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伯駒很客氣的讓司機開車先送中村俊回三條馬路外的憲兵司令部。在中村俊的鞠躬相送下,別克車漸漸遠離了這棟在上海讓人聞聲色變的七層樓建築。 “一切都正常嗎?”中村俊身後的大樓裡走出一名身穿西服常服的日本人。這人留著人丹胡,絕不會與中國人搞混。 “是江口少將啊,不是說您不會親自過來嗎?”中村俊轉身認出了那人,忙又鞠了個躬。 “隻為了去警察局接焦人之的話,我是不會親自來的。安置好他以後,有一些情況隻能當麵告訴你,我就必須親自來了。我們去你辦公室再詳細說。”江口道。 等焦伯駒和中村俊走後,焦人之第一件事是打開浴室水龍頭試了下出水。和十年前一樣,這座設施豪華的大樓有自己的鍋爐,二十四小時提供熱水。放了半浴缸的熱水,整個人躺了進去,隻留了鼻子和嘴巴在水麵上呼吸。耳朵浸在水裡,周圍的聲音變得或尖銳或沉悶,憑空多出了轟鳴聲,感覺變得不真實起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騙子培養傻子,讓傻子餐風飲雪、剖腹效忠,目的就是為了自己過上如此享受的生活。騙子還要給傻子的死冠以高尚,來欺騙更多人以當傻子為榮。狗屁武士道也是一樣的套路”。焦人之自認已經看透了這些虛偽。 放下手中厚厚一疊文件,中村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上午您電話通知我,我還以為隻是一名汪政府要員做特務的兒子秘密潛入上海,被他的父親大義滅親給舉報了。隻要把他安排進百老匯大廈監視居住,再和他的父親一起說服他寫一封自首材料,我的任務就結束了。原來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啊。少將閣下為什麼要把這些機密文件給我看呢?” 他麵前的文件裡有照片,有個人背景情況調查,有華中派遣軍的指導意見書,詳細說明了焦人之這次回上海的前因後果。今年7月份東條內閣由於馬裡亞納海戰失利和塞班島的失守而倒臺。新上任的小磯國昭內閣委派了一名退役的前陸軍大將來華策劃與重慶國民政府的和談。日本方麵知道南京與重慶雙方的高層私底下保持著通過各種渠道的聯係,因此將日本新內閣開出的和談條件以“商討”的口氣告訴了南京和北平的偽政權高官,由他們間接的轉述給了重慶方麵。然而,出於今年初開始的“一號作戰”給予了重慶軍重大打擊的優勢心理,日本開出了“過於苛刻”的條件,重慶方麵對日本的試探不予理會,沒有給出反提案。南京政府周部長與重慶方麵自七十六號時代起就建立了電臺聯絡,這事駐滬的十三軍和日本華中派遣軍都知道,並且他們樂於見到周部長能用這條線路與重慶保持聯絡。在重慶與周部長的往來電臺聯絡中,重慶的軍統頭子戴笠於8月底突然提出要求焦伯駒提供一份清單。焦伯駒提出派他兒子,也就是焦人之為代表來滬當作交換條件。在軍統方麵同意以後,周部長和焦伯駒就將此事匯報給了華中派遣軍。因此,焦人之要來上海,在十三軍主管情報工作的江口少將是預先知情的。唯一意外的是,焦人之比預期的晚到了一個月。 “是什麼樣的清單那麼重要?軍統肯答應焦伯駒用他兒子做交換?” “是一大筆錢。” “是33億美元?” “你怎麼知道?是焦伯駒說的?” “是的。不過,焦伯駒說33億美元並不存在,是謠言。” “當然是謠言。中國從1911年推翻清國建立民國以後,所有的外匯加起來也沒有33億美元那麼多。事實上這筆錢不是33億,而是3.3億美元,是1941年7月被美國政府凍結的中國人在美資產。軍統想要的是這3.3億美元資產擁有者的名單。” “軍統要這份名單做什麼呢?難道是想抓住那些在美國隱藏財產的政府高官的把柄?” “暫時還不清楚。我希望能從焦人之那裡找到答案。” “還有,為什麼這份名單正好在焦伯駒手裡呢?這種巧合令人生疑。” “焦伯駒早年留學美國,回國以後創立了冶金同業銀行,成了銀行家。他當年在美國的一個同學後來成了美國財政部的高官。根據他的說法,1941年7月美國凍結中國和日本在美資產前幾天,他從他的財政部高官同學那裡得到了這份清單。” “他當時是出於什麼原因想要得到這份清單呢?是打算要挾,勒索,還是純粹因為好奇?”中村俊堅信,普通人知道大人物的隱私秘辛隻會招來災禍。焦伯駒混跡商場和官場,應該曉得其中利害。 “是汪先生和周部長安排的任務。他們想在關鍵的時間節點拿出來搞宣傳攻勢,給重慶政府的名譽重重一擊,拉更多的人過來參加和平運動。” “名單既然已經到手,為什麼一直沒讓它發揮作用呢?”不得不承認,中村俊相當敏銳。 “當初想的挺好,可是細琢磨一下就會發現,公布這個名單對重慶蔣政權毫無毀傷力。無論南京說什麼,重慶隻需要用一句‘造謠‘就都能頂回來。除非。。。”話到此處江口故意不說下去,賣起了關子。 “除非美國鬼畜證實這份名單是真的。”中村俊順著思路立刻想到了答案。 “中村君。我的直覺告訴我,軍統如此迫切的想要這份名單,一定和他們高層內訌或者美蔣關係的變化有關。焦人之或許能提供有用的情報。你在他身上要多花一些精力。” “哈衣。”中村俊從座位上彈起來敬了個軍禮。“我已經安排他把之前的經歷像寫回憶錄那樣都寫下來。另外,我每天都會去百老匯大廈探望他。” “很好。不過,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他慢慢寫回憶錄,對他小時候尿床那些事情也不感興趣。你讓他從。。。今年六月份開始寫。一旦發現有用的線索就立刻深入跟進。” “哈衣。江口閣下,我還有一個疑問。從今天發生的事情和焦人之一直躲他父親的反應來看,他這次回上海,並不知道他的任務就是回家見他父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否則,他應該下了火車就去焦伯駒家,而不是住進閘北的大通旅社。我猜想,大通旅社很可能是軍統安排的聯絡點,他住在那裡應該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我打算把大通旅社裡所有接觸過焦人之的人都隔離起來,查一查其中有沒有潛伏的軍統聯絡人員。” “還要派出便衣隊監視焦伯駒在武康路的家。既然焦人之已經回來了,焦伯駒就必須交出名單。軍統一定會派人接近他。”江口也站起身,拍了兩下中村的肩膀鼓勵道,”期待你的成功。” “能打電話叫新雅飯店的菜嗎?我不喜歡吃壽司啊。”焦人之站在門口,對門外站崗的憲兵抱怨。那憲兵一點兒反應沒有,始終保持立正的姿勢直視前方。“立正站久了會變羅圈腿的。”焦人之嘟囔了一句,悻悻然拎起地上的日式漆器食盒退回了房間。 筷子夾著鯛魚壽司還沒送到嘴裡,床頭電話機響了,焦人之拿起聽筒便聽到了中村俊在那頭假裝興奮的聲音。“莫西莫西,焦桑。中午我給您安排了乍浦路月逎家的日餐,他家的店開了很多年,想必您戰前一定也去過。” 焦人之故意壓低聲音,讓自己聽起來很憔悴的樣子,回道:“改成新雅飯店的廣東菜好嗎?我不喜歡吃生的。” “當然可以。明天中午就給您安排。請小焦先生也幫我一個忙好嗎?您能從今年六月份開始寫您的回憶錄嗎?我很期待能從您的文字裡聞到重慶夏天的味道。” “你這話聽著像是話劇臺詞,很蹩腳的作家寫的那種。不過我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