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人之大多時候還是很喜歡這些美國年輕人的,總時不時憋點小壞出來,讓生活不那麼無聊。 副駕駛“當“的一聲關上了駕駛室艙門,坐回位置看正駕駛開飛機去了。老坦看焦人之還在樂嗬,便問:“你知道這些飛駝峰航線的飛行員為什麼總喜歡搞惡作劇嗎?。。。錯!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你又想錯了。。。。” 焦人之揉了揉笑疼了的臉部肌肉道,“好好說話。“ 老坦道:“因為怕死,更怕無聊,因為無聊會讓他們想起死亡隨時都會降臨。” 對於老坦,焦人之是佩服的,這家夥總能時不時說出一些發人深省的語句。 在印度和中航飛行員打交道的時候焦人之聽說過不少駝峰航線的驚險故事。正常天氣情況下,從印度阿薩姆的機場飛昆明兩個半小時,從昆明返程飛印度,因為高空常年吹西風的緣故,逆風飛行需要花三個小時。這期間隨時可能遭遇機翼結冰,濃霧和時速兩百公裡以上的強風,飛行員經常要在雲霧中完全靠儀表在高山峽穀中飛行,好幾個小時之內眼前除了雲什麼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種感覺就像大霧天在重慶的小巷子裡全力奔跑,每一秒都在害怕下一秒就撞上點什麼。這條航線的墜機率極高,平均每三天摔一架飛機。隻要摔下去,機組人員生還幾率幾乎為零。隻有新手飛行員才擔心下方隻有高山雪峰和森林沼澤,沒有平地,飛機出了故障會無法迫降。看多了事故的老手根本不在乎這個,因為絕大多數飛機失事都是一瞬間,幾秒鐘之內的事情,駕駛員還在緊急處置就已經墜機,死亡比恐懼來的更快。這些家夥平時決不輕易讓自己閑下來,不讓自己無聊到開始胡思亂想,更不會躺在客棧的床上無所事事。上下左右的空鋪會讓他們在不經意之間就想起那些飛走以後再沒回來的隊友。” “負責駝峰航線運輸的美軍空運司令部永遠都在招飛行員,他們永遠不會有滿員的時候。中國老百姓都以為每天經過駝峰航線給中國空運來物資的是飛虎隊,是陳納德的部下,見到陳納德都要豎起大拇指說一句‘頂好’。有一次我跟一個國府要員說,你們應該登報澄清一下,空運司令部和陳納德是兩個不同的單位。那個要員說,反正謝的都是美國人,老百姓哪有功夫管你們誰是誰。”老坦學著黨國要員的做派,象趕蒼蠅一樣將大手緩緩一揮。 “下回你反手抽他一嘴巴,讓他去找陳納德算賬。反正你們都是美國人。” “那我抽兩個。一個讓他找陳納德,另外一個讓他找你算賬。” 飛機降落在密支那西機場之前特地往南繞飛出去好遠,為的是避開可能來自市區方向的防空火力,那地方還在不明數量的日軍控製之下。緬北六月初進入為期四個月的雨季,已經持續下了二十天的季風雨使得伊洛瓦底江的水位高漲,河邊幾棟浸泡在濁水裡的竹屋暗示著河水在這裡已經漫過了河堤。呈現規整幾何形的稻田和街區被隻有一邊腿的蜈蚣一樣延伸著的漫長壕溝分割成無數碎片。市區方向沒有激戰場景裡應有的濃煙和火焰,好多屋頂破了洞,有些房子明顯被炸過,隻剩下了半邊也堅持不倒。從空中望下去,到處都是朝天張著嘴的黑窟窿和橫七豎八的斷木裂竹。 緬北有無窮無盡的森林,空氣應該很好,但密支那的空氣除了夏天熱帶雨林特有的甜味,還有硝煙味,火燒鐵皮的味道,焚燒草木的味道和屍體腐爛的味道。總之,一個人哪怕閉著眼睛被送到密支那,光憑嗅覺就能猜到這裡是前線。 焦人之從飛機上跳下,“噗呲”一聲濺起了水花。昨天晚上應該下過大雨,機場的跑道沒乾,是濕軟的。才邁出去兩步,拔了兩次腿,他已經感受到了泥水的吸力,開始後悔不該穿美國人的軍靴。一會兒遇到更爛的泥漿地,估計這雙靴子想留在泥裡不想走了。 跑道兩側集中趴著十幾架出了故障和戰損的運輸機。有一架前起落架斷的飛機,正頭朝地尾朝天的撅著,姿勢頗為不雅;一架運輸機斷成了兩截,後半部已經不知去向;還有一架被焚燒過,機身內外一片漆黑,輪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和損壞的運輸機隔開一段安全距離,機場兩側停著12架P40戰鬥機,和昨天在白市驛機場見到的戰鬥機是同一個型號。區別在於,14航空隊的飛機上畫著鯊魚嘴,這些戰鬥機上畫著白色的骷髏頭。 老坦在後麵拍了拍焦人之的肩膀讓他回頭。焦人之轉身看到不遠處一群戴著英式頭盔的駐印軍士兵正趕著騾拉的板車往運輸機這裡來。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焦人之沖走在前頭的士兵喊了一嗓子。那人見焦人之穿著美軍軍服,身後跟著一個美國佬,以為遇到了個大官,趕緊立正向他敬禮道:“報告長官,我們是50師的苦力,是來搬給養的。” 焦人之平日最討厭美國佬用“苦力“這個詞稱呼那些靠賣力氣討生活的中國人,現在人家自己稱自己是苦力,他就沒辦法了,發不起火來。 “請問,作戰指揮部在哪裡嗎?”老坦問道。 “報告美國長官。”那人又立正了一次,手向著來時的方向一指,“在那片樹林後,離這裡一裡地。” 幾頭騾子在跑道邊的泥地上悠閑的吃著草,見焦人之二人走來也不躲閃。它們有編製,是軍騾,和加拉哈德部隊一樣,是特地用輪船從美國本土運來的,用於在北緬山區穿插作戰時馱運武器和彈藥。後方基地給在叢林中行軍的加拉哈德部隊空投人吃的口糧時也要空投騾子吃的草料。 穿過半人高,稀疏的灌木叢,再往外就是大片的樹林。焦人之看到樹林上方有青色的炊煙升起,微風將濕樹葉燃燒的嗆人氣味吹了過來,應該是有人在生火做飯。 指揮部設在簡易帳篷裡,麵積有三十多平方米。兩部SCR284電臺和配套的手搖發電機因為怕水就被安置了進來,占用了一半多的地方。帳篷裡隻有一個無線電兵和他的人力發電員在值守,外麵有四五個人正光著膀子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圍著簡易灶用鋼盔煮開水。 老坦走近前打了招呼。“哪位是凱米上尉?” 一個蹲著的光膀子美軍正在用小樹枝捅著簡易灶下的濕樹葉,見老坦穿戴齊整,全副武裝,便站起來隨意的敬了個禮,說他就是。 老坦出示了命令,說自己從重慶司令部來找指揮官波特準將。凱米上尉說波特準將昨晚去了城北的美軍陣地視察,還沒有回來。焦人之正想問從這裡步行去美軍陣地要走多久,一個在一旁吃著自己早餐鹹牛肉罐頭的大兵突然嘔吐了起來。幸好他也隻是剛吃了幾口,沒什麼可以吐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撐著膝蓋乾嘔。 “吉爾,如果你再這麼乾嘔的話,會有人以為你已經懷孕了。” 剛開了個惡俗玩笑,凱米上尉轉頭見二人還盯著那個嘔吐的士兵看,便解釋說他們已經連續吃了4個月K型口糧,缺乏維生素,好多人不是口腔潰瘍就是皮膚潰瘍,再加上口糧裡配的檸檬粉本來是用於補充維生素C和維生素B的,鬼知道為什麼要做的那麼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喝一口下去五官都要扭曲半天,所以大家都不愛喝,直接扔掉了事,這就造成了他們更加缺乏維生素。 “我來的飛機上裝了很多黃瓜西紅柿。你們不吃嗎?”老坦有些好奇。 “那些都是中國人的補給。他們沒有罐頭吃,隻能吃菜。我們不好意思找他們要。”凱米有些靦腆的解釋道。 老坦解開防水背包,從裡麵變魔術一樣摸出兩根黃瓜、兩個西紅柿遞給了凱米上尉。很明顯,是這家夥剛才在飛機上順手拿的。凱米上尉朝帳篷裡喊了兩聲,便有一人手裡拿了把小刀跑了出來。邊上偶爾朝這邊張望的幾個大兵眼睛一亮,也圍了過來。 焦人之覺得削皮吃黃瓜太矯情了,便道:“怕不乾凈的話,用哈拉宗凈水片把黃瓜和西紅柿浸泡一會兒。不用削皮也能吃。” 凱米上尉道:“醫生警告過我們,含氯的凈水片殺不死阿米巴原蟲。所有蔬菜和水果隻能煮熟了吃或者削皮吃。” 焦人之覺得有些沒麵子,想找補回來,便嘴硬道:“阿米巴原蟲很厲害嗎?” 凱米上尉道:“撤回後方的人一半都是因為患了阿米巴痢疾。一開始是肚子疼,不停的拉肚子,後來就開始拉血。我聽說老加拉哈德突擊隊裡有人拉肚子來不及脫褲子,總拉自己身上,後來乾脆把褲襠剪掉了,穿著開襠褲在苦蠻山裡行軍走了二十多天。” 仿佛聞到了淡淡的稀粑粑味道。為了壓製住腦海中正在隱現的一群老爺們光屁股的畫麵,焦人之趕緊轉移話題。“波特準將不在司令部,那麼現在這裡誰的官階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