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六月的雨也不能隨便淋。焦人之就怕感冒,晚飯已經喝了點楊梅酒預防,到了半夜嗓子還是有點疼了。從床上爬起來,打算沖一些鹽開水喝下去殺殺喉嚨裡的細菌,卻聽到有人在敲他的門,打開門一看是穿戴整齊的老坦。 沒等焦人之開始矯情,老坦關上門後遞了一張紙給他。“老費剛才親手交給我的。咱們倆得跑一趟了。” 焦人之拿過看了一眼,惺忪的瞇縫眼立刻睜圓。“去密支那?去乾什麼?。。。這上頭沒寫啊!”看了正麵,沒寫委派他們的具體任務,焦人之不死心,把命令翻過來看,背麵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這張紙是一路上做身份證明用的。我得到的是口頭命令。美軍前線簡報說,你們的一個團在密支那兩次朝自己人射擊,造成重大傷亡。駐印軍在雷多的指揮部向軍政部的匯報卻說是進攻途中遇到日軍的猛烈炮火,美軍聯絡官借故脫離了戰場,致使他們無法呼叫炮火支援,隻能孤軍奮戰了一整夜,所以才會有那麼大的傷亡。雙方各執一詞。派我們兩個出差去密支那就是要調查此事。” “怪不得。調查這種事還真不能白紙黑字寫在命令裡,太惡心人了。可是,史迪威人就在北緬,那是他的戰場,讓他主持調查不就好了。”焦人之不解其中的奧妙。 “6月初史迪威回重慶的時候已經當麵向委員匯報過了這次誤傷事件。他肯定是調查過了才下的定論。現在再讓他去調查,結果應該還是一樣。”老坦解釋道。 “什麼意思?”焦人之聽出了弦外之音,忙問,“是不是委員長不相信史迪威的話,自己去找駐印軍核實,然後駐印軍指揮部就發回了剛才的解釋?” 老坦點頭道:“我也是這麼猜想的。外事局賈副局長兩個小時以前打電話找老費,提出雙方各派一名代表去現場,隻是去了解情況,不算正式調查組。老費同意了。外事局那邊點名讓你去,司令部這邊隻能我去了。” “怎麼這時候想起來派人去實地調查?史迪威上次回來到今天已經過去十五六天了啊。”焦人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在努力找突破點。 “估計蔣委員長對駐印軍那邊的解釋也不完全相信,擔心副總統後麵幾天突然聊到此事,心裡沒有實底總是不好應付,畢竟是外交場合。” “不一定。也可能委座心裡早就有了準主意。派我們去隻不過是走一下過場,好拿著‘新鮮出爐’的調查結果找你們副總統說事。“焦人之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不費勁猜了。你趕緊準備行李。有一架中航的飛機一個小時以後從白市驛機場起飛送我們去昆明,再轉乘美軍空運司令部的運輸機飛密支那。到密支那要用的裝備我已經安排了,到昆明機場再領取。” “說走就走,催命啊?我白天淋雨了,現在嗓子疼。咳咳。要不就辛苦你一個人去密支那跑一趟,就說是咱們兩個一起去的。不管你報告裡怎麼寫我都附簽,行不行?”焦人之一百個不想去,可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暫時隻能想到這個脫身法子,雖然不怎麼靠譜,總要先試一下看老坦會不會上當。密支那在打仗,他焦人之也是打過仗的人,知道在戰場上出點意外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一不小心就踩地雷,一不小心就飛來一發流彈,碰到些無妄之災簡直是毫無難度。打遊擊那幾年沒出事不是他焦人之本事大,全都是憑著他運氣好,在這點上他頭腦很清醒。 “都說了外事局那邊點了名讓你去,你賴不掉的。”老坦一句話就讓焦人之放棄了幻想,“你也說是‘走過場的’。咱們飛到密支那,機場下來找到指揮部,把當事人叫過來對質一下,簽完字蓋完章,掉頭上下一班飛機就回來了,和一日出遊一樣,輕鬆又愜意。” “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沒什麼危險。。。咳咳。我嗓子好像不那麼疼了。“焦人之覺得老坦說的有道理,該變臉的時候不能因為不好意思而執迷不悟。 老坦走後。焦人之嘬吸了幾口還燙嘴的鹽開水,將搪瓷缸放在了桌上,從床底皮箱裡翻出一套換洗的內衣褲裝進軍用防水橡皮背袋裡,又想了想,除了牙刷牙粉毛巾,好像也沒什麼要帶了,反正來去不會超過24小時。 “咚咚咚”,老坦收拾好了東西又來敲門。焦人之開門見他穿著毛領冬裝象個狗熊一樣,忍不住笑了出來。笑了幾聲才醒悟過來,老坦這麼穿有他的道理。飛機升到5000米以上機艙內溫度就很低了,要是為了躲避雷雨雲團還得繼續爬升到更高的高度,機艙內降到零度以下也不稀奇。不做點防範準備的話,真可能大夏天坐飛機被凍個半死。趕緊回房翻箱倒櫃找出冬天的大衣塞進防水背袋,焦人之關上房門隨老坦一起出發了。 白天去過一回白市驛機場,半夜又要去一回。路上焦人之就埋怨老坦為什麼不讓中航的飛機停在靠近市區較近的珊瑚壩機場接他們,卻要讓他們半夜開這麼老遠到城西來。老坦笑話焦人之沒睡醒,在說胡話。今天下了那麼大的雨,珊瑚壩機場肯定被淹了,飛機怎麼可能降落在那裡。焦人之被他說得沒法反駁。珊瑚壩機場建在揚子江心裡的沙洲上,平時去機場需要走浮橋過去。今天下那麼大雨,揚子江上遊肯定漲水了。他嗓子疼加上沒睡覺,腦子是懵的,思維慢了好多拍。 半夜三更到了白市驛機場。夜已很深,連機場守衛都在崗亭裡坐著打盹。焦人之遠遠就看到候機室不遠處的跑道上停著一架飛機,駕駛艙內照明燈正亮著。光線照亮了飛機機翼的輪廓,這是一架雙引擎的C47運輸機。 二人停車熄火,籠罩機場的寂靜一下子湧了過來,讓焦人之覺得耳膜發漲,莫名的感覺到一陣不安。拎著背包在一片蛙鳴聲中走到了飛機旁,見機身後部的艙門外掛著半截金屬梯,二人順著梯子爬了上去,掏出證件給迎接他們的無線電員看過後就在機艙裡四下張望,看哪裡有繩索或者安全帶。這是運輸機,機艙內沒有座位。焦人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用地上的掛鉤把自己固定好,拿背包當枕頭,往地上一躺就接著睡覺了。一路坐車過來,他全靠強打精神陪著老坦。 引擎啟動,發出拖拉機一樣“卡拉卡拉”的響聲,飛機開始緩慢滑行,等機身騰空而起時,焦人之已經睡熟。 機身著地還算輕盈。是輪胎與跑道接觸傳來的持續震動弄醒了焦人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機艙裡仍然黑洞洞的,天還沒亮。看了下手表,剛過四點。焦人之坐起身解開安全帶,踢了踢躺在邊上還在熟睡的老坦,“到昆明了。”才說了這四個字,焦人之就覺得喉嚨火燒一樣的疼。操。還是感冒了。 焦人之一月從印度回國時途經昆明巫家壩機場中轉。才過了不到半年,此時的巫家壩機場比一月份更顯繁忙。從C47上下來環視四周,盡管天還沒亮,借著機場的照明燈也能看到跑道盡頭已經有飛機在排隊等候起飛。美軍司令部給軍委會的通報裡說了,這個月經過駝峰航線運往密支那和雲南的貨物預計會突破兩萬噸。昆明周邊用於駝峰航運的機場大大小小一共有五個,其中巫家壩機場規模最大,承擔了六成以上的貨物吞吐。焦人之粗算了一下,為了完成每月一萬兩千噸的運輸任務,巫家壩機場就算24小時不停,平均6分鐘就得有一架飛機起降。 兩人步行到候機樓,找到了值班軍官。老坦亮出證件後,就有軍士長領著他們去倉庫領裝備。雨衣,軍毯,鋼盔,武裝帶,工兵鏟,叢林靴,指北針,軍用水壺,哈拉宗凈水片,一天的K型野戰口糧,避蚊油,預防瘧疾的阿的平片,一人一支M1卡賓槍,彈夾,每人六十發子彈和兩顆手榴彈。焦人之看著擺了一桌,幾十斤重的裝備,對老坦道:“為什麼不給我們一人發一門炮?是怕我們倆順手就打下密支那嗎?” 老坦連連搖著手指頭,認真回答道:“焦,這時候你應該嚴肅一些,不應該開玩笑。大炮這種東西怎麼可能發?你得掏錢買!我們美軍也不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