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路三保七甲一戶是獨門獨戶的院落。隔著高高的圍墻能看到一棟微黃色外墻、紅瓦、馬蹄窗,西班牙風格的二層半洋房。 將自行車停好,中村仔細觀察了洋房院落那兩扇緊閉的黑色鐵門。鐵門一直封到地麵,縫隙小到鉆不過去一隻老鼠。圍墻有三米多高,上麵架著防止攀爬的鐵絲網。門外的大馬路上有三個穿著便衣,斜挎著南部手槍槍套的崗哨。一個在大鐵門外麵左右各十米之內往返移動,絕不走遠;另外兩個在馬路對麵移動巡查,掃視洋房周圍的環境。 中村俊決定按計劃先騙開大門。進去以後,就算他掏槍頂在焦伯駒的腦袋上,那些保鏢也不敢向他開槍。這些漢奸害怕日本人,像一條一條被主人毆打也不敢反抗的狗。 “砰。砰。砰。”中村俊盡力壓製住內心的激動,裝著心平氣和的樣子用手掌輕輕的拍著鐵門。在大門外往返巡邏的保鏢停下了腳步,看到中村俊穿著日本軍裝也沒有放鬆,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馬路對麵兩個崗哨隻是向這邊瞥了一眼,便繼續了原來的掃視動作。 “吱。。。”鐵門上的一扇小窗被人拉開,露出了一雙眼睛向外張望。“誰?” “我是憲兵隊的中村俊副隊長,有事想找焦老先生麵談。” “吱。。。”小窗的鐵軸再一次發出刺耳的尖銳,被人關上了。 “連仆人都這麼沒有禮貌。”中村俊的怒火又開始壓抑不住了。 足足一分鐘,毫無動靜。這已經超出了中村俊設想裡仆人進去通報,然後焦伯駒跟著仆人一起走出來迎接他所需要的時間。“為什麼這麼慢?”中村俊忍不住抬手重重的拍了兩下鐵門。 又是一串金屬碰撞和摩擦的聲音。有人在大門內拔起了鐵製的地栓,將大門上一扇平日裡供人進出的小門向內拉開露出了半個身子。中村俊看清了那人,竟然是焦人之! “你怎麼會在這裡?”中村俊大叫起來,伸手到腰間就要拔槍。 焦人之沒有說話,隻是閃身縮回門後不見了。中村忙伸腿邁進小門,要阻擋住有人關門的企圖,卻見從焦人之消失的門後冒出了另外一個人。 “江口少將!怎麼是您?”中村趕緊收回剛落地的腿,打算立正敬禮。沒想到就這半秒鐘的功夫,“哐當”一聲響,小門被人從門後猛的一推給關上了,留下中村像傻子一樣舉著胳膊對著關閉的鐵門敬著禮。 “八嘎!”中村大吼著用盡全力揣在了大鐵門上。“哐當,當,當,當。。。”大門外的三個保鏢被這突發的巨響完全吸引了注意力,手搭在手槍握把上,蓄勢待發。持續而響亮的抖動聲消失後,小門再次打開。門內站著的是江口少將。 “中村君。你來做什麼?” “我是來找焦伯駒的。”江口剛脫口而出道。 “找他做什麼?焦人之的案件跟你沒有關係了。”江口冷冷道。 “我是來向焦老先生表示感謝的。感謝他那天用車送我回憲兵隊。”這個理由很牽強,中村一時想不到更好的,隻能先拿來用著,總比找不到借口,傻瓜一樣僵著強。 “我會轉達。你回去工作吧。”江口少將想趕緊打發他走。 中村怎會死心,忙高聲喊了起來,期望在房內的焦伯駒能聽到他的聲音。“焦老先生,請允許我當麵向您道謝。” “道謝?我們日本人是空著手向人道謝的嗎?”江口大聲斥責道。 中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的確不像是來道謝的。總不能硬說自己騎來的自行車就是禮物吧?編不下去了,怎麼辦? “焦人之再三聲稱帝國一定會戰敗。如此囂張的死硬份子怎麼會心甘情願的寫交代材料。焦氏父子一定有陰謀!”中村索性豁出去大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這個八嘎。我費力氣寫了那麼多字,你還汙蔑我。”門後傳出了焦人之的罵聲。 中村受了激,立刻回罵道:“你這個反日分子。皇軍應該立刻槍斃你。” “成何體統!”洋房屋裡傳出了一個聲音,“讓他進來吧。”中村聽出那是老焦的聲音。 邁進小鐵門就看到正前方的庭院裡是一個扇形由碎石鋪成停車場,上麵停著三輛轎車。焦伯駒黑色的別克轎車中村見過;旁邊停著一輛掛著十三軍軍牌的轎車,中村也見過,那是江口虎三郎少將的車。跟在焦人之身後向左轉便看到了那棟二層半小樓,焦伯駒正站在圓拱門廊下看著他們三人,身後還站著兩個穿著便裝、戴圓眼鏡的人。一個大背頭,另一個是光頭,看著都有點眼熟。 “這位是中國派遣軍今井將軍,這位是南京政府周部長。”焦人之轉身向中村介紹了焦伯駒身後那二人後就不接著說了,顯然是並不打算向二位身份顯赫的人物介紹中村這種小角色。中村此時不敢計較,趕緊向二人各鞠了一躬。倒是焦伯駒很給麵子,接替焦人之向今井將軍和周部長介紹了中村俊。二人沒有握手的意思,隻是微微點了下頭。 一行人回到洋房內,在客廳裡圍著茶幾重新入了座。中村注意到,圍著茶幾擺著四張沙發,兩個單人沙發和兩個雙人沙發。單人沙發麵前的茶幾上各擺著一個咖啡杯;一側的雙人沙發麵前有兩個咖啡杯,剛才焦氏父子應該就坐在這邊;另外一側的沙發前隻擺著一個咖啡杯,那邊應該是江口少將的座位。 是該站在江口少將一旁還是挨著他坐下?這不是一個問題。因為沒人跟他客氣請他入座,他一個中佐隻有站著的份兒。 “有什麼問題就在這裡問,讓你們日本長官回答你。以後不要再來鬧事。”焦伯駒說這話的時候都沒用正眼看一下中村。 中村俊見今井將軍看向他這裡,便挺起胸膛報告道:“焦人之是強硬的反日分子。他的交代不可信。請二位將軍將他交給我繼續審訊。”他知道今井將軍是中國派遣軍的副參謀長,主管情報工作,很可能是焦人之事件處置的決斷者,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因為涉及機密,你不要再追問此事了。”今井回答道。 “焦人之交代的材料裡一定有陷阱。請將軍一定不要輕信他的話。”中村仍舊不死心。 “哪一個是陷阱。請說出你的證據。”今井有些不耐煩,逼問了一句想讓中村知難而退。 中村對焦人之的反感,自始至終都隻是因為他覺得焦人之藐視日本人,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根本不存在什麼真憑實據,讓他如何拿得出來?就他一個中佐副隊長,既沒有自己的情報來源,也無法核實情報的真偽,如何能知道哪個是陷阱,哪個又是真的。中村本想著來了以後可以耍橫胡鬧一番,量老焦一個漢奸也不敢把自己怎麼著,哪知道會有兩個少將等在這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見中村不言語,今井道:“沒有證據不要緊。再給你一個機會,有什麼問題你盡管問,請小焦先生當麵回答。這樣可以嗎?” 眼前漂過一根救命稻草當然要立刻抓住,中村趕緊立正說了聲“哈衣”。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順著焦人之到達上海的時間順序開始提問。 “你周三半夜道上海以後為什麼不直接回家,反而住進了大通旅社?” 焦人之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坦然道:“這個問題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今井先生一遍了,我可以再回答你一遍。軍統杭州組送我上火車來上海之前通知我到了以後住進大通旅社,第二天會有人來旅社通知我一下步的安排。要不然我怎麼會給那個敲門的女騙子開門。” “你事先不知道焦伯駒先生住在這裡嗎?給你的居住證上有這裡的地址,隻要看一眼就會發現這裡是你的家,你就沒有聯想過,軍統派你回來是來聯係焦老先生的?” “武康路,三保七甲一戶。我不知道什麼武康路,我家以前在福開森路19號。幾保幾甲幾戶,你們什麼時候搞出來的,我更不知道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改新路名和保甲戶製度都是去年才開始搞的,不少上海本地人到現在都沒適應新的叫法。焦人之的回答挑不出任何毛病。 “你的交代材料寫的都是和33億美元不相乾的內容,是在拖延時間還是在混淆視聽?” “當然都和33億美元相關,隻是你缺乏耐心而已。如果不了解其中的因果關聯,我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所以我用寫的,你們想問就翻開來看,想不明白就翻開來看,不相信就翻開來看。不要來反反復復煩我。” “狡辯!你明明是個反日分子,口口聲聲說大日本帝國一定會輸掉這場戰爭。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還會心甘情願的交代情報?難道不應該誓死捍衛自己的信念嗎?我都還沒有對你用過刑!”中村大聲說出了他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 “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今井趕緊伸手阻止焦人之,對中村道,“這是機密。” 這麼關鍵疑點被無端端的放過,這還讓他怎麼問下去。中村不死心的大聲抗議道:“今井將軍,你怎麼能確信沒有被焦人之給欺騙呢?” 坐在一旁、一直都沒發言的江口將軍忍不住嗬斥道:“中村中佐。如果你已經問完了問題,請立刻離開。這裡不需要你的意見。” 為什麼沒人相信自己的直覺?中村雙眼噴火,恨不得立刻就掏出槍把這裡的混蛋大人物一個個都打死,可是終究還是沒敢。常年接受的服從性訓練讓他被上司當眾毆打都覺得這隻是生活的正常部分,更何況麵前坐著的是往日裡高不可攀的大人物。現在該怎麼辦?不能就這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