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家族親情溝壑難斷(1 / 1)

白糜小菜 胤更生 6807 字 2024-03-20

“嶽西老舅、嶽北老舅你們來了。”外甥媳婦開口叫道。   屋內的林巘等人聽到講話聲,都起身相迎,朝二人打招呼。二人跟眾人見禮後,便向屋內走去看望大姐。   大半個小時後,二人留下一些上好藥材和過節的禮品就匆匆離開。厝主林北言相送至門外,提了幾個芋頭欲回禮,被二人婉拒了。   林巘自進門打招呼後,就坐客廳喝茶不動,就斜視這二人來去匆匆做這些表麵功夫。   見時間也不早了,林巘進房間跟大姐辭行,將一封紅包塞到大姐手裡。二人互相推辭,大姐拗不過才收入懷中,還挽留他們吃完飯再走。   林巘婉拒了,表示了天黑了寨門要關,路上也不好走需要在天黑前回去。   南方沿海地區從明朝時就飽受倭寇侵襲,百姓大多結寨為居。   到近代戰亂頻發,老百姓更是以宗族姓氏群居,各自紮寨屯糧。召集青壯年操練保衛本家,同宗族間互幫互助,村寨間互為犄角之勢防敵。   村寨和民兵守衛製度得到改革開放後,才慢慢被打破。村寨間的圍墻和鴻溝水塘,也隨著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需求得到保障後被推平。   林北言把十幾個大山芋和一些菜,塞到老表他們來時帶的籃子裡。   林巘調笑外甥道:“就惦記你這裡水土好種的芋頭,仲秋拜太陰娘就得擺這種芋頭。要不是天快黑了,我得去地裡多挖幾個。”   在本地方言中,芋頭與“胡頭”同音,元末起義軍在中秋以燒瓦窯為信殺胡人,留存下的中秋節習俗,燒瓦窯用芋頭為祭品。   林北言也高興回道:“二舅你們要不吃完再回去,我跟奕楊他們去挖多幾個。”   林巘也不逗樂了,招呼著眾人往家裡走,擺手讓站門口相送的人回屋。   早些時候,林嶽東帶著飯食來到小書齋,給老母親送午飯。   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在腦後盤出發髻,身著淡藍色民國款式的大襟襖,下穿寬鬆黑色長褲,配著副老花鏡在天井繡花。   自先夫離世,大兒子入主公廳成為宗長,便搬到房人為其修建的房子,一住就60年。   之後子女各自獨立成家,餘下三子林嶽南一直在此讀書,待到30歲成婚獨立後,便寡居於此。林嶽南好讀書,家中書籍也不少,有鄉人便稱此處為小書齋。   林嶽東將帶來的蒸魚肉放到桌上,再將白糜倒至碗中,擺好筷子和醬油碟,再走動母親旁邊扶起,攙到桌邊進食。   老太太戴著眼鏡,用稍顯渾濁的眼睛瞥了自家兒子,看其麵容便知有心事。   擺擺手說:“白糜有點燙,待會再吃。阿東,你每次有事老會不自覺轉著手中的珠串,有什麼事跟媽說說。”   林嶽東才緩緩開口:“是沐嵐到了婚配的年齡……”,說完不自覺的搓了搓手指。   按理來說林嶽東這麼大的年齡早就應該退位,讓兒子林弘仁繼承前厝宗長。可是林弘仁無子,隻生得三女,餘下幼女林沐嵐未婚配。   說到底還是繼承者的問題,先祖自明朝萬歷年間來此創祖立業,因為立賢被排擠出來。在此創立古大宇村後,第一條告誡就是:村子最高領導隻能由前厝長房長孫擔任。   老太太稍微思索就明白,就跟兒子說:“沐嵐有鐘意的夫婿就嫁出去吧。哪有女人當家的,那一個個的房老都不是吃素的。   你家老二不是給你生了兩個孫子嗎?讓大孫過來給弘仁延嗣,那個小的明年好像要出花園了。”   林嶽東聽到老太太的話語,想起那個15歲出門讀書,一去不回的逆子。雖說大家都是默認不提,當他不存在,可父子親情哪能割舍得了的。   “咱前厝子孫衍嗣不易,到現在才10來戶,不似後厝子孫昌盛。   你老政府(父親)不也是這樣才讓我進了這門,好在我也爭氣生了四子二女。   那些讀書人想推林璋來做宗長,並不全是他才華橫溢,也有他生了三個男丁的原因。   過些時日你也枯歲了,來年那些瑣事讓弘仁去擔吧!你就寫信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帶孩子回來看看我這快入土的老太婆。”   老太太說完,端起白糜吸溜幾下,夾起一塊魚肉蘸了蘸醬油,放入口中佐餐。林嶽東在旁思索半天,待老太太吃完讓其洗乾凈碗,還未回過神來。   老太太看著這遇事老是要思慮周全再行事的兒子,搖了搖頭。從兜裡掏出來兩顆乾癟的紅棗,遞過去,林嶽東手提著食盒摸不清頭腦看著老母親。   “給你兩顆棗含著,一看你就最近上火口有點臭。不要想那麼多,寫信就行,其他人要找事,有老媽在呢!”說完就走到靠天井的廊下,躺到躺椅上曬太陽。   林嶽東提著食盒朝門口走了兩步,又聽到背後傳來母親的話音。   “你不能隻想著小的,把大的給忘了。你大姐早上摔斷了腿,你這親弟也不想著去看下。   反倒後厝的表親風風火火一大家,提著一大堆東西就過去看。雖說玉瑤不是我親生的,也不跟咱親近,可你這當家的親弟弟沒什麼表示。   小心被別人戳脊梁骨罵,連人情往來的表麵功夫都不肯做足,主家真是親疏有別、薄情寡義!”   林嶽東猛地一回頭,朝母親行禮賠罪:“做了這麼多年的宗長,還是一塌糊塗,要不是母親在背後提點幫扶,早就難以為繼。我立馬安排情禮,吃完飯後過去看望大姐。”   躺椅上的老母親寬慰道:“你每日雜事繁多,哪有時間特意記掛某個人,也就我一孤老婆子清閑。   你就不要折騰了,我叫了老二老四飯後過去就行。還是安排好沐嵐的婚事,讓弘仁接你的班,你也早日清閑些。”   林嶽東帶著食盒走了,老太太躺著看天空漂浮的白雲,再看看庭中那缸荷花隨風搖曳。   荷葉邊緣已有枯敗之象,老太太嘟囔著“起風了”,起身拿起身旁那銅製的手杖,合上兩扇木門。   三寸金蓮碎步前行,扭擺的身軀好似風中的枯葉,左右晃動卻也不倒,走進巷頭林泵家。   中午林嶽西在家吃完飯,便帶著東西離開,後上桌的幾人沒了大家長的壓製,氣氛也逐漸熱鬧起來。   “阿媽,下午陪我去放風箏嘛!”小胖墩邊吃飯邊對旁邊的母親撒嬌道。   “老幺,不是說好讓你爸帶你去嗎?我還有事去不了。”   “阿爸早上跟人去公社交糧碾米,再回來一定是臭臭(酒味)。大兄要寫字看書,二兄又不帶我玩,我不要待在裡麵看書,都看完沒什麼好看的。”   幺兒林艾君在飯桌前的吵鬧,換來其餘母子三人的沉默。   老母親明白丈夫很討厭待在家中,所以總是想法子出去,回來就把自己灌得爛醉。   老二林澤中心想著中秋節跟小弟們燒瓦窯,要去老房子收集舊瓦片和柴火,哪有空帶著小屁孩。   老大林稷心中也似有所計較,慢條斯理夾著菜品,順帶看著其他人。   老母親一句話就否定了讓幼子出去玩的想法,林艾君情緒有些低落,放下碗筷就哭著跑開。   “騙我,又騙我!我要出去玩……”   孩子的喜怒哀樂,在父母處的感觸總是加倍。受到幺兒情緒的影響,老母親立馬數落起老二,生性好動頑劣也不幫忙乾活,老是跑出去野。   聽著老母親的話語中的夾槍帶棒,似乎沒兩位男主的壓製,發泄著心中的滿腹委屈。   是阿!自記事起家裡的那壓抑的氣氛,就一直圍繞那兩父子的矛盾,偶爾大家長說了幾句,最後遭殃的還是夾在其中的老母親。   大小事務都是老母親一手操持,老的、大的、小的幾頭受氣,偶爾私下言語間埋怨幾句也是正常。   細嚼慢咽吃完午餐的林稷,喝了半碗湯後將碗筷放好,起身向母親道:“媽,我吃好了,你們慢用!我下午沒功課,可以帶小弟出去玩,我去給他找件外套披上。”   來到房外便見到,被扯掉尾巴的風箏上破了兩個洞,皺巴巴躺在地下。林稷進門哄著幼弟,安慰著沒吃飽下午就沒力氣放飛風箏,讓他趕緊回去吃飯。   不一會兒,活潑貪吃的團寵小胖墩又恢復了活力,跑去吃飯,就連飯後的藥湯也很爽快的喝下,宅子似乎又恢復了些許活力。   吃完飯,三兄弟一起將破爛的風箏用漿糊修補好,連茶水都沒吃一口。   申時,林稷帶著穿著外套,鼻子還流著鼻涕的幼弟到河道旁小路放風箏。老二林澤中早已不知道溜到哪處,找瓦片拾柴火,準備中秋晚上燒“蟻窯”。   秋收後的田間,農人將捆紮好的稻草翻轉晾曬,偶爾從中跑出幾隻田雞(鵪鶉一類的野鳥)。   引得農人拿著紮瓜果籬笆的竹條四處追捕,受驚的田雞連忙躲進旁邊,那休耕長滿的雜草叢中。   不時驚飛蒿草上停歇的鳥兒,飛入在天空不斷盤旋南歸的鳥群,有些聰明的鳥兒飛進田間,尋覓散落的稻子果腹……   湛藍天空上,剛出現一隻隨風擺動的風箏,沒過多久天空各處零星飄起幾隻過來一爭高下,秋天放風箏大概是孩子們的一大樂事。   兩鼻孔掛著鼻涕的林艾君玩得不亦樂乎,兄長林稷也看的很開心,隨手幫忙擤鼻涕。忽然發現幼弟的臉頰被風吹得紅撲撲,一摸好燙,發燒了。   立馬放開風箏線,將飄在半空的風箏放飛出去,林艾君不明其意大聲呼喊:“大哥,風箏飛跑了!”   想要跑去追風箏的林艾君,被大哥趕忙拉回家中。   那天林艾君丟了一隻風箏,殊不知他從那時起就丟了快樂的戶外時光!   回到家中的林稷急得團團轉,而哭鬧半天的林艾君被逐漸昏沉的頭腦所壓製下來。   老母親還未亂了手腳,打發大兒子去請村裡的亞喜先生(醫生)過來看看,自己先去拿濕毛巾給小兒子降溫。   大家長林嶽西剛從外回來,便碰到大孫子林稷和請來的亞喜先生,得知了小孫子發燒的事。村子不大,一點小事就傳播出去,老二也跑回家中,有幾個親戚也來看望。   看著從小體弱多病被細心嗬護的小兒子正躺在床上,煎藥的老母親不停掉著眼淚,旁邊自知闖禍的林稷也自責安靜呆在一旁。   這個時期農村的醫療水平普遍不是很高,小孩子的成活率雖說有90%以上,但是架不住各種因素的影響還是會有夭折的風險。   待到天漸黑,外出的人兒也慢慢回到家中,渾身酒氣的林璋也帶著兩半袋脫殼大米歸來。   “你還知道回來,再不回來你兒子都快沒了。”看著滿臉紅彤散發酒氣的兒子,大家長林嶽西沖其發了大火。   還未搞清老爺子今天為什麼沒有以往互不相涉的沉默,對其大發怒火。旁邊的親戚已經連忙拉開,這對積怨已深的父子,避免酒蒙子一上頭對老父親報以老拳。   在親戚的解釋和酒精稍微緩解後,明白事情的原委,林璋走進房內看幼子。   銳利的眸子瞪了老妻一眼,以掌撫額,滿嘴酒氣問:“可曾請啟華先生過來看看,服過退燒藥嗎?”   “請的是亞喜先生,啟華先生還未從縣醫院下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已經服下一貼,還未見好轉。”   林璋閉眼狠狠吸了口氣,道:“亞喜先生專攻膚外骨傷,啟華先生內外俱修,我還是去請他過來看看。”說完便朝外走去。   天色漸暗,照顧幼兒未曾顧得上料理飯食的張氏,終於想起未曾做飯,正欲去廚房料理。   便見大伯林弘仁夫婦抬了一大鍋豬肉雜菜粥,過來幫忙招呼來客。   林稷和林澤中二人連忙拿出家中碗筷和抹布清理桌椅,相近的鄰裡直接回家吃飯,稍遠的就在場中吃食。   林沐嵐提著果糖,雙手敬奉給來幫忙的每一位叔伯姑嬸,為他們來探病“食甜去晦”。   農村人無論古今總是淳樸良善,互幫互助。   不久,林璋將回家的啟華先生請來,啟華先生查看了林艾君的身體狀況,而後詢問了先前服用過的藥劑和時間,以及翻看了未煎服的藥貼。   啟華先生開口道:“亞喜先生開的藥劑沒問題,但是和令郎先前服用藥藥性相抵,導致至今未曾退燒。需要到醫院找西醫打特效針讓其盡早退燒,但是現在令郎不能大動再受寒風侵襲。   大醫院醫生是不能帶藥出診,更何況現在天黑了,大醫生已經下值,沒辦法開方出藥。   隻能去求助一下最近的教會堂裡的洋醫生,醫院很多藥品都是通過他們從外購買的,他們手裡有藥。”   林璋稍稍思考,再看到床榻上已經開始說胡話的幼子,在叫著“風箏、風箏……”   便對啟華先生表示感謝,再和妻子張氏交代照顧好家裡,出門喊人組隊出門請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