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音剛落,氣節已飛身而起,穩穩站到對麵崖壁的凸臺之上。 對於這凸臺,他並不陌生,洞內四十九顆寶石的玄關,就在此地;沈姑娘亦曾被冰封於此。然而,他清晰地看到姑姑的臉,卻是第一次。 氣節既驚喜又害怕,驚喜的是,十幾年後,居然又能看到姑姑;害怕的是,姑姑分明已經死了,卻為何在此顯現。但畢竟親情與血緣的力量勝過一切,他欣喜地迎上前去。 “姑姑,請受侄兒一拜!”奇怪的是,氣節原地轉了數圈,也沒再看到她的臉,隻有凸臺邊緣的一塊發光體,透發出微弱的,粉紅色光芒。但他相信,這一切定是與姑姑有關,於是俯身作拜。 以前經常聽父母閑聊起姑姑,並一再提及她悲慘的遭遇。為了家族利益,為了另一塊鱉甲鹿茸墜,她被迫與真心相戀的人分離,嫁給了沈府公子沈湧泉,受盡他的折磨與冷落,直至後來,慘死在土府的圍攻之下。寅老爺心疼妹妹,悲痛之餘,把她運回自己的屬地安葬。自此,寅府與沈府結怨,永不往來。 氣節仔細端詳那粉紅色的發光體,近於橢圓形的表麵,晶瑩剔透的質地,在漆黑色的空間散發出溫潤而祥和的光。 “莫非此乃傳說之舍利子?為姑姑之舍利子!”頓時,一種神聖而莊肅的氛圍籠罩而來。他的內心亦萌發出一股暖意。想想姑姑不幸的婚姻與遭遇,再想想自己的婚事,都而立之年了還一拖再拖,不僅潸然淚下。而今,好不容易遇到沈姑娘,她卻不知所蹤。 想到沈姑娘,他的心一陣刺痛,“侄兒該何處找尋於沈姑娘?唉……!姑姑可否指條明路!”望著那粉紅色的光,氣節自言自語著嘆了口氣。 “吧嗒,吧嗒……!”這恒定不變的聲音如錘般,一聲聲錘擊著人的靈魂,所有紛繁蕪雜的思緒,都凝聚往一個通道。 “然兒,為娘日思夜想之然兒……!”清清楚楚地,是姑姑的聲音,那祈怨而又無助的聲音,令整個崖洞都落淚。 “姑姑知悉沈姑娘身在何處?可否告知侄兒?以便速往相救……!”氣節驀地站起身,急切地環顧四周,央求道。可是,除了那恒定的“吧嗒,吧嗒……”聲,周圍死寂一片。 “沈姑娘定會安然無恙,崖下定有其容身之所,姑姑定能感知!節兒亦有感應。”氣節望著深不可測的崖底,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有時候人的意念與現實確實具有某種程度的契合性。 卻說那日,孔最內。隨著俠白的一聲呼喊,沈姑娘也本能地“啊……!”了一聲。她的身軀已脫離了一切,天府,俠白,最親愛的爹爹,沈府,以及……,四十九天的期限。 被一切放空與放空一切的感覺形成了對等,她腦海中已空白一片。兩側崖壁的冰層仿佛構成滑向地獄的甬道,而甬道的盡頭,就是她生命的句點。 越往下墜落,越寒冷,越接近於死亡。 一陣劇痛之後,沈姑娘睜開了眼睛。 “好溫暖啊!此滿目之綠色,可為地獄之色?”模模糊糊中,她感到一陣溫暖,看到蔥綠一片,試圖欠起身來,然而,稍微一動,便又疼昏過去。 “小烏鴉,快醒來!張開嘴,小烏鴉……!”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在輕觸她的嘴唇。本能地張開乾渴異常的嘴,一股清涼苦澀而又泛著青草味的液體便順流入口。她皺著眉頭咽下一口,伸手撥開又遞來的第二口,“不要,難喝之極。”說著,便睜開了眼睛。 “何方怪人,膽敢接近於本姑娘?”她一骨碌彈起身,指著麵前滿臉長髭,頭裹綠葉的男人,直驚得杏目圓睜,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小烏鴉,切莫恩將仇報!老夫,實乃老夫……,相救於汝啊!怎滴如此無理?侵犯老夫領地者,小烏鴉也!”男人把手中碗形的枯葉放在一邊,佯裝生氣地瞪她一眼。 “難喝之極!難喝之極!古言道,良藥苦口!如若無此良藥,汝何以醒來?”那男人撇了撇嘴,斜睨著她。 “三日三夜啊!小烏鴉需感恩於老夫才對!”他捋著髭須站起身來,倒背著手斜睨著她。 沈姑娘依然滿臉驚愕地打量著他,七尺有餘的身高,著一身青草攢就的長蓑,長眉遮目,鼻梁高挺,若不是濃髭掩口,他定是一位英俊男兒。 “有何好看?小烏鴉不害臊!女孩兒家,哪有如此瞧一男子之說。”見沈姑娘盯著自己,他轉了一個圈,“看,看吧!老夫確為男兒之身!”他的草衣隨著轉速展開成扇形。 “此為何地?墜崖……!”驀然回過神來,沈姑娘的大腦極速運轉,“此乃傳說之天堂?地獄……?”她惶惑地環視著周圍。 但見這是一片純綠色的天地,綠的頂,綠的壁,綠的地,綠的桌椅……,深不見底的綠一直延伸……。 “何為天堂,何為地獄的。樂之者,天堂也;惡之者,地獄是也。哈哈……!”男子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自顧自地說著,撚髭仰頭長笑。 旋即,綠桌旁的一隻凳子挪到他身邊,並伸出綠色的觸須蹭了蹭他的腿,示意其落座。定睛看去,那卻是一隻巨大的蝸牛。 這一切恍若在夢中,沈姑娘抬手摸摸長發,又捏捏麵頰,以確定還活著。 此時,綠衣男人已坐到綠蝸牛背上,手中端一隻綠色透明的杯子,悠閑地呷著。每呷一口綠色液體,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就瞇成一條縫,甚是沉醉。 沈姑娘則一臉困惑不安的神情,“敢問恩人尊姓大名,此為何地,小女子又如何落入此處?”她輕輕地走近男人身邊,瑟縮著身子,怯怯地問。 綠衣男人並未看他,仿佛依舊沉浸在綠色液體的美味裡。“莫急,先陪老翁喝一杯!”片刻沉寂後,他睜開眼,一揚手示意沈姑娘坐到對麵的綠凳上。 話音剛落,綠凳子已移到沈姑娘腳邊,這分明是一隻躬著身軀的大海龜。沈姑娘本能地往旁邊一閃,衣袖剛好觸碰到桌上的杯子,但見那杯子晃了晃又立穩了,不曾想,這是一隻倒立的海螺,螺殼內盛著依然是純綠色液體。 “哈哈……,哈哈……!”又是兩聲長笑。“小烏鴉,喊老夫木老爹吧。莫怕,諸位均心甘情願效忠於老夫。落坐吧,權當為丫頭壓驚洗塵!”他指了指海龜,又指指桌上的海螺。 沈姑娘攬起黑色的裙擺,很拘謹地坐在龜背上。可剛坐定,就感到一股溫熱的氣體不停地沖擊她的腳尖,低頭一看,“天啊!”居然是大象的鼻子頂在她腳尖上。原來那綠桌的四條腿,寬大的桌麵都是大象的一部分。她慌措地挪開腳,一臉的驚訝。 “曾幾何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諸位均落難於此。老夫亦是。”見沈姑娘驚異的神情,木老翁慌忙解釋道“丫頭墜落洞口之時,仿若一隻凍死之烏鴉。近看,乃小丫頭是也,心下好生歡喜。探汝鼻孔,鼻息尚存。方慌忙配製藥液灌汝口中,以防元氣外泄。再點按人中,百會,湧泉諸穴,以助蘇醒。仙鶴采來肉桂,當歸,黃芪諸藥材用以恢復陰陽之氣,繼之另行施予續筋療傷之法。歷經三天三夜,丫頭方得以醒來!我等亦三天三夜未眠。” 沈姑娘定定地聽著,眼中噙滿淚水,剛剛的恐惑已蕩然無存。她摸了摸身下的龜背,再撫摸一下大象頭,瞬時感到周圍的一切是那麼親切,那麼溫和,仿佛已經與他們融為一體。 “為救爹爹,於返府途中,然兒墜崖……,”她目光呆滯,喃喃地說著,沉入異常痛苦的回憶中。繼而卻又倏然起身,焦灼地喊道:“七七四十九天,如此處境,然兒如何救爹爹,救沈府?”她茫然地望著洞口。 “如若未猜錯,汝爹爹乃沈一雄。對否?哈哈……。”木老翁臉上掠過一絲冷意,而後又長笑道:“姑娘得以生存下來已是萬幸,莫再想那拯救之事!困此深淵之下,又何必再為世間之事擾心。想老夫被奸人所害,落入崖壁之下,有何人相救?天意,順天意啊!”他站起身,雙臂外展,搖搖頭,以示無奈。但他的語氣中暗含著令人琢磨不透的冷意。 沈姑娘止住哭聲,心生畏意,“木老爹怎知爹爹名號?爹爹與木老爹無冤無仇,您又為何如此痛而恨之?又怎知其為然兒之父?”她縮著眉頭,急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