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寒風吹來,吹得魏閑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 這陣風中夾著血的味道、汗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還有發黴變質的味道,腥臭至極,似乎還在其中混合了哭聲、喊聲、咒罵聲。 麵前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地道,手中火把發出的光亮向地道深處射去,最後,竟然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走下狹長的地道,繞過幾個彎,一扇碩大的鑌鐵門後麵,是一間巨大的圓形石室,這裡就是臭名昭著的京畿武備司地牢,江湖人稱“小閻王殿”,被抓進去的就別想活著出來了。 石室直徑七丈,三丈高,周圍的墻壁上,人工鑿進去數間牢房。犯人被扔進石牢之前,會用鋼釘先鎖住琵琶骨,再用特製的金針封住丹田,這樣處理下來,任憑你再高的武功也使不出半分。 有時候情況緊急,獄吏會直接用刀順著脊椎縫隙刺進去,讓犯人半身不遂,用一位已經過世的老前輩的話說“反正都要死的,下半身先死也沒什麼關係”。 石室正中間放著一個木頭架子,架子下麵的石板已經被各種體液染成了刷也刷不掉的黑色。拷問之時,獄吏會將犯人綁在架子上。周圍囚室裡所有犯人都可以看到是如何行刑的,就算不願意看,喊叫聲也足夠讓犯人心理防線崩潰。待到犯人受不住拷打要招供的時候,會被連刑具帶人推到不遠處的密室之中,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魏閑一直很佩服武備司前輩們對於拷問這門藝術的鉆研。這些拷問辦法想象力豐富,殘忍至極卻又不致命。大多時候獄吏還沒用完一套,被拷問的人就把信息交代了個乾凈——至少是想要他交代的。看著麵前這堆綁在架子上還在喘氣的肉堆,魏閑隻覺得佩服之情更加深了一層。這堆肉堆就是昨晚唯一活捉的白衣人。一旁的拷問官阮二見到魏閑到來,急忙起身施禮。 “魏頭,您猜怎麼著,這家夥扛過了兩輪還沒開口!兩輪!現在第三輪剛剛開始,您要是想一起觀賞觀賞,下官這就給您尋個座去。”阮二一臉開心地說。 他今天可是開心壞了,很多隻在拷問書上看到過,沒有實際使用過的辦法,今天用了個痛快。魏閑連忙擺手,撇了一眼周圍的小吏,旁邊幾個小吏一臉疲憊,他們的手因為過度勞累都在打哆嗦。 “您看這個。”說著,阮二拿來一個蠟丸,“這是在給他灌巴豆夜香湯之後排出來的。” 體內藏文件是很常用的傳遞文件的手法,為此武備司的前輩們想出了在拷問前先灌一碗巴豆夜香湯這個上吐下瀉的法子。 一邊拷問一邊排,既可以找到藏在身體裡的情報,也可以嚴重打擊被施刑者的意誌。若是沒有東西排出來,也會在被施刑者確認判處死刑——反正進這裡必然是死刑——後,剖開肚子對每一個器官細細的搜索。 看著這顆深黃色的蠟丸,魏閑隻覺得惡心。他捏著鼻子,用小刀劃開了蠟丸,裡麵是一張和胖漢子爛牙中絲巾一樣質地的白絹。將白絹細細展開,是一副六瓣蓮花圖。這蓮花圖,六瓣花瓣中心對稱,花瓣上用極細的筆勾著層層疊疊的細線。奇妙的是,任意兩條相鄰細線之間正好是半寸寬。魏閑取出絲巾,對著圖比劃了幾下。這些細線圍成的區間像是一個迷宮,仔細看了看,確實在右下角的花瓣上找到一個像是入口一樣的缺口,將一頭放在細線缺口處,按著細線布置,剛好鋪滿整個蓮花。這下絲巾上的黑白二字,似乎才顯出某種圖形。 “頭兒,我怎麼看著像是臨安地圖啊。”阮二看了一眼,開口說,隨即取出一張半透明紙,敷在上麵,將寫有黑的地方用線連在一起,一副極其詳細的臨安地圖顯了出來,甚至,皇宮內院裡的情況也清清楚楚的畫了出來。 “先將這人收監,沒人看見過地圖,知道麼。”魏閑一把搶過地圖,如此說到。 私藏城市地圖就是死罪,何況是這麼詳細的地圖,還是京畿地圖。這件事,愈發嚴重了。 魏閑拿著證物順著地道匆匆返回了大堂。大堂中,吳病和郭槐安分主次落座,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什麼。昨夜裡,郭槐安連夜找了武備司裡一間客房讓他住下,正好也可以從他這裡了解一些情報。 “稟大人,在犯人的身上發現了重要證物。”魏閑說著,就把三樣證物在桌上按照剛剛解出謎題時候的樣子擺好。看到竟然是地圖,郭槐安倒吸一口涼氣,這下,這件事情的性質從魔教京畿傷人變成了細作刺探情報了。 臨安城有人私下買賣城市地圖,這件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他們所賣的地圖大都是專門雇傭人手,記下一條街一共有幾步遠、什麼走向、路上有什麼、哪步有岔路口,再根據多人的口述綜合起來繪製而成,精度很低,十分模糊。可這份地圖清晰的令人發指,甚至連皇城內的地形都標的一清二楚,這種精度的地圖隻有用司裡鼓車進行測繪才能畫出來。 一個危險的推理在郭知事腦子裡形成:宮內有某個人,勾結魔教,想要借魔教的手直接刺殺當今聖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有更嚴重的問題:隻有這個人身上有六瓣蓮花圖麼?隻有那三個人身上有密碼絲巾麼? 郭槐安現在心裡亂的很,他在想這奏章該怎麼寫。若是隻寫偽朝細作刺探京畿防務的事,到時候魔教真的如自己的推理刺王殺駕怎麼辦?若是把自己的推理也加上去,到時候並沒發生反而被治個誹謗朝廷怎麼辦? “這是西域無量宗傳遞信息的方法。當年歸義軍可沒少吃這種方法的苦頭。”吳病看了一眼蓮花圖,如此說。 這話打斷了郭槐安的思考,轉頭問吳病說:“可那無量宗不是兩百年前就被滅了麼,蓮花教為何會用他們傳遞信息的方法?難道蓮花教是無量宗的後人?” 吳病摸著下巴,似乎在回想著什麼,半晌,開口說:“昨晚和我們交手的人中,使短刀的那位,用刀的方法是無量宗的降魔杵法,腳下的步伐卻是八卦掌的步伐。用三尖兩刃刀的那位,刀法裡有茅山派的奇門,剛中帶柔,霸道無比。根據這些,隻能說,昨晚這些人裡確實有會無量宗功法的人。” “這……”郭槐安啞然。剛剛吳病話中提到的那些門派,要麼是早已標記為消失的門派,要麼是邪派。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派帶著這東西的人前來刺殺?”魏閑如此說,“也許某些人已經算計上我們了。” 一陣北風吹過,萬分滲人。 “總之,你去找到昨日逃跑的?,我另派人手去亂葬崗把彭家三兄弟與那白袍人的屍體拉回來”說著,郭槐安扣上了茶碗。 隨著這一聲輕扣,天邊落氣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