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很難從回憶中抽離。他呷了口濃茶,心跳加快幾分。醫生告誡他,不要喝濃茶。因為他老了,身體的各項機能跟不上了。 老貓的確老了。他的皮膚黃黑,眉毛稀疏,目光藏在深陷的眼窩下,黝黑深沉。額頭上。皺紋如刀刻一般。脖子贅皮仿佛一架沉重的豎琴。 老人似乎不怕瘦,那樣離心血管疾病遠一些。但他的瘦很戲劇化。骨頭外似乎隻包裹了一層牛皮紙。低頭時,皮膚皺縮,像一隻其貌不揚的貓。“老貓”的外號也起因於此。他發怒時,瞪著兩顆鼓凸的眼珠,眼白特別多,便不再可愛。老貓是隻脾氣乖戾的野貓。 他還是一個“壞”作家。他的作品賣得不好。編輯老程勸他,不要以傷痕為錨點,大力砍劈掉冗長的詞句,興許會暢銷些。老貓不以為然,他覺得陳芝麻爛穀子也有寫作價值。即使幾百個人物都是一個人物的種種化身,那也是有意義的。老程直截了當地說:“你的文章缺乏現代氣息。你想想,青少年不喜歡讀,中年人沒時間讀,老年人沒有精力讀或者已經讀過了。你的書賣給誰?” 聽完老程的一席話,老貓更焦慮了。他生活節儉,奉行近乎嚴苛的生活作息。每天早晨七點,步行一小時去三站遠的地方買菜。買回來的米分袋包裝,按食用日期從左到右擺放。每天提前半小時蒸飯。在電飯煲旁的小桌子上計算昨日花銷。這些生活細節填補了他空虛的單身生活,數十年如一日。 一天,他戴上老花鏡,把文檔放大到百分之193,仍然看不清。他大驚失色,我又老了,老到百分之200的程度。他倉皇地覺得,自己時日無多,非得留下些什麼不可。 從此,他每天都足不出戶,伏案寫書。多的時候一天可以寫6000字。三個月後,花一個月時間刪去15萬字。過程勞累卻順利,也彌合了內心罅隙。大量時間、精力投進去,老貓和未來正在發生一絲交集,焦慮有所緩解。 渡過一程,老貓驀地發現,心中的痛點仍然幽微難言:作品!是啊,我要留下不朽的作品,不然來這個世界乾嘛呢?我活著的意義就是寫作。好比徐霞客。為什麼世人記得他?因為他寫下來了。在他之前,數不勝數的人遊歷過中國,但都成了歷史的塵埃。 一天,他正聽收音機,一句歌詞闖進耳膜:“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做最堅強的泡沫。”他大為觸動:生命的意義有時產生得悄無聲息。隻要自己是快樂的,沒傷天害理,怎麼都行。既然文學是我醉心的事業,那就穿梭在光怪陸離的故事裡吧。反正文學隻是人類的一場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