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秋風漁火,走親閑話(1 / 1)

白糜小菜 胤更生 5867 字 2024-03-21

去大隊部(村委會前身)開了證明信,請了撐船的林春山和下午護衛去河道的武人林耀峰等4人,在南邊停船的水塘集合出發。   入夜的農村本就容易遭受劫掠,所以基本都會封閉村寨門,由鄉勇自組巡夜值守。白天乾農事的柴刀鉤鐮,晚上接上木棍變成一把把簡易的樸刀、鉤鐮槍。   那些大村落有甚者還會有槍支、火炮,不用懷疑,從晚清民間的槍支就泛濫至今,可謂是武德充沛。   民間槍支的收繳得到90年代,才慢慢處理完,所以夜晚基本不會有串門的走動,以免被誤傷。   小船前頭掛了一盞油紙燈籠,紅色的林字被搖曳的燭火照得黃澄澄,蹲在前後兩頭的倆男人坐著滕盾四處張望。   第二的船工林春山撐著竹桿向後用力,口裡喊著行船的號子,跟河道兩旁歇腳的船隻和村寨值員示警,林璋穩坐中間,武夫林耀峰手持短木棍隨後。   秋季的涼風中夾雜行船的號子,河道的舟楫燈火點點,漁家人處理著晚上的魚獲飯食。   岸邊村寨巡夜的鄉勇警惕地掃視來往船隻,旁邊劈啪作響的柴火為其帶去光熱。   寬廣的教堂內,第三代傳教士詹姆斯正在食堂宴請兩位來客,當來客吃完最後一口羊排,詹姆斯終於開口跟貴客道明心思。   “瓊斯先生,這是新建的‘一八八’醫院求購的醫療物資單,醫院負責人托我轉達合作意向。我看過都是些治療外傷的醫藥,並無管製藥品,可以做這些生意。”   瓊斯先生看了購貨單,皺了皺眉表示這求購量太多了,隨手將單子遞給旁邊的圖夫醫生,圖夫醫生閱後與瓊斯先生相互對眼交流。   “瓊斯先生,咱們說好的,我幫你們賣醫療物品,你們要幫我傳播主的福音。現在我幫你們談了這麼大單子,你們又不願賣了,這是什麼意思?”   主教詹姆斯不滿二人,並發出質問,畢竟瓊斯和圖夫先生是求助主教幫忙賣貨,現在又拒絕出售。   見主教發火,處事圓滑的商人瓊斯先生連忙致歉,再表示這麼大的貨量,得由公司決定,旁邊的圖夫醫生隨聲附和。   詹姆斯被安撫下來,開口道:“‘一八八’醫院前兩年新建到今年才完工,采購量自然會大一點,而且負責人允許器械打上教義傳播福音。   你們不知道我們傳教的艱辛,初代傳教士來此傳教被趕到梅縣山區裡去(隻得一提的是球王李惠堂就是傳教士帶去的足球文化孕育出來的一員)。   二代傳教士在老市區傳教,而後鴉片戰爭,教會被憤青燒毀,傳到我至今已歷三代。”   主教詹姆斯感慨先輩們傳教的艱辛,也為自己堅定的信仰而拋灑熱血。   二人見這能為信仰而死的主教的神情,如果要是當場拒絕出售,會被當場趕出此地。   正欲好生解釋,便聽得信徒告知,門口有人來求圖夫醫生治病救人。博愛的主教大人讓人引進來,連忙拜托圖夫先生,一定要搭救世人,宣傳主的福音……   來人正是求醫當中兩人和本地巡夜的鄉勇,進門就受到主教的熱情接待,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宣傳“仁愛、平等……”的機會。旁邊兩人正小聲低語商量事情,隨後便在門口分頭離開。   圖夫醫生跟隨幾人來到河道邊,林璋向跟來的鄉勇表示感謝,隨即乘船從南向北踏上歸途。   夜色漸暗,之前坐在首尾的兩人將放置船上當墊板的藤甲盾拿在手上,一盞燈籠變成兩盞,將船上幾人照得清晰起來。   船上幾人皆坐定,獨留船工林春山撐船行進,船首的那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麵銅鑼,敲打起來開路。   “鐺”的一聲響,船工喊起與先前不一樣的號子,“過寨歸鄉,六人借道”。   岸邊的鄉勇響起不同節拍的鑼聲回應,得到準許,船工的號子又變成“平安過境,合鄉無事”。銅鑼三聲“鐺、鐺、鐺”,由遠及近,再由近到遠飛快離去。   看到如此奇特的操作,船上的圖夫先生嘖嘖稱奇,開口詢問為什麼要如此,林璋隻言是當地獨特的行船方法,也不細談其他。   回到村寨的幾人各歸去處,林璋和林耀峰二人引著洋醫生去往家宅。   林嶽西兩兄弟在房內密談,客廳的林弘仁幫忙處理雜事,廚房的兩位妯娌在燒水、煮粥,兩個小孩洗完澡在床榻前幫忙照看幼弟。   洋醫生進了門,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圖夫醫生先是讓圍觀的人先出去,再將患者身上厚重的棉被掀掉一些,然後再打開窗戶通風。   眾人不解,但還是未出口反駁,旁邊的醫生似乎知道家屬在想什麼,用著不太流利的話語,給解釋出來。   “流感發燒的病人,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不能捂著,你們那樣做是錯誤的。”圖夫醫生,邊解釋邊操作,先用探熱針探熱,再拿聽診器聽心率……   細心的大哥林稷,用濕抹布擦去幼弟臉上的汗珠,圖夫醫生眼珠轉動看著眼前的小孩。   “病人身體還很燙,不過心率還算正常,我給他打上一針退燒針,等晚上燒退下去就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圖夫醫生的話給了在場眾人定了心神,醫生先是解開了患者身上多餘的衣物,再拿酒精擦拭身體降溫,最後在屁股上紮了一針。   忙完叮囑幾句後想要離開,被告知最近敵特猖獗,要宵禁戒嚴幾日,得等白天才能走,免得遇上稽查人員,隻能委屈在村中待上一夜,圖夫醫生體諒患者也接受了要求。   林嶽東父子領著洋醫生去前厝頭進院的房間休息,殊不知命運的齒輪自此開始轉動……   院中眾人在吃了做好的白糜就小菜後,開始陸續離開,林嶽西和兩個孫子也回房休息。與野了一天的林澤中不同,在榻上因為擔心幼弟的林稷輾轉反側到深夜,被尿意憋得起夜。   輕手輕腳地出門開閘放水,躡手躡腳走到主臥門口,從門縫看到老母親和幼弟已經在床上睡著,老父親在西邊的窗臺抽著煙。   抽完煙的林璋走到床榻前,額頭貼近幼弟的前額,感知溫度,許是已經降溫了,老父親露出欣喜的神情。轉頭拿著棉簽蘸水,抹在林艾君的嘴唇上,門外的林稷神色復雜慢慢地離開。   印象中老父親似乎未曾在自己麵前,展露出過如此慈愛的一麵,有的隻有嚴肅和厲聲的嗬斥。自己在外展示的如此懂事,也不過想得到父親的一聲認可,現在的他多麼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黑夜終究還是過去了,朝日慢慢起來驅散朦朧的水汽,寧靜的村落幾聲雞鳴,喚醒了沉睡的人兒。   值夜的鄉勇將取暖發光的火盆蓋住,讓其自動熄滅,活動了手腳後,把村寨門打開,拿著草席包著的家夥事朝公廳走去……   趕早去拿昨夜下的地籠的漁民,在早點攤提著準備好的早點,匆匆上了舟排去拿魚獲來賣,待到下午再去結賬。(南方農村管控個體經濟沒那麼嚴)   各戶的炊煙慢慢升起,打上一些熱水後男人們集合到曬場,然後點完名扛著鋤頭和澆桶到地裡勞作。   早上集體勞作掙工分,下午隻有幾個值守留用的,其他人都各乾各的。   因為之前全國三年困難時期,集體化的勞作讓南糧北運,所以大家手中的糧食都不多,所以每天隻吃兩頓飯,分別是上午10點和下午4點。   圖夫醫生起床就收到林弘仁送來豆漿油條,拿著調羹一舀裡麵還有沉底的蛋花,一口入肚,發現裡麵居然放了糖霜(本人甜黨見不慣豆漿放鹽的)。   吃完早餐,圖夫醫生仔細打量了這大宅,到處逛了逛村寨,然後才去查看患者的病情,給出患者無礙的結論後,便離開了。   臨近仲秋,農村親戚間的走動愈加頻繁,妻舅要給新婚的姊妹帶柚送糕,寓意來年子嗣延綿、他朝高中,而外嫁的女子有條件的,也會回鄉陪父母吃一頓飯,答謝父母恩情。   宗族主脈的人恪守著嚴格的禮教,婦人們一早就準備好禮品,男人們攜家帶口去往女方的娘家見禮。   已故大哥遺下一雙子女,林巘在其去世後就對侄子侄女視如己出,共同生活在一所大宅並未分家,子侄間的感情甚好。   侄女林瑛妹侄女婿陳楠光帶來一箱黑提,讓林巘高興得嘴巴都快合不攏,連忙讓兒媳洗出兩串讓大家嘗嘗,又吩咐兒子快將剩下的送到大姑那邊去。   陳楠光不禁好奇這位德高望重的小老頭,見過眾多場麵,卻唯獨會對這黑提這麼感興趣,原來也是大姑喜歡吃,他自己也就上心了。   林璋看著裝了滿滿一車貨物,興致頗高的妻子跟兩個孩子忙前忙後將東西歸置到車上,搖了搖頭。   倒不是吝嗇這點東西給那兩個舅子,就是看不上泥腿子出身的破落戶,跟他們真的沒什麼可談的。   礙於情麵林璋還是帶著兩個孩子去拜訪,留下老爺子和幼子在家。好在場麵的客套還是做足,給了兩家舅子撐了場麵。   中午吃飯時,林璋又自顧的喝起酒來,一杯杯往裡灌,大概是想喝醉不願理這些爛事。   大舅哥強壓怒火,安撫了小弟要去打他的沖動,二人皆看得出這人還是那麼高傲看不起自家泥腿子出身。   如果不是時代的更替,越窮苦越有地位的主觀意識,讓他們這些高門大戶伏低跟破落戶結合,恐怕今天連同桌吃飯的機會都沒有。   豐盛的飯菜讓小孩子們大快朵頤,女眷們吃了一些就躲到一旁說起悄悄話。   眾人們詢問起各自的家長裡短,邊看著席間的小孩子,林稷慢條斯理地吃著飯食那特立獨行,與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什麼種就出什麼種……”聽到這話的張氏明顯動了怒火,立馬高聲回懟“都是我兒子有什麼不一樣的?”   聲音驚擾到其他人,主桌的人都看了過來,突然一雙銳利的眸子盯住張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嚇得她不敢出聲。旁邊的大舅哥連忙過來大圓場,開口詢問小外甥怎麼樣了,支開話頭。   “醉了,回家!”林璋發了話,兩小孩連忙過來攙扶,推著兩個自行車就朝門口走去,打了招呼四人騎著兩個自行車就走了。   酒宴不歡而散,大舅哥將大人叫進房內,輕聲嗬斥了幾人:“當年不是說好不提這事的,嘴裡什麼都往外說,最後受苦的還是小妹一個人……”   教訓完幾人出來,大舅哥就看到院裡放置的那些禮物,又看了看準備回禮的紅薯蘿卜,正安靜躺在墻角,輕嘆一聲……   林稷帶著林璋一車,也許晃悠得讓喝了酒的林璋更加暈,便提出來下車走。幾人也打算跟著一起走,被其拒絕並要求三人先回去,自己一個人走回去醒酒就行。   三人先走到前頭,林稷心思活泛跟母親說要繞路到父親後麵跟著,也不放心的母親同意其想法,先回家讓大兒子回去照看。   林稷繞了一圈,發現父親並未走大路,而是慢走在穿行在田間的田埂,時而遠眺四周,時而看看腳下被割剩下的禾頭,那場景很是寂寥。   一聲長嘯過後,在田野的老父親突然狂奔起來,跑了幾十米後跌倒在鬆軟的泥裡。正欲放好車子的林稷去查看,就聽到地裡傳來哭聲,受到感染的林稷立馬躲到樹後。   原來大人也不是表麵那樣無所謂,內心也會壓抑,也隻不過是身體長大些的孩子。   良久,林璋終於起身,在旁邊的壟溝清洗被弄臟的地方,然後整理完著裝,又走回大路,快步向前往家裡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