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兔唇媳婦(1 / 1)

“丫頭,使不得,使不得啊!”木老爹著實嚇了一跳,趕忙躬身扶起沈姑娘。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越發疼惜起來。   “丫頭有所不知,此乃冰火交界之層,足下為磁石與滑石交混之土,因兩者性寒,可去火,地麵方得以恒溫。加之洞頂之冰層,那'吧嗒'聲,便為冰水滴落所致。此冰火互製,陰陽相衡之勢,乃小天堂經年青蔥不衰之根本。”木老翁環指著周圍的一切,甚是欣慰。   “然而,迄今為止,老爹並無脫離此地之良策!”他撚著髭須,無奈地搖搖頭。   “順天意吧!命不該絕之人,上天必佑之。時機成熟之時,自是我等脫身崖澗之日。”他拍了拍梅花鹿,長長吐了口氣。   梅花鹿輕輕地點了點頭,海龜也探進綠墻,昂頭靜靜地聽著。   “喏!恰恰龜背之凹陷,助其逃過蟒蛇之口,何其幸運也。故而,禍福圓缺,仿若天之陰晴,相輔相襯焉。沈府之境遇,亦自有化解之日,隻待機緣也。而四十九日之限,無非主觀數字耳。”   沈姑娘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在這裡,木老翁就是她的主心骨,就是他的依靠。如果不考慮爹爹,她寧願永遠生活在這天堂般的地方。   她捧起腳邊的百合花,輕輕放在龜背上,龜背凹下去的部分,恰有花籃的底座那麼大。她豁然明白了物有所用的道理。明白任何存在都有它的價值,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也都有它背後的,或心酸或美好的故事。所以,她更加熱愛周圍的一切,甚至熱愛那望不到頂,把她深深禁錮於此的冰崖。抬手觸摸著綠色的藤壁,她臉上浮起溫和的笑意。   見她開朗起來,木老爹也會心地笑了。   “小烏鴉,好好歇息!明兒老夫便授武功予汝。”說完,木老翁閃身出了綠房子。   “修習武功?可,可依爹爹之見,靜守閨房乃女子之本分啊!”目送木老爹離開,沈姑娘心中直犯嘀咕。   不是萬不得已,她爹爹是絕不允許她離開沈府半步的。而此次去寅府求助,也是她瞞著沈湧泉,偷跑出的。可這一去,卻落難於此,歸來無期。   而那日,氣節到孔最尋她不得,也隻好悻悻而回。   此時,被派往沈府送丹藥的小仙鶴已返回,見氣節回來,倏然從銀杏樹上斜掠而下,落到他麵前,像一個立功待賞的英雄。   氣節拍拍它的紅頂,心下釋然,“服罷陰陽續魂丹,沈老爺也便無恙。”   自從沈姑娘墜崖後,氣節就像丟了魂一樣,即便練功也打不起精神。他甚是自責,後悔訂了四十九天的期限,那勢必給她造成了壓力,因急於趕路,疏忽了周圍的險境,才導致她墜落崖下。可是,如果不那樣,她怎會迅速折回,解他想念之情呢?   “唉……!怪本公子過於自私。”這樣胡思亂想著,他揮出的劍停在半空中,竟一時忘了收回。   偏在此時,土府派人請寅老爺和他到府上議事。   氣節心下一緊,“萬不可提及婚期啊!”   轉而他又自欺欺人地予以否定,“土府斷然不會不顧及顏麵,再次提及。”   提到土府,他的心中就如塞了一團亂麻,咽之不下,吐之不出。   “自打土府助我府擊退火兵,大有居功自傲之嫌,屢次傳喚於爹爹?未免欺人太甚!”他禁不住朝著父親抱怨道。   “逆子,休得多言!土府有恩於老夫,若無土府及時救援,哪有我府之今日!”寅老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氣節隻好乖乖閉嘴,他非常了解父親的秉性,耿直豪爽,知恩圖報,而且說一不二。他的婚期能拖到現在就不錯了,當然,這也有賴於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母親。為了照顧好昏迷中的妻子,寅老爺幾乎什麼都顧不上了。   沈姑娘的事還沒有著落,卻又要去麵對兔唇媳婦,氣節的心中無比煩亂。   到得土府,禮節性地拜過黃老爺夫婦,他便坐到一旁,沉默起來。   而就在他身側的金黃色帳幔後,土府的千金黃苑,他的兔唇媳婦正屏住呼吸,偷偷地打量他呢!   乍看上去,這兔唇媳婦柳葉眉,丹鳳眼,高挺飽滿的鼻子,粉撲撲的鵝蛋臉,然而,她嘴上粘著的黃色葉片,卻猶如烏雲遮月,幾乎毀滅了整張臉的一半風彩。   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公子,仿佛有無數隻小鹿在懷裡亂撞,黃苑緊緊抵住了胸口,隻感到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濃,越來越熱。   她太喜歡他了,一襲純白色的長衫,顯得乾凈利落,那棱角分明的白皙的臉,凸顯出男兒的剛毅,炯炯的目光透射著智慧的光芒。她多麼希望快點兒做他的新娘啊!   然而,那片隨著呼吸一張一合的樹葉卻警醒了她,兔唇。瞬時,她的心沉到穀底,凝為冰霜。   “夢!美夢而已啊!隻是一廂情願罷了。寅家公子怎會看上苑兒呢?”她低了頭,懨懨地離去。   回到閨房,黃苑已是淚流滿麵。   她坐在橢圓形的梳妝鏡前,揭下護在嘴上的黃葉,可惡的令人討厭的唇,整整有四分之一的缺陷,一部分牙床就那麼裸露在外。黃苑失了神般,呆呆地盯著鏡中的自己,片刻沉寂後,突然地趴在梳妝臺上大哭起來。   黃夫人眼瞅著帷幔後的女兒離開,也起身跟了過來。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也隻有好聲安慰的份,“傻孩子,該歡喜才對。此次請寅家父子過來,便是為孩兒婚期啊!”   “娘,苑兒自知配不上寅公子。亦理解寅家之苦衷,婚期一拖再拖,隻因這缺憾之唇……!”黃苑一下撲到黃夫人懷裡,泣不成聲。   因為這兔唇,黃苑自小就失去了孩童應有的童真與樂趣;就因為生就的兔唇,她經受了太多異樣的目光和尖刻的言辭;也因為兔唇,她已經遠遠超出了婚嫁年齡……!誰能了解她心中的苦啊!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安慰她,疼惜她的也許隻有母親了。可是,女孩大了心事重,她的心思也並不是母親完全能看透的。   “好了,好了,莫再哭了。為娘何嘗不知苑兒心中之苦啊!苑兒打小善良,堅強,懂事,寅家求之不得呢。”黃夫人撫摸著黃苑的頭,柔聲安慰道。   “今兒,老爺便跟寅家挑明,這指腹為婚之約,絕非兒戲。莫再以各種借口推托,即便寅夫人尚未醒來。已昏迷十多年,如此持續下去,如何是好?汝之婚事容不得再三推脫。”   “娘,不必再說。”黃苑止住哭聲,一下捂住了黃夫人的嘴,“莫說些晦氣之話,寅夫人定能醒來的。”   突然間,她像頓悟到什麼,猛然拉起黃夫人的手,“娘,快,快去勸阻爹爹。莫跟寅爹爹挑明婚事。豈有逼婚之理?以苑兒之一廂情願,建立於寅公子痛苦之上,豈不謬哉?唯有氣節心甘情願接受孩兒,方成佳緣。速去阻止,娘!”說著,她便拽了母親往客房跑。   客廳裡的氣氛並不和諧。   兩位黃衣小童分侍兩側,不停地為他們斟著茶,黃老爺坐在主人的位置,寅老爺坐次座,氣節坐下座。   客廳兩側分立的四根高大圓立柱上,各盤繞著一條金龍,直盤繞至頂端,金龍的頭都側出柱子,呈仰天狀,其嘴裡各含一塊鎮宅石。在龍柱的支撐下,整個客廳顯得雄偉而莊肅。   但氣節父子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逼仄。   “其實呢……!此次請老弟前來,嗬嗬,並無特別之事。以老夫之見,自從……府上遭受火府圍攻,一晃十幾載啊。來,喝水……。”黃老爺一句一頓地說,然後舉起杯子讓茶。   “真乃時光如梭啊!指腹為婚日……,哈哈,眨眼之間也。老弟曾指著夫人之腹,相約'如若適得一男一女,便結為兒女親家'哈哈……!”他斜睨氣節一眼,又端起茶水,一飲而下。   “今兒氣節已為而立之年了,苑兒亦……,嗯……苑兒年長一歲。”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兄長所言極是!若不是夫人……。”寅老爺搓著雙手訕笑著,仿佛做了錯失的孩子。自從夫人昏迷後,他的性情柔軟了好多。   氣節則全程冰著臉,如坐針氈,他真想一口氣逃出土府。   “莫再拿弟妹推托了!苑兒進門之後,多一人照顧弟妹,豈不更好?”黃老爺低了頭,但他的眼睛仿佛長在了耳朵上,靜靜地等著寅老爺和氣節的反應。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氣節握著的拳頭裡已經沁出汗來。   “唉!不瞞兄長說,老弟亦著急啊!可節兒……”寅老爺從沒這麼拖泥帶水過,他抬頭看看一直冰著臉的兒子,僅等他的反應了。可氣節依然麵無表情。   “爹爹,莫再提了。孩兒不嫁!”這時,黃苑如風一樣地卷了進來。身後的黃夫人拉她不住,也便跟進來。   看到黃姑娘,氣節先是一愣,旋即低下頭。寅老爺端著的茶水還湊在嘴邊。   “爹爹,除非寅公子甘心迎娶於苑兒,否則,苑兒不嫁。”她的口氣異常堅決。   轉而,他扭頭看向氣節,“除非……,寅公子打心裡……,接受苑兒!”她的嗓音很低,卻很有份量,一字一句地震著氣節的心。   黃苑的出現,總算給寅家父子解了圍。氣節長長地舒了口氣,暗自贊嘆黃家小姐的勇氣和品格。   而黃老爺則顏麵盡失。   “放肆!女孩兒家成何體統。還不給老夫退下……。”他猛地欠起身,指著女兒怒喝道。那張原本沒有血色的臉,卻漲得通紅。   “爹爹,休怪女兒不孝,今兒如若您不答應,孩兒便把那秘密公之於眾。”黃苑似乎決心已定,麵對一向強勢的爹爹毫不示弱。   這一句不打緊,黃老爺直氣得雙手顫抖。他指指女兒,又指指夫人,“孽種……,給老夫滾出去……!”說著,捂緊胸口,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兩位侍童趕緊圍過來,又是捶背又是揉胸。寅老爺和氣節也手足無措地跟過來。黃夫人更是慌了手腳,又是為黃老爺捶背,又是掐人中,好一頓操作。。   被母親強拽出來後,黃苑以袖掩麵,一路小跑著回到閨房,順勢關上房門,又趴在妝臺上失聲痛哭。   她何嘗不希望自己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又何嘗不希望能滿心歡喜地麵對心上人。可是,自己有有異於常人啊!她越想越傷心,越想,哭得越厲害。她也不知道,一向乖巧溫順的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何要以如此極端的方式對待一心為自己好的爹爹。   心愛的小黃狗偎在她裙邊,像是讀懂了她的苦楚,先是昂頭望著她,低聲叫了幾聲,又用頭蹭她的裙擺。   待稍平定些,黃苑俯身抱起小黃狗,撫摸著它長長的金黃色的毛,“小沙理解苑兒,小沙不怕苑兒醜陋,對不!可汝心上之人卻嫌棄汝,厭惡汝!”說著,眼淚又“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小沙舔舔她的手,扭頭“嗷嗷”地叫了兩聲,爾後掙脫她的懷抱,一下竄到墻角處。   黃苑好生納悶,視線也追隨了過去,隻見墻角的地下堆放了幾隻壁虎,再定睛看,還有一團蚯蚓,幾隻蝸牛。   “天啊!正是苑兒急需,卻不忍心捉取之物啊!懂苑兒者,唯有小沙也!多謝小沙!”黃苑欣喜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小沙。   她把壁虎,蚯蚓和蝸牛撿到罐中,再找來一支小木棍,一點點攪成黏黏的一團。然後站在鏡子前,撕下罩在嘴上的葉片,用刀片輕輕地在兔唇上劃出一道小血口,隨之,鮮血滲溢而出。最後,她再把那團黏黏的壁虎蚯蚓糊粘上,覆上葉片。   沒事時,黃苑喜歡觀察各種中藥。無意中,她發現壁虎的斷尾能夠再生,蚯蚓的身體也可再生,而蝸牛所分泌的粘液粘合力又很強,本來還想加入蟑螂,可一時又找不到。所以暫且帶小沙去尋找了那幾種。隻是,當麵對鮮活的壁虎,蚯蚓和蝸牛時,卻怎麼也下不了手,她不想因為自己私欲而剝奪它們的生命,所以最終放棄。可沒想到事隔幾天後,小沙竟給她捉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