 女孩揚了揚小下巴:“剛學半年!” 他豎起大拇指:“很純正!” “你的皮膚這麼好,”小蟬接過話頭,“不是本地人吧?” “多謝誇獎,”她笑瞇瞇地捂著臉蛋,“我們三個月前才來這裡。” “是和伊萬一起的吧?”蘇航跟著問道。 女孩驚喜反問:“你們認識伊萬?” “我們過來,”小蟬點點頭,“就是為了找他。” “他還在礦上,太陽下山才能回,”女孩指著放桌上的眼鏡,“要聯係他嗎?” “不用……”蘇航笑道,“我們等他!” “那我先幫你們開間房吧!”她轉身拉動懸在酒櫃側板的繩子,墻後傳來一陣鈴聲。 “謝謝……”小蟬抓了抓板結的頭發,“終於可以洗澡了!” “我叫米蘭娜,”她指著從酒櫃右側邊門走出的穿廚裙女孩:“她是艾琳娜。” “你們……”蘇航認真看了看,“誰是姐姐呀?” 米蘭娜挺起初見規模的胸脯:“當然是我咯!” “哼!”艾琳娜從她身後走過,出了吧臺,拉開西偏門,帶著他倆上到三樓,“這是我們的貴賓房…請進!” 黃昏時分,幾輛大卡停在大樓東墻的空地,一輛老款混動唐開進後院,艾琳娜迎上前,陪著伊萬來到三樓,敲響了東廂房門。 沒一會兒,門被拉開,已換居家服的蘇航站在過道口,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你好!” “你們是……”伊萬試探著問了一句,“秦小姐的人?” 蘇航笑著反問:“伊萬這個名字…還不錯吧?” ——庚辰☆☆戊寅—— 伊萬一下定住,死死盯著蘇航,艾琳娜被突然凝滯的空氣壓得不敢喘息,直到再次聽到他冰冷的聲音:“去泡一壺茶,用那盒茶葉。” “啊……”艾琳娜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像小兔子一樣跑向走廊對麵,“好!” 等她進了西廂,伊萬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狠狠抱住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蘇航:“你終於來了!” 看到他將腦袋歪耷在蘇航肩頭,狼嚎般的嗚咽在喉管打滾,全身還不停地顫抖,一直靠坐在床頭的小蟬暗舒口氣,轉頭望向窗外,眼眶也有了些許熱意。 “對不起,”良久,伊萬鬆開手、抬起頭,試圖恢復冷酷造型,臉上的淚痕和發紅的鼻頭卻讓他多了幾分喜感,“第一次失態。” “沒關係,”蘇航拍著他厚實的臂膀,就像在哄一隻柔弱的大棕熊,“我懂!” 倆人在靠窗的會客區坐下,蘇航先提了一嘴索菲亞的事,小蟬走到陽臺,射出一支響箭,清亮的哨音射透了黃昏。 幾分鐘後敲門聲又起,她過去開門,艾琳娜端著托盤向室內張望,見伊萬招手才進來,擺好茶具後站在了他身邊。 “上個月你們那邊的人來考察,走時送了我兩盒,”伊萬拎起茶壺倒出三杯,“好像是叫碧螺春。” 蘇航小喝一口:“原來是這個味道。” 伊萬咧了咧嘴,吩咐道:“讓蘇珊娜去鎮口接人,把三樓的房間都留好。” 艾琳娜離開後,蘇航問了一聲:“你的人?” “算是吧!”伊萬點點頭。 “不錯嘛……”蘇航笑道,“又有地盤、又有跟班。” “嘿嘿!”伊萬撓了撓腦袋。 “看來……”小蟬在蘇航椅子扶手坐下,“你也是那場浪潮中的東歐區棄兒?” “你們怎麼知道?”他愣了一下。 “來的路上遇上了那檔事,在酒吧又先見著雙胞胎,結合綠星去年才移動到這一帶,”蘇航右手搭在小蟬腰上,“於是就有了這個猜想。” “綠星……”伊萬更加驚詫,“你們能看到我?” “你看不到?”小蟬指了指蘇航和自己,“白星、紫星?” “從小到大…我隻見到白球和白光,”他瞇起眼,“我一直把它們當成上帝的禮物。” “那些隻是同類的小贈品,”蘇航有些尷尬,轉移了話題,“相信你也在探索這個夢境深空,這些年我們有了一些推測,比如夢境開啟的時間都在節氣當天零點,大概率和地日間的距離、方位和角度相關,又如整片深空有千百顆星點,其中七顆能發光發亮,應該就是我們七人體內的熱氣團,從夢境開啟的那一刻就已點燃。” “自記事起我就和哥共享著深空,也始終認為大家都在同一片深空,”小蟬接道,“直到兩年多前他去上海讀大學,我的夢境就隻剩下白球和白光,再也看不到其他亮星。” “於是我們有了一個新猜想,深空就像一間間散布於世界各地的專屬遊戲房,我們這些人自帶的熱氣團應該是鑰匙,每到開放日,隨著地球自轉,房門依次打開,大家就能進到自己的房間遊玩,”蘇航繼續講解,“我可能待在服務器房間,所以總能第一個開門、也能看到所有玩家、還能發出那些自製小福利。” “以前隻有我們倆,很多推測都沒法驗證,”小蟬補充道,“這次找到了你,總算能得出一些靠譜點的結論。” “夢境深空還有很多秘密,”蘇航探前身子,“讓我們一起去挖掘吧!” 伊萬往後一倒:“嗬嗬!” 夢境第一次開啟的那個滿月午夜,才兩歲半的伊萬被直接凍成冰雕,小胸膛還有一團火在不停灼燒。此後的每半個來月,他都要掉進那個夢,經受大半個時辰透骨寒氣和灼熱內火的混合煎熬,醒來後隻敢躲進被窩瑟瑟發抖。 五歲多的一次夢境,一顆小白球飛過來,從天靈蓋砸進腦袋,引導著他心內的火氣遊遍全身,入體的寒氣也被沖淡了幾分。半月後再入夢,那團火就自行在體內流淌,還從胸口溢出如絲綠光,將他包成一枚碧油油的水煮蛋,灼心之痛也化作了蔓延周身的暖意。許久,小白球又飛了過來,切進綠氣團後,繞著他轉了好幾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頭頂上方懸停半秒才重重砸下,那一刻,他的全身被這團蒸汽吞沒,所有毛孔仿佛都在張大嘴巴,拚命吸收著溫熱的白光。 隨著入夢次數的累積,伊萬逐漸適應了這片深空、體會到它的妙處,早年的茫然和惶恐也變成驚喜與期待,因為他發現與同齡人相比,自己似乎體質更好、力氣更大,連腦子也轉得更快,小夥伴還在沉迷過家家,他卻已能聽懂那些大人的對話、看透他們的想法。 “六歲多收到一組帶顏色的球,我以為是上帝在告誡我一定要藏好、千萬別出頭,”伊萬麵無表情地敘述著成長經歷,“第二次收到的是‘I’、‘V’、‘A’、‘N’,那肯定是上帝為我賜名。” 被小蟬斜眼盯了一會兒,蘇航無奈解釋道:“那陣子在嘗試做信息球,鼓搗了幾個月,卻還是隻能塞進一點點單色光氣,這個字母球算是失敗品吧!” 去年立春收到四個感嘆號,他雖不清楚寓意,還是提高了警惕。幾個月後就出發生了殃及福利院的上層大亂鬥,已有戒備的他趁機開溜,帶著三隻跟屁蟲,輾轉奔波大半年,最後在這裡落了腳。 本月的兩場夢境,白球發出和白光發散的位置竟從以前的天際線升到半空、再到了穹頂附近,伊萬心裡也跟著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陣子會心神不寧,”伊萬揶揄道,“原來是上帝來看我呀!” “咳咳…隻是同類,”蘇航老臉一紅,卻想到那個北極黑洞,“但上帝或許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