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師爺暗挑河道爭端(1 / 1)

白糜小菜 胤更生 6707 字 2024-03-18

縣城附近一座小院,門外站著兩位持槍的民兵。在側房中餐桌前一人正大快朵頤吃著,另一位屁股半坐著作陪,旁邊還有位中年人恭敬站在一旁。   兩鬢微白年齡稍小的老人,衣著樸素,抬手夾了幾塊小菜放在碗裡,輕聲地吸溜著白糜,滿碗白糜佐以小菜被慢慢吃完。   對麵頭發花白年齡較為年長的老人,身穿軍綠色長衫,胸前兩顆紐扣被解開,兩邊袖口也被卷起。   卷殘雲般快速夾起桌上的菜,扒著碗中的米飯,雷厲風行的做派無不彰顯其軍人的身份。   待年長者舀了碗湯送服腸胃中的飯食後,放下碗便見對麵那位早已吃完放下碗筷在旁邊候著。   “阿七,說了多少次,你怎麼還是這副奴才相?哦不是,是謙卑作派。”老人雙手在褲腿蹭了蹭,手指甲朝牙齒縫扣去……   對麵的老人賈七拿起牙簽遞給剔牙的老人,老人擺了擺手,將指甲上的菜葉放回口中。   “阿七,這孩子你調教得挺好的,為什麼不讓他繼續當兵?要我出手處理掉他的檔案,讓他做一個普通的農民。”老人指了指後麵站著的中年男人。   “東翁,這孩子遲早要當門立戶獨擋一麵,我們不可能一直為他遮風擋雨。出身就矮了人一節,更何況我注定是見不得人的,不如讓他早點出去,免得遭人清算。”   老人哀嘆一聲,朝中年男人問道::“孩子,你一身才乾可甘當一個普通農民?”中年男人緊咬嘴唇,閉口不語。   老人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檔案遞給老人賈七,囑咐道:“托部隊裡老部下辦的,除非部裡有人特意去查,不然軍部的檔案會絕密封存。”   “東翁,您這次調去鮀城的部隊,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還有帳上那6千塊錢的手尾,太顯眼了,那些有心人……”   老人擺了擺手:“阿七,這錢就到我這裡為止,你也不要多生事端了。倒是縣裡新來的年輕後生,要托你好好照顧一下。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為小蔡計了,我這老部下從‘廬山會議’也為他這兒子計到現在,欠了人家人情還到他兒子身上。   治軍方麵我在行,為政方麵還得拜托你去好好調教一番,替我還了這份人情。”   老人嘬了兩口茶水又道:“我打了一輩子戰,真希望這安生的日子能早點到來。我是過不上了,小蔡你們這代人還是過得上的。”   門口民兵進來匯報了河道發生的沖突,老人轉頭盯著賈七。賈七低頭將文稿遞給了身後的中年男人,避開了老人銳利的目光。   “他還沒來,你就把他算計進去啦!”   賈七解釋道:“沖突的發生,再到擴大事態的時間,足夠傳到四周政府部門。可未曾有官員出麵去管過,這愣頭青想都沒想就一頭栽進去,足見其不諳事務,往後要跌的跟頭不會少。”   “原本村民之間的沖突也就那麼回事,鬧大了有耆老去管。可是他表明官身一介入,事態就激化了,從民與民轉到民與官的沖突,雙方一定會將矛頭轉向他。   無論事情結果如何,這孩子以後很難在此開展工作了。未曾赴任便在民眾麵前失了威信,往後同僚相處更失了顏麵。”   老人說完話,便急匆匆穿上衣服抬腿朝門口走去,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轉頭跟賈七講道:   “小羅幾個,過幾天要調到西南邊了,這些崽子們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這些年輕人去了那不太平的邊境線駐守,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   你給他們置辦些物資,也算是我對他們最後做的事了。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就得他們自己走了”   賈七恭謹地送到門口,對老人道:“東翁,我會替您守好後院,穩定後方,讓您在前方無後顧之憂。”   回到屋內,賈七進到房內拿了一個包裹,而後坐到桌前,將包裹遞給小蔡。   “這裡麵給你準備置辦房屋田產的錢,拿著這錢好好過日子替我供養好嫂子她們。你出了這門,以後就不要再來了,誰也不認識誰。就是以後我死了也不許你來收屍,給我記牢了,趕快走吧!”   中年男人小蔡滿含熱淚跪在身前,抱著小腿口喊著:“叔父……”   賈七擺脫小蔡的手,攥緊拳頭轉身道:“滾吧!”身後啜泣聲夾雜著三聲碰撞聲,隨後便聽到大門被關上的聲響……   “楊老三,你將竹子插到河裡阻擋行船也就算了,居然報官來壓我們。你楊處寮是欺負我林氏無人嗎?這火車路兩邊幾十萬林氏族人,我招呼一聲,看看你們今天能不能走出這裡。”   上下遊河道的林姓族人,被激得叫喊起來。原本不滿大宇村占據河道中間碼頭,喝壯膽酒來找茬的楊老三,被嚇得瞬間酒醒。   從古自今,百姓心中官與民是兩個不同的階層,各行其道。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鄉約族規,人守族庇。   沒有人命官司的,一般都是民不舉官不究,有鄉約族規去管。遇到糾紛有官參與進去,這性質就變了,舉官那個人會成為眾矢之的。   楊老三可不敢背,也背不了,旁邊來幫忙的楊氏族人也怒目看著楊老三。楊老三見撐場的族人準備收手,轉對自己,立馬對出來管閑事的官員破口大罵。   “哪裡來楞頭的縣官管事,肯定是假的。看那人坐著他們的船,肯定和他們有關係,絕對是來搗亂的。”楊老三幾句話又將矛頭轉了回去,眾人又吵鬧起來。   今日梅縣乘船下海陽縣赴任的李衛國,路上碰到攔河截船的楊老三,周圍的人欲毆打之。   自己表明身份嗬斥住糾紛,想阻止鬥毆發生,沒想到表明身份後竟愈演愈烈,有可能演成群體事件。   正當兩夥人對峙時,楊處寮的耆老終於趕到現場,製止住操著家夥式的楊姓族人。向對麵叫道:“林氏管事的來了嗎?請出來說話。”   在人群裡圍觀半天的林璋終於上前,後麵跟著位眼光犀利的中年大叔。林璋麵容溫潤,舉手投足間顯示出來接受過良好教育的氣質,中年大叔太陽穴鼓脹,雙手厚繭,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雙方見了禮,將起初發生摩擦的楊老三和林春山兩人叫到跟前,仔細盤問和對質。起先楊老三還以竹籬護魚為借口,遭到黑鬼林鬆茂的嚴厲駁斥。   眾人也都搞清楚了狀況,畢竟現場還有一些不知道情況的族人,被族人受欺負所裹挾而卷進來助威的人。   鄉野之間最見不得族人受欺負,先幫親後講理是其共識,周遭的人要是不施以援手,在村裡是沒辦法再立足下去。   楊氏耆老開口:“老三,竹籬護魚是好,可你把竹籬插太遠了,往回收一收別擋了別人的路,小心船撞壞了,魚也嚇跑了就得不償失。   快把竹籬挪近些,讓人都可以通行,也給春山兄賠個不是。賢侄,我這路讓還給你了,還是早些歸家吃飯,等我有空帶斤茶葉和你大伯品品。”   在楊氏耆老夾槍帶棒的話語中,楊氏族人讓開河道,給了臺階下。畢竟二人的身份是不對等,長輩給了臺階,小輩再不情願也得受下。   林璋受了耆老言語的壓製,轉頭向林春山船上的長官見禮。表示林春山家中有事,不便送到縣裡,讓他就此下船另尋腳力。   隨後朝來幫忙的族人回了一禮,帶領眾人離開了,餘下被雙方白眼的縣官……   天色漸暗,受人白眼的李衛國正孤零零站在岸邊,欲尋求新的腳力前往縣城。無奈沒人肯搭理他,還對其指指點點,對此李衛國滿是憤怒和不解。   明明自己阻止了一次群體事件的發生,卻不曾被各方嫌棄和不滿。心中不免生出:窮山餓水出刁民的感慨,好在天黑前終是被趕來的老人接走。   林稷乘著鄉人的竹筏在事發不遠處,遇到歸程的父親一行人。麵露喜色朝父親揮舞著手臂,叫喊著:“阿父,回家吃飯啦!”   對麵船上眾人看著來叫自家父親回家吃飯的林稷,也不由得開心交談。說著什麼家教真好,還知道尋自家老子回去吃飯的言語。   殊不知正主的林璋臉色不悅,嗬斥道:“出花園了怎麼還像個野小子似的。”又對撐竹排的人致歉,言明自己教子無方,給其造成麻煩。   “沒看見這麼多叔伯在這裡,也不打招呼?”   林稷被父親的嗬斥後,臉色立刻變得莊重,轉身朝鄉人彎腰施禮。父親林璋的兩次嗬斥將其見到父親的喜悅,轉換回原來的敬重和畏懼。   話說父與子的關係,總會在孩子成年後變得愈發疏遠和矛盾。孩子渴望被認可的溫情,又反抗不被認同的嗬斥,等自身有了孩子才懂的這種矛盾的關係。   高大的東蔥閣最頂層四麵的門窗被打開,中間的銅鐘映照在西斜的紅日迸發出的餘暉中。   紅日剛接觸到鐘鼎的一圈銘文時,報時官唱著“金烏盤旋,行腳縛繩!”,旁邊的壯小夥拉開撞槌,奮力將銅鐘敲響。   三聲厚重雄渾的鐘聲,猶如漣漪般朝四周散去,得到訊號的各村宗廟鼓樓上開始響應起緩緩的點鼓聲。得到召喚的行人和田間的農人,手腳開始變得麻利起來。   夕陽接觸到遠山頂時,報時官又開始唱起“金烏落枝,農事歸整”,三聲鐘響後伴隨的點鼓聲開始變的連續起來,猶如齊行腳步聲節奏感滿滿。   外出人員緩緩從各處匯集湧入各村寨內,田間的農人清洗歸置好農具,星星點點從各小道返回。   太陽完全沒入遠山深處,逐漸被黑暗所吞噬的不僅是餘暉,還有“金烏歸巢,灶火添燈”報時聲。密集的鼓聲從各方傳來,除非有重大突發事件,否則鐘鼓之聲會靜默到下一日。   東蔥閣的屋簷掛角處,幾個竹篾編織的油紙燈籠,內裡被放置點燃的防風油燈,紅漆書寫的陳字被照的愈發亮麗。   從各個方位都能看到東蔥閣兩個燈籠,這種獨特的設計花費了大量財力,也消耗建築師們的腦力。與之對比下,沒有點燈的東嶺樓隨著落日而陷入黑暗中。   裊裊炊煙升騰迎接黑暗中的明月,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在黑夜中顯得如此渺小。林稷與父親回到了家中,便爺爺坐在客廳抽著旱煙,正看著門口。   林稷跟爺爺打了聲招呼後,便去洗手。眼角餘光瞥見爺爺看到父親拿了瓶米酒進來,徑直走到餐桌前放酒,臉色明顯不悅。   廚房正整治飯食的老母親聽到兩人回來,便將鍋裡溫著的菜端到飯桌上。灶臺前老二正在老三麵前炫耀,今天如何勇猛的收下兩個小弟。   老三興致缺缺,看到老母親端著菜出去,立馬生龍活虎跟著跑去幫忙。   “阿母!可以吃飯了吧,我來幫你端菜。”   “幺兒,去洗洗手,洗完就吃飯。老二,你爸回來了還不幫忙準備吃飯。”   老二被嚇了一激靈,立馬跑去凈手幫忙拿碗筷上桌,特意將老父親的酒杯擺到桌前。   大家長林嶽西坐到主位,待兒媳盛好飯便動筷夾菜,眾人也才開始端起碗。   端坐在右手邊的林稷拿起碗來細嚼慢咽,旁邊的老二林澤中端著碗飛快吃著,顯然已經很餓了,雖然吃得很快但也沒發出大的聲響。   坐在對麵的老幺林艾君被父母夾在中間,身體偏向老母親,埋頭吃著碗裡的飯食。老母親時不時為其夾過來遠處的肉片,同時也擤去要流下來的鼻涕。   老父親則自顧自倒了杯米酒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時而夾起幾塊菜肴佐酒。   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家庭裡有三個青少年。還能夠吃得起米飯和肉食的家庭,足見其家底殷實。   一頓飯最先吃飽的是老二林澤中,吃完飯將碗筷整齊放在桌前,然後朝爺爺道:“我吃完,你們慢慢吃。”隨後離席去燒水泡茶。   老幺吃飽了將碗遞給母親,說是吃不下讓其幫忙吃掉。或許是碗裡不能留東西的家教,碗裡的東西扒給老母親,扒的很乾凈。   也是打了招呼再離席,匆匆跑去拿下午老二拿回來的風箏玩。然後是吃了兩碗飯的林稷也離席,小孩子都走開了,桌上剩下夫婦倆和公爹,三位家長。   年已78歲的大家長林嶽西,吃完了第三碗米飯似乎還意猶未盡,想再吃一點的時候,看了看飯桌。   自斟自酌了一瓶米酒的兒子醉意朦朧,還有眼神時不時看向廚房,又回轉看向父子二人的兒媳。   似乎怕自己離席父子間會吵起來,又怕廚房大鼎燒製的洗澡水會因柴火熄滅,坐立難安。   隻能眼神示意兒子去廚房關顧一下,心細的林稷了然母親的窘境,便起身朝廚房而去。   大家長眼神掃了一下,不做停留,便也離席去往客廳喝茶消食。   如此氣氛安靜壓抑的吃飯,眾人似乎都習以為常。小孩快速吃完避開,大人們互相遷就不過彼此間的底線。   古語有言“飯前不訓子”,訓了大家都不得安生吃飯。家中靜謐詭異的氣氛,源自兩位家長間的矛盾讓眾人都畏畏縮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