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中佐已經出發的電話通知後，方局長和長圓警督帶著十多名警察整整齊齊列好了隊，站在上海特別市警察局閘北分局的大樓入口處迎接兩位高官的蒞臨。 　　黑皮警長站在隊列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被這念頭折磨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二位長官來迎接的焦人之竟然被眾人在匆忙之中忘在了他的辦公室裡，沒有跟著出來。 　　黑皮正在猶豫要不要請示方局長把焦人之也請出來候著，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穿西裝的人正踩著墻角堆放的木箱努力爬上圍墻。“這黑西裝看著好眼熟，背影也很眼熟，好像是焦人之啊。這小子怕他爹怕成這樣了嗎？叫個野雞被人騙了點錢而已，多大點事兒。焦老頭家教也太嚴了。”幾個念頭飄過，一個更刺激性的想法讓他猛一激靈，“不對。這個焦人之可能是假冒的，怕見了老焦被識破。他是真的要逃跑”。 　　“站住！”黑皮來不及細想便脫口大吼了一聲。眾人齊齊望向他，又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見焦人之已經騎跨在三米多高的圍墻上正要往外翻。 　　“再不站住我開槍啦！”眾人的目光又被黑皮這一嗓子給吸引了回來。 　　“你閉嘴。凈給我惹禍的東西。”胖胖的方局長怒斥了一聲黑皮，笑嗬嗬對著墻上的焦人之招手道，“焦公子趕緊下來。一會兒新雅飯店午飯，我請客。” 　　墻頭上的焦人之往墻外看了一眼，下麵是一片多年沒人清理的碎瓦破磚，跳下去至少也會崴腳，逃走是沒可能了，隻好在眾目睽睽之下踩著木箱子回到了地麵。 　　黑皮緊跑了幾步沖到焦人之跟前，掏出手銬把他銬了起來。方局長和長圓警督還沒反應過來，一起詫異的看著黑皮。 　　黑皮拎著焦人之的衣領把他拖到了二位長官麵前，道，“這小子有問題，八成是個冒牌貨。” 　　方局長臉皮一抽，訓斥道：“你們怎麼辦事的？不經核實就向我匯報。是想害死我嗎？”側頭正好看到長圓，於是又加了一句，“還有長圓督察。”心裡想的卻是，要是憲兵隊追究失察之責，死活我也要拖你下水。 　　黑皮道：“卑職也是看他好端端的竟然翻墻逃跑才懷疑的。這小子太狡猾，不能怪我和長圓督察啊。” 　　長圓見二人句句話都帶著他，當然明白他們的用意，忙問焦人之道：“你真的是假冒的嗎？” 　　焦人之見大勢已去，無奈的點了點頭。長圓一時氣憤，情緒失控之下揮手給了焦人之一個耳光，將他差點打了一個趔趄。黑皮正打算也補上一腳，讓長圓覺得自己是跟他站一邊的，卻聽到“滴滴”兩聲喇叭響，焦顧問的黑色別克轎車到大門口了。 　　“立正！”方局長喊了口令，眾人迅速重新站好隊列。門衛早接到了命令，敬禮之後直接開閘放車進了警察局的院子。待車輛停穩，司機打開車門下來後，再去後排給主家開門。方局長一邊抬著胳膊敬禮，一邊心裡感嘆，“官大就該有官威，車門必須由司機打開才有派頭。” 　　焦老爺子看起來有60歲了，身著黑色綢緞麵料的上杉，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氣質儒雅。中分的發型，頭發已經斑駁花白，頭油沒少抹，向方局長走來時，人已經站住，香風卻沒剎住車，向前沖到了他鼻子裡，“是桂花頭油。” 　　瞥了眼耷拉著腦袋，戴著手銬站在一旁的焦人之，焦老爺子邁步走過去揮手上去就是一個耳光。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聽見老爺子罵道：“小冊佬，還曉得回來啊！” 　　“冊那，是親生的。幸虧老子沒犯賤補他一腳。” 　　“那娘，怎麼回事？” 　　“歹漢逮斯，糟糕了呀。” 　　“犬子離家，多年未歸。多謝各位幫我尋回。焦某不勝感謝。”焦老爺子向一列人拱手作揖，表示感謝。“出來的匆忙，來不及準備。回頭我讓管家送來茶水費和表彰錦旗。” 　　“焦先生。剛才這人承認他是冒充的，不是焦人之。您再仔細看看，免得認錯人。”長圓第一個從混亂中清醒過來，覺得事有蹊蹺。 　　“我自家兒子怎麼會認錯呢！這逆子死活不肯回家，隻要能走得脫，連自己是誰都要抵賴的。回家以後一定要讓他娘好好管教。”焦老爺子忿忿道。 　　方局長心中直怪日本佬長圓多事。“管他真的假的，人家自己肯領回家就行。就算是假的，也隻能怪焦老爺子自己眼瞎。都說逆子行事多極端，容易歇斯底裡，多留在這裡一分鐘就多一分麻煩。剛才他要是從墻上跳下來摔死了。。。想一想都尾巴骨發涼。” 　　“等憲兵隊的中村中佐到了以後，您再領人離開吧。”長圓還是覺得不妥，日本人的執拗勁兒發作了。 　　“是啊。本來就是和中村中佐這麼商量好的啊。我們一起進大樓找個地方坐著等吧。”焦老爺子說完便邁步向樓裡走。方局長立刻轉身搶在前麵帶路，手朝身後揮了幾下示意歡迎儀仗就地解散。 　　方局長的腿還沒邁過警察局大廳的門檻，身後傳來“滴零零”自行車鈴鐺急促的響聲。回頭看去，見一個日軍中佐正後片腿從自行車上下來，將自行車的腳撐支好後，跑了兩步到眾人麵前，向焦老爺子微微鞠躬後說道，“請問您是焦伯駒先生嗎？我是憲兵隊副隊長中村俊。應13軍副參謀長江口君的要求來接貴公子。” 　　焦伯駒點頭道：“那就不必進去坐了。坐我的車把犬子送去13軍司令部吧。“ 　　“不是回武康路的家嗎？怎麼變成去13軍司令部了？一個在徐匯，一個在楊浦，離著好遠呢。”黑皮警長又迷糊了。 　　“不用。憲兵隊和13軍打算把貴公子安排在百老匯大廈住。”中村俊道。 　　“住豪華公寓啊。冊那。日本人怎麼從來沒對我這麼客氣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方局長心生怨念，不由得要端詳一下焦人之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隻見焦人之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全當沒聽到他父親和日本人的談話。“果然是腦子有問題，憨兮兮的。” 　　“行。那就交給你了。我回家等你們的通知。”焦伯駒拱完手就要走。 　　中村俊忙攔住，道：“還要麻煩用您的車送我們過去。憲兵隊的車壞了，我也是騎自行車過來的。” 　　“當然可以，我們這就走吧。”焦伯駒做了個請的動作就要先行上車。 　　“各位稍等。”長圓打斷道，“還得請焦老先生跟我們進去簽個字，辦下領人的手續。” 　　焦伯駒道：“人不是我領走的，字自然應由憲兵隊來簽。” 　　中村俊道：“我來簽字。請焦老先生在此稍待。”說完就和長圓一起往裡走去。黑皮見狀，緊趕了幾步搶在了前麵領他們去自己的辦公室。大門口隻留下方局長，焦伯駒和他的司機站在那裡。 　　兩個日本人和黑皮警長一起快步走在走廊裡，皮鞋踏在水泥地麵，發出整齊的響聲。中村俊忽然叫住二人，問道：“焦人之從進了你們分局以後到現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和什麼人說過話？要一個不漏過的告訴我。” 　　長圓看向黑皮，示意由他來回答。黑皮略微一回憶，道：“巡警小三子，我，長圓警督，方局長和焦老先生。再沒其他人了。” 　　“先不管焦老先生。其他人和他什麼時間說了什麼，都要寫成書麵報告。明天上午8點派專人送到憲兵司令部交給我。” 　　長圓猛的一點頭，說了句“哈衣”。黑皮眼睛還在中村和長圓之間左右晃蕩，他覺得事情又不簡單了，但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提問。 　　“現在談焦老先生的事情。他跟焦人之見麵後說過什麼？”中村接著發問。 　　“‘小冊佬，還曉得回來啊！’就這一句。”長圓回憶了一秒鐘後回答道。 　　“沒別的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動作和表情有沒有異常？” 　　黑皮努力還原當時的場景，模仿著焦伯駒的樣子，伸手一個空耳光揮過去，口中配合著說了句‘小冊佬，還曉得回來啊！’。“當時就這樣的。我眼睛睜得沒焦老先生的大，氣勢略微差了一些。” 　　中村俊眨巴著眼睛琢磨了幾秒鐘後沒什麼發現，便揮手讓長圓繼續帶路。 　　“今天是。。。。？”手裡拿著鋼筆正要在文件上簽字，中村俊一時忘了日期。 　　“昭和19年，民國33年，西歷1944年10月19日，星期四。”黑皮警長連珠似的報了出來。 　　“把焦人之的卷宗整理好，所有材料明天一起送到憲兵隊。我要親自過目。”中村俊放下鋼筆，對長圓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