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氣節的話,沈姑娘瞬時轉悲為喜。 她擦乾眼淚,低頭抱袖,向他深深地連作三個揖,“多謝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它日定當湧泉相報。” 她以袖遮麵,妙目含羞,及腰的長發在微風中飄若細絲。再聽那聲音,清如百靈鳴翠,脆若玉珠擊盤,足令聽者神清氣暢。 然而,氣節就是氣節。他瞟了一眼沈姑娘,不僅倒抽一口冷氣,“沈府之情況實乃不容樂觀啊!” 但他依然滿臉淡定地抱袖還禮道:“姑娘不必客氣,盡快想法救世尊要緊。”說完,他又瞟了一眼沈姑娘。 “而今,姑娘麵嬌無華,發柔無光。沈府之險像亦連及姑娘是也。”他雙目微閉,屈指算來,“沈府內虛氣躁,中原土府正伺機而動啊!還望姑娘回府助世尊一臂之力。吾先行打通姑娘氣脈,注入本府真氣,以保姑娘青春之色。否則,七七四十九天之內,將如春葉歸秋,華發壓雪。” “此乃本府之消躁還魂丹,姑娘先服一顆,餘下三顆望給予世尊服用。”說著,氣節從袖中取出一褐色小瓶,遞入沈姑娘手中。 沈姑娘取一顆藥丸,吞入口中,頓覺一股氣息在體內回環旋繞,五臟六腑慢慢潤暢起來。 看她服下,氣節嘴角揚起一絲笑意,轉而卻又凝肅起來,“但回去之後,姑娘同樣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去寅府求援,方可保沈府於萬全之中啊。”說罷,長長吐了口氣,“隻是不知,姑娘在折返之時,能否順利通過孔最,經渠二關之考驗?” “能,能!為父尊,為沈府之安危,本姑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沈姑娘急切的眼神中透射出一股剛毅英猛之氣。 “七七四十九天……。”沈姑娘略一沉思,繼而抱袖謝道:“公子之恩,本姑娘沒齒難忘。後會有期!”說罷,倏然一揖,黑袂輕揚處,已向山林深處奔去。 自打沈姑娘告辭後,氣節就心神不安。他一方麵擔心她沿途的安危,另一方麵又擔心沈府。 “目前看來,沈府暫無大礙。隻是——,沈姑娘——。”這天,氣節又來到尺澤旁,定定地望著平靜的水麵,表情異常凝重。 “恐怕孔最一關——,定會讓其吃盡苦頭啊!”他手托下巴,腦中又浮現出沈姑娘那楚楚可憐的神情,繼爾緩緩地搖搖頭:“別無它法,唯有此法方可自救啊!唯願沈姑娘如期返回沈府。” 卻說那天別過氣節,沈姑娘急速回返。她足踏白矽土,袖撫密林風,朝飲清露,夜臥樹杈。一路走來,雖辛苦,倒也平安自在。咳嗽出血的狀況隻出現過一次,雖然鼻子偶爾還有出血現象,但也大有好轉。 “神奇!公子所贈藥丸實乃神丹。”這天,一通咳嗽之後,她展開拭口的手帕,心中大喜,但見手帕上隻洇了梅花大的一點兒淡紅,而非以前那樣,一吐就是一大口。 “若我府所轄之地亦如此處該多好啊!”她望著周圍濃密而蒼翠的樹木,甚是感慨,“倘若如此,爹爹之病痊愈有期。災情亦得到控製!”她輕輕嘆口氣,又想到氣節說的話:“七七四十九天……。”瞬時,一股子緊迫感鎖緊心頭。 “莫非沈府之運掌控於本姑娘之手?然而,孔最——。”她屈指算算,“現已行至第六日,卻依然平安順利!”想到這裡,麵上浮起一絲笑意,“抑或許,公子有意嚇唬本姑娘呢!先不想這些也罷,盡快趕回去救爹爹和沈府要緊。”想罷,她禁不住加快了步伐。 又行了約莫一天的時間,及至黃昏時分,一座陡峭的山崖阻擋住去路。說也奇怪,這山崖的巨石上都盤根錯節地叢生著茂密的植物。這些植物有的虯曲如龍,有的聳挺如劍,把整座山崖蓋個嚴嚴實實。見罷,沈姑娘急步向前,折了條樹枝,擼去樹葉,左右揮舞著迂回而行。 可剛近至崖下,就感到一股冷氣直抵胸口,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還未反應過來,一股吸力驀然襲來,腳下亦有一股氣流在湧動,在這兩股力量的作用下,她已經身不由己。山崖仿佛一點點壓下,眼前一片黑暗,周圍也越來越陰森。 恍惚中,沈姑娘蜷臥在了一塊冰冷的巨石上,周圍漆黑一片。此刻,她隻感到四麵八方的冷氣無孔不入地鉆入自己的軀體,渾身顫抖得不聽使喚。勉強支撐著盤腿坐定,想調用體內唯一的一絲真氣護住湧泉,百會二道玄關,可丹田的氣機剛剛湧動,旋即又被凝集於神闕的冷氣抑製。連續發力三次,三次均被抑製。 “莫非此處即為公子所言之孔最……!”這樣想著,她一手扶膝,一手撐地,極力挪動身子,想起身一探究竟。然而,整個身體卻如僵硬的冰架,被定格在巨石上。 “萬不可如此死去,然兒定要救爹爹,救沈府……。”她緊盯前方,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但救爹爹和沈府的意念卻異常清晰。 此時,有“吧嗒,吧嗒……。”的聲音傳來,似滴水擊石,又似梵音空蒙。死寂到不能呼吸,死寂到天籟長鳴。 不知何時,她看到一星微渺的藍光,正一點點聚攏而來,一點點湧入足底。瞬時,她像蝴蝶一樣翩翩飛起,並很快就見到了日夜牽掛的爹爹。但見爹爹正坐在那龍雕鳳琢的太師椅上,手端白玉杯,鼻子湊向杯沿,微瞇了雙目,一副陶醉的模樣。 沈府院中的肉桂,枸杞樹婆娑成趣,滿地的肉蓯蓉,車前草,生地黃……鋪成了綠毯。而自己則像隻快樂的黑蝴蝶,在綠樹叢中自由翩躚。 沉浸於如此美好的境界中,沈姑娘那麼忘我,那麼投入,仿佛被世間所有溫暖包圍,嗬護著。 然而,轉瞬間,這些植物的枝莖都紛紛離地,忽而如成簇的觸須,忽而如綠浪一樣向她撲卷而來。她揮舞著黑色的衣袖,使出渾身解數左右躲閃,試圖沖出這綠色漩渦。然而綠浪盤旋著,扭轉著,形如八卦陣般變幻莫測,如排山倒海般洶湧。 隻一會兒功夫,她已體力不支。 “爹爹救然兒,爹爹救然兒……”她喃喃地呼喊著癱軟於地。剎那間,那綠浪又凝聚成一青一白兩股氣流,劍一樣襲向她後背。她隻感到五臟六腑正被一冷一熱兩股力量撕扯,忽而冷到僵硬,忽而熱到沸騰。她不停地扭曲著身子,痛苦萬分。 “速速吞下,陰陽續魂丹,快點兒。一旦陰陽脫離,便再無生還機會。”這聲音好生耳熟,但來不及多想,她極力吞咽了兩口。 體內冰火兩重天的交鋒漸漸平復。朝陽初升,冰河漸融,春草復蘇。 沈姑娘睜開了眼睛。但見自己一手扶膝,一手撐地,支在一塊巨石上。這塊巨石緊傍壁立千仞的懸崖,石下就是萬丈深淵。略有差池,便會墜入無盡淵底,屍骨難尋。 “咦——!”她情不自禁地低呼一聲,直驚得脊背發涼。 “莫非——絕處逢生?”她環視了一下四周,對麵相隔丈許的崖壁叢生著茂盛的灌木,而這邊的崖壁卻寸草不生,再抬頭望望崖頂,這哪是什麼崖,什麼穀?分明是一條上不見頂,下不達底的深洞。而洞中的光線正是巨石周圍的發光體散發出來的。 這時,沈姑娘的耳邊傳來“吧嗒,吧嗒……!”的聲音,時光仿佛被無限地拉長。循聲望去,卻是死寂一片。 她無奈地閉起眼來,既然看不到前方的路,乾脆閉起眼來,點燃心底的火花。如此,“吧嗒”聲愈發清晰,如錘般,一下下敲打著心胸,直把她釘緊在巖石上。也曾有片刻,她被這聲音蠱惑到忘記煩惱,忘記身負的重任。 她雙手合掌靜靜地坐著,感受到體內陰陽氣機相調和所產生的微妙反應,在兩股氣流的交互作用下,體內真氣已凝聚為溫熱的一團,由陽之海匯入陰之海。漸漸地,四肢百骸如復蘇的枝葉,一點點緩過勁來,她明顯感到,體力已經恢復多半。 她抻了抻脖梗子,再摸摸氣節給的消躁還魂丹,還在,禁不住舒了口氣。 “該如何脫身啊!”想到這裡,她猛地睜開眼睛,扭身向後看去,竟然發現有微弱的熒光閃耀,禁不住心中大喜。 恰在此時,“然兒,然兒……!”的呼喚聲打破周圍的寧靜。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如六月的甘泉,如三月的暖陽,如蓮花般盛開在空寂的洞中。也把幾近絕望的沈姑娘打撈起來。 “娘親,是娘親呼喚然兒!”她猛然起身,急切地環顧四周,望不到頂的崖壁,深不可測的洞底,哪裡有娘親的半絲身影。 “幻覺而已!”失望之餘,她再次垂下頭,可低頭的瞬間,卻眼前一亮。但見胸前的鱉甲鹿茸墜正閃耀出粉紅色的奇異光芒,而這光,與巨石上的一塊鵝卵發光體相呼應,兩簇粉紅色的光,如母親的眼神,罩成親人的暖意。 “娘親……,沈府,然兒要回去!”盡管三歲就失去了母親,但母親那溫暖的眼神與聲音卻永遠地烙在她的靈魂中。而這塊鱉甲鹿茸墜,便是母親留給她的護身符。因而從小到大,這塊墜從未離開她半步。關於對母親的記憶,除了那溫厚的聲音和目光,就是這塊墜了。其它的,隻是從父親口中得知,當年土府入侵,母親把三歲的自己藏在衣櫃,誓死與土府的黃公子搏鬥,哪曾想背後中了毒箭,等父親趕來抱起她,她的手緊握胸前的鱉甲鹿茸墜,口裡喃喃著,“然兒,然兒……!”便再也沒有醒來。 再後來,舅舅怪罪父親不守家業,防護不當,才招致母親的殺身之禍。第三天就把母親的遺體運回寅府屬地,自此與沈府永不往來。而今,沈姑娘去往寅府求援,沒想到如此順利,卻又如此艱難。 還沒等沈姑娘回過神來,那兩簇粉紅色的奇異光芒已經幻化為一團粉色雲彩。這雲彩在回旋盤曲幾圈後,便緩緩地湧動著將她托起,最終,慢慢地移向對麵的崖壁。 沈姑娘隻感到偎在母親懷裡般的溫暖,在記憶中似乎從未有過如此溫暖的體驗。她的臉上瞬時浮起甜甜的笑意。如果可以永遠,她寧願這樣,永遠地這樣飄蕩,即使身下便是萬丈深淵。 然而,最美好的,往往也是最短暫的。眨眼的功夫,她已站在一綠藤環合的平臺處。驚異地環顧四周,背後是灌木叢生的崖壁,對麵亦是懸崖。隻是對麵的懸崖上敷了一層冰狀物,有著光滑欲滴的質地,一陣陣霧氣就是從那冰狀物的表層升騰而起,泛著刺骨的涼意。 “好險啊!如若再遲一步,本姑娘便滑落崖下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究竟何等力量救我於危難之中呢?”她蹙了蹙眉,拔開遮擋麵前的枝葉,再仔細望向對麵,隻見刀削樣的崖壁上,隻有一處懸空的凸臺散發著幽藍色光芒。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層薄薄的凸臺剛剛還是她的落腳處。她很慶幸,在凸臺上時尚未被冰封,不然恐怕稍微一動,便會臺毀人亡。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又把目光落定於足下,這一看不要緊,又驚出一身冷汗。 足底下哪是平整的地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而是盤根錯節的根係撐起的臺麵,根係下麵同樣是萬丈深淵。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剛脫狼穴,又入虎口啊!既然無安全之處,為何又要救我於冰臺之上呢?”她緊抿著紅嫩的雙唇,柳眉緊蹙。“再者……,那熟悉之音,還魂丹……!”她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當下緊迫之事,乃為想法逃離崖洞。”這樣想著,她抓緊周圍的枝蔓,如履薄冰地貼崖壁挪動。奇怪的是,藤蔓的汁液仿佛打通了一道脈流,從手掌緩緩地注入她的身體,與此同時,足底也湧動著一股熱流。她感到五臟六腑如三月的暖陽般舒坦。 “何許枝葉?竟有如此神效?”她不禁俯身觀察,一種是綠色心形葉片和一種裂形傘狀葉片的植株交雜在一塊兒,綠作一片。而足底的根係上復又擠擠挨挨地懸生著超乎尋常的塊狀根,“何首烏……,附子……。”憑著積累的中藥知識,她激動地脫口而出。 “難怪有如此神效!”她捋了捋長長的秀發,柔順可人;眨一眨眼睛,潤澤明亮;再挺一挺腰身,輕巧柔韌。 她暫且忘卻了周圍的險境,攀著藤蔓向前爬去。不知不覺中,已貼近崖壁。崖壁雖堅實,卻是泥土質地,每踩一腳,都有細碎的泥土滑落。 正當她專注於足底的每一步時,突然地,整個崖壁的樹木都抖動起來,飛揚的崖土如雨般向她襲來。情急之下,她慌措地揮舞著長袖抵擋。不曾想,手一鬆,腳下一滑,整個人已懸空。“娘親救然兒,娘親救然兒……。”她急切地呼喊著,身體急速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