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他會去縣圖書館,看報刊雜誌。他沒錢買。11點半要關門了,工作人員朝他沒耐心地嚷:“老同誌,我們要關門了,你還不走嗎?”下了逐客令,老貓沒有再停留的道理。他訕笑著說:“抱歉抱歉,我就走。”雙手合十,做拜佛狀。 他灰溜溜地進了電梯,心中還惦記著書中的都市奇聞。倏爾,即將翕合的夾縫裡飄進一縷清冽的體香,旋即伸進一雙纖纖玉手。緊接著,一個大學生樣貌的女生展現在老貓麵前。老貓沒有歪心思,她的年齡可以當他女兒了。女生赧然地說:“不好意思。”老貓擺擺手,緊接著問:“你也下去嗎?”一邊按樓層。女生說是。電梯裡氣氛尷尬,兩人緘口不言,任憑氣味耳語。 老貓腦中劈過一道閃電。他雙目圓睜,眼球險些掉下。那種熟悉的味道,他都快忘了,竟然盤踞在腦海深處,從來不曾離開。他內心沉重,墜入幽深暗淡的湖水裡。女生出去後,老貓的雙腿似乎還未恢復活力,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回到家後,他一連打了三五個噴嚏。他感覺脊梁骨一陣發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趕緊走上街頭,沉默地走著。和煦的時光將他包裹。可是,陽光的威力似乎不足以驅散他心中的陰霾,他的鼻孔裡持續有清鼻水流出來,順著人中溜進嘴裡,鹹鹹的。他用衣袖把鼻水抹了,卻感覺心跳得很快,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 他決定去看看醫生。醫生說:“你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鼻竇炎。鼻腔粘膜發炎,導致嗅覺神經受損。也簡單,藥店買點阿莫西林回去吃。”老貓正想起身,醫生卻叫停,讓他坐下:“但是,我看你不像這種情況。”老貓心想:你倒是把話說全了啊,一驚一乍的。“你流的是清鼻涕,又不會頭痛。所以排除鼻竇炎的可能。我看第二種情況可能性大。”老貓豎起耳朵,不敢漏掉一個字。“你呀,就是長期精神壓力過大,刺激到大腦神經了,所以嗅覺神經也連帶著受損。這樣吧,我給你開些穀維素和維生素B。回家一天三次,一次一粒。記住了嗎?”老貓聽得一愣一愣的,忙說:“記住了。” 夜裡吃過藥,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知道,藥起效沒那麼快。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幀幀畫麵,仿佛中毒似的。突然,一個名詞在他思維領地上空盤旋起來,午夜飛行。這是個香水牌子,在他年輕那會兒紅極一時。 記憶洶湧而來,他受到召喚,來到書桌前,奮筆疾書,整夜沒睡。不出一個月,他寫出了一部自傳體小說。他的病也好了,還給醫生送去一麵錦旗。 小說名叫《繩藝》。乍一聽令人摸不著頭腦,其實寫的是一個青少年犯罪的故事。第一人稱,叫小康。 收到郵件後,老程第一時間拜讀了這部作品。他時而雙臂環抱,時而右手托腮。心想,這個選題夠絕。老程說好的作品,沒有不是叫好又叫座的。畢竟,他可是重點大學中文係的研究生,文字功底沒得說。更難得的一點,雖然他和老貓一樣,業已年過半百,但是很能夠接受新鮮事物,抓住時代脈搏。 起初,他沒看作者名字,以為是個新晉作家的最新力作。一口氣讀完,卻發現署名是老貓。他頓時來了興趣,給他打了電話。 文筆細膩、故事發展明快、真實,這些都是老程的溢美之詞。他說:“這絕對是他寫過的最好的作品。不僅有入世,貼合市場的要素,又保持著凜冽的視角,似乎一個小男孩的身體裡裝進了一個中年男人的靈魂。”老貓聽得很樂嗬。誰不願意聽好話呢?但是,這是老程一貫以來欲抑先揚的策略。老貓按捺心情往下聽。“但是,這篇小說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到關鍵的地方缺少細節。小康犯案時的心理狀態是怎樣?作案細節的部分,你懂我意思吧?”老貓在電話那頭連聲說懂。 勝利來得太突然了,老貓有點沖昏頭腦。但再往下要怎麼寫?他不知道,他也不敢知道。他掙紮著,每個字都拿著刺刀在心窩攪動。他迷失了信念,最終陷入控製力的懶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