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奇怪的劍停了下來,隨後,風雪似乎也停了下來。濃霧被撕開一個口子,露出藏在其後持劍的兇獸。 細看,那不是兇獸,甚至跟兇猛這個概念毫無關係,那隻是個持劍的穿著破爛的乾瘦的殘疾男人。那男人獨臂,缺耳,少眼,斷鼻,裂唇,跛足,臉上還有刺青。 此刻,殘缺的五官扭曲到可怕的程度,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悲。他那右手,隻剩下食指、中指、大拇指,剩下二指連帶一半手掌都消失不見了。 那柄劍,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針。劍刃長四尺,刃最寬處不過半寸。劍柄隻有二寸長,與那纖長的劍刃形成鮮明的對比。劍柄中部上下對稱伸出兩個一寸的小枝。男人如枯藤般的食指與中指夾住劍柄,大拇指牢牢扣住小枝,好像捉住獵物的鷹爪,又似交織在一起的榕樹根。從遠處看,仿佛這劍就是從男人的手臂裡長出來的一般。 已經過了十五六招了,賴三笑那笨重的身軀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隻覺得可怕。 他擲出的飛針如同天羅地網一般,那個殘破的男人卻隻是站在那裡,僅僅憑著手中的細劍便撕碎了羅網。 也管不了許多,賴三笑左手飛速抬起,四支飛箭自袖中飛射而出。 而那枯樹般的男人依舊站在那裡,向前送出四下直刺,這四根飛箭便落在了地上。 緊接著賴三笑雙手向前一甩,無數鋼針不知從何處而來,構成一堵墻向這男人飛撲過去。定睛觀瞧,可以看到這堵墻中還夾雜著飛蝗石、飛刀、飛鏢、飛叉、飛鐃、飛刺、飛劍七種暗器。 一陣狂風暴雪,吹散了墻。 賴三笑癱坐在地上,再也沒了力氣。他著實想不明白,自己是何時招惹上這宛若陰曹地府裡回來的男人的。 終於,他想明白了一切癥結的根源,放聲大叫:“魏閑!你害苦了我了!” 就在兩個時辰前,賴三笑像往常一樣在醫館裡坐堂,患者便是昨夜受傷的魏閑。 休息一晚,魏閑的傷基本好了大半,也就是換個繃帶再敷些藥的工作。 “我說,三胖子,能麻煩您個事麼?”魏閑一手撩著衣服,露出腰上的傷口供賴三笑包紮,說,“其實是兩件,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打你進門來我就知道你小子沒憋好屁,說吧。”賴三笑一邊說,一邊熟練的纏繞繃帶。 “有一要犯,腦子好像被我打壞了,有點瘋,您看能不能?” “成,那私事呢?” “巧紅好像也受傷了,您看?”魏閑滿臉羞赧地說。 “你那回春樓的姘頭?也被你打壞了?你們小年輕,真是,婦科我可不會啊。” “什麼話!”魏閑猛地轉身,不料竟扯到了傷口,疼的彎下了身子。 “所以這回春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這接了十幾個病患,都是回春樓受傷的,都是你打的?”一邊抹著藥酒,賴三笑一邊說。 “隻是臨安城這幾日,可能,不太平。反正你多注意吧。”魏閑如此說著,眼眸逐漸低了下去,語氣漸弱。 “在你把診費還清之前,我,且死不了。”賴三笑到一旁洗起了手,邊洗邊說,“再說,誰還不知道我賴三笑隔空飛針取人性命的手段?得,兩個活我都接了。” 賴三笑這麼說不算吹牛,賴三笑不光是個神醫,還是一個武林高手。早先時候江湖上有傳聞說賴三笑有一門以氣禦物的武學,叫做《九轉十八變》。其中“九”指的是九種暗器,而“十八”指的是每一種暗器有陰陽兩種射法,一共十八種。習練者據說可以氣禦物,隻需一彈指,手裡的暗器就可以在九種暗器中變化,待發的暗器就可以在十八種射法間切換,神妙無比。更有傳言說,這門功法練至大成,隻需雙手一揮便有萬千暗器發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勢如長江之水,摧枯拉朽。 因為都是傳聞,自然有人不服。前些年有個好事之徒覺得江湖傳聞有假,認為那賴三笑隻是個靠著傳聞自保的不會武功的黑胖子,便尋了一個日子上門切磋。第二天,人們發現賴三笑的府邸門口地上躺了一個全身密密麻麻插滿各種不同暗器的人。自此,再也沒有人去找賴三笑的麻煩。 “不過,你這本事是真的麼?別到時候遇到不要命的主,沒唬住,反倒你被結果了性命。”魏閑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說。 “你不信啊?”賴三笑邊研磨風茄邊說,也不見抬手,一隻飛箭貼著魏閑的耳朵便飛了過去。 “下個月再欠診費試試?”賴三笑說著,便有一童子從後亭走來,在那塊用來記欠賬的板子上寫下“魏閑欠診費二百三十九吊”。 “換個藥就三十吊?你還是人麼?” “還有你駢頭的和衙門的!” “合著都算我的啊?” …… 於是,在這去巧紅家的路上,賴三笑遇上了這殘缺的怪物。 那怪物,用劍杵著地,艱難地向他靠近。 “?在哪?” 那聲音就像用手指撓墻麵一樣,刺耳,讓人心裡覺得惡心。那緊貼過來的殘缺扭曲的五官,又在那惡心之中增加了無邊的恐怖。 不過,賴三笑總算看清了那怪物額頭上的刺青——赤心報國,誓殺金賊。 良久,天地無聲。 “我不殺醫生,你走吧。” 那怪物,再次隱藏進風雪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