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副總統,車隊再次一起出發。這回輪到焦人之開車,但沒人通知他車隊要駛向何方,隻好緊緊跟在隊伍的最後。令人意外的是,雨後的重慶街道上出現了不少歡迎隊伍,正揮舞著小旗向車隊致意。老坦受了這熱情的感染,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仿佛自己真是個大人物一樣,拿腔捏調的頻頻向左右人群揮手致意,被焦人之斜眼嫌棄了好幾回。 四十分鐘後,車隊停在了城西林園官邸。又是一聲接一聲關車門的響聲,高官們跟在委員長,夫人和副總統的身後,一起邁進了林園的大門。焦人之三人不夠資格進去,隻能和各車的司機一樣下車等著。 在焦人之他們前麵的倒數第二輛車的司機見這邊站著美國佬,便走過來哈囉了一聲,問有沒有香煙。老坦遞上煙後二人就聊了起來。老坦還是假裝不會說國語,讓老朱在一旁幫著翻譯。焦人之不抽煙,就站在一旁聽。這人正好是國府外交部的,迎接活動就歸他們管。老坦問了一會兒就搞清楚了狀況。委員長,夫人和副總統要搞個茶歇,大約需要三十分鐘。其他長官們先休息,等茶歇結束以後,再一起出來送副總統登車前往市區美國大使館,屆時所有人就地解散,隻有外交部人的要一直陪同護送到大使館才算結束。最重要的是,今晚沒有安排宴請,大家得自己找飯吃。 坐車裡又等了二十多分鐘,終於見到官邸大門打開,一群官員簇擁著一身白西裝的副總統走了出來。焦人之的精神也為之一振,終於可以回去了。要是開快點,興許還能趕在食堂關門前回到司令部。 正要啟動引擎,一個洋人快跑著到了他們車旁,邊敲車窗邊叫老坦的名字。焦人之轉頭一看是一個禿頂,中間荷包蛋,周圍一圈黃毛的那種。老坦認出了來人,搖下了車窗。 “我回市區,順路嗎?”那人用英文問老坦。 “當然順路。上車吧。”老坦回答用的是中文。焦人之立刻明白了老坦的意思,這是在提醒自己這人的身份不簡單。 老朱往裡挪了挪,讓那人上車坐下。那人倒也禮貌,上車以後伸著手主動和老朱,焦人之握手,介紹自己叫史密斯,是英國記者。 有警車在前麵開道,副總統的車隊一路沒遇到阻礙,不到一個小時車隊就回到了市區。焦人之客氣了一下,問在哪裡把史密斯放下合適。史密斯說相請不如偶遇,他要請客吃晚飯。還沒等焦人之表態,老坦就連聲說好,說要吃九轉大腸。老朱也表示在外頭吃就外頭吃,食堂做的晚飯估計還是中午剩下的豬油渣煮白菜。焦人之一想也對,便打了一把方向盤駛向了冠生園飯店。 冠生園飯店是從上海遷過來的廣東菜館,底層賣點心,二樓是廣東菜,三樓是西餐廳。將車停好,焦人之也不問打算請客的史密斯是吃中餐還是西餐,直奔二樓要了個雅間。誰讓老坦說了要吃九轉大腸呢。 說好了由史密斯請客,點菜的權利當然歸他,這個規矩焦人之還是講的。這家夥一看也是這裡的常客,隨口就點了古老肉,炒肉絲,草菇雞片和半隻燒鵝。焦人之說下午淋了雨,要喝點酒驅驅寒氣。大家都沒意見,於是又加了一人一杯楊梅酒。 “副總統會去前線視察嗎?”史密斯一點不避諱焦人之和朱翻譯,直來直去的用英文問老坦。 “不知道啊。”老坦還是用國語回答他。 “丘吉爾和東南亞戰區司令蒙巴頓都不贊成史迪威在北緬開展軍事行動,認為那將是費力且成功概率很小的嘗試,可史迪威堅持要開始行動。要不是斯利姆將軍死守住了英帕爾和科西瑪,日軍現在已經打下了整個印度東北部。中國進入北緬作戰的五個師會因為補給切斷而崩潰,連駝峰航線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史密斯說話的態度很認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真有那麼危險嗎?”老坦笑著問道,神情輕鬆的仿佛史密斯是在故意危言聳聽。 “東南亞司令部肯定沒有告訴你們,3月中旬英印軍17師一千多輛卡車被日本人第33師團一個聯隊堵在了一邊是峽穀一邊是懸崖的羊腸小道上,他們有汽車牽引的重炮一百多門根本沒法展開,完全發揮不出作用。日本人圍攻了他們六天。斯利姆將軍派英印軍第23師拚命沖去解救也沒能成功。所有人都絕望了,以為17師這回在劫難逃。誰知道日本人竟然在沒有受到重大損失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撤退了,給17師讓開了逃回英帕爾的路。他們拖回去的那一百多門重炮在後來防守英帕爾的戰鬥中起了關鍵性作用。” 這個情況的確讓人吃驚,焦人之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偷看了一眼老坦,見他沒什麼反應,應該是早就知道這個情況。 “我們在新德裡的後方司令部了解你們英國人的情況。從1942年開始你們在印度編練補充了將近一百萬軍隊。有空中優勢,還有裝甲部隊和重炮,彈藥一樣都不缺。如果這樣都守不住英帕爾的話,我們還做什麼盟友呢?”老坦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中國人呢?他們正在一瀉千裡。你們不還是繼續支持他們?”史密斯反唇相譏道。 “中國人能拖住一百多萬日本人不讓他們去太平洋戰場。你們一百多萬人隻是打退了日軍十萬人的進攻而已。”老坦道。 “我們本來可以打敗更多日本人的。從蘇門答臘登陸打下新加坡,再從海上進攻香港,這樣就可以快速給中國打開一個供應物資的港口。不需要象現在這樣一寸一寸的在緬甸的叢林和日本人苦戰,不需要我們的欽迪特特種部隊象現在這樣遭受慘重傷亡。”史密斯道。 焦人之有種要愣在當場的感覺。這兩人說的這些情況他都是第一次聽說。在美軍司令部裡,即使身為接觸情報機會最多的中方聯絡官,他能接觸到的材料也僅限於美軍想讓重慶方麵知道的那些,美軍想要隱瞞或者不打算讓重慶方麵知道的情報都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有些絕密的等級的情報也不會經過他的手,而是由司令部的最高級別長官,現在是參謀長老費,帶上會說中國話的美國翻譯直接麵呈委員長或者軍政部何部長。 “你發發牢騷可以,但是毫無用處。這種問題不是你我能決定的。”老坦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老朱忍了好一會兒了,實在不想聽這些涉密對話,便自告奮勇出去催菜。 等老朱離開後,老坦指著焦人之對史密斯道:“焦,BIS,軍統。”又指著史密斯對焦人之道,“他,英國SIS,秘密情報局的。” 史密斯嘴角帶著笑,對焦人之道:“我早猜到了。沒關係,大家可以合作。” “戴老板對英國人印象不好。他1940年在香港入關時被你們給扣了,坐了一天牢。談別的可以,談合作還是免了。”戴老板為這事兒曾經在處長級高層會議上大發雷霆,掏出手槍就往桌上拍,嚇得處長們就怕槍口沖自己的時候走火。局裡不少人茶餘飯後聊起過,焦人之印象特別深刻。 史密斯道:“我們是分享情報,不是出賣情報。焦先生不要這麼敏感。” “老坦沒跟你說嗎?我很快就要離開司令部回外事局逍遙了。外事局不是什麼涉密單位,我也沒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可以和你們二位分享。”焦人之忽然有一種感覺,今天和史密斯的偶遇很可能是老坦刻意設計的,是借史密斯的口說出美軍司令部想和他焦人之在情報方麵合作的意向。 老坦開口道:“史密斯,不要這麼直接。焦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史密斯道:“是嗎?我一直以為絕大多數中國人都是可以收買的。” 焦人之不屑道:“激怒我對你沒什麼好處。有人會因為生氣向你透露情報嗎?” 史密斯道:“隻是陳述事實而已。去年七月,英國陸軍部拒絕美國提出的與中國共享情報的提議。陸軍部認為國民政府裡一直隱藏著日本間諜。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最終都會擺在日本人的案頭。焦先生對此有何感想?” “去年五月,英國大使館武官找到我們軍統,想要我們已經破譯了的日軍通訊密碼,被戴老板拒絕。去年六月,英國人提議和我們軍統合作成立對敵經濟情報委員會,再次被戴老板拒絕。你們去年七月搞出來的事情隻不過是想找回點麵子而已。”焦人之針鋒相對道。 老坦在一旁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拍了拍焦人之的肩膀道:“你上他當了。” 焦人之立刻反應了過來,這個史密斯對自己用了激將法。自己的確因為生氣就拿出了幾個證據來反駁他,不經意間被他套走了情報。 “佩服。”焦人之拱了拱手道,“不愧是秘密情報局的。” “你不生氣嗎?”史密斯原以為焦人之會因為中計而惱怒,而羞愧,或者強詞奪理,卻沒料到焦人之會來個願賭服輸的態度。 “不生氣。你給我上了一課,我學到了東西,你就是我的老師。等一會兒酒來了我要敬老師一杯。”焦人之笑道。 史密斯對老坦道:“你說的對。果然不是我想的那種人。” 等老朱領著端燒鵝的夥計回來時,包廂內的話題已經轉到了重慶正在瘋傳的小道消息。 “最近有沒有聽說關於委員長的傳聞?”此時的史密斯不象咄咄逼人的特工,而象一個亂編花邊新聞小報記者,一臉的賣弄之色。“他又要當父親了,也就這兩個月的事。” 焦人之筷子正夾住一塊燒鵝,聽到這話,當時就肩膀聳動,嗬嗬笑了起來。“這造謠的人真缺德。美玲夫人今天也去機場接機了,哪裡有懷孕的跡象?夫人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老蚌含珠哪那麼容易?” 史密斯搖頭道:“不是夫人,是另外的女人。說是委員長去年趁著夫人去美國訪問的時候,跟一個護士偷偷好上了。。。” 焦人之打斷他道:“你等會兒啊。如果說這那個護士這兩個月就要生的話,9月懷胎。。。委員長怎麼著也得去年10月以後播種才行。可夫人是去年七月四日結束訪美回到重慶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他們美國佬的獨立日。委員長在夫人的眼皮底下找情婦,這怎麼可能嗎。” “嘿嘿。”史密斯一副手握絕密消息的表情,“不知道了吧?夫人回來以後和委員長鬧了很長時間矛盾,一直住在新開寺的孔公館不回官邸。委員長幾次去接,夫人都不理睬,兩人一直鬧到十一月中旬去埃及參加開羅會議之前才算表麵上和好了。恰恰就是在這幾個月裡,委員長心灰意冷,孤枕難眠,行差踏錯,珠胎暗結,事有不密,傳出緋聞。” 焦人之倒抽了一口涼氣。心想:這就不好反駁了。從時間和因果關係上來看,委員長出軌還真是出得合情合理。 “你這一串成語用的。。。比我一個中國人用的都好。又學了一招,我得敬你一個。”焦人之舉起楊梅酒與史密斯碰了下杯。 “我聽說的是大公子經國在贛州養了野女人,生了一對雙胞胎。沒聽說是委員長有了野女人。”從進了雅間到現在,一直隻聽不說的老朱突然來了一句。其餘三人一起望向了他。老朱略有些尷尬,解釋道:“上個星期天回家,我太太跟我說的。她也是從學校裡聽來的。” 焦人之端著酒杯忘了放下,琢磨了兩秒鐘,腦袋一歪,道:“這些傳聞專攻委座父子的下三路,真是大大的歹毒。” “但凡有關名人的謠言基本離不開‘荒淫囂財’這四個字。”史密斯得意的晃著腦袋,手裡塞一把羽扇就能扮諸葛亮了。其餘三人又一起將目光投向了他。 “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就是聽名人’愚蠢到又乾了什麼荒唐事,淫蕩到如何令人發指,囂張到如何瘋狂’這三種傳聞,一聽就興奮。什麼狗屁名人,貴人,富人,不過如此。道德水平和智力不比自己強多少。至於‘財‘字,其實更簡單,老百姓都喜歡打聽別人的家底,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最近市麵上就有傳聞,說1941年7月末,美國為了製裁日本,同時凍結了日本和中國的在美資產。其中中國人在美被凍結的私人資產達33億美元。。。” “我操。“焦人之被這數字驚得連臟話都脫口而出了。“那麼多!不可能吧?” 史密斯一臉‘看不起你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家夥’的神情,道:“還有更刺激的。據說,資金最多的一個私人賬戶裡有接近一億美元,而且這個賬戶是在1941年7月26日羅斯福總統簽署8832號資產凍結令之前緊急開設的。” 老坦對焦人之道:“不用猜,必定是你們黨國要員乾的。” “為什麼知道錢會被美國凍結還要新開這個賬戶呢?”老朱不解道。 “被凍結而已,又不是沒收,和存在美國銀行沒區別。等打贏了日本人不就解凍了嗎?而且,這麼大筆美元放在國內又不能花,放在美國比放在國內安全的多。萬一重慶失守,買張機票空著手就走,還有比這更瀟灑的跑路嗎?”焦人之道。 “一億美元。。。還是閑錢。。。”老坦感嘆得直搖頭。 “荒淫囂財。。。總結的太好了。”焦人之再次舉杯對史密斯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今天真是長了見識。我要喝一大口向你表達敬意。” “史密斯先生,我也敬你一個。”老朱也是相當的佩服。這年頭洋人會說中國話不算稀奇,能表達的比中國人還精準的真可算鳳毛麟角。 史密斯道:“酒待會兒再喝。我再問你們一個問題。為什麼這些奇奇怪怪的傳聞集中出現在華萊士副總統訪問之際。是純粹巧合還是有人刻意謀劃?” “應該是刻意而為。私生子和美金賬號如此隱私的事情,局外人不但無從知曉,就算有心胡編亂造也會漏洞百出。隻有知情的核心人士添油加醋,移花接木,才不容易分辨真偽。”焦人之道。 史密斯聽到這話嘿嘿一笑,滿意的舉起酒杯與焦人之和老朱喝了一大口。 “這些謠言都是造給美國人聽的。有人企圖替代蔣氏父子。”老坦摩挲著下巴,給事情定了性。 “謝謝你的情報。那麼,你們英國想要什麼?”焦人之當然知道一個軍統,一個英國秘密情報局和一個美國戰略情報局的特工不可能真的無聊到在一起聊領袖的緋聞。英國方麵一定是知道了什麼,隻是不能明說,就以這種私人閑談的方式通知美方。至於為什麼要讓軍統也知道,估計是做個順水人情,表示一下願意合作的善意。 “和軍統重啟合作。忘了以前吵過的架,那都是丟了麵子以後耍耍小性子而已。我們兩家可以重新再談。”史密斯倒也直接。 “我會轉達,但不承諾結果。”焦人之嘴上表現的很爽快,心裡想的卻是,“轉達你奶奶個二郎腿。”